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到新晴再度清醒過來時,迎接她的並不是青黛溫柔的照拂,而是一位發須皆白的老先生。
她立刻驚慌起來,一雙惶惑不安的眼四處搜尋能令她感到安全、熟識的人影。
首先進入她眼中的是剛才嚇得她昏過去的可怕男人,她連忙移開目光,驚喜地發現青黛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青黛,青黛……」細細的聲音可憐兮兮地呼喚著。
青黛在得到皇帝默許后,立刻奔到床前安撫她。
「別怕,我在這裡。」她坐在床沿,輕柔地握住新晴伸向她的手。
有青黛在身邊,新晴頓時安心起來。她綻出歡欣的笑容,眼光好奇地打量周遭的景物。
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寬敞、華美的寢室,亮眼的金黃色帳幔一層又一層,一直連綿到雀梅圖樣的掛落飛罩,而飛罩外似有人影閃動。
她覺得好奇怪,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處在這麼大的房間里。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家嗎?疑惑地眼光再度四處亂轉,不期然地和那雙巨龍眼睛相遇,心裡興起一股厭惡的情緒。
那人是誰?為什麼她會不喜歡他?
正當她納悶不已時,聽見那個有巨龍眼睛、衣飾華麗的男人著急的問道:「情況到底怎樣?」
坐在床前紫檀雕花椅上探視她的老先生站起身朝那男子躬身行禮回答:「啟稟聖上,小姐雖然清醒過來,但身體仍十分虛弱,需要多多調養。」
「這麼說是沒事了?」
「這……」御醫顯得有些為難,皇帝凌厲的眼光令他害怕地垂下頭。「除了頭部的傷勢比較嚴重,左手臂的輕微骨折外,其餘皆是小傷。只要小心觀察調理,應該不會有事。」
「那就交給你了。」
「臣遵旨。」
新晴聽見兩人的對談,暗感驚訝。聽說話的內容,好像有巨龍眼睛的男人還是皇帝,她跟他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她會在……她遲疑地再度環視房間一遍,這麼華麗的房子不會是在皇宮中吧?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困惑地問。
「你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皇帝挑起一道眉,訝異地問。
新晴茫然地瞪著他,突然感到青黛和她交握的手微微抖動,她將眼光轉向青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緊張地眨動,頻頻傳遞著某種警告的訊息。
皇帝瞪了青黛一眼,轉向御醫使個眼色。
御醫會意的開口說:「這裡是皇宮,小姐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我……」新晴不知所措地舔舔唇。御醫的話像閃電般擊中她,她不記得了!盈滿無助和凄惶的濕潤眼眸求救似地轉向她的心唯一認識的青黛。
「新晴,你真的忘記了嗎?」皇帝見她沒回答,轉頭追問:「御醫,這是怎麼回事?」
「據臣判斷,可能是頭部受創引起的暫時失憶。」
「你是說新晴失去記憶了?」皇帝的聲音有掩不住的興奮。
新晴聽了之後渾身顫抖,她失去記憶了,失去記憶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一座迷宮裡,怎麼都找不到出口,夢裡的那對星星呢?為什麼不現身指引她方向?
那張模糊的臉,那雙令她安心的灼熱眼眸,到底在哪裡?她想得頭疼起來,眼中的淚霧越積越重。
「有可能。」
「那……」皇帝拉長聲音,看向新晴的眼光又燦爛地燃燒起來。他狡猾地一笑,「她的記憶何時可恢復?」
「這很難說。」
皇帝滿意地點著頭。還有比這消息更令他欣喜若狂的嗎?原本已死心地決定要放棄此生中最令他心動的美女,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竟讓她失去記憶。
此刻的她就像白紙般,心裡沒有杜玉笙的存在——他也不準杜玉笙有機會進駐她心頭。他將成為寫滿她這張白紙的筆,以深情填滿她心底的空虛。
他情深款款地凝視青黛懷裡慘白的嬌顏,她就像只迷路的小鹿般驚慌,脆弱的模樣令人心疼。
他差一點就心軟了,但是蟄伏在體內的熾熱情慾卻不允許他心軟。他會寵愛她,好好待她,讓她在恢復記憶后仍心繫於他。
不過,在打動她的心之前,他還有許多事要安排,第一件就是將青黛遣走。
陰沉的眼光直射向青黛,她強忍住心頭的不安,裝做沒事樣。
「新晴,你看來像是累壞了,睡一下吧。」皇帝對床上的病美人關心地道。
等到青黛安撫新晴入睡后,皇帝向她示意,青黛立刻順從地跟著他離開房間。
兩人到了寢室外的茶廳,皇帝悠閑地開口道:「這三天來多虧你衣不解帶地照顧新晴,現在她醒了,你可以回去了,郭卿家想必日夜盼著你。
「臣妾遵命。」青黛沒有多做辯駁。
她在發現新晴失憶后,腦中早轉過數個結果,而情形便往最糟的那個結果發展。皇帝一發現新晴失去記憶,原先熄滅的勃勃野心便又如野火燃燒起來。他此刻遣走她,便是擔心她會將實情告訴新晴,引起新晴對他的反感。
雖然知道會有這種結果,青黛卻也無力挽回。她心情沉重地離開皇宮,不知道見到玉笙時該怎麼告訴他。
難道老天爺折磨這對有情人還嫌不夠嗎?
悲傷的心情隨著越接近家門而越趨沉重。
☆☆☆
「什麼?新晴失去記憶?!」賀飛白驚愕他睜大眼。
玉笙聞言一口氣喘不上來,多日來壓抑著的愁郁因心火上升而再度爆發,「哇」的一聲嘔出一口暗紅色的鮮血。
定遠公爵的書房頓時慌成一片,趙珞立即在玉笙的周身大穴連點數指,將他亂竄的脈息控制住。
但身體上的病痛容易醫,心碎卻難以回天。
「玉笙!」青黛淚流滿面,上前扶住他。只見玉笙臉色灰白,雙眼無神,乾澀的眼連滴淚也擠不出來。
哀莫大於心死。十七年來的傾心相戀,卻被一句「失去記憶」給抹殺了,天啊!他該怎麼辦?難道靈犀相通的真情竟抵不過頭部受創造成的失憶?她真的忘了他嗎?忘了兩人之間有過的甜蜜?
不!她說過生生世世都愛他,怎麼可能這輩子還沒過完,就把兩人生同衾死同穴誓言給忘了?晴姊,你好狠心!
某種冰冷的東西從心房迅速擴散至全身,雖然穿著銀貂皮裘,身體卻冷得像置身在冰窖般。在狂猛的北風呼嘯下,仍在枝上苟延殘喘的枯葉全被無增愛分明地掃落下來,就像他和晴姊的愛,再怎麼堅貞,也不敵權勢的壓迫!就這樣毫不抗爭的順從命運嗎?他不甘心呀,不甘心!
玉笙眼中空洞的絕望感,令青黛忍不住揚高聲音叫道:「玉笙!」見他沒有反應,心中更加慌亂。她轉頭向趙珞求救,他卻是搖頭,噙著淚水的眼眸充滿了悲憤。
青黛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不行……她在心裡不斷喊道,她絕不許玉笙為了新晴而殘害自己的性命。但看他一副心死的模樣,除非新晴在此,否則有誰能夠重續他的生機?
跟玉笙初次見面,到他為了新晴來京城的種種事情在她腦海里快速閃過。他曾是一個無憂無慮、俊美靈慧的美少年,他眼中曾經充滿閃耀的光彩,而今這一切都從他蒼白瘦弱的身軀、槁木死灰般的心境中漸漸消失。
他不再是曾令她心折、情系的杜玉笙,只是個因愛消失、再無生念的痴情男子!
不該是這樣的!在淚光婆娑中,她握緊拳頭朝空中揮舞,似在向上天抗爭這樣的不公平!她不允許他繼續消沉下去!
青黛咬牙直起身,揚手朝玉笙打去,他蒼白的臉頰上立刻浮出一個五指印。
眾人霎時面面相覷,飛白更想上前質問青黛是不是瘋了!
而玉笙只是張著空洞無神的大眼,訝異地瞪視打他的人。她為何哭得梨花帶雨?他才是那疼的人啊!
「你別哭。」他伸出瘦可見骨的手輕撫著她的臉,聲音是那麼輕柔得教人心疼。
青黛忍住拭淚的舉動,哽咽道:「我打疼你了吧?」
玉笙搖搖頭,雖然臉頰熱辣辣的,心裡卻覺得好受了些。這一巴掌來得好,似乎分去他一些心痛的感覺。
「傻瓜!」青黛喊道。
玉笙全身一震,呆愣地瞪著她。
在夢裡,晴姊也喊過他傻瓜。他痴痴地凝視青黛,有一剎那,他以為見到了他的晴姊。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青黛沙啞地大喊,拳頭在空中激動地來回揮舞。「新晴還等著你去救她呢,你怎麼可以在這裡自暴自棄!
「她失去記憶了。」玉笙神色木然的說。想起夢裡新晴對他的告別,她是知道自己會失去記憶,才先來向他說一聲嗎?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失去記憶就算了嗎?」青黛哭得更凶了,數度停下來哽咽。「枉費大夥為你們倆盡心儘力,你卻這麼容易被打敗!你對不起我們!
「我……」
「你什麼!」她氣得失去理智,「我看錯你了!原來你對新晴的感情也不過爾爾。在她最脆弱無助時,你竟然想拋下她不管,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你算什麼男子漢!
「我沒有……」
「你有!」青黛抓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低下頭惡狠狠地看向他的眼光讓玉笙為之心悸。「你躲在自己的悲傷中,像只縮頭烏龜。你把一切都怪在新晴身上,沒想過她是為誰跳下樓的!她是在絕望、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才選擇自殺,老天爺沒教她死成,就表示還留有路讓她走,可是你這個大傻瓜不但不幫她,還胡亂傷心、殘害自己的身體,讓我們為你擔心,你對得起新晴和我們嗎?」
「我……」
青黛沒讓他解釋,又往下道:「新晴雖然失去記憶,不代表她永遠都記不起來啊。我們現在該做的是想辦法幫助她恢復記憶,而不是把她留給那個好色皇帝!可是你在這裡自怨自艾,分明是打算放棄新晴,向皇帝低頭。」
「我不是!」玉笙生氣的大吼,「我絕不會放棄晴姊!」
「那你把你的行為稱做什麼?」
「我……」玉笙恍然大悟。是了,他該把自己的行為稱做什麼?原來他口口聲聲說愛晴姊都是假的,在這緊要關頭,他竟任自己沉溺在自憐中,而不想辦法救他的晴姊。
「我該死!」堆壓在心頭的憤懣、悲傷一旦找到缺口,立刻往外宣瀉,玉笙無神的大眼漸漸有了光彩,泛出如山嶽般堅毅的信念,深如大海一樣的智慧。
「除了我以外,誰能讓晴姊恢復記憶?」他信心勃勃地掃視屋裡的人,「相信晴姊一見到我,她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青黛獃獃地瞪著重新振作的玉笙,有好半晌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開眼裡的霧氣,看見玉笙正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緊崩的情緒一放鬆,她立刻感到身體虛軟,彷彿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光似的滑向地面。
離她最近的玉笙才要伸手抱住她,卻被旋風而至的郭冀一個惡狠狠的眼光所阻止。
愛妻借他這麼久,郭冀早就酸得心裡直響咕,這下子還能讓昔日的情敵佔便宜嗎?他一把抱住愛妻,朝書房門口走去。
「喂,我們還沒討論完呢。」一旁的飛白忍住笑道。
「還要討論什麼?」被玉笙的突然轉變弄昏頭的趙珞,傻愣愣地問。
「當然就是如何讓玉笙見到新晴啊。」飛白說。「新晴失去記憶這檔事,對皇帝而言可是天賜良機,你想他會給玉笙機會見到她,讓她對玉笙產生感覺嗎?只怕他連青黛都不讓見呢!」
「說得也是。那我們該怎麼辦?闖進宮嗎?」趙珞摩拳擦掌地道。
「你當皇宮是市集,可以亂闖的嗎?」飛白瞪了他一眼,隨即把目光調向玉笙。
玉笙若有所思地蹙著,眼下唯一可幫他的只有……一個人名在腦里閃過。
「天香公主!」飛白和玉笙不約而同地喊了出來,就只有趙珞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
經過三天的調養,疏影的體力恢復了大半,行雲說服了祖母的雙親,安排好往北京的船隻、車馬,眼看著就要準備出發,前來探望妹妹疏影的無情,心繫小妹新晴。決定和妹妹、妹夫一道前往,順便帶著想到北京探訪閨中密友楚青黛的小姑賀夢依同去,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探親團。
趙天風對著行雲苦笑,一船的女人真教人受不了。包括他的愛妻藍玉芝、女兒趙珊,和郁家兩姊妹、賀夢依,再加上隨侍的婢女,嘰嘰呱呱,吵得像麻雀一樣,還有那濃重的香粉味,害得他噴嚏連連。
早知道就不要在楚老夫人面前大力承擔,說有他隨行保護兼照顧疏影的身體,一切都將化險為夷,也不會落得這種身陷女兒國的慘境。
而行雲則全心全意都在疏影身上,生怕她受到風寒,馬車是圍得密不透風,到了蘇州碼頭上船,船艙也是門窗緊閉,一絲冷風也休想灌進艙內。
他小心翼翼地用上好的皮裘包住愛妻,將船上的事務交給隨行的管事後,便守在妻子身旁,也不理眾家女眷如何口沫橫飛,眼光就這麼痴痴地鎖著斜躺床上的疏影。
倒是趙天風看不過去,或許該說他耐不住寂寞,一把抓住行雲,打算「拯救」他脫離三姑六婆的茶毒。
「岳父大人……」行雲連忙求饒,眼光依依不捨在逗留在疏影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上。
「老頭子,人家不想跟你去哩。」藍玉芝嗑著瓜子,涼涼地說。
「什麼嘛!難道他寧願待在這裡聽你們女人家閑話,也不願陪我這武林第一奇才下盤棋嗎?」趙天風沒面子地嚷著。
「當然是,聽我們女人家的『廢話』要比跟你下棋來得有趣多了!」
「你臭美!」
眼見著義父、義母又要吵起來。疏影連忙扶著額角對行雲道:「行雲,你陪爹下盤棋,等一下再來陪我吧。」
行雲聽她這麼說只好順從,乖乖地跟著趙天風離開。
兩人走後,藍玉芝眯著眼間:「疏影,到了京城之後,你有何打算?這次要對付的人可是皇帝!」
這幾日,疏影一直在盤算這件事。
「一時之間,我還沒想到因應之道。得等見到青黛,明了情況后,再做定奪。」疏影靠在枕頭上,閑適地說。
藍玉芝聽了正想再說什麼時,卻被女兒趙珊打斷,「娘,您放心好了。大姊鬼計多端,沒有什麼事難得倒她。」
聽到義妹的恭維,疏影只有苦笑。
「什麼鬼計多端?是機靈百變。」藍玉芝不服氣地替疏影辯白。「疏影這一點,最是像我。」她誇耀道。
趙珊噗呼一笑,她聽過父親形容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分明是餿主意奇多的惹禍精,哪是什麼機靈百變!
藍玉芝見女兒這麼不捧場,待要發作,就聽見無情對疏影說:「公公在我離家時曾交代,若事情到了毫無轉寰的餘地,不妨先給家裡捎個信,他好將江南四大家族全遷往海外,這樣你就無後顧之憂了。」
疏影聽了一愣,沒料到賀飛白的父親會以這種方式支持他們營救新晴,心裡著實感動不已。
「放心,我絕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她才不願為了一個貪戀美色的皇帝,讓四大家族多年來的經營毀於一旦。
「如果不來硬的搶回新晴,還能用什麼方法?」賀夢依想破頭也想不出好法子。
「法子倒也不是沒有。像是讓新晴詐死,皇帝總不會連屍體也想要吧?再不然就是把新晴毀容,只怕他立刻像送瘟神般把她送回玉笙手中。」疏影眼也不眨地說出兩個辦法。
「這……太極端了吧?」趙珊伸了伸舌頭道。毀容?天啊!只怕到時候連玉笙也不要了!
「或許只有將這誘人犯罪的表象除去,才能看出真心人是誰。」疏影語重心長地喃道。
是嗎?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才能測出真心?趙珊狐疑地想,低著小臉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
是什麼聲音在叫她?
那麼溫柔好聽。
像掛在屋檐的風鈴,又似樹上的百靈鳥,但更像竹林里悠揚的琴聲,琤琤琮孮地訴著高山流水般的情意,那麼自然,宛如天籟。
她真想聽清楚那個聲音,但它卻在她豎起耳朵時,變得模糊難辨。她有點沮喪地想放棄,可它偏偏又傳了過來,而且越來越清楚。
「晴姊……」這帶著爽朗笑聲的呼喚,像股溫郁的蜂漿注入她心田。帶著一種近似於怯的害怕,她緩緩轉過身,看到有個美少年朝她走來。
他的形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她就快要從那張模糊的臉勾勒出他俊朗的笑容,驀然間青天霹靂,天地整個暗了下來,大雨嘩啦啦地傾盆而下,將她的視線擾亂,也讓那個少年的形影變得越來越模糊。
不!她打從心底悲呼,不願那呼之欲出的人兒又躲入記憶的黑暗角落。但老天爺卻是這麼無情,不管她如何懇求,天地仍繼續暗沉,最後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怖世界。
不!她驚慌失措地大喊,拚命想從腦中擠出那個名字——那個能救她脫離黑暗世界的名字。
那個名字啊,是能領她走出記憶迷宮的一對星;是在她午夜夢回之際,能平撫她心底的溫柔。它是她驀然回首想見的燈光,是灌入她心底的靈泉,是她生命的原動力、活下去的希望。
她怎麼可以想不起來呢?那個名字,那對星,那個人。他的深情摯愛曾那般深刻地鐫刻在她腦中,是她最他助時唯一的依靠,而現在她竟然想不起來?
她悲傷地低聲哭了起來,淚一滴、兩滴、浸濕了她的枕頭。這麼多的淚,能否聚成小河,載她前去尋找那不知名的人和她失去的愛?
「新晴,新晴……」
嬌嬌嫩嫩的陌生嗓音將她從夢中喚醒,她睜開迷茫的淚眼,驚異地瞪著低頭注視她的嬌美容顏。
「你作夢了嗎?怎麼哭了起來?」她從宮女手中接過一條溫熱手巾,拭著她眼角的淚珠。
新晴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喉頭乾澀得厲害。
「渴了嗎?」她偏過頭吩咐宮女端杯參茶過來。
新晴喝過茶后,掙扎著想起身,黃衣少女連忙要宮女幫忙扶她起來。她忍住全身的疼痛,眼光驚慌地四處搜尋青黛的身影。」
「青黛呢?」她慌張地問。
「她回去了。」對方回答。
「不,不……」她像個看不到母親的孩子般,惶惑不安地縮著身子。「青黛,青黛……」
「別怕,有我陪你也一樣。」少女連忙安撫她。
「我不認識你。」她含著淚說。
「可是你認識青黛?」少女訝異地道。
「我……」新晴張了張嘴,囁嚅半天。其實她也不認識青黛,只是覺得她很熟悉,不似眼前的女孩陌生。「我的心認識她。」在淚影中,她幽幽地說。
少女愣愣地注視她一會兒,嘆口氣道:「有些事果然勉強不得。」
新晴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嬌憨地懇求道:「你去找她來好嗎?」
少女正想進一步安撫她,卻聽見門外傳來「聖上駕到」的喊聲,知道是皇帝來了。
皇帝笑著走向新晴,新晴不安地掀緊被子,眼光無助地看向黃衣少女。
「皇兄。」少女走向皇帝,擋在他和錦床之間。
「又得勞你照顧新晴了。」他示意妹妹可以離去了。
「皇兄,新晴有話想對你說。」她趁皇帝愣住時,向新晴使個眼色。
「我……」新晴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嬌聲無力地道:「我要青黛。
皇帝嗔怪地瞪了天香一眼,但她只是聳聳肩。
「青黛回定遠公爵府了。」他陪著笑臉說。
「我要青黛。」她仍是這一句話,盈盈粉淚滑下,說不出來的楚楚動人。
皇帝不由得看痴了。眼前的少女只著了一件單衣,臉色蒼白猶有病容,卻美得若出水芙蓉般令人心折。
「我要青黛。」她咬著嘴唇,默默垂淚,臉上無助、惶恐的表情,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容。
「青黛她……」皇帝原要找個藉口,轉念一想,只要他派人警告青黛,諒青黛也不敢在新晴面前多話。
「你別急,朕這就命人宣她進宮。」
新晴狐疑地溜了他一眼,隨即轉頭面對里側地靠在枕上,也不和笙帝說只是合上眼瞼休息。突然,丹田有股熱息流轉,她嚇了一跳,慌忙睜大眼,潛意識裡覺得這股氣息是那麼自然,就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她再度閉上眼睛,任這道熱氣自丹田順著經脈運轉,漸漸覺得通體順暢,身體上的睏乏疲憊都消失。
她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道理,彷彿是被禁錮的記憶開始找到路滲出,引導她的本能修補損耗的體能。她屏氣凝神,專註在這項新發現上,周圍的騷動與嘈雜淡隱下去,她漸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皇帝見她沒理會,走上前去,才發現新晴已閉目睡去。他輕嘆口氣,也不打擾她休息,轉身離開養華軒。
天香鬆了口氣,幫新晴將被子蓋上時,覺得雙手似被一股無形的柔和力量彈出,並發現新晴頭上蒸騰出淡淡的白霧,心中不禁暗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