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很明顯,這個人是夜店的主人。
「你的損失,我會全權負責。」宋忻朝那人微微地點頭,「我叫宋忻。明天,我會讓人把錢帶給你。」
「有意思。]那人摸著下巴點了點頭,黑暗裡那雙眼睛熠熠發光,像是在研究他似的,半響,終子開口說道。「你走吧。
宋忻微微地抬了抬眼眸。
「我喜歡你剛剛那一腳。」那人打了個響指。事實上,只是那樣一腳,他就看出來眼前這個男子絕對不是尋常人。又快又准,這樣的身手,這樣的做法,絕對是個狠角色。這世上,出來混,可以得罪很多人,但是絕對不能得罪這種人,他的感覺很敏銳,一直都是。
「多謝。」宋忻並沒有跟他客氣,抱著於佳辰揚長而去。
今天晚上回去,他有很長一筆帳要跟這個酒醉的女人算!
宋忻活了二十七年,墓本上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當中,從來沒有失算過。
除了今晚,除了身邊的這個女人。
本來想要算帳的,可是……
「王八蛋,你居然對她笑,你笑什麼笑啦,有錢領嗎?」於佳辰坐在裕缸里,身上的衣服濕液液地貼在身上,頭髮也濕掉了,拈在臉上,顯得可憐兮兮的,偏偏,她的大罵破壞了那份無助,甚至有點,搞笑。
「你先起來換衣服,小心著涼。」宋忻拿著浴巾站在一旁,感到十分地傷腦筋,他可以清楚地說出所有的化學反應方程式,對最最複雜的分子結構都瞭若指掌。可是此刻,他卻發現自己搞不定這個女人。
原本乖乖睡覺的她,在到家之後突然就醒了,然後鬧了起來。
先是說要喝酒,後來又吵著要找以安玩,他好不容易把她哄到浴室打算給她洗個澡,誰知衣服還沒有脫,她就開了蓮蓬頭把自己和他淋得一身濕,最後乾脆跳進浴缸說要泡澡。
可問題是,浴缸裡面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水。
這傢伙乾脆就坐在裡面耍賴,不肯起身,他去拉她,她就開罵了。他也想要冷著臉用強制手段,誰知道她卻……哭了。眼淚不斷地湧出來,一邊哭還一邊大罵,罵他是花心大蘿蔔,罵那隻無辜的小熊,甚至還在那裡罵什麼討厭的紅頭髮,於是萬能的宋忻,宋大學者,生平第一次,無可奈何了。
「你先起來好不好?」他試著哄她,聲音低低的非常溫柔。
誰知道一下子又惹出了她的眼淚,「嗚嗚嗚……你好壞,就只會凶我!全世界所有的人,你只凶我一個,對別人都比對我好。」
他……宋忻無奈地嘆息,明智地決定現在不是跟她講理的時候。
「管東管西的,不準這樣不準那樣,連我跳舞都不準!我就是要跳!」原本哭訴一下子又走了調,「你可以對別的女人笑,我為什麼不能跟別的男人跳舞?你是我的誰,你憑什麼管我?」
他的眼睛倏地一眯,眼神銳利。
「你有什麼資格?」她用力地捶著浴缸的壁,「你只會威脅我,只會威脅我!告訴你,我才不怕你!我就是要離開你,你才不會把那些照片公開呢,我不相信!我要離開你,離開你!」
離開兩個字像是炸彈般,瞬間摧毀了他腦中理智的那根弦,他上前一把拉起她,「閉嘴!不要再讓我聽到那兩個字,聽到沒?」
她像是被他的凶給嚇住了,愣愣地望著他。
「聽到沒有?」他沉著聲音再問一次。
他發狠的樣子,立刻嚇到她了,迅速地點頭,半響回過神,又哭了出來,「你又凶我,又凶我!宋忻,你這個混蛋,全天下的人我最討厭你!」
這個女人,讓他生平第一次有無力的感覺,連拖帶抱地把她弄出浴室,動手幫她把濕掉的衣物換下來,她不合作地扭動,赤裸的肌膚在他眼前發出誘惑的光澤,他的眼眸更深,要用很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剋制住自己,勉強為她換上乾爽的家居服。
「我要酒!我要喝酒!」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這傢伙又在旁邊鬧了起來。一把撲入他的懷裡,扯著他的衣服大聲地喊著,「我要喝酒!」
「好。」他伸手平穩地抱住她,「我打電話叫人送,你乖乖的。」
「哦。」這回倒真的聽話了,乖乖地躺在他的懷裡。
宋忻拿出手機撥號,「是我。」垂眸看了眼懷裡那個瞪大眼睛望著他的小女人,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叫你準備的檔案,我現在就要,二十分鐘后我要在我家看到你。」
按掉電話后,看那個女人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定定地望著他,看他望向她,立刻綻放出甜甜的笑容,「宋忻……」
這個時候倒學會賣乖了,他失笑。
她拉著他的手放在臉頰旁邊,意思很明顯,要他繼續撫摸。
他摟著她,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細嫩的臉頰,她像一隻心滿意足的貓咪一樣,半閉著眼陣,有點昏昏欲睡。
經過剛剛的那場大戰,此時的寧靜,分外難得。
就這樣抱她在懷裡,任她靜靜依靠,這樣的感覺,是最好的。
在俞凱文二十七年的律師生涯里,生平第一次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他看到那個自己一直欣賞敬佩的男人,居然面不改色地哄著懷裡那個明顯已經神智不清的小女人在那份文件上簽字時,他立刻轉頭假裝欣賞窗外的景色。
見鬼的,深夜三點多,外面一片漆黑,有什麼景色可以給他看。
最後,他拿著那份雙方簽字的文件,帶著那兩個跟他一樣目瞪口呆的證人從這幢公寓走出去時,感覺到自己的腳都是虛的。
他沒有想過,會看到宋忻那樣的神色,溫柔地哄,輕聲地說,握著女孩的手放到簽字的那一欄,當那枚閃亮的鑽戒套進女孩的無名指后,俞凱文的眼眠突然有點濕潤了。
宋於兩家的恩怨,他再清楚不過上一輩的生死仇恨,都隨著當事人的過世而消散,但被迫留下來的兩個孩子,他們卻是最苦的。
他知道宋忻復仇的隱忍,看過於佳辰自殺后的憔悴,除了感嘆因為利益而帶來的這場浩劫,同時他也希望這兩個孩子可以得到幸福,真正的幸福。
今晚,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抱著於佳辰在懷時那個神色溫柔的宋忻,那個心思難測的男子臉上,終於有了真正的溫情。他看到了偎在宋忻懷裡,那個撒著嬌的於佳辰,那個曾經在自己手腕上留下此生難消的疤痕的女孩,終於找到了真正疼她的那個人。
也許,仇恨並不會完全消退,可是至少,他們都在努力忘掉過去。
其他的一切,就交給時間吧,讓它來抹平曾經的傷口。
他只是希望,他們都可以幸福。
俞凱文捏了捏手裡的公文袋,明天一早,他就去把所有的手續都辦好,這也是他能為他們所做的,最好的事。
她,結婚了。
於佳辰獃獃地望著自己無名指上的鑽戒,腦子裡一片混亂。
有時候她真的很痛恨自己醉酒過後,對發生的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特質。所以當第二天早上她醒過來后,捧著自己宿醉的頭,無限後悔自己對宋忻做過一系列撒嬌耍賴的幼稚行為時,腦海里突然閃過他抱著她,拉著她的手在某份文件上簽字的場景。
然後,她就全都想起來了,再然後,她就瞪著指上那顆閃閃發光的鑽戒發獃了。
她醒來時,某位騙婚的人並不在房內,而等她想起所有的事情后,她發現自己很俗辣地不敢呆在家裡等他回來,而是跑到附近的小公園,坐在那裡捧著戒指,傻住了。
有律師,有證人,有他們雙方的簽名,那麼這樁婚姻,合法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宋忻結婚,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跟她結婚。她曾經最大的夢想,是可以徹徹底底地離開他,因為他們之間懸宕著上一輩的恩怨,這世上仇人又怎麼可能會在一起?
所以她想著,離開他,忘掉他,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她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也一直是這麼相信著的,當雷亞力告訴她,宋忻可能是……愛著她時,她想的還是,離開他。
如果他是愛她的,那麼他的威脅,就不再是威脅,所以這段日子以來,她小心地試探,沒想到得到的結果,讓她顫抖。
明明是很拙劣的試探,他卻都讓她如願以償,其實說到底,不是她在試探他,而是他把自己的情感,明明白白地擺給她看。
然後她知道答案了,可是那個答案,讓她的心又痛又甜。
曾經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她想著自己無望的愛情,對他說了那三個字,沒有指望有回應,沒有想過有答案,她只是想讓他知道而已,到後來,明白了他們之間的仇恨,她已經無力去愛也無力去恨。
只想逃離那一切,可他偏偏不放手,又一次把她留在了身邊,可這一次不同的是,她在他身邊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明白自己居然還是愛著他的,也明白了,原來他也是……愛著她的。遷回而且深藏。
如果他們只是簡單的男女,他們相愛,他們結婚,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該多好,偏偏他們不是。她忘不掉自己父母的死,她想,他也忘不掉。
如果這輩子都忘不掉,那麼他們的愛情,又禁得起仇恨的消磨嗎?
她其實本來已經打算離開他了。在明白他的感情后,她知道他絕對不會拿她媽媽的事情來傷害她,所以,她計劃著要離開他。
誰知道她還沒有走,他居然就……跟她結婚了!一下子,她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他們之間的關係又該要怎麼處理?她還可以像原來自己以為的那樣,一走了之嗎?她還可以嗎??!
亂了,全都亂了。
她伸手用力地揉著頭髮,卻又在指間那抹閃亮間,愣了神。抬手想將戒指褪下來,可手指在碰到它時……沒力了。
她的身子,像是突然感應到什麼似地,猛地抬頭,然後她就看見了他。高大挺直的身子,背著陽光站在不遠處,一隻手插在口袋裡,淺藍色的襯衫穿在他身上,襯得他越發地清雋無雙。
她不知道他在那裡看了多久了,是不是看到了她的無奈,她的掙扎,還有她想要擺脫卻又無力的可憐。
她只能抬眸,看向他,與他默默地對視。
她坐在長椅上,陽光暖暖地灑在她的身上,長發烏黑,眼眸如水,粉嫩的唇微微地抿著,臉頰晶瑩透明,棉質的裙擺在微風中一飄一盪,溫婉清麗。
總是這樣,這個女孩,在所有的人面前清高而驕傲,哪怕在她最最落魄的時候,都是挺直著腰去面對,可是偏偏在他面前,她脆弱,她倔強,她無助,她勇敢。所有最最隱私的一面,悉數展示給他。
對他哭過、笑過、撒嬌過、耍賴過。
然後今天,她坐在那裡,望著他,矛盾而且掙扎時,他突然覺得自從七歲那年開始就一直空著的心,被填滿了。
恨過、怒過,報仇之後也曾痛快過,可是都不及此刻,看到她安靜地坐在那裡,抬頭望向他時眼裡那種明顯的……愛與掙扎時帶來的那種強大的幸福感。
他突然就明白了,過去的事情,真的會過去。
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她,一直到遮住了她身上的陽光,他們的眼睛深深地對視著,捨不得眨眼,更捨不得移開。
她的手指還按在那枚戒指上,半響,終於開口道,「我,沒有準備好。」語氣虛弱,帶著恐懼和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