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一定是瘋了!」剛剛跨出機場,微涼的風迎面襲來,一剎那間這個念頭閃過范逸紅的腦子。
她竟然真的逃婚了!
看著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迥異於台北的蔚藍天空,范逸紅輕嘆了口氣。想她堂堂范家大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曾幾何時竟然淪落到必須如此狼狽的逃離台灣,此情此景讓她不知該說什麼。
一路上從桃園、曼谷、巴黎,經過次次的轉機、搭機,這期間她的腦子可說是一團混亂,挺佩服自己能夠在完全失心的情況下應付那些煩雜的出、入關手續,順順利利的到達目的地。
實際上這個地方根本算不得什麼目的地。當初為了增加范家情報網的追蹤難度,她根本是漫無目標的亂換機,見到最快起飛且剛好有空位的班機就搭,於是就來到了這個在此之前她連想都沒有想到的國家。
她孑然一身,除了手上的公事包外,連一樣行李也沒提。已經兩天沒換衣服洗澡了,真是憋得人難受!
難怪她父親從小就諄諄告誡她和哥哥,做事前一定要計劃,瞧!她現在就是因為沒有事前計劃好,現在才像個無頭蒼蠅,連等一下要在哪裡下榻都不知道。
「這位小姐……」這時,一輛計程車開到范逸紅的面前,車窗降下,一個男子探出頭,操著一口濃厚的東歐腔英文,對著她問道:「請問你要搭車嗎?」
搭車?過了好一會兒,范逸紅才在腦中翻譯了這些話。沒辦法,他的口音太重了,何況一個已經兩天沒合眼的人,基本上是沒什麼多餘的精力翻譯。
「好的。」她點點頭,打開車門坐進後座。
「小姐,請問你要到哪裡?」司機確定車門關好后,準備開車。
這句話可真問倒了范逸紅,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匆匆忙忙的逃出台灣,除了身上這隻公事包外,其他什麼都沒有帶的她,哪有像以前一樣,在出國前便將所有的行程都計劃好?
一想到台灣,范逸紅就一陣惆悵。
她做了這麼不負責任的事情,想必現在爸爸和哥哥都在為這件事善後而忙得焦頭爛額吧!
她從來不是這種脫軌行事的人,只是她真的不懂為什麼在結婚前夕會有這麼深的不安感,如果無法解釋這種不安感,她相信就算是結婚,她也得不到幸福。
「到……市區吧。」看到司機還在等待她的答案,范逸紅嘆了一口氣道:「到你們最有名的飯店。」
「是ThermalHotelAquincumCorinthia嗎?」司機問道。
雖說現在是逃家在外,應該要省一點,不過一來從小生長在優渥環境中的她,人生字典里從來沒有「節儉」兩個字,二來她考慮到匈牙利以前是共產國家,這幾年來雖然不復當年貧窮,但要有國際性的大飯店也不容易吧?生活水準畢竟有差異,選擇最好的應該沒錯。
何況她現在全身疲累,骨頭都快散掉了,可不想睡硬邦邦的床。
「就是那裡了。」她笑笑的回答。
車子平穩的開在布達佩斯的大道上,范逸紅累得像條狗,很不淑女的癱坐在後座休息。雖說這裡是布達佩斯,車窗外的景緻是她最喜愛的歐洲風情,可是教一個已經兩天兩夜沒闔眼的人怎麼有心情觀賞這樣如詩如畫的風景?
目前對她這種沒吃飽飯、沒睡飽覺的人來說,只要有一張舒舒服服、溫溫暖暖的大床讓她攤平身子,好好的休息一下就好。
當然,最好在癱平之前,給她一間大浴室好好洗個澡。
實際上她「原本」也算是有錢有閑的人。想她在還未逃離台灣之前,可也是響噹噹台灣前三大企業之一的范氏企業董事長范正宗的愛女,雖不能像她哥哥范逸龍一般入選為台灣前十大黃金單身漢,不過也是時尚雜誌上常常介紹的企業家第二代的典範。
她,美麗大方,氣質出眾,學歷傲人,商業手腕高明,未來的發展不可限量……
不過現在她只是一個落難千金,獨自拎著裡面裝有信用卡和一些美金鈔票的公事包,流落到這個她從未想過的陌生國度。喔,老天,當初她一定是哪一根筋不對才會想逃婚吧?回想她「輝煌」的二十六年人生,因為是大企業未來的繼承人之一,所以自小就和哥哥一起接受精英教育。雖然和同齡的孩子們一樣上學,可是在課閑之餘,她和兄長卻沒有一般人所擁有的童年、自由,日復一日被安排上鋼琴課、插花課、語文課、企業經營、管理學……許許多多她算也算不清的課程。等到高中時,兄妹倆便被安排到公司,從小妹、小弟開始做起,慢慢一步步走向決策的核心,到現在她已經成為范氏企業的經理。
她父親對他們兄妹的日常生活訓練尤其嚴格,他們不苦一般人可以隨心所欲的自我安排時間,被教育成必須一板一眼的遵守時間規定,即使遲到一分鐘,對他們而言都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過錯,輕則當天被罰不能吃飯,重則被嚴若閻王的父親重重責打。
旁人常不可思議,這種非人的生活怎麼挨?但是,她卻甘之如飴。
想她小小年紀便頗有乃父之風,執行命令絕不拖延,加上個性謹慎,決策之前必定做好通盤的規畫,在她手上談妥的重大案子不知凡幾。
一切都是這麼的平穩順利,可是她竟然心血來潮,吃飽沒事幹,就這麼持著公事包,在結婚前夕溜出范家。
嗚嗚……她好想家喔,但是現在回去的話,大概會被爸爸打死。
「小姐,小姐,你的目的地到了。」一道濃厚的東歐腔英文打斷了范逸紅的思緒。她抬起頭看看窗外,只見車子已經平穩的停在一座猶如歐洲宮殿的建築物前。
它看來既華麗又高大,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城堡,可惜她累得只想呼呼大睡,否則她會細細的觀賞這麼美的建築。
嘆了口氣,范逸紅掏出一張五十美金的鈔票遞給計程車司機,「剩下的是你的小費。」
她不是故意掏出這麼大張的鈔西木炫耀,是因為疲累的她寧願選擇早點休息,也不想浪費時間換鈔或等這位司機找錢。況且五十元美金對她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不過這筆錢對其他人的意義可就不同了,只見司機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這筆錢相當於匈牙利一般人一個月的收入,因此,范逸紅一出手就是五十元美金,簡直是難得看到的大手筆。
范逸紅職業化的僵笑,兩天沒合眼的她實在是累得想立刻躺下睡覺,不僅無力得幾乎不能保持自己的招牌微笑,也無暇顧及司機看她的異樣眼神。
她拿著公事包開門下車,想趕快走進飯店,誰知沒走兩步路,司機連忙喊住她,開門下車,快步跑到她面前,問道:「這位小姐,請問你是第一次到布達佩斯嗎?」
「是的。」范逸紅點點頭,「我想,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
「當然是。」司機忙不迭的道:「那麼你有任何計劃嗎?例如,你需不需要找一位導遊,帶你逛逛這個美麗的城市?」
「這個啊……」范逸紅側著頭想了想。當初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了,到這個國家更是臨時看機場有什麼班機就飛來的,哪有時間考慮遊玩的事。
看到范逸紅猶豫的表情,司機連忙說:「我可以幫你介紹一位資歷豐富的導遊,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喔?」
「我剛好有認識的人。」司機急忙道:「小姐人生地不熟,隨便找導遊可能會被騙的。我可以幫你介紹可以信任的人。」范逸紅啞然失笑。既然人生地不熟,她怎麼知道眼前這位陌生人或者是他所介紹的人會不會也是個騙子呢!不過……「好吧。」只要趕緊讓他離去就好了,現在要她做什麼她都會答應。「那麼你叫什麼名字?我該怎麼聯絡你?」
「我的名字叫保羅。我要介紹給你的那位導遊是我的好友,他叫納克。不知道我們明天早上十點過來,你方不方便?」「方便、方便!」快點滾吧!范逸紅急急忙忙點頭,「至於價錢明天再談吧。」說完,她連忙轉身快步走向飯店大門,準備不再讓任何人有叫住她的機會。
然而,她才剛要跨進大門時,身後又傳來聲音。「這位小姐。」
她又被叫住了,不過這次換成是有點慵懶,有點低沉的聲音。
是誰啊!現在她又臟又餓又累,現在只想趕快Checkin,連回頭的意願都沒有。
但那個人不讓范逸紅如願。「小姐——」
這回范逸紅有了反應,身體僵了一下。
中文?
見鬼了!
她頓時睡意全消,霍地轉過身,驚愕的看著發出字正腔圖中文的人。
是個男人,而且是她目前最不想見到的東方男人!
好樣的,她東轉機西轉機,好不容易轉到這個國家,想不到范家的情報網竟然厲害到她連下榻飯店睡個覺的時間都沒有。
好吧!或許是她刷信用卡的時候「順便」留下了她的行蹤,可是他們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
現在懊惱也無濟於事了。范逸紅冷眼看著眼前的男子。一臉胡碴,頭髮散亂,穿著一套寬鬆的休閑服,正懶懶的靠在牆上,充滿傭懶的氣質。她承認,乍看之下,他是個很有味道的男人,不過一臉戲謔的表情,就像是……一隻惡劣的臭貓準備玩弄可憐的老鼠!
她等著看眼前這名男子耍什麼花招。反正等一下飯店的人員覺得情勢不對,自然會出來詢問。
「小姐,你不是中國人或台灣人啊?」見她不答,男子改用英文說話,腔調是優雅的英國腔,配上低沉的嗓音,十分悅耳動聽。
「是我父親或我哥哥要你來抓我的嗎?」范逸紅以中文道,不想浪費口舌跟他多說。
聞言,他嘴角浮上一抹微笑,濃眉挑了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我就覺得小姐你長得像炎黃子孫。」這次又改用中文。
「長得像炎黃子孫也不一定就是炎黃子孫啊!」范逸紅一臉不耐煩。
「說得也是。」他點頭,「像我就常常分不出台灣人與日本人的差異。韓國人的外表就比較容易和其他東亞人種區分。」敢情現在是在討論人種的差異嗎?
瞪著那名男子,范逸紅一咬牙,直接切入正題,「你就挑明說吧!是我父親還是我哥哥叫你來抓我回去?」
「抓你回去?」他挑了挑濃眉,眼神透露著戲謔,「原來小姐你是逃家啊!」
呃,他的回話不太對勁。
沒有得到預期的答案,范逸紅滿臉狐疑的看著他,試探性的、小心的問:「你不是……」
「我不是什麼?」
「我家派出的搜尋人員啊!」她理所當然的回道。
聽到這句話,男子笑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很希望如小姐的願,可惜我不認識小姐,也不認識小姐的父親或是兄長。」
范逸紅頓時語塞。
瞪著那名男子,她有點懊悔自己說溜了嘴。不過既然他不是來抓她回去的,那她也沒道理再理會這個人,所以,把這男的當作狗在吠吧!
主意打定,范逸紅正準備從他身後繞過,卻被他擋住。
「你放心,我不是來抓蹺家的少女。」
他笑容可掬,燦爛的笑容讓范逸紅一時之間呆了一下。
怎麼會有人可以笑得如此沒有心機?和她所接觸到的商界人士真有天地之別!
所謂無奸不成商,商場如戰場,商業界的人每天勾心鬥角,深處商場越久,所接觸到的人性陰暗面越多,所以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上,彼此均築起多重的厚牆,每日在商場上打滾的她自然也是如此。
但她竟然差點對這名男子撤下防備之心?
是布達佩斯浪漫的氣氛影響了她,抑或是她累得神志不清了?
沒察覺到她內心的波濤洶湧,男子攤開右手掌,掌心有著一串精緻的金質鈴鐺。
那是范逸紅的鈴鐺,她一向系在公事包的提把上,是她周身惟一可以稍稍顯露出女性特質的物品。
「這是我的!」范逸紅不由得叫道。
「我知道。」他微笑點點頭,很滿意她終於進入狀況。
看了看他手上的鈴鐺,再看一看他戲謔的微笑……
喔,糗了!
范逸紅懊惱的咬著下唇,這下她不僅是將逃家這件事昭告天下,更迷糊得連掉了東西都不知道,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多謝你。」伸手接過鈴鐺,范逸紅的臉不禁紅了。
這可不像她啊!一個在范氏企業呼風喚雨、被譽為「玉面羅剎」的女強人,現在竟像個不知所措的高中女生。
這時,飯店的服務生走向前,以英文對范逸紅和那名男子有禮的道:「很抱歉,能否請二位移至別處商談?因為尚有其他客人要進出……」
男子朝他點點頭,回以一串范逸紅聽不懂的語言,只見服務生邊聽邊鞠躬哈腰,退了下去,而他則將手輕放在范逸紅的腰上,順勢將她輕帶離門邊,到旁邊比較不會影響到他人的地方交談。
「你剛才跟他說什麼?」她好奇的問。
「我跟他說我馬上就走,而你則是要住宿的客人。」
「我的意思是你是用什麼語言跟那個服務生交談?」她從沒聽過方才他們說的語言,挺好奇的。
「你沒聽過?」
「沒有啊!」如果聽過還要問嗎?范逸紅覺得他問得真奇怪。
他點點頭,「這是匈牙利語。」
匈牙利語?范逸紅睜大了眼睛。難怪她沒聽過,因為這不是世界通用的語言。
瞬間,她了解到搞什麼他會驚訝於她沒聽過匈牙利語,畢竟已經來到這個國家,至少應該聽過幾句才是,可是她已累得發昏,沒想到那麼多,而且她一下飛機就直接搭車來飯店,一路上交談的對象只有計程車司機,而他們之間是用英語交談,她自然沒有機會聽到匈牙利語。
「你學過?還是你是土生土長的匈牙利人?」范逸紅好奇的追問,他連這麼冷門的語言也會,真是讓她有點肅然起敬了。
「我學過,不過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從她的表情讀出了她的想法,他笑著回答,接著又補充道:「我只懂一些日常會話用語而已。」然後,他紳士的順手接過她手上的公事包。兩人一同走向櫃檯,她Checkin完畢后,他便將公事包交還給她。
范逸紅正準備微笑目送他離開,他突然以嚴肅的口吻對她道:「有件事情我得要提醒你。」
「請說。」
「你要小心,財不露白這句話,不管在國內或國外,都是適用的。」
耶?怎麼這麼說?她的財有露白嗎?她只不過是掏了張鈔票給計程車司機,然後住進五星級飯店而已。
他又道:「東歐、南歐的治安不比台灣,尤其像你這樣年輕的女子,單獨一人在外,更是容易成為歹徒覬覦的對象。」
這樣諄諄的叮嚀,頓時讓范逸紅的胸口充滿了溫馨的感動。
他們非親非故,他竟然會對完全陌生的人如此關心,在這冷漠的社會是不多見的。
「謝謝你,我會好好注意的。」她誠懇的說。
他點點頭,突然靠近她身邊,以有點戲謔的語調在她的耳畔輕聲道:「不過,小孩子逃家是不對的行為,要趕快回家跟爸爸媽媽道歉。」
啥?小孩子逃家?有沒有搞錯啊?
「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想也沒想,她脫口而出,剛剛對這名陌生男子產生的一丁點好感頓時消失。
「看不出來啊……」他退了一步,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她的臉黑了一半。剛剛她一定是哪根筋不對勁,才會認為這個男人還算是個好人。
那種鄙視打量的眼神,敢情是說她發育不良還是貌不驚人?
想她范逸紅雖然沒有傾國傾城,也算是台灣上流社會一朵嬌艷的玫瑰,多少風流局儻的好青年等著她纖纖玉指挑選!她現在雖然有點落魄,流浪到這個小國,可也無損她范家千金大小姐的威儀啊!
果然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連這種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像是流浪漢的男子也對她挑三揀四?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淡淡一笑,有點驚訝她的翦翦雙瞳燃起了怒火。想不到他輕而易舉的就將她的怒氣挑起。
這樣看來,往後他應該不會很無聊了。
他笑道:「好了,小姐,可別再眯著一雙熊貓眼看人了,女人睡眠不足,可是美容的大忌。」
范逸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咬牙切齒的看著他踩著輕快的步伐,哼著愉快的曲調,大搖大擺的走出飯店。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頓時怒火衝天。
可惡!誰拿把刀給她!她發誓,如果不是在公共場所,她絕對、一定、百分之百毫不猶豫、毫不考慮、毫不遲疑,一刀斃了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無禮至極的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