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顆小小的頭顱在引擎蓋下轉動,纖細伶俐的十指迅速撥弄著裡頭的電線、水箱和煞車線。在挑出一根出了毛病的電線時,她興奮地在上頭落下一吻。
「終於找到『你』了,我可愛的寶貝。」顧不得滿手的油污,她隨意抹了下額上的汗珠,性感的紅唇勾出一抹傾倒眾生的甜美笑容。
也只有在修車的時候,曲韻才會有這種愉悅而滿足的感覺,彷佛找著了這一生該佇足的所在。
她喜歡車,真的是好喜歡、好喜歡,因此在修車時,她最討厭受人打擾了。但世間事豈能盡如人意,尤其她是開修車廠的,怎可能全心沉溺於汽車中,不顧上門的客戶。
「趙先生!你來拿車啊?」放下換了一半的電線,她走過去請進一名西裝筆挺、鼻樑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的斯文男子。「請進,車子在這裡,我檢查過了都沒問題。」
趙大伸跟著她走到賓士旁,沒看車子一眼,只顧著送上一份在台中買的鳳梨酥為禮。
「謝謝你,曲小姐,這是我前兩天到台口中出差時買的,送給你吃。」
曲韻望了禮盒一眼,想起昨晚風浩天的警告。可能嗎?趙大伸對她的好全是為了要追求她?
「謝謝你,趙先生。」她伸手接過禮盒,隨口說道:「你要不要試一下車?雖然昨晚我男朋友已經試過,確定沒問題。」
曲韻手中的禮盒突然消失了,轉同趙大伸懷裡。「你有男朋友了?」
她望著乍然一空的雙手,一陣好笑湧上心頭。「我有男朋友很奇怪嗎?」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還一天到晚接受我的禮物,你想欺騙我的感情嗎?」天大的指控驀地壓下。
曲韻只覺啼笑皆非。「趙先生,我以為你是站在朋友的立場才送我東西,你從未說過要追我吧?那又何來欺騙感情之說?」想不到真給風浩天說中了,趙大伸是為了追求她才一天到晚將車子往這裡送。可是……她有什麼好,趙大伸竟會看上她?
「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他用力一掌拍在車窗上,看得曲韻一陣心疼,好想大喊:車子也是會痛的,請好好愛護它們好嗎?
趙大伸破口大罵。「若不是想追你,你以為會有人把車送來你這間破修車廠修嗎?來這裡的人全都是想追你的,否則誰會相信一個女人的手藝?」
他的話像是一道驚雷劈進她體內,震得身子搖搖欲墜。「胡說!才……才沒那回事,我的技藝很好,大家都知道……」她想辯駁,但不知為何,說出來的話連自己的心都說服不了。
「哼!就算你的技藝還可以,但女人弄的東西靠得住嗎?從這裡出去的車子十有八九都還要另外送正統修車廠檢修的。」趙大伸是那種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想毀滅的男人。
是這樣嗎?她不敢相信最自豪的修車技藝在外人眼中根本是雕蟲小技;而她的修車廠之所以博得下去,全是靠一張臉皮掙來的?
一股濃稠的苦澀盤據上心頭,有說不出的失望與無力。
「不行!」趙大伸一步步逼近她,扭曲的五官哪還見得著昔日的斯文?
「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錢,又送了你那麼多禮物,豈容得你說一句有男朋友就算了?」
曲韻毫無所覺地呆立原地,脆弱的心迷失在一片無助的森林中。半輩子的認知就在短短的五分鐘內被摧毀殆盡,趙大伸一席話否定-叫過去所有的努力。她不想相信這樣的殘酷,但事實擺在眼前……接下來呢?失去了努力的目標,往後她的人生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一瞬間,支撐她辛勤工作、愉悅生活的動力全部消失了。
趁著她錯愕失神之際,趙大伸雙臂圈住了她的腰桿。
「你想幹什麼?」她的心神被一股噁心欲嘔的氣味自九重天外拉了回來。
「我在你身上投資了這麼多,不上一次怎麼回得了本?」脫下了斯文的外皮,這趙大伸不過是只禽獸。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她使勁兒拍打他的手。「放開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該死的,一切都離了譜!水霧在她眼眶中打轉,就算是父母過世留下她和曲風、曲靈時她也沒這麼慌亂過;但此時此刻她真是無助得想要掉淚。
「不客氣?」趙大伸獰笑。「你拿什麼對我不客氣呢?」
「我!」一個冷肅的聲音猛地插了進來,下一秒鐘,趙大伸的身體已經飛了出去。
然後,曲韻發現自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中。
「浩天……」驚詫地看著他,她咬著唇,強忍的淚在確定危機盡除后,如雨般紛紛墜下。
「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害你的。」風浩天安慰地將她擁進了懷裡,殺氣騰騰的雙眼狠狠瞪向委靡在牆角的趙大伸。
她不是怕,向來樂觀地以為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是迷失了,在自以為完美的面紗被揭開后,她看清了現實的殘酷--一個女人,不管她再怎麼喜歡車、在汽車上花費多少心思,只要她是個女人,她的手藝就永遠得不到大眾的肯定。
在這間修車廠里,每一輛車她都曾愛若珍寶,傾盡心力去修理、去維護,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但事實呢?
這些車子在被開回家后,居然還得進某個男人開的修車廠里徹底整修一遍!而她的心意根本全被丟進大海里,連點兒渣渣和不剩了……
悲哀的感覺化成一道天羅地網緊緊束縛住她,她無力地想消失在空氣中,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了。
「你是誰,竟敢壞我的好事?」飛跌到牆角下的趙大伸扶著牆壁,顫巍巍地爬了起來。
「我是曲韻的男朋友。」瞪著欺負他心愛女人的男人,風浩天唇邊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如果你所謂的『好事』是指侵犯我的女朋友,姓趙的,我保證會讓你非常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你以為你隨便威脅幾句我就會聽你的?」想起自己花在曲韻身上的鈔票,趙大伸就心痛得什麼也管不著了。
「不信你盡可試試。」風浩天舉高右手,在他面前握緊了拳頭,那肌肉糾結的手臂和手指格格作響的聲音將趙大伸臉上的血色全給嚇飛了。
趙大伸抖著手,不由自主地撫上方才被揍了一拳的胸膛。該死的,怎麼越來越痛了?這惡棍不會打斷了他的肋骨吧?
風浩天嘲謔地揚起了眉。「不必摸了,我沒打斷你的肋骨,不過……」他磨了磨牙,可怕的殺意如箭般射向趙大伸。「下一拳我就不敢保證了。」
空氣中幾乎可以聽見趙大伸越來越急亂的心跳聲,他的臉已經變得比紙還要白了。
風浩天抬腳,一個前踢,凌厲的勁風刮上趙大伸的臉。
「啊--」趙大伸雙手遮著眼睛放聲大叫,以為自己要被踢死了。
「閉嘴!」風浩天踢出的飛腿堪堪定在趙大伸的鼻尖。「還不滾!想試試你這條小命經得起我幾拳幾腿嗎?」
趙大伸頭搖得像要斷掉,連百萬賓士都不要了,手腳並用地爬出了修車廠。
「現在你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了吧?」礙事者終於走了,風浩天開始將清算的對象轉向懷中的曲韻。
早在趙大伸踏入修車廠時,他就埋伏在暗處了,沒立刻出出現逐討人厭的蒼蠅是希望給曲韻一點小小的教訓,讓她別再沒神經地以為自己沒啥魅力.以為除了他之外不會有男人看上她。她應該多一點兒自信心,並且學會與心懷不軌的男人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曲韻咬著下唇,明亮的水眸里蕩漾著苦澀。不管她的魅力有多少,即便能迷死天下間的男人又如何?不過是一張麵皮罷了,有啥值得誇讚的?
而相反的,她生命中最大的興趣,花下最多心思去研習的技藝,她最希望得到他人認同的東西,卻無一人看得上眼。
為什麼會這樣?她覺得好累,連看到廠區內的車子都感到討厭。若那些上門的客戶壓根兒不信任她的手藝,那把車開回去嘛!她再也不想修車了,連碰一下車子都不想……
「小韻,」他溫柔地拭去她頰旁得殘淚。」別胡思亂想了,那個趙大伸我料他也不敢再來,以後你對男人要多點兒警覺心,知道嗎?」
她無力地搖頭,將整個身子偎進他懷裡。「扶我進屋好不好?」往昔最令她愉悅的車子,如今卻壓迫著她的神經,再不遠離這些車子,她就要窒息了。
「你是真的嚇到了喔?」沒發現她的失常,風浩天只當她是讓自己無遠弗屆的魅力給駭到了。「那你休息吧!中午我會去買飯盒,再提回來跟你一起吃。」他輕笑一聲打橫抱起她。
她無言地頷首。只要能徹底遠離車子,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將她抱入客廳,輕放在沙發上,他問:「要不要倒杯水給你?」
她搖了搖頭。「你去忙你的吧!中午見。」
「那就中午見了。」風浩天傾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他很開心,相信曲韻在察覺她自己的魅力后,會更有自信、散發出更迷人的韻味兒。
但他不知道,就在這一天,她在發現自己其實很有異性緣的同時也封閉了一顆愛車的心。
此後一個禮拜,曲韻沒動手修過一輛車。
原本營運就不佳的修車廠如今更形蕭條了,倒閉之日近在眼前。
而身上不再沾滿油污的曲韻更奇異地失去了她迷人的光華,美妙的聲音不再具有蠱惑人心的魔魅,她變成了一個有點兒清秀的平凡女子。
風浩天是直到半個月後,才發現他心愛的女人改變了。
她會溫柔地笑、並且跟男人保持距離;以往為人所詬病的大刺剌個性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多數女子都有的矜持與婉約。
很多人都說曲韻變得有女人味多了。他深感同意,也欣賞她的轉變,但心底深處的某一隅卻覺不妥,因為……她眸中的光彩似乎不見了,一層悲傷的烏雲將她整個人籠罩得黯然失色。
「發什麼呆?」司辰寰一巴掌拍在風浩天背上,差點兒將他拍得飛去跟地面接吻。
用力挺了挺腰,維持住平衡,風浩天撇嘴道:「我在想御皇是否也是被曲韻誘人的嗓音所迷,才將車子送往曲家修車廠修理的登徒子之一?」
司辰寰用力搗住他的嘴,拖著他走出辦公室,進入電梯里。
「要死了你!在總部里胡說八道要是閑話傳進月兒耳里、惹她生氣,看我怎麼整你?」
「幾時風流成性的御皇也成了『妻管嚴』一族?」他謔笑,邊捺下電梯鈕。
「什麼『妻管嚴』?憑月兒那種風一吹就跑的纖瘦體形,我會怕她?」司辰寰輕挑了下劍眉。「不過是愛她,捨不得她傷心難過,所以處處讓著她、體貼她罷了!」
「只要體貼和謙讓就能哄夫人開心了?」他難得地不發毒語,真誠問道。
司辰寰連眨了好幾下眼睛。「讓我猜猜,我們鼎鼎有名的帝國之宰--瘋子天是不是墜入情網了?」
風浩天臉色一變。電梯適時地當了一聲,到達了一樓,他快一步走出電梯,朝大樓外走去。
「沒的事,御皇別瞎猜。」所謂「整人者、人恆整之」;以前司辰寰新婚熱戀時他搞了不少大小破懷,因此規在怕死了被整回去,他說什麼也不能承認自己正在戀愛,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嘿嘿嘿……」司辰寰賊笑個不停,風浩天的表現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確定他是戀愛了,而且戀得很不順。」要不要求我啊?你求我,我就當你的愛情顧問,包管你馬到成功。」
這害死人不償命的司辰寰會這麼好心?他才不信咧!風浩天忙轉回來,半顆腦袋倚上司辰寰肩膀、手指曖昧地在他胸前划著圈圈,欲藉此轉移他的注意力。「唉喲!御皇想變心也別牽拖到我身上嘛!我對御皇的心,日月可表,今生今世只愛你一人,又怎麼可能變節去跟別人談戀愛呢?」
「是嗎?」司辰寰拍了拍他的頰。兩個人都沒發現大樓門口,一張青春的少年臉龐已然風雲變色。
風浩天忙直起身子,高舉右手。「天地為證。」證明我不過是胡扯罷了。
畢竟上天也沒有禁止人們吹牛啊!
司辰寰撇嘴,又是一陣嘿嘿冷笑,笑得風浩天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直往上冒。
「那個……御皇啊!沒事我先走了,明天見。」腳步一轉,他溜得比飛還快。
「浩天。」司辰寰突然正經八百地喊了聲。
前頭風浩天雙腳一個打結,差點摔個五體投地。太可怕了.司辰寰居然叫他的名字耶!慘了,慘了,他怕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
「這女人嘛……不同得女人有不同的風韻,你要試著去欣賞,並且接受她們,偶爾還要支持她們;萬萬不可企圖改變她們,因為她們只要一變,光彩自然就不同了,原先吸引你的獨特也跟著消失,這樣對你或對她都不是件好事。」司辰寰是不了解風浩天的感情問題啦!可依照他過來人的經驗,他很清楚像他們這樣指揮慣人的男人都太習慣事事照著自己的想法進行,欠缺妥協;這用在事業上也許不差,但在愛情里絕對是個禁忌。
風浩天愣了下,隨即繼續往前走,腦海里轉著司辰寰的話--
曲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光芒盡失的?
回顧這一星期的點點滴滴,她的失常就從不再成日與車為伍、弄得滿身油污起,她逐漸黯淡失色了。
而她為何會突然間遠離車子?突地,一個畫面閃過他的腦海--啊!難不成是因為那件事?
在他的刻意安排下,發生了趙大伸事件,令她驚覺了自己的魅力,同時也喪失了修車的信心。
她愛車如狂,人盡皆知,長久致力於汽車研究中,使得修車不只是她的工作,儼然已成為她的興趣與人生目標。如今乍然失去一切,也難怪她要悲傷了。
但他要怎麼做才能救回她的笑容與光彩?
一個主意在心底成了形。既然是他犯的錯,那缺失自得由他來補,他不會放任她無止盡地墜落下去的。
而另一邊,曲風飛也似地沖回家裡。
「小靈。」門也不敲一聲,他像枝鋼箭直射曲靈房間。
「要死啦!你不會敲一門啊?」正在換衣服的曲靈兜頭賞了他一顆大枕頭。
「對不起,我……」話說到一半,他愣了下,指著曲靈床上的行李訝問:「你收拾行李幹什麼?」
「離家出走。」已換好衣服的曲靈走過去提起行李就想離開。
「等一下啦!」曲風擋在她面前。「你幹麼離家出走?」
「不走,難不成留在這裡被人整死啊?」想起那死沒良心的風浩天她就作嘔,也不想想她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少女是多麼地嬌弱,居然假借補習之名,天天虐待她,要她跑五千、游八百、仰卧起坐、青蛙跳更是一樣也不少;說什麼要為人上人得先吃得苦中苦,否則怎經得起大考的摧殘?聽他在鬼扯,分明故意整人!
「不必走了啦!」曲風眉飛色舞地說。「我發現了一項風浩天的大秘密,只要以這一點威脅他,保證他再也不敢招惹我們,說不定害可以將他當成傭人使喚呢!」
曲靈睨他一眼,不大相信哥哥的話。「什麼秘密?說來聽聽。」這一問,曲風立刻紅了臉。
曲靈心中大感有趣。「喂,你快說啊!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那個……」曲風支支吾吾的。「風浩天其實……」
「怎麼樣啦?」曲靈最沒耐性了。
「唉呀!他是個同性戀啦!」
「同性戀?」曲靈撇撇嘴。「你瘋了?他一天到晚吃大姊豆腐,說他是同性戀誰相信?」
「真的啦!我親眼看見的。而且,他的情人……」想起司辰寰如撒旦一般俊美的臉龐,曲風的臉更紅了。「我沒有看過比那個人長得更好看的人,他真的是好俊、好俊,我若是風浩天,恐怕也會喜歡他。」
美人最忌諱別人在她面前提到誰長得漂亮了!曲靈非常不以為意地撇撇嘴。「會有我好看嗎?」
曲風看了妹妹一眼。「小靈,在學校里,你確實是最漂亮的,但跟那個人比起來,你連他的一半都及不上。他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叫人一見就會愛上他。」
「我才不信呢!這世上哪可能有這麼好看的男人!」那全天下的女人不都要去撞牆了?「況且風浩天的情人若真這麼優,他何苦再來追大姊?」
「煙霧彈啊!你不懂嗎?他們同志最怕被人揭穿身分了,總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掩藏自己的性癖;風浩天一定也是如此,才會刻意去追求大姊做擋箭牌。」
「真有這種事?」
曲風點頭如搗蒜。「相信我,我不會騙你啦!」
曲靈雖不大相信,但風浩天的整人手段實在大恐怖了!她再也忍受不了,遂決定賭賭看。「好吧,我就信你這一回,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曲風陰陰地一笑。「那還用說,當然是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嘍!」
曲靈緊跟著露出一抹冷笑。「而最後就是棒打鴛鴦,將風浩天永遠驅逐出我們的生活圈。」
「沒錯。」一男一女兩個惡魔互擊一掌,仰天大笑。「等著瞧吧!風浩天你的報應臨頭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