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豪門風流
花嘯天躡手躡腳走到門前,正要敲門,卻發現扉門內燈光淡淡,一股溫馨的桂子幽香從門縫裡泄出,他遲疑了一下,用匕首撥開門拴,輕輕推開屋門。
豪華客房裡的情景使他不禁屏心斂氣;倏地他的目光直了,透過薄薄的水霧痴獃呆地望著,呼吸也很快就顯得急促了——屋中間放著一隻碩大木盆,沈秀紅正赤裸著身子洗浴。
花嘯天貪婪地欣賞著她誘人的胴體,那優美的曲線。
身為牡丹宮主的花嘯天是個極盡風流的人物,他的風流已幾乎和他在江湖武林中的威望齊名;他那勢可敵國的財富和他那英俊、威武的相貌,瀟洒、飄逸的風度是他風流的堅實支柱。
女人們也承認,他是個男人中的男人!
許多美貌、風騷的女子,特別是牡丹宮中的女子都樂於和他親近;她們經常以是否能得到他的青睞作為品評自己的標準。
在花嘯天所有的情婦當中,沈秀紅是他最鍾愛的一個;而在他的這些情婦中,也只有沈秀紅是他花了一定的氣力才得到的。
年前,花嘯天得到屬下稟報:幾位齎旨太監南下歸來,乘一艘龍舟由運河北上返京。
太監們在皇宮內苑裡、天子面前自稱奴婢,然而,一旦齎旨出宮便代表皇上,連那些專橫拔扈的大員們都得百般巴結、奉承他們;他們每次出外無不腰纏黃、白之物,滿載而歸,
花嘯天儘管決計要做這筆買賣,而且,也確實帶了幾個親信離宮,但他卻沒動那幾個太監的一兩銀子。他唯一得手的就是這位為皇上特選的蘇杭美女沈秀紅。
幾乎是從那天起,他對身邊所有的女人厭倦了;沈秀紅的艷麗和嫵媚把他這位江湖豪客徹底征服了。
一萬個美女之中也難得碰上一個,這是沈秀紅的幸運,也是花嘯天引以為豪的。
當他發現她還是少女之身時,心裡竟有股從所未有的感動;他居然認為茫茫天地間,她防佛是為他而生的,而且,還忠心耿耿地守著身子等著他的索取。
男人,特別是花嘯天這種遊戲人生、處處留情的風流種子,愈是貞潔的女人愈能得到他的尊敬。他發誓要終其一生好好照顧她,誠然,他的照顧幾乎就是玩弄的代名詞。
花嘯天一生之中當真還沒這樣爰過一個女人,包括他的結髮妻何旖芳在內。
何旖芳確實具備一個大家閨秀、豪門夫人的所有氣質。她雍容典雅,完美無暇。遺憾的是,她象一件精美的官窯古瓷,用於欣賞的價值遠遠超過她的使用價值。
然而,花嘯天是個男人,活生生的、精力充沛的男人,而不是個古董讚賞家,他最最需要的還是能使他痴迷地愛戀、瘋狂地佔有的女人。
沈秀紅不僅被他愛戀、被他佔有,更重要的是她崇拜他、敬仰他,其程度不啻於對天神的膜拜。
他曾經在她的面前顯示過出神入化的武功,隨後,她又在離開那艘豪華龍舟的當天目睹了他在這座小鎮上至高無上的權力和令人咋舌的財富。
這些已足以使這個初涉世面的少女目眩神搖,使她情不自禁地拜倒在他的腳下,做他的一名忠實的女奴。
她已經不知有天,不知有地,在她的全部心目中已只有這個天神般的英俊男人。
此刻,花嘯天已經站了起來。這瞬息間,他驀地想起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這使他怔了一瞬,有些慌亂地離開了她。
沈秀紅驀地張大了一雙媚眼,詫異地望著他,眼神中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小寶貝兒,」花嘯天微微笑道;「你別胡亂猜疑,小樓過十歲生日,我答應他回去為他操持。明天,我一定……」
小樓——花滿樓,沈秀紅聽說過這個名字——
牡丹宮裡的小王子,絕頂聰明,小小年紀便已經習慣了頤指氣博、恃才傲物;就連花嘯天也幾乎對他百依百順,不輕易得罪這個被寵上天的小傢伙。
可是,沈秀紅卻偏偏要和這個小王子斗一斗,藉以從中體驗自己的魅力。
「不,好哥哥,我不要你走!」沈秀紅可憐巴巴地說。她的聲音輕柔得象一縷春風,卻具有無比的威力。
花嘯天遲疑了,他為難地望著她。
他萬萬捨不得在這種情況下離開身邊的這個尤物。然而,他如果不回去又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兒子?
沈秀紅的眼睛已經潮濕了,她夢囈般的聲音強烈地撥動著花嘯天的心弦,花嘯天開始感覺到自己確實不應該走。
算了!小樓不過是個孩子,更何況,愛他、寵他的人又那麼多;在那賓客滿門的時刻他一定會忽略他的不在場。如果他真的生了氣,明天還可以加倍地補償他。
花滿樓坐在寬敞大廳中央的一把太師椅上,廳角落裡的幾支巨燭和屋頂上懸挂著的十盞宮燈把大廳照得亮如白晝,更加襯托著他的寂寞。
由於牡丹宮主花嘯天不在,客人們都早早告辭去了。
花滿樓對他們的去留並不介意,因為他不需要客人——只要他的雙親能陪他度過這個夜晚他就會感到欣慰、快活。然而,眼見已近子夜,他的父親還沒回來;他母親霓裳女何旖芳等得不耐煩,自己回房去睡了。
但,花滿樓還要繼續等下去。無論如何,他都要等到這個時常徹夜不歸、對自己毫不負責任的父親;他已經在思忖著用什麼法子、那些話來對付自己的父親,儘管他是牡丹宮主,他也不想給他留面子。怎奈,他所等來的只有寂寞。
侍候他的老僕花忠第五次從廳外走了進來,躡手躡腳地走到他的身邊,喃喃道:「大公子,天晚了,該回去睡了。」
「不!」花滿樓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花忠忽地抱起他,道:「走吧……」
花滿樓憤怒地掙扎著,掙扎不開便手捶腳踢,直到花忠「哎喲」痛叫了聲,放開他、捂著自己的小腹彎下腰去。
「我不想踢傷你的!」花滿樓知道花忠雖然年紀大了,身上的玩意兒仍然了得,憑自己身上的那點功夫根本奈何不了他。對方之所以被自己踢傷是因為他沒有反抗的權力。
他倔犟地站在那兒,儼然一位真正的王子。此刻,他所擁有的威嚴、氣勢簡直不象個剛剛十歲的孩子。
「可是,如果你再讓我去睡覺,找還要踢你!」
他作為一個小主人,所有的不耐煩、自信乃至霸道都在這短短的一句話中間披露無遺。
花嘯天應為花滿僂感到自豪——他確實沒有生錯繼承人——這個從幼小就開始照顧花滿樓的花忠已經看出眼前這個小孩日後將會是什麼樣子。
花忠無可奈何地悻悻去了——在牡丹宮裡無論是誰都奈何不了花滿樓,他也沒有必要自尋晦氣。
除花嘯天外,花滿樓該算是牡丹宮真正的主人,連他的母親霓裳女何旖芳也算不上。
這並不是說問旖芳無能主持牡丹宮的事物,而是近幾年來,她漸覺心力交瘁,身體一天壞過一天;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管那些瑣事。
也難怪何旖芳心情憂鬱,丈夫成天在外面拈花惹草,她天性懦弱,也知道自己無能管住丈夫;而花嘯天既為牡丹宮主,在江湖道上聲名赫赫,何旖芳亦無法向外人求助。
更何況,何旖芳的心底里還有件不可坦露人前的秘密,地發誓一生一世保守那個秘密;而那個令人為之心碎的秘密又無時無刻不使她的心頭滴血。
幾件事加在一起,她已只能為之長吁短嘆,為了排遣心中的鬱悶,她聽信摯友夏雲燕和管家葉希賢之言,開始服用牡丹宮秘制的「牡丹花露」。豈知幾年過去,她的身體更加虛弱了。
花滿樓雖然只是個剛剛十歲的孩子,但和他的母親比起來可就精明多了,他不聲不響地,同時也是不知不覺地承擔下了許多原該是何旖芳的責任——操持著這個家。無論是管家、僕人都不敢因他是個孩子而輕視他——
他不但有花嘯天撐腰,便是他那有條不紊的個性、聰敏的頭腦乃至於強悍的脾氣,誰又敢輕易找惹他。
然而此刻,他一眨不眨地望著廳門的眼裡卻噙滿了淚花。
廳外除子夜風掠過的輕嘯聲之外沒有任何動靜,但他還要咬著牙等下去,哪怕是等到天亮——
這是他十歲的生日,他最重視的一個日子,而父親竟然如此輕視他,連回來都不回來!
他現在究竟在哪兒?
他那還帶有一絲稚氣的臉上倏地浮上一股冷笑——
他一定在那兒!
常陪母親說笑的夏雲燕曾告訴過他,他的父親最近又迷上了一個被他稱作「小寶貝兒」的女人。奇怪的是當他把這件事轉告給母親時,母親竟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他後來想通了:母親或許已經不把父親當做丈夫了,可以容忍他在外面為所欲為,只要佔著「夫人」這個頭銜就足夠了。
然而,花滿樓卻不同。花嘯天永遠是他的父親,無論任何人若敢於和他爭,都要嘗到後悔的滋味!
「小寶貝兒!」他心裡冷哼了一聲、眉心倏地皺了起來,兩眼裡進射出一股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令人心悸的光。
「今天是你勝了,可是,過了今天,花滿樓就會給你點顏色看看;甚至,我還有可能幹脆!……」
「花滿樓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
花忠走到丹墀前,情不自禁地轉過頭來,看見花滿樓小小的身影孤單單地坐在那兒,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他遲疑了一下,彷彿想起了什麼,竟大步匆匆走去。
片刻之後,一個中年男子緩緩走進了大廳。這是個身材挺拔的漢子,四旬開外年紀,面目清癯,修眉朗目,三綹墨須飄灑在胸前,他穿了身整潔的絲質海藍長衫,手裡握著柄摺扇,腳步穩健——是花嘯天為愛子聘來的教師邱兆楠。
花滿樓的武功稟自家傳,而詩詞歌賦的修習卻要靠這位邱先生來教誨。
花滿樓見邱兆楠走過來,連忙站起來,躬身施禮,道:「師父,您還沒休息嗎?」
邱兆楠淡淡一笑,道:「吃過飯後我眯了一會兒,總覺得心裡有事,睡不著;見這兒亮著燈就信步走了過來。怎麼,你咋還不去睡覺?」
「還不是花忠勸我不成才把你請了來!」
花滿樓心裡暗笑;但他卻不敢露出一絲不敬,遲遲道:「我,我,心裡有事……」
「小孩子,你能有什麼心事?」邱兆楠「呵呵」笑道;「樓兒,快別胡思亂想了,回房睡覺去吧,明天還要……」
就在這時,花滿樓的腦海里唰地閃過一道靈光,他扯住邱兆楠的衣袖,打斷他的話,道:「師父,你陪我回房去吧;我、我有話和您說……」
邱兆楠不待花滿樓把話說完,已驚得臉上變色,連連搖頭,道:「孩子,你怎麼能這麼想?你別忘了,令尊大人乃赫赫牡丹宮主,偌大一個牡丹宮,數萬口人,上千護宮武士,整天得有多少事需要他料理;他怎麼會有時間……」
「但願如此。」花滿樓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可是,我知道,在牡丹宮裡您雖最受我父親敬重,卻也僅僅是個花銀子雇來的西席教師;這事兒一旦被我父親察覺、怪罪下來,你擔當不起。」
「您也別忘了,這是我求您做的,天塌下來有我接著;至於人手,除盛叔叔之外,我都……」
邱兆楠打斷他的話,道:「好孩子,你想錯了。如果令尊大人確有其事,如果制裁了那個什麼『小寶貝』確實能除你心腹之患,邱某即使為之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然而,我問你,你這樣懷疑自己的父親,可有證據?」
「我聽葉管家說……」
「孩子,這種事一定要眼見為實,聽說來的事情往往靠不住;更何況,令尊大人那次出外葉希賢根本沒跟去,他又怎麼會知道?」
「這……」
邱兆楠的眼裡閃過一絲詭秘的光,心想:「他終究還是個孩子……」他笑了笑,道:「孩子,別胡思亂想子,睡覺去吧;只要睡個好覺,明天早上起來,你這些煩惱就會消失的。」
他說著話站了起來,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花滿樓的頭髮,輕輕道:「我去了。你自己睡吧,別耽誤了明天早上練功。」
花滿樓望著邱兆楠走去的背影,眼睛漸漸模糊了,睏倦裡面摻雜著悲切向他襲來;他竭力忍耐著,靠在青銅床頭欄杆,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然而,逾時未久,困魔使他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短暫的昏睡中,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可怕而又離奇古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的父親再也不回來了,拋下了母親和他、與那個小寶貝住進了一個比家裡還要豪華的房子,當他費盡心思找到那兒時,父親竟然橫眉立目地說不認識他,並且讓那個可惡的小寶貝兒把他推出門來,隨即關上了門。
門縫裡傳出來一陣尖利、可怕的笑聲。他無助地痛哭起來……
花滿樓在自己的哭泣中驚醒了。
他醒來后心裡充滿了絕望,但當他揉著淚汪汪的眼睛時,他才不無慶幸地意識到所有的災難只不過是一個夢。即使是再可怕的夢也終究是個幻覺,絕不是事實。
他穩了穩心跳,索性跳下床去,在屋心裡打了一通拳,登時清醒了許多,剛剛坐在床沿上,那件事又闖入了他的腦海。
哼,小寶貝兒!我恨死你了!
他握緊拳頭、向一無所有的前方惡狠狠地擊出幾拳,猶不解氣,不由得狠狠咬緊牙根,心想:不,我不能把她從牡丹宮攆走;她是個大活人,走了以後不還可以回來嗎?更何況,父親還會找到她。
我、我應該把她殺了!對,就得把她殺了,殺了她才能一了百了!
父親,你去後悔吧;是你自己先做錯了事。
可是,誰又能給我幫忙呢?終不能我自己拿著刀去把她殺了吧!
是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人倒不是難找的事。
或許他們會擔吧,事情敗露之後吃罪不起,可我卻同樣能用治他死罪來逼他!對,就這麼辦!
不過,那個小寶貝兒和別的女人不一樣,除掉她非得仔細策劃、尤其還得幹得乾乾淨淨才行。
這善後可是個十分辣手的事。
看起來,光用威脅、利誘還不夠,尤其是……
幾個人的名字幻影般地掠過他的腦海:花忠?他老了,何況又膽怯怕事——不行。
葉希賢。他身為管家,確實可以當此重任;然而,他彷彿天生的奴顏婢膝,別事還沒辦就把信兒說給父親知道。
驀然,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妖嬈的身影——對了,找她,她的鬼點子多,肯定能把事情辦得點水不露!花滿樓的臉上倏地浮上一絲微笑,這微笑充分地表露著他內心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