第十九章
任她有再好的脾氣,她還是吼叫了,淚水無法遏止地滾下。
「對不起。」他捨不得她憤怒,但想要舉起為她試淚的手指頭硬生生停下。
「不要說對不起,我不要!要離婚嗎?好啊,我要你銀行晨的全部儲蓄。」
「好。」他應得爽快,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向晴發傻三秒鐘,更過分的再說:「我要你名下所有的股票基金。」
「好。」他又來一次毫不遲疑。
燦燦就那麼好,好到為了她,什麼都可以舍下?心絞痛,她的牙關在發抖,忍住顫抖,她不死心,再追一句,「我要你的房子。」
「好!」
他說好,他居然說好……都一文不名了,他還說好。
這麼固執的男人,這麼專註的愛情,她還能不輸?
除了燦燦他什麼都不要啊,輸了,大輸特輸……她輸到連最後的籌碼都沒剩下……
「你怎麼知道,燦燦願意要一個窮光蛋?」她冷笑。
「我們之間不涉及金錢。」
不長的一句話,卻像千萬利刃砍殺得她措手不及。
雙肩垮台。明白了,他和燦燦之間不涉及金錢,他和游向晴之間才涉及金錢,難怪連阿豐說他們之間是金錢交易,呵呵,他總是這樣向大家介紹他的婚姻嗎?原來她是用錢就可以買下的輕賤女性。
但是……有錯嗎?沒錯啊,她的確是可以被交易買賣的,碰上木頭這麼大方的金主,她還能不滿意?
「你非走不可?」
「對。」
她用力點頭,用力微笑,用力把脊椎挺得直直高高的,用力讓頸項看起來很驕傲。
「好啊,還猶豫什麼?再見,慷慨的前夫,我會儘快把離婚協議書籤一簽,好讓你和燦燦雙宿雙飛。」
她的驕傲迫得藍天心痛,可是這回,她的悲傷,他無法為她抹去。
他起身,他離開,他走出她的世界不是她所願,就如同那一年,他走入她的世界,也沒徵求她的意見。
向晴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要不是看見屋前那棵龍眼樹,要不是發現乖乖、壞壞自動趴到芒果樹下,在陰涼的地方吐舌頭,她不會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家裡了。
渾渾噩噩地,她又想走回海邊,才突然想起來,中午了呢,乖乖、壞壞要餓肚子。
她到後院,找到飼料袋和碗,放在兩隻狗面前,一勺一勺舀。
「乖乖,多吃點哦,媽發媽現在超有錢,房子、股票基金、存款……哈哈,花都花不完耶,是不是很厲害?」
飼料從碗里滿了出來,她還不歇手。
乖乖、壞壞湊過來吃飼料,她繼續舀,飼料從它們白白的頭上灑下來,好脾氣的乖乖沒意見,壞壞受不了,低聲嗚咽。
向晴沒聽到,她只聽見自己的心痛。
「我們家爸爸寧願用全天下去換一段愛情,你們說,他是不是大笨蛋?媽媽可聰明多了,聰明鬼和大笨蛋在一起很吃虧,對不對?」
她在笑,笑得誇張,還反把整袋飼料扛起來,往它們的頭上倒,壞壞生氣了,用圓屁股往她的腿上一撞,她沒站穩,摔倒。
「討厭壞壞,壞壞是壞女生!還是乖乖好,乖乖,你有沒有很開心啊?以後再沒有一個爸爸和你搶蘋果派了,真開心,對不對,我也是呢。」向晴跪在地上,摟住乖乖又哭又笑。
忽地,她看見手腕的紅痕,那是木頭為了保護燦燦,在她身上留下的。
「我不痛!」
向晴狼狽的起身往屋裡走,才推開門,她就看見桌上的文件夾。打開,好多字哦,讀一遍,讀兩遍,讀十遍……短短的文句,她怎會讀不懂?不信邪,再朗讀一遍。
甲方、乙方,亂七八糟的條例,被她念得斷斷續續的。好不容易,她終於看懂了,是離婚協議書耶。
「哈哈,我還想不透你在忙什麼呢,原來在忙著擬離婚協議書啊,難怪心事重重,要是我放棄這麼多錢,我也要心事重重的啊!」
她一面笑,一面進廚房,把冰箱裡面的礦泉水、紙箱裡面的礦泉水、桌子上的礦泉水通通掃進箱子里,彎著腰,用力拖啊拖,拖到前院。
她相信台灣的自來水,不像某某人,她可以生喝、熟喝、站著喝、躺著喝……她寧願把嘴巴接在水龍頭下面,也不願意喝瓶裝水。
她把保特瓶打開,把水住龍眼樹榦下澆。
「不要怕哦,盡量喝,一瓶才一百多塊,我現在是有錢人了,你用力喝,用力開花結果,等夏天到,讓我做一大堆、一大堆龍眼乾,等冬天……」
她猛然住嘴。等冬天做什麼?哪裡還有一個需要戒礦泉水的男人,想喝她的手制甜茶?
用力搖頭,她進屋,莫名其妙走進浴室,莫名其妙拿起牙刷,莫名其妙覺得牙膏在嘲笑她。
「我一個人也可以把你用光光。」
恨恨說著,她把半條牙膏擠進馬桶裡面,把半瓶淋浴乳倒進馬桶,把半瓶洗髮精擠掉,把藍天的毛巾丟到門口當腳踏墊。
「瞧,一個人最好了,又自由,又快樂,誰都不能管我!」
用力撕扯,她把襯衫牛仔褲剝掉,換上新買的性感睡衣,絲滑的觸感在皮膚上彈跳。
她拉開棉被,躺進去,才過午,不是睡覺的好時間,她翻來翻去,才發覺睡不著不是因為時間不對,而是因為……少了一雙腿,在床尾。
狠狠搖頭,她跳下床,把音樂開得震天價響,掩蓋胸口的心跳聲,她一面扭屁股一面跳,她在笑,她在尖叫,她在狂歡,再也不要當乖寶寶。
打開電話簿時,向晴又看見自己的手腕,她宣示似的大叫,「我不痛!」然後,打電話給以前的老同事,她的聲音裡帶著欲蓋彌彰的笑聲。
「阿芬,要不要找個時間幫我辦個離婚派對?對!我離婚了!恭喜我吧……當人家的老婆好辛苦哦,我再也不必假裝賢慧,不必擔心別人嘮叨,告訴你哦,最棒的是,我拿到一筆世界上最大的贍養費,那是我賺十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我、是、富、婆、了!」
電話那頭傳來,「……如不留言,請掛斷,嗶……」
掛斷?她看著話筒,怔怔掉下眼淚。可不是斷了嗎?三年耶,說斷就斷,她都弄不清楚自己做錯什麼。
不,她不哭,她現在是身價好幾十億的大富豪,幹麼哭啊,該哭的是那個只以得到人,卻拿不到半毛錢的燦燦吧!
哈,她要笑,笑得好快樂。
她再打電話,這回,有人接了,是剛從澳洲飛回來的屏屏,聲音里還帶著濃濃的睡意。
她又哭又笑,「屏屏,替我高興吧,我擺脫了一塊大木頭,換回自由,你都不知道,一個人有多好,單身貴族呢,我現在是十足十的單身貴族!」
「記不記我們在飛機上碰到的那個藍眼帥哥,那個時候我們還打賭誰可以追上他,他的鼻子那麼尖,不知道和他接吻,會不會被刺傷……」
她在搞笑,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才發覺屏屏的陪笑有多麼敷衍,而她拚命扮演丑角,卻麻痹不了心痛知覺。
怪了,是曲子變調,害她催淚心碎,還是她再也無法忍受一個人的感覺?
顧不得屏屏的反應,她把電話丟在一邊,她需要清醒,需要吹海風,泡海水,她需要讓腦袋正常運轉,她需要……
怔住,她定定看著桌上離婚協議書,竟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木頭在,她知道自己需要做菜泡茶、洗衣服;木頭在,她知道自己需要拖地買菜、烤餅乾。
即使是那麼小的事,她都知道下一分鐘該做什麼,可是木頭跑掉了,他追著今生今世無悔的愛情,從她的生命中消失,害得她再也搞不清楚,接下來她需要做什麼?
「我不痛?」
她恨恨地打開門,沒注意自己身上穿著性感睡衣,赤裸著腳,踩在發燙的柏油路面上,她遠眺著馬路對面的海灘,圈住嘴巴連聲大喊:「我不痛、我不痛、我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