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李藥師預言禍變 柴郡馬大耍行頭
話說楊越公知天下進禮賀壽的官員,在城外的甚多,是夜二更,就發兵符,大開城門,放各處進禮官員入城。都到巡視京營衙門報單,京營官總錄遞到越公府中。你道那京營官是何人?卻是宇文化及長子,名喚宇文成都,他使用一根流金鐺,萬夫難敵,乃隋朝第二條好漢。
是日五鼓,文武官員,與越公上壽。彼時越公頭戴七寶冠,身穿暗龍袍,后列珠翠,群妾如錦屏一般,圍繞左右。左首執班的女宮,乃江南陳後主之妹樂昌公主。曾配駙馬徐德言,因國破家亡,夫妻分別時,將鏡一面,分為兩半,各懷一半,為他日相見之用。越公見她不是全身,問她紅鉛落於何人?此婦哭拜於地,取出半面寶鏡,訴告前情,越公即令軍士,將平面主鏡貨於市中,乃遇徐德言,收於門下為冪賓,夫妻再合,破鏡重圓。右首領班女宮,就是紅拂張美人,她不惟顏色過人,還有俠氣深心。又一個異人,是京兆三原坊人氏,姓李名靖,號藥師,是林澹然徒弟,善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知過去未來,為越公府中主簿。此日一品、二品、三品官員,登堂拜壽,越公優禮相待,獻茶一杯。四品、五品以下官員,就不上堂,只在丹墀下總拜。其他藩鎮差遣,送禮官將,則分由眾人查收禮物。
山東各官禮物,曉諭向李靖處交割,秦瓊便押著禮物,到主簿廳上來,李靖見叔寶一貌堂堂,儀錶不凡,就與行禮。看他手本,方知是旗牌官秦瓊,表章禮物全收,留入後堂,取酒款待,就問道:「老兄眼下氣色不正,送禮來時,同伴還有必人?」叔寶不敢實言。說道:「小可奉本官差遣,只有兩名健步,並無他人。」李靖微笑道:「老兄這話只可對別人說,小弟面前卻說不得。現帶來了四個朋友,跟隨二十餘人。」叔寶聞言,猶如天打一個響雷,一驚不小,忙立起來,深深一揖道:「誠如先生所佔,幸忽泄漏。」李靖道:「關我甚事?但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黑氣凌入,有驚恐之災,不得不言。今夜切不可與同來朋友觀燈玩月,恐招禍患,難以脫身,天明即回山東方妙。」叔寶道:「奉本官之命,送禮到此,不得楊老爺迴文,如何回複本官?」李靖道:「回書不難,弟可以任得。」李靖怎麼應承叔寶說有回書?原來楊公的一應書禮,都假手於李靖,所以這回書出在他手。不多時,將回書迴文寫完了,付與叔寶,這時天色已明。臨行叮囑道:「切不可入城看燈。」叔寶作別回身,李靖又叫轉來道:「兄長,我看你心中不快,難免此禍。我今與你一個包兒,放在身邊;若臨危之時,打開包兒,往上一撒,連叫三聲『京兆三原李靖』,那時就好脫身了。」叔寶接包藏好,作謝而去。
且說叔寶得了回書,中陶容引路,他心中暗想:「我去歲在少華山,就說起看燈。眾朋友所以同來,就是柴紹也說同來看燈。我如今公事完了,怎麼好說遇著高人,說我面上部位不好,我就要先回去?這不是大丈夫氣概;寧可有禍,不可失了朋友之約。」回到下處,見眾朋友換了衣服,正欲起身入城。眾人見叔寶回來,一齊說道:「兄長,怎麼不帶我們同去公幹?」叔主道:「弟起早先進城,完了公幹,如今正好同眾位入城玩耍。不知列位可曾用過酒飯么?」眾人道:「已用過了,兄長可曾用過么?」叔寶道:「也用過了。」柴紹算還店帳,手下把馬匹都牽在外邊,眾豪傑就要上馬。伯當道:「我們如今進城,到處玩耍,或酒肆,或茶坊,大家取樂。若帶了這二十餘人,馱著包裹,甚是不雅,我的意思:將馬寄放安頓,眾人步行進城,隨意玩耍,你道如何?」叔寶此時記起了李靖言語,心想:「這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如今入城,倘有不測之事,跨上馬就好走脫,若依伯當步行,倘有緊要處,沒有馬,如何走得脫?」就對伯當道:「安頓手下人,甚為有理,但馬匹定要隨身。」兩人只管爭這騎馬不騎馬的話。
李如珪道:「二兄不必相爭,小弟愚見:也不依秦大哥騎馬,也不依伯當兄不騎馬。若依小弟之言,馬只騎到城門旁邊就罷,城門外尋著一個下處,將行李放在店內,把馬牽在護城河邊飲水吃草,眾人輪流吃飯看管。柴郡馬兩員家將,與他帶了氈包拜匣,多拿銀兩,帶入城去,以供杖頭之費。其餘手下人,到黃昏時候,將馬緊轡鞍鐙,在城門口等候。」眾朋友聽說,都道:「講得有理!」他們騎到城門口下馬。叔寶吩咐兩名健步道:「把回書迴文,隨身帶好。到黃昏時分將我的馬加一條肚帶,小心牢記!」遂同眾友各帶隨身兵器,帶領兩員家將,一齊入城。
只見六街三市,勛將宰臣,黎民百姓,奉天子之命,與民同樂,家家戶戶,結綵懸燈。五個豪傑,一路玩玩耍耍,說說笑笑,都到司馬門首來。這是宇文述的衙門,只見牆后十分寬敞,那些圓情的把持,兩個一夥,弔掛著一副行頭,雁翅排於左右,不下二百多人。又有一二十處拋球場,每一處用兩根柱,扎一座牌樓,樓上一個圈兒,有斗來大,號為彩門,不論膏粱子弟,軍民人等,皆願登場,踢過彩門。這原是宇文述的公子宇文惠及所設。那宇文述有四子:長曰化及,官拜御史;次曰士及,尚南陽公主,官拜駙馬都尉;三曰智及,特作少監。惠及是最小兒子。他倚著門蔭,好逞風流,手下有一班幫閑諛附,故搭合圓情把持,在衙門前做個球場。自正月初一,擺到元宵。公子自搭一座彩牌,坐在月台上,名曰觀球台。有人踢過彩門,公子在月台上就送他彩緞一疋,銀花一對,銀牌一面。也有踢過彩門,贏了彩緞銀花的,也有踢不過彩門,被人作笑的。
五個釘漢,行下一時,那李如珪出自富貴,還曉得圓情。這齊國遠自幼落草,只曉得風高放火,月黑殺人,那裡曉得圓情的事?叔寶雖是一身武藝,圓情最有觔節。伯當是棄隋名公,搏藝皆精。只是眾人皆說,柴郡馬青年俊逸,推他上去。柴紹少年,樂於玩耍,欣然應諾。就有兩個圓情的捧行頭來,說:「那位相公請行頭?」柴紹道:「二位把持,那公子旁邊兩位美女,可會圓情?」二人答道:「是公子在平康巷聘來的,慣會圓情,綽號金鳳舞、彩霞飛。」柴紹道:「我欲相攀,不知可否?」圓情道:「只要相公破格些相贈。」柴紹道:「我不惜纏頭之贈,煩二位通稟一聲。」
圓情聽了,就走上月台來,稟公子說:「有一位富豪相公,要同二位美人同耍行頭。」公子聞言,即吩咐兩個美人下去,後邊隨著四個丫環,捧兩個五彩行頭,下月台來,與柴紹相見。施禮畢,各依方位站下,卻起個五彩行頭。公子離了坐位,立在牌樓下觀看。那各處拋球的把持,盡來看美女圓情。柴紹拿出平生搏藝的手段來,用肩擠拃,踢過彩門裡,就如穿梭一般,連連踢過去。月台上家將,把彩緞銀花連連拋下來,兩個跟隨的只管收拾起來。齊國遠喜得手舞足蹈,叫郡馬不要住腳。兩個美女賣弄精神。你看:
這個飄揚翠袖,輕籠玉筍纖纖;那個搖曳湘裙,半露金蓮窄窄。這個丟頭過論有高低,那個張泛送來真又楷。踢個明珠上佛頭,實躡埋尖拐。倒膝鼻輕佻,錯認多搖擺;踢到眉心處,千人齊喝采。汗流粉面濕羅衫,興盡情疏方叫悔。
及踢罷行頭,叔寶取銀二十兩,彩緞四端,贈兩位美女;金扇二把,白銀五兩,謝兩個監論。此時公子打發圓情的美女,各歸院落,自家也要在街市出遊了。
那叔寶一班朋友,出了戲場,到一個酒樓上吃酒,聽得各處笙歌交雜,飲酒者絡繹不絕,眾豪傑開懷痛飲,直吃到月上花梢,算還酒錢,方才下樓出店看燈。未知眾豪傑看燈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