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噩夢(下)
一夜,我們都沒有睡,時而望著對方不言不語,時而緊緊相擁恨不得把對方填入自己身體,時而抵死纏綿,時而又嘗試著轉過身去,可未幾,就又轉過身來,未來不得而知,相遇或者轉瞬即逝,何必這般自己折磨自己。
我藏在他懷中,只覺氣若遊絲。
沈遠客,你是我的一生遇見的最多的轉角。每當我以為你會如何的時候,你的抉擇都讓我意外。抱著他,覺得好像抱著一團雲,又遠又近。好像從沒有接觸過,又像彼此融入。
「蘇,」沈遠客道,「別胡思亂想。」
我笑笑,沒說話。
這樣的情況來的突如其然,可是結果也未曾想到。曾以為是暴風驟雨狂飆突進,可最後雲淡風輕。
翌日晨,我們兩個挽手下樓,樓下是慕容澈,謝先生,以及方寒衣。
方寒衣抬頭微笑道,「蘇姑娘,早。」
我感激的點點頭,雖已知我是他們的敵人身份,他對我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
「早,方公子。」我柔聲道。
窗外一碧如洗,如此天氣,讓人心情爽朗。
「沈公子。」謝先生溫和道。「這一夜休息地還好嗎?」
沈遠客淡淡看了看他。道。「不錯。」
打過招呼。我們紛紛坐下。慕容澈笑道。「你們再不下來。早飯就冷了。嘗嘗看。我這裡地廚子都是我挖來地。個個手藝不俗。」
他沒看我。帶著些刻意地忽略。我無意去分析他心理。自己地心事已足夠焦頭爛額。
沈遠客慢慢拿起一塊點心。剛要吃。慕容澈又微笑道。「沈公子。不怕我下毒嗎?」
沈遠客未理會他。吃了一口之後轉頭溫柔對我道。「餓嗎?味道還不錯。」
我笑著接過來,細細咀嚼。其實我對慕容澈並無絲毫惡感,如今身份明朗,他更該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可沈遠客在此,我的心裡眼裡就只能容他一人,若有錯,也只能錯到底了。
謝先生微微的輕嘆一聲,道,「沈公子,我和方公子深談一次,他同我的觀點基本一致,我們都不願意讓長生門和你們『術族』這樣無休止的殺戮和復仇,冤冤相報永無止境。而事實上——如你與蘇姑娘,我想是可以兩全的。」
沈遠客慢吞吞道,「謝先生,你告訴我,你不吃飯,如何活下去?」
慕容澈介面道,「飯是要吃的,只是可以茹素。」
「好處何在?」沈遠客問道。
「活著。」慕容澈答道,「吃肉,有口腹之慾,但可能只有一半人能活下去,伴隨著的是生離死別,痛不欲生,但是茹素,卻都能活下去,活著不比那些重要嗎?」
沈遠客冷笑,望著方寒衣道,「這就是你們深談之後的結論?」
方寒衣苦笑道,「總得一步步來,有個理想,再去實踐罷了。沈遠客,你總不能一口否認這是個方法吧?」
不必多作解釋,我也明白沈遠客的言下之意,茹素——指術人不再吃人,若術人不吃人,則從根本上有了解決問題的希望,畢竟術族與人類和捕獵者之間的本質矛盾就是生存問題。可是術人吃人,從不若人類吃肉那樣,只是為了味道而已,術人不吃人,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不吃肉可以,不喝水行么?
對於術人,吃人更如喝水。
「沈遠客,」方寒衣沉思道,「謝先生肯和我們商量出一個大家的解決之道,我想我們應該心懷感激,對於他們而言,我們是危險的,他都肯放下芥蒂,為什麼我們不可以?」
「蘇姑娘,」謝先生溫和道,「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一愣,幾道目光齊刷刷同時落到我臉上,怎麼突然問道我?
「你是長生門的人,」謝先生道,「但是和沈公子關係匪淺,一度認為自己是術人,我想對於各個立場,你該比誰都能深刻的體會,能夠設身處地的為那一方著想,你來說說看,怎麼樣?」
我低下頭,沉默不語。
他們也不說話,等著我。
許久之後,我打破寂靜,道,「謝先生,既然有內鬼曾經把沈公子的事情全部告訴了你們,你們自然知道沈公子所在的那個年代,術人凋零,而長生門茁壯。所以,我敬佩你,你是真正的悲天憫人,宅心仁厚,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在做事,甚至肯體諒敵人。」
「過講了,蘇姑娘。」謝先生微笑道,「其實這一切是小徒提出的,而我是認真思索了他的建議之後才如此的,若說『悲天憫人』四字,他才配的上。」
我靜靜看了看慕容澈,他凝視我,一言不。
我終究是看不懂他的。
他的心事,也從未真的對人言。
我繼續道,「可是恕我直言,謝先生,至少目前,術人不食人是一定會死的。對他們來說,只有兩個選擇:生還是死。我想大多數都會選擇生,不是他們兇殘暴虐,誰不渴望生呢?若非渴望生,人類也不會對術人那麼深惡痛絕。人可獵狼,狼又食羊,而羊卻吃草——其實誰也不比誰高尚,人要吃羊,自然保護羊而去獵狼,狼要生存,也自然要吃飽,若草能言語,恐怕也不甘願入了羊腹。這一切,不過是規律而已。所以我沒覺得術人有何錯處。」
環視一周,我望著沈遠客繼續道,「我們現在的麻煩就是羊、草偏偏都會說話,而且說的是同一種語言,於是,自然無法平和下去。」
沈遠客微微一笑,輕輕為我整理了下頭,我臉一紅,低著頭,片刻又道,「謝先生,我剛剛那麼說,你千萬別生氣,我不是忤逆你們的意思。只是我究竟『曾經是術人』,一定要替他們說清楚了才好。而你同慕容公子,方公子的願望,其實也是我的願望。只是我從來都沒對沈公子說過,我怕他罵我打我不要我。」
說完,我長出口氣,滿臉笑容的望著沈遠客,道,「這下子糟了,本來就是人類獵狼的犬,現在還敢頂撞你,你氣不氣?」
沈遠客哈哈大笑,道,「這才是蘇青嫣,我何氣之有。」
佳期如夢,誰知道如今之後我們將如何?我不會在遮遮掩掩的愛他,誰覺得我有傷風化毫無廉恥之心,就去那麼覺得好了。
我點點頭,又望著謝先生笑道,「謝先生見笑,我這個人其實現在頂沒立場沒原則,你看,我什麼都支持你,可是如果真有問題,我肯定會護短兒,沈公子說一,我就不二。」
謝先生笑道,「蘇姑娘一片渾然的摯誠,謝某讚賞還來不及,怎會笑你。」
我道,「我相信謝先生你和方公子,你們說『茹素』,就一定能有『茹素』的可能,遠的不說,至少來到這個年代,方公子從未食人,此刻神采奕奕,丰神俊朗,勝過他人。」
方寒衣微笑著作揖道,「多謝蘇姑娘褒獎。」停頓下,他繼續道,「我大概可以當個特例,若你們想拿我做研究我欣然從命。因為我是祭祀,體質和一般術人不同,就算不食人也可以活下去,其實沈遠客也是這樣的,他是術族的王,自然和一般的術人強弱有別,沒有那麼依賴『人』這種食物,但是,有終究比沒有好,實不相瞞,長久不食人,我也是逐漸衰弱的。」
慕容澈插嘴道,「可否研究出一種食物,能夠取代『人』的作用呢?就好比……素雞腿兒?」
方寒衣點點頭道,「我一直想努力的就是這個,但是……任重道遠,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現。」
眾人沉默。
慕容澈打破沉默,淡淡道,「你們來這個年代尋找的黑衣,到底的作用會是什麼呢?沈公子,既然那位前任的老祭祀說的那麼含糊,也或者並非是需要你們殺的人,或者他,是能夠製造出你們的素餐的人呢?」
我一呆,隨即是止不住的喜悅,若真如此,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沈遠客卻突然的冷笑一聲。
我驚訝的望著他,不知他要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