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上的訂婚戒指一直是尹幼欣忍受痛苦的復健過程最佳的精神來源,但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復健的過程更是痛苦又磨人,經過三個多月的復健之後,她癱瘓的下半身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她漸漸失去笑容,耐性逐漸流失,訂婚戒指再也無法喚起她的鬥志,反而是刺眼的存在。
「不要!拿走,我不吃!」尹幼欣一揮手,掃落詹宜寧特地為她準備的午餐。
「欣欣。」秋子傑驚喊,上前制止她。「別這樣,欣欣,尹伯母可是忙了一個早上,就算不合你的胃口,你也毋需這樣。」
「你懂什麼?我不想看見她,我會這樣,全都是她害的。」尹幼欣大吼,五官因憤怒而扭曲。
「她不是有心的……」
「對,沒錯,她對我從來無心!」
「對不起,幼欣,我知道過去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不好?」詹宜寧痛苦的想握住女兒的手,可是卻被尹幼欣毫不留情的甩開。
「別碰我!我不會原諒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除非你還我一雙健全的腿來!」
「欣欣,別說這種話,再怎麼說,她都是你的母親。」秋子傑看不過去,他知道她的痛苦,他知道她改變的原因,不管她如何無理取鬧他都能體諒,因為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偷偷躲在棉被裡低泣,才著白日的所作所為道歉。
她知道如伺流淚了,卻是以這種方式……
他不想讓她更痛苦,因為他知道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到了夜晚會讓她的心更難受。
「別告訴我母親有多偉大,十幾年來我體會到的絕不是母愛的偉大,而是人性的自私,既然這麼久都過去了,現在的我也不需要這種懺悔式的母愛。」
詹宜寧流著淚,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一片狼籍,然後默默的離開病房。
瞪著只是望著她卻不發一語的秋子傑,尹幼欣不遜的一揚頭。「怎樣?」
秋子傑搖頭,不語。
「有話就說出來啊!」她不喜歡他這個樣子,這讓她心慌、不安。
秋子傑還是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望著她。
尹幼欣爆發了。「我知道了,你已經厭煩我這個殘廢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對不對?」
「別說這種話。」秋子傑低嘆。
「為什麼不說?我說的是事實吧!反正我早就知道我這種殘廢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告訴你,我不會賴著你的,你根本沒有義務守著我,你可以離開,沒有人會怪你,反而會替你慶幸。我把戒指還給你,我們就此……」她拔下戒指要還給他,卻被制止。
「別說出來,欣欣,別再說了。」他重新將戒指戴進她的手指。
「哼!現在我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是嗎?我只能一輩子躺在床上,不言不語不能行動;為什麼文是下半生癱瘓?當初為什麼不讓我成為植物人,這樣不是更加如你們的意嗎?反正現在的我,一開口就只會惹人嫌、惹人厭。」
「欣欣,沒有人這麼認為,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只是不想讓你更痛苦,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陪著你哭的人是我,我怎麼會不了解你呢?」秋子傑溫柔的替她撥去頰上的髮絲。「我了解復健的痛苦,我知道毫無進展讓你心慌,但是我要你記住,不管將來你是不是能夠重新站起來,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尹幼欣眼眶充滿淚霧,老天,她好想投進他的懷裡,可是……
「哼!說的好聽,甜言蜜語誰不會,但是我一個字都不相信,我們這段感情一直以來都是單向的,一直都是我在主動,沒有道理你會突然愛我愛的這麼深。」
「你信不信無所謂,我自己知道就行了。」秋子傑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他看看時間,二點多了,我去地下街買午餐,你最好吃一點,否則下午的復健你會沒體力的。」
「哼!」尹幼欣輕呼,轉身背對著他。
他輕輕一嘆,在她發項印上一吻之後一離開病房。
不能哭!尹幼欣喝斥自己,現在還不能哭,不然。
他等一下會看見她紅腫的眼睛,絕對不能哭!
她拿起大哥大,撥電話給秋子娟。
「子娟,幫我,求求你……」
∝∝∝
尹幼欣失蹤了,留下兩封信,就這麼消失了。
秋子傑失神地握著信,感覺到裡頭有個硬物,不用拆開,他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們的訂婚戒指。
尹氏夫妻看完女兒留給他們的信,激動的情緒平靜了下來,知道女兒安好就好,其他的,他們已無所求。
「哥,你不看信嗎?」秋子娟擔憂的望著他。
「子娟,她在哪裡?」秋子傑沒有拆信,反而開口問她。
「哥,我怎麼會知道呢?我還是經由你們通知才知道幼欣失蹤的。」
「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幫她逃離,子娟,我知道是你,告訴我,她在哪裡?」秋子傑抓住子娟的手,力量之大讓她痛白了臉;
「哥,你放手,好痛啊!」秋子娟慘叫。
秋子傑立即放開她。「抱歉。」
「你還是先看信吧!難道你不想知道幼欣留了什麼話給你嗎?」
「不管目什麼話,都比不上她的人留在我身邊,人都不見了,一封信,幾句話,又能代表什麼?」
「代表的,也許是個希望啊!」秋子娟嘆道。
希望……
秋子傑望著妹妹,終於低下頭將信拆開,訂婚戒指掉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兩圈之後,靜靜的躺在秋子傑的腳邊,閃過一絲光芒。
他彎身將它拾起,緊握在於中,直到鑽戒刺痛了他的掌心,他才將它放進口袋。
打開信紙,娟秀的字體立即映入眼帘——
子傑:
用這種方式對你說再見,一直是我最不願意的,我討厭不告而別,但是,就當是報復你十年前的不告而別吧!這次我也來個不告而別。
不能免俗的,我想告訴你一句話:不要找我。
真的,子傑,求你不要找我,現在的我如果繼續在你的羽翼下接受你的保護,你的溫柔、包容以及愛的話,那麼我會變得更加的惹人討厭,變得更加的無理取鬧,別說我沒有,我們都知道事實是什麼。
所以,子傑,我不是放棄自己,我不會放棄自己的,我會繼續做復健,甚至接受更精密的手術,我知道聰明如你,一定猜到是子娟和競堯幫助我的,也是競堯的幫忙,我能擁有一個好醫生。但是答應我,子傑,就算你真的知道我在哪裡,也絕對不要來找我,好嗎?否則下一次,我會徹底消失在大家的面前,你懂我的,是不?
我知道現在說分手,你絕對不會答應,因為你大好。那麼,這樣吧!子傑,給我們彼此兩年的時間,
如果這兩年裡,你遇到一個好對象,有結婚的意願,那麼你可以和她結婚。而我則會利用這兩年好好的努力,如果兩年年後,我能夠重新走到你面前,而你依然沒有對象,那麼,我會再次向你求婚,請你把戒指還給我;如果到時候你沒有等到我……就把我忘了吧!
我愛你,子傑,天知道,我真的好愛你,但是我不能以這個身子去拖累你,我要成為你的伴侶,陪你走遍天下,而不是要成為你的包袱,所以我選擇這條路,請你原諒我的自私,好嗎?
呵!好狡猾的我,不是嗎?
永遠愛你的幼欣筆
「傻瓜!我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啊!你為什麼不再自私一點?賴著我、綁住我,為什麼不?」秋子傑握緊信,紅著眼低喃。
「哥……」秋子娟拍拍他的肩,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子娟,告訴我她在哪裡?」
「可是哥,幼欣她……」
「我不會出現在她面前,我保證,我只會守在暗處,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好,告訴我,子娟!」
「這……好吧!我告訴你。」
∝∝∝
累了一整天,尹幼欣在醫院外的樹下草坪休憩,涼涼的春風拂過,帶來些許花香。
時間過的好快,她到瑞士已經一年了,這雙腳終於有點進展,她能在時間內回到台灣嗎?
好累……好想子傑……
閉上眼睛,她累極地靠在樹榦上沉沉睡去。
一道人影緩緩的接近她,腳步輕緩的來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一隻手伸向她瘦削的臉蛋,猶豫了一下,在半途又縮了回來,像是怕將她給驚醒。
一陣涼風吹來,他發現沉睡的人兒顫了顫,沒有多想的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真是不懂得照顧自己,天氣還很涼呢!」他憐惜的低嘆。
突然,另一道人影出現。
「你是誰?想做什麼?」那人是尹幼欣的主治大夫安格斯,很年輕,卻已是醫界權威,少年得志,整個人有著很明顯的霸道與傲氣。
他望向安格斯。「噓,別吵醒她,我是一位故人,沒有惡意。」他一點頭,留戀的再望一眼依然睡著的人,然後轉身離去。
安格斯望著他的背影,再望向她身上的外套,那男人……
「咦?我竟然睡著了。」尹幼欣醒轉,伸了個懶腰,發現身上的外套,以及站在身前的安格斯。
「你醒了?我正想來接你回去,卻看見你睡得很沉,很累吧!」安格斯溫柔的說,眼底有著對她的戀慕,這一年多來,他的霸氣與傲氣在她面前完全沒有施展的空間,很自然就會放下身段,只求佳人一笑。
「還好,這是……你的?」尹幼欣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
安格斯眼神閃爍,隨即一笑。「這裡還有別人嗎?」
「呵!說的也是,謝謝你的外套。」尹幼欣將外套拿下,想還給他。
「不用了,天氣還很涼,你還是披著吧,我特地帶過來的。」
「喔!謝謝你。」尹幼欣抓緊外套,讓安格斯扶著她坐上輪椅,推她回病房。
為什麼安格斯醫生的外套,她卻聞到一股熟悉且懷念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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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終於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時,她興奮得幾乎不能自己。
「太好了,幼欣,努力了兩年,終於成功了!」
「已經兩年了……」時間已經到了,可是她還不見他,她還不會走,再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只要再一個月……
安格斯沒有察覺她心底的轉折,高興的擁抱她,卻發現她依然拘謹的推開他。
「幼欣,難道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嗎?」
「對不起,安格斯醫生,我說過我心裡已經有一個人了。」幼欣堅定的拒絕。
「可是那個人呢?你到這裡兩年了,可是我卻從沒見過任何一個如你所說的人出現。」
「是我不要他來找我的。」縱使相隔兩地,但是她總覺得他依然在她身邊。
安格斯想到那個男人,偶爾幾次,他會發現那個男人總是默默的看著她,眼中似乎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其他,所以總是沒有發現他也在看他。
隱約間,他早就猜到那個男人或許就是佔據她的心的人,所以他一直沒有告訴她這件事,總以為如果不說,或許時空可以成為他們戀情的終結者,只是似乎完全沒有作用。
對於他們的感情,他是感動的,也是羨慕的,他是個驕傲的男人,不是屬於他的東西,他不屑強取。
「這麼說的話,你現在還不夠好,必須繼續努力才行,結婚紅毯至少也要走個三十步左右。」
「我不知道,也許他已經有別人了,我告訴他這兩年他如果有對象,可以和她結婚……」
「放心好了,難道你對自己看上的男人這麼沒信心嗎?你認為他是那種會移情別戀的傢伙嗎?如果是的話,那趁早放手不也是件好事。」
尹幼欣笑了,其實她心裡知道的,只是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她卻還未達成目標,難免感到不安。
安格斯道:「好了!別偷懶了,咱們繼續努力吧!可別想對我施展美人計要我放水喔!」
「哈!放心好了,反倒是你不要喊累才對。」
∝∝∝
接到秋子娟的電話時,尹幼欣正好辦好出院,用自己的雙腳踏出醫院,而時間,已經又過了三個月。
「什麼?你說……子傑要結婚了?!」握著手機,尹幼欣顫抖著。
「對,幼欣,我老哥決定明天結婚。」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我已經……」尹幼欣頹然的坐倒在階梯上。「我已經能走了呀!為什麼……為什麼……」
「幼欣,幼欣,冷靜點聽我說。」秋子娟強將她失去的神智喚回。「難道你就甘心這麼放棄嗎?你努力了那麼久,終於能走了,就差這麼臨門一腳,你甘心嗎?」
「我當然不甘心,可是……可是那是我自己說的呀,我怎能……」
「你信里是說兩年內他可以結婚,現在已經超過兩年了,不是碼?」秋子娟強詞奪理。
「可是我的意思……」
「現在還管那麼多做什麼?難道你真的打算放棄?」
「可是他明天就要結婚了啊!」
「你難道不會搶婚嗎?」
「搶婚?!」
「沒錯,搶婚,把我老哥給搶過來。」
「可是新娘呢?她情何以堪?」
「同情敵人根本是和自己過不去,幼欣,你到底要善良到什麼時候?去搶回來,除非你要眼睜睜的看我老哥結婚,想想十二年前的事吧!那時候的你是多麼的痛苦,難道這輩子你都要這樣嗎?」
尹幼欣閉上眼,她該怎麼辦?
「讓我想想,子娟,讓我想想……」她掛上電話,一時之間竟無法起身,只能頹然的將頭埋進膝蓋里,無聲的飲泣。
他要結婚了,在她出院的這天,他竟然要結婚了!這個消息將她所有的快樂打進地獄。
「幼欣?你怎麼還在這裡?」安格斯疑惑的上前,似乎察覺到不對勁。「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你的腳……」
「安格斯……」尹幼欣緩緩的抬起頭來,一臉淚痕。
「到底是怎麼了?剛剛不是還快快樂樂的嗎?」
「安格斯,他……要結婚了……」尹幼欣哽咽的說。
「他要結婚了?誰……啊!你是說……他?」安格斯恍然大悟,可是……「不可能。」
他上個禮拜還看見過他,依然一臉的深情,看見在草坪上練習走路的尹幼欣時,他看起來像是有人將全世界送到他面前般的快樂,他忍不住走近他,跟他說話,當他得知她今天可以出院時,眼中的光芒比太陽還耀眼,那是一個屬於陽光的男人,一個屬於尹幼欣的太陽,太陽是不會「轉」的,他是非常固執的。啊!他想到了,太陽離去時說的一句話:終於可以準備婚禮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懂了。
「幼欣,想想你這兩年多來的努力為的是什麼,你熬過那麼多痛苦的折磨,為的是什麼?這痛苦的最後一步,難道你不想踏出去?你不想看看痛苦結束之後會有怎樣的美景嗎?踏出去,結束它,或者永遠留在裡頭。」
「子娟說,要我去搶婚。」
「搶婚?!」這個秋子娟一真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女人。「這未嘗不是個好主意,你認為呢?」
「你也贊同?」
「值得一試,是不?」
「可是如果他真的愛那個女人呢?」
「那麼你就可以徹底死心,投進我的懷抱了。不過我先聲明,我這懷抱可是暫時出借,你可不能賴著不放,知道嗎?」
「呵,謝謝你,安格斯。」尹幼欣終於下了決定。
「怎樣?決定如何?」
「我要丟搶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