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天皇帝便帶青黛來看她,新晴對這樣的發展一點也不意外。想必是那名宮女向皇帝通風報信,這也證實了她的猜測,那宮女果然是皇帝的眼線。
事實上,新晴對自己是皇帝的嬪妃這件事一直抱持著懷疑。她手臂上的守宮砂,和宮女對她的稱呼,在在顯示她連宮女的身分都不是,更何況是皇帝的寵妃呢?
那她是怎麼進宮的?
她困惑的眼眸投向正盈盈笑看著她的青黛。
「新晴,你在想什麼?」她端了一碗薏米當歸粥,一匙一匙地喂進新晴口中。
「沒什麼。」新晴溫婉地微笑,「我以前好像也喝過這種粥。」
「是啊。你一向怕冷,這是我大姊疏影特別替你調配的葯膳。」
「我二姊懂醫術?」
「她自幼跟你表姑爹行醫。」青黛簡單地回答。
新晴沉默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感覺到的眼光正灼熱地凝定在她臉上。她強自壓下心中的厭惡情緒,嗔惱地斜睨了他一眼。
「你沒有別的事可做嗎?為什麼一直在這裡?」
皇帝被她嬌嗔的模樣迷得失了魂,只覺得她無論什麼表情都是那麼賞心悅目。
「我就是沒事可做嘛。」他笑嘻嘻的說。
新晴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把臉轉向青黛,發現她潔白的貝齒正輕咬住下唇,一副拚命忍笑的滑稽表情,忍俊不住,不由得嗤笑出聲。
她這麼一笑,又是一番迷人風采,只把皇帝看得神魂顛倒,恨不得立刻撲上前摟著她親熱。
青黛也為她嫣然一笑的人風情著迷,卻不知原來是自己逗樂了這個大美人。
「青黛……」新晴搖搖她的手,喚回她的注意力。「你上次說我是由舅舅撫養長大,那我舅舅呢?」
「在杭州啊。」
「舅舅家有什麼人?」
「這個……」一般窒人的壓力猛地襲上青黛的背部,她知道皇帝正豎起耳朵聽她的回答。
「家裡有外婆、舅舅、舅媽和表弟、表妹啊。」她以稍嫌輕快的語氣回道。
「表弟?」新晴陷入怔中,夢裡一直有個少年喊她「表姊」,莫非是她表弟。
「我有幾個表弟?」她好奇地問。
「連你表姑家有兩個。」
「他們叫什麼名字?」新晴的眼光無比認真,彷彿覺察到她極欲得到的答案,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但同時亦感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緊張降臨溫暖的寢室,使得空間局促、悶熱起來。
青黛咬住下唇,漆黑的瞳眸顯示出若波濤洶湧般激動的情緒,但她什麼都沒說。
「為什麼不回答我?」新晴眼光銳利地直視進青黛眸底。
青黛仍緊抿著唇,避開她的凝視,將眼光轉向皇帝探詢。
新晴是何等聰明的人,立刻明白青黛此舉的暗示,這表示這個問題需要得到皇帝的允許才能說。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為什麼需要皇帝同意?莫非這是個禁忌?!
她頓時感到頭昏眼花,疼痛像閃電般再次擊中她的頭。她不由得呻吟出聲。
「新晴,怎麼了?」青黛將碗交給宮女,溫柔地撫著她的額角,替她紓解疼痛。
「我沒事。」新晴擠出笑容道。
「我看新晴是累了,需要休息。」優雅地起身,不著痕迹地暗示青黛。
青黛順從地起身,卻被新晴拉住。
「不,青黛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我還有好多話想對她說。」
「新晴,別鬧脾氣了。你明明是累了,朕叫御醫過來看你。」皇帝不安地道,生怕青黛再留下來,事情就會穿幫。
「不要!」新晴固執地緊握住青黛的手,惱怒地瞪著皇帝,「我在這裡好無聊,你卻不讓青黛陪我,討厭!我討厭你,再也不要留在這裡了!」
珍珠般的淚水突然流了下來,皇帝頓時手足無措,青黛趕緊坐回床上,摟住新晴安慰。
「我要回舅舅家,回江南,回杭州。嗚……他們一定會讓青黛陪我……」新晴越哭越傷心,那副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的模樣,讓皇帝覺得自己像個大壞蛋。
「別哭啊……」他走向她,笨拙地想安慰,新晴卻不領情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她賴在青黛懷裡抽噎,從遮在眼睛的纖指間偷望皇帝。
「新晴乖……」青黛煞有其事地摟著她,溫柔地說:「你一定是待在屋裡太久了,才會這麼不開心,改明兒到定遠公爵府……」
「不行,絕對不行!」皇帝著急地大吼。
「為什麼不行?」新晴困惑地瞪著他。
「因為……因為……」他當然不能說因為有杜玉笙在啊!他派出的密探說這幾日定遠公爵府到處延請名醫,好像有個年輕的公子生了難治的重病。皇帝猜想一定是因想思成疾的杜玉笙,心裡正在高興不已,恨不得情敵早日超生,哪有可能讓新晴到郭冀家中為他治療心病。但他又不能說出實情,只能恨恨地瞪著挑起這話題的青黛。
青黛忍住笑,佯裝出畏懼的樣子對新晴解釋:「皇上必是擔心你身體還沒好,不宜遠行。
「對,對,就是這樣!」皇帝冒冷汗地附和。
「可是我好多了,若是再待在房中,我肯定會悶死的。」新晴懊惱地訴著苦。
「這樣啊……」青黛眼一溜,心中早有了主意。「我瞧這幾天都放晴,不如到御花園走走看看好了。
「好哪,我們現在去。
「現在?」青黛為難地朝新晴使了個眼色,她都還沒安排好,現在去花園有什麼作用?」「新晴,我瞧你臉色還挺蒼白的,不如休息一日,明天再去吧。
新晴聽她這麼說,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看出她別有用心,也就不再堅持。
皇帝見新晴肯打消去青黛家的主意,自然也鬆了口氣。反正杜玉笙是不可能闖進皇宮,新晴愛在御花園消磨多久都沒關係。
☆☆☆
翌日,果然天氣晴朗,氣溫也比前幾天上升許多。青黛來到養華軒時,離午時還差一刻,皇帝被國事羈留在御書房,新晴不耐煩等他,催著青黛到花園。
青黛自是樂意順從,挽著已穿好保暖裘的新晴,在兩名宮女的隨侍下走出養華軒。
新晴對屋外的景色一再讚歎,冬天的花木雖不若春夏時榮發,但也有耐寒的植物應景。她像只飛出籠的小鳥般快活,青黛花費了一番心力,才將她拉向預定目標。
「再過去就是天香公主住的地方了。」她故做不經意地道。
「天香公主?」新晴歪著頭想了一下,天香公主嬌柔的俏顏立刻浮現腦中。「記得她。
「她是皇帝的妹妹,就住在不遠處的天香樓里。」
「好幾天沒見到她了。」新晴順著青黛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在茂密濃樹掩映下的花雨樓閣。「她就在那裡嗎?
「是啊。」青黛扶著她穿過一座小橋,來到涼亭處歇息,周圍的樹枝仍覆著淡淡的薄雪,一陣輕風吹過,立刻簌籟地抖了下來,新晴也微微發抖。
「冷了嗎?」青黛扶她坐進亭中椅內,向一名宮女道:「小姐的熱茶有端來嗎?
「奴婢立刻去端。」宮女轉身往回走,心裡直嘀咕著剛才沒讓人備熱茶,現在又想要了,這些千金貴婦還真是折騰人。
青黛等她離開后,驚咦一聲地抓住新晴的右手直嚷:「你的手套呢?出門前不是要宮女們幫你戴好的嗎?」
新晴不解地瞪視青黛,明明是她偷拔下她一隻手套的,怎麼做賊的喊賊?正想開口詢問她時,卻見青黛朝自己眨了三下眼示意。
「什麼?會不會掉在路上了?」另一名宮女遲疑地說。
「有可能。」青黛點頭附和,「這可怎麼辦?萬一給冷著了,是上一定會怪罪下來。
聽見這話,宮女嚇得冷汗直流,連忙道:「奴婢這就沿路尋找。」
「快點去。」青黛嘟著唇埋怨,「真是的,早知道這麼麻煩,剛才就多帶幾名侍女,現在她這一去,不是害我們沒人可使喚嗎?」
那名宮女聽見這話氣得恨恨咬牙,暗嘆現在的貴婦真難伺候。
等到那名宮女走遠后,青黛噗哧一笑,新晴也覺十分有趣,料定青黛必是故意遣走她們。她正準備看青黛接下來還會變出什麼把戲時,一聲來自遙遠的夢裡,無論是睡是醒都回蕩在她記憶深處的呼喚聲擊中她的耳鼓。
她不敢置信地轉向聲音方向,只見從涼亭邊的假山洞裡走出一個穿著太監衣服的美少年,身後還跟著東張西望、四處警戒的天香公主。
在未看清那張臉時,熱辣辣的感覺早已襲上眼眶。她不知道這份激動因何而來,只怔怔地瞧著對方,被那雙像天上星子般地眼眸給吸引住。
星星,那一對星,夢裡的那一對星,引導她走出黑暗、全心信賴的那對星,居然長在這樣粉妝玉琢、俊秀溫文的美少年臉上。
新晴任晨露般純凈的淚水往下流,不明白自己何以會對這張俊美的容顏產生這種感動。是因為他太好看了,才讓她忍不住感動掉淚嗎?還是他熾熱的眼眸中充盈著渴望、憐惜的溫柔情意,和不斷啃噬她的委屈和悲痛攪翻了她的五臟六腑?
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了,只能隨著對方的喜怒哀樂而轉換情緒。而對方現在的情緒是分別已久的情侶乍然相逢的激動,是被獵人拆散的鴛鴦歷經險難后的悲喜交加。寸心苦緒,百轉千回,多少人隔千里、心在咫尺的相思苦楚全借著四目交接傾瀉出來。
而更多的熟悉感也在剎那時進出。彷彿是前生記憶,雖然那麼模糊,卻又歷歷在目。她想定下神仔細思量,卻發現腦子裡已被那雙眼塞得滿滿的,再也無法思考。
是啊,在他眷戀、深情的眸光注視下,又有哪個女人能騰出思緒思考呢?只能這麼怔忡凝睇,盼望這樣的目光交會能持續到天長地久,就算因此化為石像也不在乎。
她的淚仍滾燙地往下滴,太多想要說的話,都借著這無言的交會遞給他。而他也是同樣的淚流滿腮,自喊了她那麼一聲后,喉嚨便像梗住般,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兩個淚人兒就是這般痴痴相望,可急壞了另外兩個把風者。
「皇帝朝這裡來了。」一道迅若驚鴻的身影突然闖到他們之間,新晴還來不及看清他身影,玉笙便被拉回假山洞裡。
青黛連忙拿出手巾替新晴拭淚,天香公主急中生智地用力換著大腿,擠出了幾滴淚,其實剛才目睹到情人相會的場面,她早就感動得流了不少淚,這下子裝得更像了。
新晴還在無聲地流著淚水,怔怔瞪著玉笙離去的假山發獃,皇帝已快步走了過來。
青黛在心裡暗罵武威親王朱麒辦事不力,也不會想法子把皇帝多拖延一些時刻,這麼快就放他離開御書房。
她哪裡知道朱麒已費盡心力,怎奈皇帝心繫新晴,硬是撇下眾大臣趕往養華軒。知道新晴不耐等待,和青黛一同到御花園后,皇帝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地趕了上來,生怕青黛找機會向新晴泄漏機密。
他來到涼亭,看見新晴和天香公主對坐哭泣,不由疑竇暗生。
「這是怎麼回事?」
青黛正要回答,天香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道:「皇兄,青黛說了個好悲傷的故事,我和新晴聽了都好難過。」
「什麼悲傷的故事?」皇帝詰問。後宮那些女人沒事便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天香從小聽到大悲劇故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的,還有什麼悲傷的故事能讓她也哭成這樣?
「就是……」青黛在皇帝冰冷的逼視下,腦袋一片空白,再加上新晴蒼白著臉痴痴注視公主身後的假山洞口,更讓她提心弔膽不已,別說是悲傷的故事,就是一則蠢的笑話也擠不出來。
「一則武林鐵事,皇兄不知道啦。」天香連忙替她解圍。
「什麼武林鐵事,不妨說給聯聽。」皇帝冷冷的眼光仍沒一刻放過青黛。
青黛連忙深吸口氣,經過公主的提醒,腹內已打好草稿。「其實也不是武林鐵事,是新晴家裡的事。在新晴出生的那一天,郁家發生了滅門慘案,新晴的父母便是在這一天身亡的。」
「是啊,好悲慘喔。」天香聽得心頭一驚,但仍不忘出聲附和。真沒想到新晴的身世竟是這般凄涼。
皇帝聽了之後也大皺其眉,將眼光轉向新晴,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捧心傷痛不已。他不悅地看著青黛,「新晴的身體還沒復元,你提這些傷心事做什麼?」
「是,是臣妾多嘴了。」
「算了。」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轉向新晴溫柔地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別難過了。」
新晴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仍怔忡地瞧著天香的方向,皇帝跟著她的目光不解地望向天香。
「嗯,這個……」青黛訥訥地開口,「新晴出來這麼久,我又惹得她這般傷心,想必此刻疲累至極。新晴,讓我陪你回房休息。」
她用力掐了一下新晴的手掌,新晴如夢初醒般地將眼光轉向她。
「回去吧。」青黛用堅定的眼光告訴她,新晴的身體微微一顫,又眷戀不舍地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順從地點了點頭。
「是啊,你快扶新晴回養華軒休息,我們等一下在坤寧宮會合,我想知道,嗯……」天香瞧了皇兄一眼,沒再往下說。
皇帝朝天香心領神會地一笑,料定妹妹是想探詢杜玉笙的病況。
「青黛,我送新晴回養華軒,你陪天香吧。」皇帝說完便伸手要挽扶新晴,新晴勉強壓抑心頭的厭惡,眷戀不舍地又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隨皇帝離開。
天香和青黛目送兩人離去后,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氣,雙雙無力地坐倒在涼亭的椅子上。
☆☆☆
回到養華軒后,新晴立刻以頭痛為理由,迴避了皇帝的糾纏。
她躲進幃幔圍繞的錦床,早上還精神奕奕的體力,剎那間全流失得乾乾淨淨,只能體空心虛的躺著。但無論身體有多疲乏,卻是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被先前的一幕給塞滿。
「晴姊……」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呼喚再一次摧折著她的肝腸。那聲音是那麼熟悉,屢屢在夢裡安慰她,令她在絕望的失憶中心生希望。
而那對眼睛,彷彿要燒出火似的眼睛,在絢爛的熱灼中氤氳著刻骨銘心的痛和思念,只要看上一眼,便再難移開,生出感同身受的情緒波動。
她究竟跟那對眼睛的主人有著什麼關係?為什麼青黛和天香會費盡心機地安排他們見上這一面?為什麼她自看了他一眼,腦里、心裡即充滿他,再也容不下一絲別的思緒?
他究竟有何魔力?
新晴的頭漸漸脹痛起來,好像每想他一分,腦內的壓力就會多出一分,可是如果不想他,她的心便像裂開似的,難受得緊。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子裡浮浮沉沉?
她知道那東西得重要,有可能就是解開她失去的記憶的鑰匙。但她的頭好疼,痛得她什麼都不願想,可是心裡卻有個聲音不斷呼喚她、懇求她,叫她不管如何痛苦,都要將問題的答案找出來。
那聲音是那麼無情地鞭答她,不管她如何抗拒都不肯放過她。新晴抱著頭暗暗啜泣,她好恨那聲音,因為它讓她心痛、頭痛,可是又有種說不出來的眷戀,彷彿那聲音是她心海中的唯一憑依,只有靠著它才能回到她停泊的港灣。
終於,她停止對抗,不再對抗她的頭疼,不再對抗那道聲音,任由它們將她帶往黑暗的漩渦中。而隨著那股漩渦游進一個長長的黑洞里,頭部彷彿被炸開似的疼。也不知道這股疼痛持續了多久,她突然發現微明的光線在頭上閃爍,而此刻積壓在她腦部的千斤重擔,終於像萬把小針般穿透她的腦殼激射而出。
「玉笙!」她及時將棉被塞進嘴裡咬緊,才制止這聲伴隨著疼痛的凄厲呼喚。
在往業無痕的春秋迭替間,在月落日升的時光流逝中,在每一個或深或淺的呼吸、語言里,在千百人聲、喧嘩、耳語、囁嚅之後,這個名字是她唯一所想要記憶的!
它是夜半驚夢時唯一能安撫她的溫柔,是病榻邊逗她歡笑的開心果,更是她今生所要依偎的力量!
一幕幕關於過去的鮮活、狂亂的回憶,那些被珍藏著悲傷歡喜,全在她腦海栩栩浮出。
洪水般的淚水泛濫而出,甜蜜的、痛苦的、快樂的、悲傷的回憶全都毫無保留地從記憶的陰暗角落浮現出來。新晴揪緊被子,痛到極點后的如釋重負讓她流出一身冷汗。
她記起來了,全部記起來了。
從那雙星星般的眼睛、撕扯她靈魂的呼喚,到夢裡臉孔模糊的少年,她全都記起來。
她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玉笙的臉是模糊的。因為兩人從杭州分手后,他們的眼淚便流個沒完,哭泣的眼對哭泣的臉,哪有不模糊的?
她又想起墜樓前備受折磨的心靈。
一心求死的結果還是回到了原點。她仍是被困在牢里的獵物,和玉笙隔著萬丈溝塹遙遙相對。
若他既肯冒著生命危險來見她,全力喚回她失去的記憶,她又怎麼忍心棄他於不顧,再次以死亡來終結自己的痛苦?
新晴羞慚的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自私,不但撇下她和玉笙的誓言不管,也將一干好友對她的關懷拋在一旁。她想到玉笙知道她失憶時,他心裡的痛。
玉笙當時一定恨死她了!恨她忘了他,忘記他們曾有過的甜密。痛苦、快樂、傷心的回憶。可是今天見到他時,他眼中卻沒有一絲怨恨,有的只是對她永遠不消失的濃濃愛戀,有的只是備受相思折磨的委屈與悲痛。
他是這麼愛她!
她比任何一刻都要感激地待她的真情。
此心不變,此情不移。這是他們的誓言啊,她怎麼可以忘記!
混雜著對玉笙的歉疚和憐措,此刻,新晴的心中興起一股寶劍也折斷不了的堅強意念,唯有堅強活下去,和他一併打消皇帝的慾念,才是她唯一可以回報玉笙的。
有了這個想法后,新晴再度充滿生氣。她閉目調息,準備在體力恢復后,再好好想想該怎麼對付那個棒打鴛鴦的自私皇帝。
☆☆☆
經過連日的奔波,疏影一行人終於抵達北京。
青黛一見到大嫂疏影,一顆為新晴險惡處境虛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抱住生產過後更形嫵媚豐腴、明艷動人的嫂子,眼眶一紅,淚如湧泉。
「難為你了。」疏影體貼地輕拍著她的肩,嬌柔的嗓音中略帶哽咽。
「哪裡的話,青黛是有心無力。」她苦笑。
「別這麼說。光是你懷著身孕還肯為新晴的事四處奔波的這份心,大嫂已是感謝不盡。」
「大嫂……」青黛又哭又笑地在嫂子懷裡撒嬌,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嘲弄地響起。
「都當姑姑了,又即將為人母,還像個小姑娘般!」
青黛驚喜交加地轉向正揚著臉取笑她的閨中密友賀夢依。
「夢依!你怎麼來了?我真沒想到!」她抓著夢依的手又叫又跳,急得一旁的郭冀低聲抱怨著什麼孕婦要小心之類的話。
「你當然沒想到,嫁了個那麼體面的夫婿,哪還記得故鄉有好姊妹啊。」夢依挖苦地道,笑得無比嬌媚。
「不準取笑我,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會跟著哥哥和嫂子來。」青黛有些調侃地說。
夢依聞言臉一紅,知道青黛是取笑她在行雲迎娶疏影后,心裡仍有疙瘩,連忙道:「人家是陪嫂嫂來的。
「無情?」青黛訝異地喊了聲,朝夢依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艷麗動人的無情正被夫婿賀白摟到一邊親熱。瞧賀飛白在妻子嬌軀上磨磨蹭蹭的模樣,便曉得兩個月的分離,對他而言是何等的酷刑。
青黛抿唇一笑,又看向小心扶著愛妻落坐的大哥,那體貼、恩愛的模樣,一點也不遜於賀氏夫妻。才這麼想時,忽然記起夢依說她已經當姑姑了,連忙將眼光向嫂子,發現疏影如今又恢復削肩細腰的嬌嬈體態。
「我倒忘了問大哥大嫂給家裡添的是小子還是千金。」
「是一對孿生小子!」趙珊笑吟吟地從父母身後蹦出來,青黛從乍見親人的狂喜中恢復過來,連忙上前向趙天風夫妻見禮。
「太好了,有大嫂和趙前輩出面,相信定能將新晴救出。」好!這下子可是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郭冀曾從青黛口中聽過天風公子的武林事迹,再加上趙天風厚朴古拙的氣質,不由得生出景仰之心。
在經過妻子引薦,拜見這位前輩后,郭冀湊到愛妻耳邊問道:「大嫂生了雙胞胎,那你這胎……」他曖昧的眼光直盯著青黛微隆的小腹。
青黛臉一紅,低聲啐道:「你當生雙胞胎這麼容易啊!」
這麼一說可惹得眾人大笑不休,郭冀這才苦著臉想起在座者無一不是武林高手,往後要說悄悄話時可得小心點。
青黛在指揮管家準備客房后,又命人去西廂房把玉笙和趙珞找來,待家僕送香茗離開,才將行雲返回江南之後發生的事詳細細敘述給他們聽。
疏影和無情聽到妹妹跳樓失憶的事後,眼淚撲籟籟直落。尤其是疏影,頓時領悟到生產時感應到新晴的哀痛是千真萬確。當時的新晴是那麼無助、那麼需要她,可是她卻什麼也幫不上。
「今天在天香公主幫忙下,玉笙跟新晴見上了一面。」青黛趕緊將最新的情況發展告知,待要繼續往下說時,玉笙和趙珞已雙雙來到大廳。
「表姊!」玉笙乍見那張和他的晴姊相似的俏顏,心情無比激動。她來了就好,原已尋到些許光明的未來,這下更是豁然開朗。有疏影在,任何難題都能解決。
「玉笙,來我這裡,快把今日見到新晴的情形告訴我。」疏影親切地召喚他,玉笙遂將他和新晴淚眼相望的事激動地說了一遍。
「我知道晴姊見到我的就會記起一切的。
聽到語氣有多興奮啊!疏影心裡頓時湧現對他的憐惜,她拍拍表弟的手,雖不若玉笙樂觀,但料想新晴必是對玉笙生出感應,才會淚眼相對。
「表姊,你一定有法子救晴姊,對不對?」一雙熱烈無比的眼眸盈滿信任、期待地凝視她。
疏影忍住幾欲奪眶的熱淚,輕撫向表弟瘦削的俊容,眼光轉向身旁的夫婿。
只見行雲微微一笑,驕傲地對玉笙道:「放心吧,天下間還沒有難得了你疏影表姊的事!」
是嗎?疏影不太確定地面對大廳內向她的期待眼光,但一迎上行雲眼中的寵愛和支持,所有的不確定都消失了,心裡頓時湧出無與倫比的信心。是呀,除了郁疏影外,又有誰能解決這樣的難題呢?
優美的菱唇狡黠地上揚,眼中閃出一抹惡作劇光芒。小心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