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事情要從五年前說起。
姚靜跟著父親連夜趕到擎天庄,為了方便行事,她改扮男裝。
那年她芳齡十三,由於發育得晚,還沒有明顯的女性特質,抽長的身形、俊秀可愛的臉龐,有如仙界童子,活脫脫的金童下凡。
在診完謝擎天的傷勢后,姚靜立刻針葯並施。這次她是下足本錢,只要對謝擎天的傷有療效的葯,不管如何珍貴,都不吝惜的施予。
謝擎天是非救活不可,這樣她才有本錢跟父親談判呀。
使出藥王谷的家傳絕活忙了一天一夜,總算將謝擎天的傷勢給穩住,姚靜顧不得一身疲累,將父親拉到廳上,擺出一副債主的模樣,開始要起債來。
「爹,人我是給你救活了,診金您要怎麼付?」
夏孟哲揉著幾夜未眠的眼睛,癱坐在一張扶手靠背椅上,迷迷糊糊的應聲,「什麼?」
姚靜食指與中指一搭,發出響亮的摩擦聲,秋風立即端來一碗提神茶,恭敬的奉上。
「爹,您先喝下提神茶,我們再來談。」
女兒溫柔的聲音,還有秋風將碗蓋一掀,從碗里散發出的醒腦清香,讓夏孟哲精神一振。
他邊喝,心裡還邊很感動的想,他的靜兒真是貼心呀,知道他忙昏頭了,特別調配了一碗提神茶給他。有女如此,他該滿足了。
見父親將一碗茶喝到碗底朝天,姚靜滿意的微一頷首,輕聲細語的問:「爹的精神可好多了?」
「好多了。」夏孟哲伸了伸腰身,委靡的精神全都活了過來。
「不會再打瞌睡,不懂靜兒的話了吧?」她笑咪咪的問。
「不會。喝完提神茶后,我覺得神清氣爽,幾夜未合合眼的疲累一掃而光。」
「這提神茶只能提一時之神,等會兒我再奉上一枚靈芝花露丹,爹爹服用之後,運功一周,那才真正能掃除疲累,精神百倍呢。」她的聲調更柔了。
「靜兒,你對為父的真是體貼呀。」
夏孟哲感激的道,全然沒想到她接下來會說--
「這提神茶及靈芝花露丹,就當是靜兒對您的孝心,全都免費奉贈。可治療謝伯伯的診金,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就不能不跟您收了。」
客氣有禮的調調聽起來雖有點刺耳,可這既然是事前講好,也是他心甘情願的同意,斷然沒有賴的道理。於是夏孟哲問道:「靜兒,你想要什麼?」
「我只要爹爹回家,從此與娘形影不離,讓我們一家團聚,共敘天倫。」
夏孟哲萬萬料想不到女兒會提出這個條件,心中雖是千肯萬肯,可是……
看到父親的慈顏上出現一抹為難,雖早在姚靜的計算之內,心中仍有氣,冷冷的道:「藥王谷可從來沒遇過賴帳的人。」
「我沒有賴帳的意思。」夏孟哲心虛的回答。「只是……」
「爹的『只是』令靜兒心寒。」姚靜明亮的眼瞳浮起一層晶瑩的水氣。「難道靜兒要爹回家,對您有這麼困難嗎?難道靜兒要一個有爹有娘的家,是奢想嗎?難道靜兒不想再見娘因思念爹的閞系,神情惆悵,以淚洗臉,是過分的嗎?」
「靜兒……」女兒聲聲帶著哽咽的質問令夏孟哲難以招架。
「這些年來,爹待在擎天庄的日子,比在自己家裡還多好幾倍。當擎天庄二莊主比當娘的丈夫、靜兒的爹的時日還長。這次爹要靜兒出谷救治謝伯伯,靜兒在事前就跟您講好診金的事,您也一口答應說,只要靜兒能救得了謝伯伯,爹爹什麼都肯答應。現在謝伯伯救活了,爹就想賴靜兒的帳嗎?嗚嗚嗚……爹爹是大騙子,騙了娘的感情,現在連靜兒也要騙……嗚嗚嗚……」
見女兒的淚水如珍珠斷線般一顆一顆的落下,夏孟哲的心也像被利刃切割般一寸寸的生疼。他手忙腳亂的上前抱住愛女,胡亂的拍撫著她的肩。
「別哭呀……寶貝乖喔,爹不會騙靜兒,也沒有要賴帳呀!」什麼叫做他騙了她娘的感情,又騙了她?他有嗎?夏孟哲一陣心虛,在女兒眼裡,他是個差勁的父親吧。
「可是……可是……」姚靜偷偷在他懷裡扮鬼臉,心裡想道:你有隻是,我就沒有可是嗎?你為難,我也有委屈呀,看誰厲害!
「乖喔。」夏孟哲就怕她眼淚掉個沒完,還有那哀婉嬌柔的哭聲簡直是唐三藏用來制孫悟空的金箍咒,聽得他頭疼不已。
「爹不會再用『只是』來搪塞靜兒了嗎?」
「這個……」夏孟哲猶豫著。
「嗚……我就知道爹只是在哄我……」
「我的好靜兒,你快別哭了!你一向都很乖的,這次就不能體諒爹的苦處嗎?」夏孟哲語氣無奈的道。
「爹也一向講道理,為什麼這次不講道理呢?」好呀,您嫌我不體諒,我就說您不講道理!姚靜氣惱的想。
「我沒有不講道理。」夏孟哲搔著頭。「只是謝大哥雖然被你救醒了,傷勢仍然很沉重,要我放下他不管,實在是……」
「哼!怎麼娘生我時,爹就可以放著她不管,姍姍歸來呢?」
見女兒背轉過身,提起這筆陳年舊帳,夏孟哲心中遂被一股歉疚給充滿,好脾氣的解釋,「那時,鋒鎏那孩子病得厲害,大哥閉關練功正在緊要關頭,我沒辦法走開呀……」
「總之,在您心裡,謝氏父子遠比我們母女重要……」這下說到心中最悲痛處,姚靜反而咬住唇,忍著不哭,只是淚水如河水決堤,再也禁不住。
「不是這樣的!爹知道你跟你娘有你外公、外婆照料,會過得很好,可是謝大哥和鋒鎏……謝大嫂臨終前把他們父子託付給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何況謝大哥夫婦於我有恩,我怎麼可以不管他們……」夏孟哲也是聲淚俱下。不能跟妻女團聚,他是有苦難訴呀。若不是妻子不肯與他住在擎天庄,他也不用忍受夫妻分散、骨肉不能團聚之苦呀。
「就算是天大的恩惠,這個恩也報了快二十年。我救了謝伯伯一命,加上這些年來您對擎天庄的貢獻,還不能抵掉嗎?」姚靜霍地轉身面對父親,臉上的濕濡看得夏孟哲心一陣一陣的抽緊,但他仍緊緊咬著牙,沒有點頭。
見父親這麼頑固,姚靜眼神一冷,清脆的嗓音泠泠作響,「好,就算您一定要湧泉以報,可謝伯伯雖然被我救醒,一時之間無性命之憂,但孩兒可以老實告訴您,如果沒有後續的治療,他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廢人。最好的方法是將他送進藥王谷,在外公的妙手回春下,或可以三、五年的時間修復他枯損的經脈,讓他恢復功力。」
「什麼?」夏孟哲雖知義兄傷得極重,卻沒料到他剛從鬼門關轉回一圈,就要面對成為廢人的威脅。他要是知道自己會成了廢人,還能活下去嗎?
一股冰冷的寒意流遍他全身,接著又聽見女兒道:「我句句實話,沒有誆您。」
「那、那……」
他懇求的看進女兒眼裡,姚靜狠下心將鼻子朝上頭一揚,哼了一聲。
「靜兒,你救人救到底……」
「你連我救醒他的診金都不肯付,還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靜兒!」夏孟哲想端出為父的架勢,又覺得對女兒有愧,一時間僵在當場。
姚靜要自己不要心軟,可是看父親一臉的愁雲慘霧,眉睫間儘是滿滿的凄惶無助硬是狠不下心來。
她氣悶的鼓起頰,黑白分明的伶俐眼眸滴溜溜的一轉,決定給父親一個台階下。她輕嘆口氣道:「既然謝伯伯必須要進藥王谷才有生機,爹何不陪他入谷呢?既可以照料謝伯伯,又可以跟娘和我團聚,不是一舉兩得嗎?」
夏孟哲不是沒想到這點,而是……他深深的看向女兒。
這一眼讓姚靜頭皮發麻,承繼自父親的才智讓她領悟到這莫測高深的眼神有另一層的含意,心裡不由得嘀咕,在她這麼為他設想之後,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會想要設計她吧?
這念頭方閃過,便聽見他輕緩和柔的語音徐緩的回蕩於耳邊。
「靜兒的提議正是為父心中所願,可是……「
又來了!她忍不住暗地裡埋怨,翻了個白眼。
「我跟謝大哥都離開擎天庄,庄務由誰接管?」
「查叔叔呀。」她順口回答,只見父親如她所料的把頭一搖。
「中野是名武夫,對商場中事一竅不通。」
「謝伯伯還有個兒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今年一十八歲。」
沒想到女兒會知道謝鋒鎏的年紀,夏孟哲倒有些詫異。
「你怎麼知道?」
「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斜睨向一頭霧水的父親,她進一步解釋,「謝家父子是讓爹沒辦法回來跟我們團聚的第三者,是我跟娘的情敵,我當然要知道他們啦。」
夏孟哲對她古怪的說法啼笑皆非。「靜兒,你胡說什麼?」
「我才沒有胡說呢!都是他們害爹不能回家的,現在還讓你牽腸掛肚。如果謝鋒鎏長進些,而不是一副風流放蕩,任性好玩--」
「他本性善良,只是--」夏孟哲忍不住為他辯解。
姚靜哼了聲,介面道:「只是被沉迷武學的父親所忽視,又被溺愛他的叔叔給寵壞,養成他都十八歲了,還不事生產,不知上進,成天流連於花街柳巷,只會玩!」
夏孟哲被她說得一陣難堪,「鋒鎏沒妳說得那麼糟。」
「還不夠糟?」她氣呼呼的說,「我八歲就開始學習接掌谷內事務,謝鋒鎏十八歲了還只會花錢,你認為不夠糟嗎?」
「鋒鎏是不像你那麼聰明能幹……」
「我看他是被你們寵壞了!」
「他自幼喪母……」
「我還不是有父親跟沒父親一樣!」
被女兒這麼一頂,夏孟哲心痛如刀割,俊秀出塵的臉龐皺成一團。
姚靜知道自己失言,連忙低聲道歉,「靜兒不是這個意思,是覺得爹太不公平了。一心挂念著謝家父子,就沒想過我跟娘沒爹陪伴身邊的凄涼。」
「靜兒,爹雖然不能常常陪著你們,可心裡是惦記你們的。只是你跟你娘有你外公、外婆的疼愛,爹放心得很。鋒鎏就不一樣了……」夏孟哲艱難的解釋著。「謝大嫂過世后,謝大哥沉浸在悲痛中難以自拔,若不是呂笑天找上門挑戰,燃起了他的鬥志,只怕要隨大嫂去了,所以他後來沉迷於武學,爹也就沒勸他什麼。鋒鎏一生下來,不但失去了親娘,連親爹都……不怎麼理睬他,只有我這個叔叔可以疼他,偏偏……唉,他終究不是我的骨肉,我除了疼,無法管呀,才害他養成今天這種驕縱的脾氣。」
「是他自己不成材,爹不用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所謂養子不教父之過,就算有錯,也是謝伯伯的錯,不是您的錯呀。」
「不,我是難辭其咎。謝大嫂臨終前,將鋒鎏託付給我,當時我便立下決定要代替謝大嫂終身照顧他們父子,豈料十五年前會遇上你母親,情不自禁的愛上她。你娘不願隨我住在擎天庄,我只好與她議定中秋、除夕必回家團圓。可是心分兩處,我無論在哪裡都會惦記另一邊呀。其實我想過無數次要陪在你們身邊,可是大哥、鋒鎏及擎天庄都不能沒有我,我……走不開……」
看著父親臉上有種不被人了解的凄涼、落漠和無奈,姚靜只覺得腹內酸楚,懊悔自己先前的話太過莽撞。這些年來,她只看到母親的寂寞及自己想念父親的苦悶,全然沒以父親的立場想過整件事。
對他而言,與母親成婚及她的出生,都是預期之外的吧。聽他的口氣,似乎原先打算終身不娶,只為謝家父子而活。
怎麼這樣傻!
受人恩惠雖然該報答,可沒必要賠上一生呀!
但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哪怕是點水之恩,也不惜以性命相報。
心中充滿對他的憐愛與敬慕,卻無法認同他的作法,姚靜深吸了口氣,嚴肅的道:「爹,這世上沒有誰不能沒有誰。容孩兒說句放肆的話,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爹而不是謝伯伯,擎天庄的庄務由誰打理?那個爹所想要照顧的謝鋒鎏又該怎麼辦?沒有您,自然會有別人接手,該是您放手的時候了!」
「我知道,可是……」看見女兒臉上因他的「可是」而閃過一抹怒氣,夏孟哲苦澀的喟嘆出聲。「做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鐘,本來我是抱著鞠躬盡瘁的想法,但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就算我想放下這一切,也需要時間做安排,一走了之,會讓我走得不安心。」
「爹的意思是……」她充滿希望的問。爹終於肯聽進她的話了嗎?
「至少得讓我做好安排。」夏孟哲意味深長的望著她道。「首先,擎天庄偌大的產業得找個適當的人接手,不求庄務能一日比一日興盛,至少也得守成。其次,謝大哥遭人暗算,還不曉得兇手是誰,我不得不防範那人會對擎天庄及鋒鎏不利。最後,鋒鎏那孩子……實在讓人無法放心呀,還得想想有什麼法子可以教他成材點!」
姚靜越聽越不妙,眼睛也越瞪越大,要是真的讓父親的「首先、其次、最後」都完成,只怕獨守空閏的娘等到齒牙動搖都等不到他!
只要想到懂事以來,父親不在時,母親憂悒、寡歡的模樣,她是一刻都不能等,遑論她覺得這些「首先、其次、最後」根本就是遙遙無期的空渺期待!
「您是搪塞孩兒!」她一語中的。
「靜兒,你這麼說不公平!」夏孟哲為自己辯白。「爹無意搪塞你,而是擎天庄是為父一生的心血,謝大哥跟鋒鎏又是謝大嫂臨終前對我的託付,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能不管他們。」
「說來說去,你就是放不下!」
「妳別生氣,要不然你替爹想辦法吧,只要能解決這三個難題,爹什麼都聽你的。」
教她解決,這……
姚靜眼眸一轉,心頭的火氣燒得更旺,冰冷的目光直視向一臉心虛的父親。敢情他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
「爹,您可算得真精呀,不愧是人稱『左手算盤、右手筆』的擎天庄二當家呀,連親生女兒都算計!」她嘴上帶著笑,眼中卻燒著冰冷的火焰。
「我沒有。」夏孟哲很無奈的對女兒道。「為父說的都是實話,沒有要算計你的意思。」
「你還說沒有要算計我?明知道我想要你回家陪娘,還故意出這種難題給我!」
「你都認為是難題了,我這個當爹的沒你聰明有智慧,豈不是難上加難?」
好呀,給她出這招!姚靜暗暗生著悶氣,一時間卻想不出話來反駁父親。
看來要父親放下擎天庄,回藥王谷與母親長相廝守只有一個法子,就是接下他放不下的爛攤子。
她沉痛地領悟,儘管有一百個不情願,可為了母親,明曉得父親挖了個陷阱等著她,還是得閉上眼睛一跳了之。哼,爹就會欺負她!
她閉了閉眼,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讓體內的怒氣緩緩消融,方能張開眼睛,心平氣和的道:「既然你條件開出來,為了讓娘不再受孤單寂寞之苦,我只好接招。你提出的三道難題我會解決,可你也要答應我,要遵守承諾回到娘身邊,還有,你只要看到成果,可別管我用什麼方法達成!」
「靜兒……」
「尤其是謝鋒鎏!」彷彿知道他想說什麼,姚靜更是一副絕不容商量的口吻。「要讓他成材,就不能用你以前的方法。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不能再姑息他!」
夏孟哲機警的閉上嘴,心裡明白女兒是對的。想到鋒鎏,他是一個頭兩個大。自從十多天前謝家父子大吵一架后,那孩子就跑到昆明買醉,到今天還沒回來。
深深的望著女兒,從那雙充滿智慧與堅毅的眼眸裹的決心,他知道她一定做得到。
*****
「……當時我滿心以為可以說服家父,沒想到反被他擺了一道。」姚靜望著不遠處的昏黃燈影,嘴角有抹自嘲。
「你是夏前輩的千金,藥王的外孫女。」李岩深受震撼。
他本來就在奇怪,謝鋒鎏與姚靜的氣質及外貌都大不相同,怎麼看都不像親兄弟,呃,不,是親兄妹才對。原來姚靜是深受武林人士敬愛的藥王外孫女,也就難怪她不只才智敏捷,醫術與武藝都不凡。
「希望外公的名頭沒有嚇壞你。」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李岩微微一笑,俊逸的臉龐傾向她,抵著她的額低聲咕噥,「我的膽子有那麼小嗎?」
「李岩!」她欣喜的摟住他頸子,吐氣如蘭地道:「本來我一直對爹把我拖下水感到不滿,可當初我若沒有答應爹留在擎天庄,又怎會遇上你呢?現在我不但不遺憾,反而深深感激。」
「姚靜……」再沒有比情人的話更教人心醉的。李岩覺得全身的每個部分都因她熱情的話語而有微醺的感覺,他抱緊她,低頭吻住她的唇。
嬌媚的低吟從她喉間逸出,四唇交接的甜蜜在兩人心中擴散。兩顆心因親吻而靠得更近,除了喘息聲外,他們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那一聲聲都是不可言傳的蜜語,都是一句句的情話,一字字的愛。
兩人終於喘息的分離,姚靜含情脈脈的棲息在李岩劇烈起伏的男性胸膛,嘴角漾著甜蜜的笑意。
「你是因為答應了夏前輩,所以拜謝師伯為義父,留在擎天庄襄助謝師弟,可為何要女扮男裝?」李岩等到心跳恢復正常后,提出盤旋腦際的疑問。這一問可讓這些年來受的煎熬寸寸翻上心頭,如果早些知道她是女兒身,他就不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不然怎會對名漂亮的少年生出情意。
「一開始是方便行事,後來則是順水推舟。」心疼著他俊眉間的皺摺,姚靜邊愛撫著那裡,邊解釋。
「怎麼說?」他不解。
「我以男裝打扮進入擎天庄,人人都當我是男孩,我也懶得解釋。後來認了義父,決定要替家父解決那三道難題。女兒身分終究不便,尤其是謝鋒鎏桀騖不馴,豈肯聽名小女娃的話,我決定以男兒身跟他打交道。」
「所以謝師弟也不知道你……」
「當然不給他知道。他那人性子狂傲,若不是我當年逮到他的小辮子,義父又傷得極重,我一再以話激他,還不知肯不肯振作呢。」
「小辮子?」
「呂姊姊沒跟你提在樓蘭閣發生的事嗎?」
「樓蘭閣?」他搖著頭。
姚靜心想,呂鍛金必是顧著謝鋒鎏的面子,所以沒將那件事告訴李岩。她沉吟了一下,把當年的往事簡述了一遍。
「他們兩人是不打不相識。我義兄自命風流,將煙花女子的虛情假意當真,以為自己是萬人迷,沒想到先是中了花舞娘的美人計,后又被呂姊姊追打得狼狽不堪,不但裡子、面子沒了,連男性自尊都被人踩在腳下,實為他生平的奇恥大辱。經過這番慘痛教訓,加上父親重傷,他方痛定思痛,決定振作起來。但當然,最大的力量還是來自呂姊姊。」
「鍛金?」李岩納悶道,「鍛金把他打成那樣,他不怨恨嗎?」
「恨雖然恨,可呂姊姊也很可愛呀。兩人再次重逢,他心中的恨意巧妙的轉化成愛慕之情。就是這份愛慕激勵他向上,不願讓呂姊姊看輕,才能以短短的五年時間,練就不凡的武藝。」
「他們之間……」李岩仍是想不透。「我一直以為師妹喜歡的人是你,完全看不出來她跟謝師弟有你說的那種情愫。」
「李岩,這點你就跟我那位義兄一般呆了。」
「怎麼說?」他感興趣的問。
姚靜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眼睫間的風情萬種,嫵媚動人,看得李岩平靜下來的心跳又再度狂亂。
「呂姊姊若當我是情人,不可能不顧女性矜持在人前與我這般親熱。女孩子在意中人面前,反倒會害羞、拘謹。呂姊姊對我的感情,與其說是姊弟之情,不如說是姊妹之情。雖然她並不知曉我是女扮男裝,但本能的當我是同類、閏中密友,是以心懷坦蕩、沒有男女之防的與我友愛。如果她中意我,反而要避著呢。至於她對我義兄,你都沒注意到她在擎天庄做客時,不時會偷偷注視他的眼神哩,那眼裡的情意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每當我說起義兄的事,她就顯得格外專註,有時候我故意不說,她還會忍不住問起他。」
「原來如此。」一抹領悟升上他眼中,李岩轉了轉眸,星眸里有抹似笑非笑,朝她傾身,低聲問道:「你對我怎麼沒有害羞、拘謹?」
見慣他的一本正經,沒想到他也會有使壞的一面,眉目間微微泄漏出來的邪氣,有說不出來的浪蕩倜儻,逗得人心癢、心慌,也讓人臉紅。
姚靜避開他灼人的眼光,故意轉過身說:「我現在就很害羞、拘謹,還不快放閑人家?」
李岩哈哈一笑,反將她摟得更緊,對著她敏感的耳朵哈著氣,直到她的臉轉過來,俯下臉便是深深一吻。
這一吻如烈火燎原,若不是突然的一聲雞啼喚醒了兩人的神智,只怕不可收拾了。
姚靜氣喘吁吁的推開他,俏臉火燒似的灼熱,轉過身不敢看李岩。
李岩則俊臉紅通通,對自己竟會放肆到解她衣服,感到不可思議。
「靜,我無意冒犯你……」
聽這是什麼話?冒犯都冒犯了,還分有意無意嗎?姚靜在心裡嘆氣,知道他不是個善於言詞的情場老手,說話不得體在她的意料中,沒什麼好計較的。
「別說了。」她借著整理被解開的衣襟,想避開兩人間的尷尬,豈料這舉動會讓他誤會。
只聽見李岩焦急的問:「你生氣了嗎?」
「沒有……」她轉回身,看進他焦灼的俊眸,眼瞼周圍的疲憊線條顯示出他的體力已然透支,她心疼的伸出手輕撫著他臉頰,李岩一下子就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
「你不生氣,我就放心了。」
灼熱的酥麻從被他親吻的指頭竄進體內,怕自己又迷失在他如火焚灼的情意中,也擔心他會累壞了,姚靜壓抑下勃發的情慾,輕聲道:「天快亮了,你還是閉起眼睛睡一下,免得齊明帶人來接我們時,你沒體力趕路。」
「可我還有好多話想問你。」
「等你養神夠了再說。」
「至少再一件。」他搖著她的手撒嬌,模樣真像個賴皮的小男孩,逗得姚靜沒辨法拒絕。
「好,就一件,不可以賴皮了。」
「嗯。你提到要請出令堂,是認為她可以對付得了丁瀚霖的火雲掌嗎?」
「娘的寒玉功得自外婆的真傳,冰柔的真氣應該可以剋制至剛霸道的火雲掌。說完了,乖乖睡覺。」
李岩馴服的讓她服侍他躺好,當那隻柔軟溫潤的手掌往他眼皮撫過,強撐許久的意志終於抵不過侵襲全身的疲累,沒多久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