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范達雄回到家，洪淑惠立即找時間告訴他有關范東玉和江乃琴的事。

「你一定不知道東玉今天邀請了一個女人來會場，我愈看愈不順眼。」她有點煩躁地說。

「妳是說江乃琴嗎？」他皺起眉。

「沒錯，你見過？」

「對，剛剛回來之前，東玉曾帶她來見我。這女孩跟以前差異太大，現在的她十足勢利眼，作風又大膽張狂，我也不喜歡。」范達雄解開領帶，表情不滿。

「這些年來，我一直希望小薇可以跟咱們東玉湊成一對，可是一直不成功。」洪淑惠眉頭輕輕擰起，「我一直沒告訴你，那孩子喜歡我們東玉十來年了，從小學就開始了。」

「什麼？」范達雄恍然大悟，「難怪了，她一向比我們都還了解、關心東玉。」

「可惜東玉沒眼光，算了。」洪淑惠愈想愈氣。

「過去我不知道小薇喜歡他，現在既然知道了，我非想辦法讓東玉娶小薇不可。說實在話，我怎麼都無法接受乃琴成為我的媳婦。」范達雄自認閱人無數，江乃琴那點心眼他還不至於看不出來，只可惜兒子被蒙在鼓裡。

「這樣好嗎？」洪淑惠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不可能乖乖受控制的。

「他不好也不行，我手裡還有他想要的東西呢！」說到這兒，他突然聽見樓下傳來開門聲，「他回來了，我去跟他談談。」

范達雄換上休閑服下樓，看著正坐在沙發上仰首休憩的范東玉，「東玉，爸有話跟你說。」

「爸，有話明天再說吧！我喝得頭暈目眩的。」范東玉揉揉眉心。

「你不用回應我，只需要聽我說就行。」范達雄坐了下來，洪淑惠則是緊張地站在樓梯口觀望。

「好，您說。」

「等我選好日子，你就娶小薇進門。」他直接說了。

「您說什麼？」范東玉瞬間坐直身軀，酒醒了大半。

「我的話還需要重複？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準備，應該夠了吧？」范達雄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可是－－」

「別跟我提江乃琴，這女人城府太深，我不喜歡。」他以為范東玉要跟他提江乃琴的事。

「是小薇要您這麼做的？」范東玉瞇起眸。

「別把一切都歸咎於她，她什麼都不知道。」范達雄難得這麼堅持己見，「就這麼說定了，你去睡吧！」說完起身直接上樓，擺明他心意已決，不容範東玉反對。

洪淑惠擔憂地拉過丈夫的手，看向樓下兒子那張鐵青的臉。

「你會不會太沖了？」她怕適得其反呀！

「不會的，以後他就會知道我的決定才是正確的。如果現在讓了他，後悔的會是他。」兩人邊說邊走進房間。

這時候小薇才走出房間，剛剛范達雄的話她全聽見了，也嚇了一大跳。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東玉哥。」她趕緊下樓，對他說：「我沒有這意思，你放心，明天我會對范伯伯說清楚。」

「妳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了，我會不知道妳在打什麼主意嗎？」范東玉以輕視的目光看著她。

「你以為這是我要求的？」她非常震驚。

「我爸從沒對我說過這麼強硬的話，真不明白妳是怎麼說服他的，看來我還真是小看妳了。」一時怒氣衝上心頭，讓腦子本就被酒精侵蝕大半的他，忘了「理智」兩字該怎麼寫。「看來我躲妳躲得還不夠徹底，只要有妳在，我就不該回來，或許我應該待在高雄就好。」

聽著他陰惻惻的語氣，小薇已不知該說什麼了，「你為什麼就這麼討厭我，為什麼？」

「我不是討厭妳，而是……而是我們從小一塊長大，感覺就像兄妹一般，妳要我如何接受這樣的關係改變？況且妳從小就一副野心勃勃的樣子，處處表現出自己的能幹，想給我好印象；但是那並不能讓我喜歡妳，只會讓我更加受不了妳。」他瞇起眸，冷笑著。

小薇震了一下，表情意外地凝睇著他那張帶著煞人冷焰的臉孔，「我只是想表現出自己的優點，難道這樣也錯了？」

「妳沒錯，但我就是不能接受妳這樣的個性。」

「我是什麼樣的個性？」她握緊拳問。

「纏人的個性。」他咬著牙說。

「范東玉，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沖向他，用力捶著他的胸，十幾年的愛戀頓時化成滿心的無助傷痛，「好過分，你真的好過分。對，我從小就喜歡纏著你，但那又怎麼樣？後來你不也自由了？難不成你要我消失……永遠的消失……」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我沒有這麼說。」

「可你心裡就是這麼想，『為什麼孟薇這丫頭畢業了還不搬離這裡，到底要死反賴臉到什麼時候？」對不對？」她含著淚，心力交瘁，全身抖得像一葉枯楓，在寒冽的天氣里無依飄零。

「妳！」沒錯，他的確這麼想過；但如今回想起來，自己這樣的想法當真是過分了些。

「我知道你有。」見他不再說話，她已是心知肚明，只能傷心欲絕地說：「好，為了證明我真的沒有向范伯伯做這樣的要求，我一定會反對到底，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說完，她火速奔上樓，逃回房間，抱著被子獨自飲泣，為這十多年戀情的無疾而終哀悼。

第二天一早，小薇趁范氏夫妻外出晨跑時，提著整理好的行李下樓，打算離開這個已不再屬於她的家。

就在她拖著行李打開大門時，卻聽見范東玉站在樓上喊住她，「小薇。」

她愣了一下，再看看錶，現在才五點出頭，他怎麼醒了？

假裝沒聽見似的，她加速往前走，卻在門口被快速奔下樓的他攔下。

他緊抓著她的手，「妳這是做什麼？以為這樣就一了百了了嗎？」

「如果你覺得這樣還不夠，那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幫你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妳這麼做只是幫倒忙。好，先告訴我，妳打算去哪兒？」他瞇著眼問。

她深吸口氣。「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我卻知道妳這一走，爸媽會多氣我。昨晚我們爭執得那麼大聲，我相信他們一定全聽見了。妳這麼做，不是要置我於不義嗎？」范東玉的口氣非常激動。

她抬頭望著他那雙沉怒的眼，一臉防備地往後一縮，「好，那麼我請教你，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妳只要堅持己見，不同意就行了。」這樣他父母便不會因尋她而傷神，更不會怪罪於他了。

「你這麼說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我？」她扯出一抹無助的笑容，「你真為我的無處可去而擔憂？」

他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絲心虛，「當然會。」

「不會，你絕對不會。」她太了解他了。從他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出他的喜怒哀樂和怨恨。

「不管會或不會，妳就是不準走。」他用力地將她拉回屋裡，看進她那雙含淚雙眸。

「你憑什麼這麼做？」小薇瞪大眼，「才幾年不見，你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這麼霸道。」

「對，我是變了，變得不再心軟、不再讓人操縱。對於這樣的我，我很滿意。」范東玉火大地對她說。

「你這是什麼口氣？」范達雄因為覺得有點兒冷，便和妻子回來想拿件外套，卻湊巧看見這一幕。

「爸、媽，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范東玉開始頭疼了。被他們撞見這一幕，錯的準是他。

「還好你爸要回來拿外套，否則我們還真不知道你是這麼對待小薇的。」洪淑惠很痛心地指著他，「我告訴你，你真的變了，小薇對你的愛不曾變過，有她的愛，你該感到幸運才是。」

「不要說了，你們不要再說了，愛是不能勉強的。」小薇緊抓住洪淑惠的手，對她搖搖頭。

「妳就是太遷就他了，這才養成他這副自大的個性。」范達雄走向兒子，與他眼對著眼，「昨晚我說的事不變，不管小薇怎麼幫你拒絕，我就是打定主意要你娶她不可，你記住了。」說完，上樓拿了外套，又與妻子一塊兒離開。

洪淑惠雖不放心，怕兩人再起爭執，但也只能跟著走了。

「這下妳滿意了吧？」范東玉簡直是氣急敗壞、後悔莫及。早知道就讓她走了算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是呀！不可理喻。但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為妳。」丟下這幾句話，他便走出屋外，留下小薇一人，頹喪地坐進沙發。

在范氏夫妻的全力促成下，范東玉終於和孟薇走上紅毯，只不過兩人都各懷心事，完全沒有結婚的喜悅。

洪淑惠為此曾和范達雄起了爭執，「你這樣做對嗎？兩人如果貌合神離，怎有幸福可言？」

「那現在不用強迫的，日後就會有幸福嗎？我可不這麼認為。」范達雄一雙利目看著新人，「我相信憑小薇的溫柔與智慧，一定可以感動東玉，讓他愛上她的。」

「但願如此。」婚禮正在進行，洪淑惠知道再說也無用，只好面帶微笑走向今天的男女主角。東玉答應娶小薇的唯一條件，就是婚後搬出去住，無法親眼瞧見他們婚後的生活情況，她實在擔心小薇會被東玉欺負了。

身為主婚人的范達雄也掛上笑容一一接待賓客，其中絕大多數都是「阜亞」的高層主管、關係企業和廠商代表，媒體更是絡繹不絕，將會場擠得水泄不通、喜氣洋洋。

其中自然也有小薇最不想見著的江乃琴。

今天她身著一件貼身禮服，強調出自己玲瓏的曲線，似乎是想與新娘互別苗頭。

只見她柔媚笑著走向范東玉，當著小薇的面，示威性地說：「東玉，你一定要答應我，你可以結婚，但是絕不能愛上她喔！」

幸好賓客已大致散去，范家夫婦也在外頭送客，這些話才不至於引起眾人注意。

「妳喝醉了。」范東玉扶住她。

「那你答應我嘛！」江乃琴撒嬌地說。

「好，我答應妳。」范東玉這句話一說出口，立刻讓站在他身旁的小薇眉頭一蹙，抿唇不語。

「晚上來找我？」江乃琴得寸進尺。

「行，我什麼都答應妳。不過妳能不能站好，好好的走路？」他知道江乃琴並沒有真的喝醉，但是在小薇面前，他不想拆穿她。

聽見他的承諾，江乃琴這才得意地站直身，笑意盎然地走向靜默的小薇，對她下挑戰書，「孟薇，妳給我聽好，東玉我可以先借給妳；但我發誓，不用一年，我就會把他搶回來，妳等著看好了。」

小薇閉上眼、咬著唇，一直委曲求全的她，終於出聲了，「好，我接受妳的挑戰。」

原以為她不會再亂說話的范東玉聞言，眉宇間不禁打了個死結。

「孟薇，妳何必說出這種話？我都娶了妳，妳還要怎麼樣？就不能息事寧人嗎？」他怕范達雄夫婦一旦知道這件事，家裡又要鬧得雞犬不寧了。

「你是娶了我，卻也讓我傷心。我不能儘力保有自己的丈夫嗎？」小薇苦笑著，勾上他的手臂，「再怎麼說，你現在已是我的丈夫，是不是該輪到我們送客了？」

雙雙走到門口，小薇面帶微笑地一一送客，而范東玉卻連配合一下都不肯，仍是板著張臉，為滿場喜氣增添了一絲無奈。

好不容易強顏歡笑送走所有客人，范東玉與小薇便在父母的陪伴下，前往剛買下的新家。

一到目的地，范東玉一句話也不說，立刻走進屋裡。

「爸、媽，你們也累了，要不要進去喝杯茶？」小薇孝順地說。

「不了，晚上是你們的時間，我們怎好打擾？我們先走了。」洪淑惠緊握住小薇的手，下放心地說：「讓讓他、勸勸他。」

「我會的，媽。」小薇笑著點點頭。

「小薇，會不會怪爸？」范達雄瞧著她那絲毫不帶新婚喜悅的小臉，這才省悟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火了？

這場婚姻會不會因為他的強求，反而弄巧成拙，讓小薇深陷感情泥沼？

「不會，謝謝爸的成全，我……我會努力的。」她深吸口氣，自信地一笑，向他們揮揮手，目送他們離開。

站在窗邊目睹一切的范東玉，在看見小薇臉上泛起微笑后，內心驀然升起一股被他們三個耍在手掌心中玩的憤怒。一見她走進來，劈頭就說：「我沒打算跟妳同房。」

小薇心口一冷，但對此她早有心理準備，於是輕扯笑容，故作無所謂，「沒關係，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去幫你放水，你累了一天，洗個澡會舒服些。」

「我都說了不會跟妳同房，當然也不用妳伺候。」他就是不喜歡她這種委曲求全的口氣。

小薇跟著范東玉上樓，卻只是站在房門口，「同不同房沒關係，我是你的妻子，理當要照料你的一切。」說著進入房間，從衣櫃中拿出衣服，「我去幫你放水，你別擔心，放好我就走。」

天！她到底想做什麼？

他瞠大眼看著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好像他是個暴君、惡夫，只會殘酷地對待妻子。

「妳……妳出去！」他衝到浴室門口，對著她的背影說。

「雖然在你心裡我不是妻子，但名分上我卻是，該做的我都會做，也堅持要自己做。」她柔柔的說。

「好，妳愛做就做吧！我出去了。」他扯下領帶，突然想起江乃琴的邀約。

「你不怕我打電話回去？」她咬著唇，痛心地說。她知道他離開後會到誰的身邊，她寧可讓他更氣她，也不願退讓。

「妳真的很厲害，老是威脅我，不厭煩嗎？」他定住腳步，回過頭瞇眼瞧著她。他覺得自己像是已落進她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連一絲絲飛離逃開的機會都沒有。

小薇回頭對他輕柔一笑，「雖然挺讓人厭煩的，但卻是最有效的，這點你不否認吧？」

「孟薇！」他火大了，再也受不了地沖了進去，一把箝住她的下巴，「那妳說，妳到底要什麼？」

「我要什麼？」她愣了愣。

「是這個嗎？」他強勢地將自己的熱唇壓在她的小嘴上。

這個吻就好像一顆威力超強的炸彈，炸得小薇腦袋一陣暈眩。這是她的初吻，陌生的悸動讓她心頭髮熱，朵朵潮紅也迅速從雙頰渲染開來，一陣陣無力感爬上了她的四肢百骸。

但下一秒，他卻推開了她，以手擦拭著自己的唇，瞇著眸冷嗤，「這樣妳是不是滿意了？我的新娘子。」

她赫然被他的話語給震醒，張開眼，映入眼中的居然是他掛在嘴角的鄙視笑容。

「請問，水放好了嗎？」范東玉撇撇嘴。

她咬了咬下唇，立即將水龍頭關上，「你可以洗了。」隨即將手拭凈，從他身邊走過，步向房門口。

「妳要睡哪兒？」他突然問。

「還有客房。」她頭也不回地說。

「我不是個會欺負女人的男人，這間房間比較好，等我洗好之後，我去睡客房。」他想了想又說。

「不需要，你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說完之後，她便離開了。

「啐！這女人以為自己是誰？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范東玉用力踢了門一腳，這才開始洗浴。

而小薇則到另一間房間，將浴缸放滿水，躺在裡頭，舒緩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看著不停裊裊上升的白煙，她不禁閉上眼，想象自己正在騰雲駕霧，將一切不愉快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