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嫌貧愛富」,常聽人言。
但怎幺也輪不到她身上吧!
她可是堂堂的嚴雪如,家財萬貫的嚴府千金女呢!她會被「嫌貧愛富」地休離?別開玩笑了!
可是——
瞧著眼前紅袍加身的夫婿,誰能想象得到他曾是一名餓昏在嚴府後們、三餐不繼的窮書生?
當時,她救了他,並且不顧父母反對與他私奔,贈金贈銀,助他求取功名;結果呢?
他發達了,娶了王爺之女!憑藉裙帶關係封侯拜相!享盡榮華富貴。而她這糟糠妻尋上門得到的,卻是一隻休書.
休妻呢!他要休了她,休了她這個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兼人生貴人的結髮妻啊!沒有她,他早餓死溝底,給一群野狗拖了去,哪來今天魚躍龍門的富貴可享?
「杜康寧!你有沒有良心?」她厲問,懷疑自己怎生地瞎了眼,當年多少王孫公子任她挑,她誰不選,卻偏看上了一個無財無勢、薄倩寡義的負心漢!
他將休書丟在她臉上,猙獰的嘴臉早沒了昔年的溫情。「嚴雪如,你嫁我十年,我杜家差點香火無以為繼,我不休你,如何對得起我杜家列祖列宗?」
她冷冷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杜康寧,我嫁你兩年,生下情絲,而後你赴京趕考,八年未歸,我這才上京尋你,如今你竟用『無子』這理由休我?哼!這世間沒了公理嗎?」
杜康寧的面龐轉紅又轉青。「不管怎麼說,你沒給我生下兒子就是未盡到做妻子的責任,我便有權休了你,你滾吧!」
「那情絲呢?」嚴雪如拉過身後嬌俏美麗的小女兒,八、九歲的年紀,模樣兒已出落得好似春花綻放。「她可是你的女兒呢!你連女兒都不要了?」
「女兒?」他冷笑,指著身旁大腹便便的升雲郡主。「雲兒已經給我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啦!現在她肚裡還有一個,不管是兒子或女兒,只有雲兒產下的孩子才有資格承繼我杜家的姓。至於你,嚴雪如,誰知道你生的孩子干不幹凈?有沒有流著她母親老愛跟男人私奔的骯髒血液?」
「你敢對我說這種話?!」這無情無義的混帳男人!嚴雪如揮舞著拳頭,直恨不能衝上前去,掏出他的、心臟瞧一瞧,他是不是生了一顆黑心肝?
「娘,不要……」小情絲拖住娘親激動莽撞的身子。她們四周圍了一圈恐怖的侍衛,個個拿刀拿劍指著她們,好象正等著她們出錯,好有個理由將她們凌遲處死似的.教她瞧得好害怕。「算了吧!娘,我們回去,情絲會好好照顧你,咱們走好不好?」沒爹的日子她已習慣,況且那種沒良心的爹她也不想要。
「嚴雪如,識相點兒跟著你女兒滾吧!否則……」杜康寧揮了揮手,包圍她們的侍衛又逼近了幾分。「你再鬧下去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嚴雪如彷佛沒聽見他說話,漆黑的眸緊鎖住懷中美麗貼心的女兒。「情絲,好孩子,你聽著,從此以後你姓『嚴』,再也不姓『杜』了,知道嗎?」
情絲點頭,一股惡寒自腳底蔓延到身體四肢,不安的感覺自心底翻湧直上。
「我曉得了,娘,以後我就叫『嚴情絲』,我不再姓『杜』了。娘,咱們走吧!往後咱們母女倆相依為命,情絲會孝順您的,絕不會讓您受苦。」她賣力拖著娘親往外走,總覺得再不離開,就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但嚴雲如的雙腳卻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任憑女兒如何拖拉,她依舊不動半分。
「情絲,乖女兒,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她捧起女兒的臉,輕吻了下,那雙幽暗的黑瞳里有一種詭譎的光芒在閃爍。「記住娘說的話,一輩子不要相信男人,天下間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你一定要離他們越遠越好。」
娘親怪異的言行嚇得小情絲的臉色大變。「娘,你想做什麼……不!娘,不要……」
沒等女兒把話說完,嚴雪如已甩開她的手,衝進侍衛們組織起來的刀山劍林中。
「杜康寧,我死也不會原諒你的,我詛咒你不得好死——」無數的刀劍揮砍在她身上,鮮血迸射而出,像是一道血霧般籠罩了半邊天際。
情絲呆楞地看著親娘在她面前承受了千刀萬剮,接著,柔弱的身軀緩緩倒入血泊中。
驀然,平地驚起一聲響雷,呼呼的狂風吹來層層烏雲遮掩了明亮的天空。
情絲乍然回過神來,悲愴的厲吼像要將她胸口炸裂般喊出。「娘——」顧不得殺人兇手的刀劍依然銳利,她奔向前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娘親。
無視於女兒的悲慟欲絕,嚴雲如只把不甘的眼瞪向負心絕情的杜康寧,染血的手直指著他。「我不會放過你的……杜康寧……化作厲鬼,我也不會放過你……」字字血淚,她用生命來立下最嚴厲的詛咒。「……你以『無子』為由來休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上天若有眼,就教你杜家絕子絕孫——」
凄厲的悲嗚融入狂風中,六月的盛暑,那呼嘯卷過的風竟冷得直透人心骨。
抱著娘親漸冰漸冷的身子,小情絲雙眼圓睜著,小小的檀口衝出碎人心肝的泣吼。「娘啊——」
轟隆隆!一陣奔雷疾電閃過,豆大的雨滴像是在悲嘆嚴雪如的遇人不淑般瘋狂地落下。
「娘,你不要丟下情絲……娘,你醒醒啊!娘……」小情絲哭著、喊著,拚命搖晃著娘親緩緩變得僵硬的身軀,但娘親始終不曾睜開雙眼。
娘再也不會抱著她睡、摟著她哄了,娘死了,真的就這樣死了……
「娘——」哭喊劃破天際,隨著小情絲奔騰不絕的淚,那雨也像永遠都落不夠。
似地越下越大、越下越急猛……
十年後——
雨,已非昔日之雨;而她,也早脫離了八、九歲、除了哭泣什麼也無法做的弱小稚兒期,成長為一名只手可遮半邊天的一代名妓了。
只是一顆冷硬的心,打十年前冰凍到現在,面對無情世間的幾番折騰,只有愈煉愈現實的分兒,完全不見半絲的軟弱消融。
她窈窕的身形停佇在「絕情苑」大門口,一雙妖冶媚惑的目光淡掃四周,最後落在對街正在毆妻的魯大漢身上。
而一群愛湊熱鬧的無聊人士在四周圍成密密麻麻的一圈,對著被毆女子指指點點,耳聞著哀嚎慘叫一聲緊接著一聲,卻沒瞧見半個人伸出援手,全都當妻子挨丈夫拳頭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一小簇火花在她心底燃起。重男輕女自古皆然,尤其在這個以男子為天的社會裡,不知有多少女子被無辜地犧牲了,只為了滿足男人的私慾。
她可憐的娘親正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救了一名窮書生,為他生兒育女,費盡心力助他考取功名,結果得來的卻是紙無情的休書、和逼得她自裁的絕望痛苦。
從那之後,她便立下誓言,絕不讓此等劣行再次於她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差爺來了。」一名美麗的綠衣姑娘附在她耳畔輕聲道。
「嗯。」她頷了頷首。「交給你了。」
「看我的吧!」唇邊漾著一抹得意的笑,綠衣姑娘款步走向對街。
她冷眼瞧著事態演變。打發現這名粗魯的鄰居又因為賭輸錢、喝醉酒而打老婆后,她便決心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她悄悄地取了上「絕情苑」尋歡作樂的縣太爺官印,將之藏進這粗魯的鄰居家中。而失了官印的縣太爺自會大為慌張,派人連夜搜索全城尋回官印。隨後,她的人會在人群中散布謠言,說這愛打老婆的賭鬼兼酒鬼這回是真輸瘋了,當了老婆不打緊,聽說還正密謀一件不軌勾當。
在縣太爺丟官印的同時,又有此流言傳出,官差們自會大為注意。接著,官印會在賭鬼家中被搜出——證據確鑿,那愛打老婆的爛賭鬼不遭報應也不行了。
冷冷的笑將她冶艷絕美的臉龐妝點得更是惑人心神;她的手段絕對稱不上光明正大,但鐵定百分百有效。
果然,對街圍觀的人群開始出現騷動的情形,官差介入、醉得神智不清的爛賭鬼與官差發生衝突、官印被搜出,然後爛賭鬼遭逮捕……大快人心,
滿意地一揚首,她滿頭烏黑柔亮的青絲在夜風中飛散成一幕眩目的發瀑,在銀月的照耀下,閃閃動人。
她是嚴情絲,北原國第一妓寨「絕情苑」的主事者!一個以拯救天下不幸女子為己任的花國狀元。
男人們沈迷於她嬌艷迷人的風情中;女人們則感激她、但也嫉妒她!這樣一名風情萬種、攝人心魂的傾城佳麗,是註定做不了平凡人物了。
沉沉的夜空被紅燈籠照得亮晃晃的,映襯得一些不夠明亮的星子更顯模糊不清。
涼風吹起兜攏的薄紗,絲竹樂聲隨著一陣迷濛的熏香傳出,敲響了一個不眠的歡愉夜晚。
嚴情絲俏眼搜尋著滿室的旖旎歡樂,是男人都愛這調調。雖然她痛恨男人,卻喜歡他們口袋裡的銀兩,因此「絕情苑」里的布置總是盡量投男人捫所好。
只是這樣的努力只有一個目的——掏光所有進「絕情苑」尋歡作樂的男人的口袋。
「情絲。」一名美艷的姑娘走過來將她拉進內室。「那位柳員外又來了。」
「他不是早沒銀兩了嗎?」美麗的黛眉在嚴情絲臉上蹙起一抹輕蔑。
「是啊!但他說他也在『絕情苑』揮灑上千百兩銀子了,所以……」
「想白玩?」嚴情絲口氣倏然轉冷。「他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
「怕在大廳惹笑話,銀鈴將他帶到大廳了。」
此時門口傳來小丫鬟的通報。「柴王爺駕到。」
「我得去應付那個好色的柴王爺了。」嚴情絲理理雲鬢。「至於柳員外嘛,就賞他一杯三日醉,等他醉了,就把他扛出去,隨便找條溝丟了便是。」
「我也是這麼想。」她呵呵笑著料理柳員外去了。
嚴情絲蓮步輕移往迴轉,才走過一道翠玉珠簾,就見一隻油膩膩的肥豬手驀地伸出,她微吃一驚,雖然很怏地側身避開,沒給摟住腰肢,但一隻雪白青蔥的柔萋卻被拉住了。
霎時,胸口迅速升起一股噁心感,她控制不住地用力甩開了對方的大掌。
香沒偷著,反弄得一身腥的柴王爺當下沉了臉色。
嚴情絲忙堆起一臉媚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柴王爺啊!怎不出個聲,我還以為有賊子闖進來想圖謀不軌呢!」
「有本王在這裡!哪個小賊這幺大膽敢來打擾?」原本拉長著臉的柴王在見著嚴情絲嬌媚蝕骨的笑容后,滿肚子的怒火全數化為慾火,啥兒氣也發不出了。
「小聲些兒、小聲些兒。」嚴情絲手中的絲絹在他頗邊猛揮了兩下。「打日落起,王爺家的下人就在這附近巡邏了。在王爺大駕光臨前,還有兩個人守在我苑裡,像兩尊凶神惡煞似的,趕都趕不走呢!直到王爺進了門,他們才匆匆忙忙從後門跑了。」
柴王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難不成是我家母老虎在……」
嚴情絲掩著嘴,望向他的目光很是為難。「只怕那兩個剛剛跑走的下人已經回到王府,向王妃告狀了。」
柴王立刻腳跟一轉。「本王突然想起還有要事在身,得走了,明日再來看你。」他兩隻小短腿跑得比風火輪還快,一身肥肉抖呀抖的,惹出了嚴情絲一記不屑的蔑笑。
這柴王爺生平最有名的就是好色了,一日不逛一趟妓院,就好象全身會長蟲似;但他的懼內也同樣為人所津津樂道。
京城裡就有一個笑話,說柴王爺是拖著老婆上妓院的;因為不管他逛入了哪一家窯子,半個時辰后,柴王妃鐵定趕到逮人。
趁著所有人都在看這場每日必於京城上演的「柴王逃亡記」,嚴情絲將她被柴王碰到的手腕以絲絹包妥,快步走過偏廳,進入後園一座懸挂著「情絲樓」牌匾的八角型樓閣里。
「該死的老色鬼!」低咒的嗓音里有著幾不可聞的顫抖。
循著台階往上走,她進入一間浮貼著山水窗紙的幽雅睡房裡。
「綠衣。」她略微著急地喚了聲。
「你找我,情絲?」雕花大門被推開,走進一名身著綠色衫裙的俏麗女子。
「我要沐浴,你去準備一下。」嚴情絲兩手藏在衣袖裡,不讓人瞧見她的顫抖。
「怎幺突然要沐浴?」綠衣疑問。
「不小心濺上了一些酒汁,粘粘的,很難過,所以想洗乾淨。」她編著騙人的理由。怎能讓人知曉,她嚴情絲,花國第一狀元,居然是個畏懼男人碰觸的女人!
也許是娘親的亡故在她心裡造成的陰影,她不僅痛恨男人,對於男女間的肌膚相親更是厭惡到極點;走在街上,偶爾的擦撞都會叫她反胃了,何況是柴王那種蓄意輕薄的緊捉不放?她得立刻沐浴才行,否則她一定會吐出來。
綠衣點點頭。「我馬上去準備。」
嚴情絲看著她離開,回想起綠衣的身世。這綠衣的本名叫什幺沒人知道,她是在一處山崖底檢到她的,聽說她自幼就是個童養媳,沒爹疼、沒娘愛,及長又嫁了個負心漢,居然為了幾兩銀子將她賣入青樓,她抵死不從!便跳崖了;再為惡貫滿盈的男人們添上一筆罪孽。
綠衣剛到「絕情苑」的時候,整個人虛弱得像風一吹就倒,說話也結結巴巴地活似只膽怯的小老鼠。誰知休養不過半年,她的俏麗可人便全給養出來了,如今她通曉音律、詩書滿腹,已活脫脫是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麗。
嚴情絲環視四周。在「絕情苑」里,如綠衣這般遭遇的女子還有三、五十人,她們有的是自個兒來投靠、有的是為她所救,但不管來的方法為何,最重要的是她們在這裡重生了。而她順利地達成心愿——減少這世上因男人欺負而造成女子不幸的悲劇。
「絕情苑」是她的驕傲,儘管外人稱這裡為妓寨、青樓、勾欄院……而投以輕蔑的眼光,但無論如何,對苑裡的姑娘們而言,這兒絕對是傷心人的夢想桃花源。
不過很諷刺的一點是:她們這群曾被男人休離的棄婦們在此重生后,竟然變成了男人們手上的珍寶寵兒。
每日每夜,無數男人捧著大把金銀財寶往「絕情苑」里貢獻;她們越是表現出無所謂的冷情模樣,男人們越是對這裡趨之若騖。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絕情苑」便成了北原國第一尋芳勝地了。
只要是男人都曉得「絕情苑」里住著各式各樣美麗不凡的嬌柔佳人。她們琴棋詩畫無一不精,尤其是絕情苑主——嚴情絲,堪稱花國第一狀元,其嬌媚蝕骨的風騷勁兒只有「尤物」二字可為代表。
而全天下的女人則都知道,當有一天,她們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絕清苑」會是她們最好的選擇。
「情絲,熱水都準備好了。」綠衣手裡拿著一條白色絲巾笑嘻嘻地站在門口。
「我要幫你洗背。」
嚴情絲抿辱一笑,綠衣很喜歡親近她,也不知是幾時養成的習慣,只要她洗澡沐浴,她一定要跟在一旁侍候。
「走吧!」她脫下了外衣,隨著綠衣走向為她準備好灑滿玫瑰花瓣,飄揚著芬芳氣味的沐浴桶。
溫熱的水霧蕩漾出一室的朦朧,情絲陶醉在這片寧靜的氛圍中。
綠衣為她卸下褻衣,輕扶著她踏入浴桶里。暖熱的水浸滌著她白玉也似的凝脂雪膚,漸漸地,白督上透出一股誘人的粉紅光澤,美麗得叫人移不開眼。
嚴情絲輕輕地閉上了眼,潔凈的水洗去了她體內的不適感,揉搓幾下被污染的手腕后,她覺得自己終於又變乾淨了。
「好美啊!情絲,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綠衣不由自主喟嘆一聲,雙手在情絲纖柔的裸肩上留戀徘徊。
「呵……」嚴情絲輕笑了聲。「別逗我了,綠衣,天下美人何其多,我不過是蒼海中的一小粒米粟而已,可承不起『最美』那句形容詞。」樹大易招風啊!闖蕩風塵近十載,她很清楚,唯有將精明藏在心裡、風騷表現於外.才能免去更多無謂的麻煩。
「才怪。」她皺了皺鼻樑,卻叫情絲一方巾子堵住了剩下的讚美言辭。
「幫我擦背吧!」嚴情絲閉上眼,將由日己交給了她。
綠衣興高采烈地拎起巾子輕拭她纖秀柔美的雪背。古人有言:「冰雪為膚、玉為骨」,指的大概就是如情絲般的完美無瑕吧!她情不自禁貼上自己的雙唇去感受那方絕美,深切的感動在心底流竄。
「別鬧了,綠衣。」嚴情絲立直身子,跨出浴桶。「前頭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做,我可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
「就讓那些個混帳男人等嘛!有什麼關係?」她嘟起嘴說道。
「你喔!」嚴情絲睨她一眼,隨手抽來一件薄紗罩住外泄的春光。
綠衣搶先一步走到鏡始前!拿起象牙梳子。「我要為你梳發。」
嚴情絲不置可否地抿唇一笑,落坐鏡格前,任綠衣挑起她烏亮的髮絲梳成柔媚惑人的髮髻。
「綠衣,前些日子進來那位小姑娘住得還習慣吧?」
「你是說袁紫葵?」含糊不清的聲音自情絲豐厚的秀髮間傳出,綠衣正陶醉地將面龐理進她的髮絲里嗅聞那如蘭芷般的香味兒。「還不是那樣,天天哭。」
嚴情絲捻起炭筆斜挑著柳眉。「我查過她的來歷!她的出身不簡單,若我的直覺沒錯,她不是會在『絕情苑』久留的人。你交代下去,只要是苑裡開門接客的時候都別讓她出來.省得被一些無恥男人嚇壞了。」
「哼,有對能幹的父母就是比較好命。」綠衣有些兒吃味。「我就搞不懂!那種無憂無慮的大小姐跑到咱們這群賤命女人窩做啥兒?存心給人難看嗎?」
「人各有命,咱們運舛是前世沒積足陰德,何必嫉妒人家?」手沾胭脂,嚴情絲在她粉嫩的櫻唇上妝點出艷麗的大紅顏色。霎時,一身的嬌美為妖嬈、冶艷所取代了。
瞧著鏡中氣質丕變的佳麗,綠衣輕吐出一口長氣。「雖然你不論何種妝扮都很美,但……我還是比較喜歡脂粉不施、風韻天成的情絲。」
媚波流轉,光彩萬丈!嚴情絲緩緩綻出一朵妖冶的笑花。「那可不行,只是美麗,沒有相對的手腕是會破男人欺負死的。」
綠衣搗住嘴,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討厭啦!情絲,你又說笑話了,這世上有哪個男人落入你手上能不化成一攤泥的?我可沒瞧過。」
嚴倩絲起身,換上一襲艷紅色宮裝,特別設計開低的領口露出大抹嫩白酥胸,行進間,旖旎春光乍隱乍現,抖落一身性感風情。
「那可不一定,所謂人外有人,說不準哪天我的剋星就出現了,將我打得七零八落呢!」
「我才不信你說的。」十八歲就能統領北原國第一妓寨,令無數男男女女拜倒其石榴裙下的嚴情絲,哪可能輕易被打敗?
「不管你信不信。」嚴情絲推著她往外走。「你也該去工作了,我稍後就到。」
「好啦!」沒有選擇的餘地,綠衣被推了出去。
待四周無人後,嚴情絲走過去打開壁櫃,一方神主牌位端立其中。
她點燃清香恭敬地朝牌位拜了三拜。「娘,不肖女兒又要去接客了。」她咬住下唇,眼中有恨意流露。「可您放心,女兒一向潔身自愛,賣藝不賣身,我絕不會給嚴家丟臉的,水遠不會。」
「絕情苑」里的其它姑娘也同她一般,她們寧可窮死餓死、也不願躺在床上接受男人的施捨,不過……掏光男人們的口袋、騙光他們的家產可就不一樣了;家有香花不愛,偏好尋歡作樂、教風塵女子要弄於股掌之間,是他們活該!
對於那些愚蠢好色的男人,嚴情絲欺他們是欺得、心安理得。
「你們確定紫葵真的在這裡?」瞪著「絕情苑」的一雙火眼裡,熊熊燃燒的烈焰像要將對面的華字樓閣給化為灰燼似。
袁青風抓著滿臉絡腮鬍,他已經三天沒洗澡、五天沒合眼了,全為了家裡那個笨蛋小妹。
因為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舍她、挑中了她的孿生姊姊為妻,她就學人離家出走,說要來一趟什麼「忘情之旅」。結果累死了袁家四兄弟,沒日沒夜、天南地北地到處找小妹。
直到昨天,他的一票兄弟才回了消息,北原國第一妓寨「絕情苑」新進了一名姑娘,模樣兒挺像袁紫葵的。
袁青風一聽,也顧不得從邊境到「絕情苑」有千里之遙,跨馬就追。終於,趕了三日夜的路,累癱五匹馬,也給他找著這座銀金窟了。
「老大,咱是沒見過小小姐啦!不過『絕情苑』里新進的那位姑娘,長得挺像懸賞圖裡的女人就是了。」袁青風的貼身護衛石頭捻著兩撇小鬍子說道。
「這個笨紫葵!」袁青風如雷般吼了聲。「她要真在這裡給我賣的話,我非把她的屁股打成大饅頭不可。」
「可是老大,我聽說『絕情苑』里的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的,這樣也要打嗎?」壯碩如山的大柱子是袁青風的小跟班,憨厚的臉龐掛滿為袁紫葵而起的憂心。
「廢話!賣藝和賣身不都一樣是賣。」石頭涎著討好的笑臉說道。「老大,你說對不對?」
「對?!」虎目一凝,在眾人眨眼不及的情況下,袁青風一記虎掌已經扇了過去,正中石頭後腦勺,打得他眼眶泛淚、一張嘴嘟得半天高。「對你的頭啦!你們現在討論的是我妹妹耶!她去賣你們很高興嗎?」一群腦袋裡裝馬糞的笨蛋!
揚著火氣十足的腳步,袁青風活似要拆人招牌似地踏入了「絕情苑」。
那一身的粗豪……或者該稱為邋遢,嚇呆了一廳嬌美俏麗的姑娘們。
眾人皆知「絕清苑」乃北原國第一妓寨,苑裡的姑娘個個琴棋詩畫、無一不精,自然來訪的客人也多是騷人墨客、達官貴人等附庸風雅之輩,幾時見過這等豪邁男子?那一頭及肩亂髮未束未綁不打緊,滿臉大鬍子還糾結成團,粗布勁裝又臟又臭,怕是在泥地里滾過好幾圈了吧!
石頭和大柱子躲在門邊看著袁青風大搖大擺穿過一群目瞪口呆的大美女們,走進布置奢侈靡爛的美麗大廳里。
「老大還真夠勇耶!」石頭咋著舌。這「絕情苑」里的女人個個嬌美若仙,男人則抹粉塗脂的、弄成一副唇紅齒白的美書生樣兒;難為袁青風骯髒得像頭在深山裡迷路的大笨熊,也敢混進那群纖細的脂粉堆里,他不覺得不自在嗎?
事實上,袁青風一對卧蠶眉皺得都快連成一線了。
妓院他上得多了,就沒見過哪家妓院比這裡更教人渾身不自在的。「絕情苑」里的女人好象都把男人當豬、當狗、當蟲似,唇邊的笑意壓根兒沒入到眼裡,虧得一群笨男人還急巴巴地將大把大把的銀兩往這兒供奉。
「老鴇呢?」他大喊,音量大得將屋樑給震得嘎嘎作響。
登時,樂停、聲滅,一長串白眼幾乎把袁青風給瞪穿了過去。
而他卻渾不在意地發出了更大的吼聲。「老鶉——」
「什麼人找我?」隨著一陣嬌吟婉轉,一道艷紅色的窈窕身影裊裊婷婷步下了樓階。嚴情絲手持團扇,半掩住一張如花玉顏,媚波流轉,抖落無限風情。
霎時,抽氣聲此起彼落。
這世上美麗的女人也許不少,但如她這般嬌媚誘人、風騷勁辣的卻絕對少之又少。就連躲在門邊的石頭和大柱子都情不自禁被勾去了神魂,任隨美人眸中的流光牽引,邁著痴迷的步伐,一步步踏入「絕情苑」。
場中唯一沒在這剎那間丟去心魂的,大概只有袁青風。
「你是這家妓院的老鴇?」他這話兒一出,立刻引起周遭一陣抗議;如此嬌艷的美人兒被喚作老鴇,是男人都要覺得憤慨。
「老大,這麼漂亮的美人兒怎麼可能是老鴇?」石頭第一個為她抱不平。
「閉嘴!」袁青風一記白眼殺過去。這廳里的男男女女怕不有五、六十人,卻只有她敢與他凌厲的目光對視,她若不是鴇母,就沒有人是啦!
「老大,你這麼粗魯是會把美人兒嚇壞的。」大柱子還比較有憐香惜玉之心。
「笨蛋!」袁青風怒斥一聲,將兩個礙事的手下給趕了開去。
久歷江湖,他學會了不隨便輕視女人;倘若這年輕姑娘真是「絕情苑」的鴇母,其手腕定然不簡單。
嚴情絲媚眼一瞟,兩道翠如遠山的黛眉迅速凝蹙了起來。這是哪來的野漢子,撒潑撒到「絕情苑」里來了,敢情是以為這一屋子柔弱女子好欺負?
「敢問公子有何指教?」
見她不否認!袁育風一雙合電虎目更將她全身上下給瞧了個通透。
「你是『絕情苑』老鴇嚴情絲?」情絲之名,他早有聽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正是妾身。」嚴情絲黛眉皺得更深。這莽漢開口老鴇、閉口老鴇的,分明是在嘲弄她,初次見面就如此無禮,未免欺人太甚!
「我妹妹呢?」袁青風不想跟她要手段,直接點明了來意。「將我家小妹袁紫葵還給我。」
他是袁紫葵的兄長?嚴情絲心裡微震了震,早知袁紫葵出生不凡,必不會在「絕情苑」里久,但想不到她的家人這麼快就尋上門來了。
可是這漢子……她想起斯文俏美的袁紫葵,活脫脫一名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與這無禮的山野莽夫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家人。會不會是惡人的詭計呢?她心下有了計量。
「抱歉,『絕情苑』里並無名喚袁紫葵之人,怕公子您是找錯地方了。」女孩子進了「絕情苑」,她就有責任保護她,不能隨隨便便讓她被人帶走;就算眼前這莽漢真是袁紫葵的兄長!她也要徵求過袁紫葵的同意,才會讓他們兄妹相見。
袁青風在她眼裡瞧見了隱瞞,忙碌多日的火氣一下子被挑了起來。
「我的手下明明瞧見舍妹進了『絕情苑』,你卻說沒有,難不成舍妹已遭不幸?」
「『絕情苑』不是龍潭虎穴、有進無出,請公子勿要隨口誣衊。」
「不是龍潭虎穴!卻是專門斷人生機的火坑。嚴姑娘,你該明白,好人家的女孩只要跟青樓妓寨沾上一點兒關係,這一生就算毀了,你忍心這樣糟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是!有好出生的人就比較嬌貴;反之則任人欺侮也是自個兒活該!嚴情絲俏臉煞白,向來柔情萬千的秋眸迅速轉為冰冷。
「就算『絕情苑』與令妹毫無干係,給公子這麼一大聲嚷嚷,還有人會相信令妹的清白嗎?怕是公子無遮攔的口早將令妹這一生給毀了吧?」她謔笑,直把袁青風氣得全身發抖。
還以為老大要發狂打人了,石頭和大柱子趕緊一人抱住袁青風一條腿。「老大,冷靜點兒,小姑娘挨不起你一記拳頭的。」
袁青風神力大發,一個使勁兒,石頭和大柱子被甩飛了出去。
嚴情絲唇邊掛著輕蔑的笑。「敢情公子的專長是打女人,真是失敬、失敬!」
「我從來不打女人的……」誰要揍那種全身上下沒三兩肉的玩意兒?根本打不過癮。
「那公子你高舉著拳頭是要干什幺呢?」
「我……」他呆望著自己緊握的鐵拳。什幺時候舉起來的?怎地沒半點兒印象?
「難不成公子是想威脅我?」面對他的怒氣,她不僅不怕,反而挺高了半裸的雪白酥胸。嚴情絲要是這幺簡單就給人威脅了去,這『絕情苑』也不用開了,不如大伙兒結伴回鄉養老。
沒料到這女人如此厲害!袁青育風說不過她,反被氣得額上青筋暴跳。「你休逞口舌之能,今天我無論如何都是要將紫葵給帶回去的。」
「我也早說過了,『絕情苑』里沒有這個人。」
「我不信。」
「那公子意欲為何呢?」她咬牙,嗓音里冷颼颼的,「絕情苑」里的姑娘們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紛紛靠了過來。
石頭和大柱子不自禁爬近袁青風身邊。「老大,怎麼辦?咱們給人包圍了。」
「我要搜屋!」他怒吼,橫瞪了周圍的女人一眼,就不信一群手無縛雞的小母雞能阻止得了他。
他仗武而威,難道嚴情絲就沒有退敵妙計了?秋眸流轉,她纖指彈了彈。「綠衣,給我告官去,就說有人想擅闖民宅、欺壓百姓。」
袁青風恨恨瞪著她。這女人果然不簡單!既刁鑽、又精明,頭一回交手,他怕是要敗了。
嚴情絲毫不客氣地回以不馴的怒芒。無知莽漢,敢惹到她頭上,找死!
「你給我記著,有朝一日,我定要拆了你這座害人坑。」袁育風其實不怕她告官,他有皇帝舅舅做靠山,諒地方官也不敢奈他何,但是這樣於理不合,他不想落個仗勢欺人的臭名。
她冷笑,媚眼如絲。「敢問公子貴姓大名?」
他愣了下。什麼節骨眼兒了還問他名字?他懷疑這女人瘋了,可基於「好男不與女斗」的千古名言,他還是隨口應了聲:「袁青風。」
「很好!」她咬著牙說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那張醜臉的,袁青風。」語畢,嚴情絲拂袖而去。留下袁青風呆立原地,氣得全身發抖。
這死女人,敢罵他丑?總有一天要她知道他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