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探花郎,聽說你答應與小姐成親了,我特意來迎你出牢。」像是在印證商子任的預言似的,「大風寨」的二當家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多謝這位大哥。」商子任拱手笑道。
二當家登時對他充滿好感,他們這位新姑爺雖無一等品貌,卻有副好脾氣,難得他還是探花出身呢!
「請這邊走,探花郎。」他打開牢房,準備領他到客房。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二當家別再喚我探花郎,叫我子任吧!」他笑著,轉向許仲言。「不知我這位朋友幾時可以下山?」
「哦,他想走隨時可以走啊!這裡又沒人歡迎他。」二當家朝地上啐了一口。既然許仲言瞧不起他們,他們當然也不想買他的帳嘍!
許仲言面孔轉黑,怒火熊熊地推開擋路人,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仲言兄,你息怒,別衝動啊!」商子任追了兩步,卻讓二當家給扯住了衣袖。
「探花郎,你不能走啊!你還沒跟小姐拜堂呢!」
「我知道,我沒要走,只是……」他探頭望向前方,許仲言已經不見了。
「唉!希望他凡事三思而後行。」否則,怕又會開始一場血腥殺戮。
一切正如商子任所料,「大風寨」辦喜事的功力好到不行。
不過一夜之間,雙喜字兒貼滿寨子,到處一片喜氣洋洋。
「商公子。」沐紫鴛手持一隻大紅繡球來到客房。
「沐姑娘!」他微驚。「依照古禮,未婚夫妻在拜堂前不是不得相見嗎?」
「我知道,但大伙兒都忙,唯有我得空,就拿東西來給你了。」她遞出繡球,羞得不敢看他。「因為準備時間太過匆促,來不及為你縫製一套新郎服,所以……我們只有一顆繡球,請你別介意。」
「沒關係的。」他揚唇,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
好個無憂無慮的濫好人!她垂眸,掩下一抹笑意,看到商子任白痴也似的樂觀,教人心情很難壞得起來。
他爽快地將繡球往胸前一結。「瞧,這也別具喜氣……啊!」笑到一半卻一陣驚愕,只見他兩隻手都變成鮮紅色了。
「唉呀!」驚呼聲起,沐紫鴛旺盛的淚水又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因為寨里沒紅布,我們只得拿紅花汁染白布暫充場面,可沒想到……嗚,紅花汁還沒幹,竟弄髒商公子的手了,對不起,嗚……」
「無妨、無妨。」商子任慌忙地擺著手,她的淚讓他緊張不已。「不過是沾上一點兒紅彩,洗洗就乾淨了。」
「可是……」她哭著,伸手指指他的衣衫。
他這才發現紅花汁液不只染紅了他的手,連他的衣衫都不放過,他一襲月白懦衫都變成彩花圖樣了。
「都是我的錯。」她雙手搗臉,哭得傷心不已。
他仰頭,發出一記無聲的吁嘆。美人淚果真是英雄冢。每回,她只要一哭,他就恨不得攀上天梯,摘來滿把閃耀的星星,哄卿一笑。
「沐姑娘。」他傾過身,溫柔笑言拂上她耳畔。
她微顫,被他的氣息拂過的地方正隱隱發著熱,讓她差點兒忘了怎麼哭。
「你不覺得我這樣更有新郎樣嗎?」他眨眼,笑得認真。
「咦?」她愣了下,淚珠兒就這麼停在眼角,滾呀滾的,卻始終不落。
商子任再度打心底欽服她流淚的技巧舉世無雙。
「本來嘛!天下間有哪個新郎是穿白衣拜堂的,紅衣才適合婚禮,不是嗎?」他拉起染得點點紅紅的衣服給她看。
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商子任果真是個天真到不行的濫好人。
說實話,要害這樣一枚蠢蛋真教人於心不忍,因為他恐怕至死都學不會怨恨,更遑論責怪害他的人了。
倘若有其他方法,她也不願設計他,但可惜……等了多年,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逃家機會。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自己的鴻圖大業,也只有對不起他了。
「你笑起來更美了。」他詠贊,溫和痴迷的低嗓別具一股可親的魅力。
她一時失了神。「你說什麼?」
「沐姑娘的笑容令我神魂顛倒。」而她的淚則讓他心神俱失。
她一愣,臉突然變得好熱、好熱。這傢伙總算沒有蠢得太徹底,還懂得說甜言蜜語。
「但願你能更常笑。」他目光炯炯地直鎖著她。
她忽感不對勁,快速捉回理智,恢復成嬌柔。「商公子怎麼取笑人家?」
「我沒有啊!」他一派無辜。
她扭捏著,聲音低如蚊納。「你明知……我是個愛哭鬼,生性膽小,又怕事。」
「那又怎樣?」他聳肩,早知她精悍無人比,心感戒慎之餘,又深受吸引,滿心只覺這樣嬌柔的容顏,卻配上一副潑辣脾性,真是魅力十足。「要我說,我認為沐姑娘非常的特別。」
「特別?」這是什麼意思?
「獨一無二、非比尋常。」他揚起一臉笑,純真無偽、燦若朝陽。
她心一蹦。沒人這樣說過她,尋常人只覺她美麗嬌柔,天生就是該被男人捧在掌心的嬌嬌女,怎麼商子任的見解卻如此不同?
再度定睛細瞧他,滿臉的笑,溫溫吞吞,眸底一片澄澈,分明濫好人一個。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擁有太複雜、姦邪的心思的。
如此說來,他字字句句都是真心的嘍?
噢!胸口一揪,不忍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騙他就好像在欺負一隻弱小動物,令她備感難堪。
「沐姑娘,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關心之情溢於言表,使她心疼更甚。
「沐姑娘!」他緊張地在她身邊轉著。「要不要請大夫?或者你先坐下休息?再不然……」
「我沒事。」她微慌,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商公子,你準備吧!我先出去了。」她扭頭急走,不忍再看他單純的面容,怕心軟將誤大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一路反覆呢喃,她告訴自己,她沒錯,大家不都這樣做?
可一股越沉越重的不安卻始終籠罩心頭,揮之不去。
一手拿著包袱,一手提著長劍,沐紫鴛環顧這個撫養她成長的地方。
從來就不是個靜得下來的姑娘,她滿心只有一個夢想仗劍江湖,揚名立萬。
可惜父親管得緊,讓她只能像只被關在牢籠里的金絲雀,日夜望著外頭廣闊的天空興嘆。
好不容易,盼呀盼的,終給她盼到一個洞房花燭夜,「大風寨」警戒最松的時刻,她怎能錯過?!
「但我走了,他怎麼辦?」一開始,她壓根兒沒將商子任的生死放在心上,反正又與她無關,她只管往外飛便是。
可親近了他,交談了數回,他那又蠢又白痴的濫好人性子竟筆直擊中她的弱點;她忽感不安,她一走,他會不會給整得沒命?
「怎麼辦?」反覆來回踱著步子,她只覺心焦越來越甚。
但要她為了一個濫好人,把大好良機浪費掉,她又不甘心。「可惡啊!」她怒吼。
「新郎倌入洞房啦!」突地,一陣吆喝傳來。
「糟了!」她低咒,匆匆忙忙避入內室里。
「砰」地一聲巨響,房門給人用力推了開來。
「新郎倌來了。」二當家喊道,有些大舌頭,顯然已有幾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