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城有個「娘家」還是有好處的。盧府管家經驗老到,琬玉托他找來一對勤勞負責的中年夫妻,以便接替李三李嫂;另外又親自面談,為孩子們選定了一個經驗豐富、良善可靠的奶娘。
「妹妹,還不睡呀?」琬玉坐在床邊,摟著妹妹,好笑又好氣地看著那雙睜得老大的圓黑眼睛。
「小小姐等著大哥二哥來陪她玩啦。」春香忙完活兒,走了過來。
「以前總是這時候就要睡的。」琬玉只好將妹妹放在床上。
「給小小姐玩一玩,累了,半夜才不會又爬起來哭,小姐妳也可以安心一覺到天明。」春香拿了一隻布娃娃逗妹妹。
「春香,是妳偷懶想睡覺吧。」琬玉笑看她。
「看到被子,我是想睡了,小姐妳也給丫鬟打個盹嘛。」春香說著就坐到床沿,笑嘻嘻地靠上大團棉被,故意打個呵欠。
「娘!」外頭傳來慶兒高亢的叫聲。
「嚇,老爺來了。」春香睡意全消,慌忙跳起,趕快站到旁邊去。
「娘!妳看妳看!」慶兒率先衝進門,奔到跟前,搖著一張紙,興奮地獻寶。「我畫的!」
隨後走進了牽著瑋兒的薛齊,父子倆皆有一樣的客氣拘泥神色。
每天吃過晚飯後,薛齊便帶瑋兒和慶兒到書房,教他們認幾個字、背兩句詩,然後父親讀書寫文,兩個孩子則拿了筆,各自塗抹;畫累了,也是該就寢的時候了,薛齊就會帶慶兒回房,順便要瑋兒跟娘問安。
琬玉漸漸習慣這樣的生活方式了,只是妹妹見到兩個哥哥來了,就會精神百倍,活蹦亂跳,又要和慶兒玩上好一會兒才肯睡。
「慶兒畫什麼,告訴娘。」琬玉先跟薛齊點個頭,再拿了紙片端詳,實在沒辦法辨認那一團團黑烏烏的東西。
「這是爹,這是娘!」慶兒指了紙上的黑圈,開心地嚷道:「這大哥,這妹妹,這個是我!」
「娘。」瑋兒來到跟前,他已經會喊娘了,但仍低著頭。
「瑋兒也有畫圖給娘看嗎?」琬玉露出微笑。
瑋兒只去看他的鞋子。
「咯哥咯!」妹妹攀著娘親的背站了起來,不知是在咯咯笑,還是學著講哥哥,伸手就去搶娘手上的紙片。
「妹妹,這不能吃。」琬玉靈機一動,轉身將妹妹抱在膝上,指著紙上的黑圈。「瞧,這是二哥畫的大哥,大哥就在這裡,妳看像不像?」
「哥咯!」妹妹笑呵呵地看小大哥。
「妹妹在叫大哥呢。」琬玉輕喚道「瑋兒,過來看妹妹。」
瑋兒怯怯地走近一步,十隻小指頭放在肚子前面,不安地搓捏著。
妹妹眨著黑黑的大眼睛,張著圓圓的小嘴巴,一雙軟嫩嫩的小手掌划呀划的,小身子在娘親穩穩的擁抱下往前撲了過去。
瑋兒及時握住了小手掌,隨即放開,小臉蛋便脹紅了。
妹妹似乎不滿意大哥只有握她一下下,又咿咿啊啊叫著要撲過去。
「妹妹想跟大哥玩呢。」琬玉抱牢隨時會掙出懷抱的妹妹。
瑋見低頭去踢他的小布鞋,卻又輕抬眼皮,偷看妹妹一眼。
「瑋兒喜歡妹妹?」琬玉瞧他模樣,又笑問他。
「妹妹好。」瑋兒聲音細細小小的,似乎有點害羞。
「妹妹也喜歡大哥,去跟她玩。」琬玉笑著將妹妹擺回床上。
「大哥上來呀!」慶兒早就脫了鞋,爬上了床,在枕頭堆里亂滾。
瑋兒看了一眼琬玉,又轉頭去看站得遠遠的爹。
「瑋兒,該回去睡了。」薛齊神色嚴肅。
「老爺,沒關係的,讓他們兄妹玩玩。」琬玉起了身。「您自去休息,我再叫李嫂過來帶瑋兒。」
「這……,好吧。」薛齊說好,腳步倒走近了床邊。
琬玉這下子反而不好意思待在床邊,便走到窗邊長椅坐下,拿起針線活兒縫了起來,一雙眼仍不時往床上看過去。
春香已在床沿「築」起一道棉被牆,提防孩子們玩過頭滾了下來,而滿床軟綿綿的被子枕頭,任孩子們怎麼翻滾都不怕受傷。瑋兒爬上床后,妹妹笑嘻嘻地撲倒他,慶兒也過來呵癢,瑋兒耐不住,綻開天真無邪的笑容,很難得地出聲呵呵笑了。
妹妹興奮極了,總是忘記她會走路,一站起來踏了兩步,又趴倒床上,咯咯憨笑,繞著兩個哥哥亂爬亂叫,開心得淌下了亮晶晶的口水。
站在床側看顧孩子的春香見了,正欲拿巾子去擦,瑋兒已掏出小帕子,輕輕按拭妹妹的小嘴,小臉蛋有著一抹認真呵護的神情。
「咯哥!」妹妹又對大哥流口水,拿起布娃娃搖了搖,想給他玩。
琬玉停下針線,滿心歡喜安慰,看著孩子們一同玩耍。
雖說雇了新奶娘,慶兒和妹妹還是黏著她,她也捨不得讓他們太早離開身邊,瑋兒亦照樣跟著李嫂睡,可李嫂說,今晚將試著讓大少爺和周嬤嬤睡了,她再一個月就要離開,得早點讓孩子適應新奶娘。
孩子們玩得開心,最後瑋兒卻得獨自回去睡,琬玉想著便覺心疼。
或許,就讓慶兒和瑋兒一起睡吧,兄弟倆有伴總是好的,有周嬤嬤照料沒問題,不然,瞧這張床挺大的,再多睡一個孩子也無妨。
正在費思量,突感長椅的另一邊有了重量,原來是薛齊坐了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一家人一塊吃晚飯,總會說上「今天天氣很好」、「買了五斤麵粉做餅」、「慶兒抓了一隻毛毛蟲」之類的家常話,父母和兒女之間也算是漸漸熟稔了,唯獨夫妻倆還是顯得客氣和生分。
「老爺您還不休息?」她謹慎地問道。
「我看看孩子。」
「喔。」斑玉又低下頭去縫衣。他剛才急著要走,現在又賴著不走,莫非是暗示她要圓房?正好趁孩子聚在一塊,有春香照顧時,他倆趕快去敦倫?書房好嗎?那張躺椅太小了,大概承受不了重量吧。還是去客房?可明早李嫂整理時多難為情呀。
「妳縫什麼?」
「啊!」她嚇了一跳,趕忙拉回心神。「我幫孩子縫夏衫。」
薛齊從擱在椅上的籃子里拿起兩件小衣,比了比,看了看。
「這湖綠顏色清爽,三個孩子同樣花色,看了就知道是兄妹。」他頗感興味,翻來覆去瞧著,又問「這大件是瑋兒的?」
「是的。另一件是慶兒的,我手上這件是妹妹的。」
「瑋兒過來,試試新衣尺寸。」
「不用了,應該合的,我照他原來的衣服裁布,還加大了一寸。」
「裁衣豈有不試的道理?」薛齊很堅持,又喚道「瑋兒!」
瑋兒聽到爹喚他,乖乖地爬下床,來到父親跟前。
「來瞧瞧娘幫你縫的衣裳。」薛齊說著,便去脫瑋兒的上衣。
琬玉見他笨手笨腳的,也不知道要叫孩子張開手,這才方便拉袖管,就這樣橫拉直扯的,她真怕他會扭斷瑋兒的小手。
「老爺,我來。」看不過去了,她拉來瑋兒,幫他脫了上衣,再攤開新衣,要他伸手穿進兩隻袖子里,左右一瞧,笑道:「合身呢。」
瑋兒穿了新衣,再怎麼安靜羞怯的小臉也掩不住那抹新奇緊張,小手輕輕摸了衣布,便往口袋縫裡插了進去,卻是越插越深,摸不到底,小臉不解地抬起來,嘴唇微張,似乎想要問,卻又不敢問。
「衣裳還沒縫好。」琬玉見他動作,微笑解釋道:「娘會在這裡縫上兩隻大口袋,給瑋兒裝東西,好不好?」
瑋見點點頭,習慣性地低下了頭。
「這布料薄,趕緊換回來。」腕玉又忙著幫瑋兒脫衣穿衣。
「瑋兒,跟娘說謝謝。」薛齊吩咐道。
「謝謝。」聲音仍是細細小小的。
「客氣什麼呀。」琬玉脫口而出,頓覺難為情,其實她是說給薛齊聽的吧。
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管拿了小衣,打算繼續忙她的針線。
瑋兒換回原來的衣裳,仍站在原地,伸手往口袋裡摸去,左邊口袋掏掏,右邊口袋挖挖,卻是拿不出東西來,剎那間小臉神色忸怩,不安地瞧了琬玉一眼。
琬玉知道瑋兒喜歡往口袋裡裝東西,他撿了小事物,總是很珍惜地擦洗乾淨,放在口袋裡,再拿出來給慶兒,她還找了一個盒子給慶兒,裡頭就裝滿了這些小畫紙、蟲殼、石頭、幹掉的花瓣和樹葉。
「瑋兒找什麼?」她柔聲問道。「想要的東西問娘拿。」
瑋兒沒回答,小臉蛋顯得躊躕苦惱,低頭想了片刻,驀地神情一亮,便從衣襟里掏出了金鎖片。
「給。」
「給我?」琬玉望向小指頭捏住的亮澄澄金鎖片,驚訝地道:「瑋兒,這是你親娘為你打的金鎖片,不能給人的。」
瑋兒眨眨眼,小臉蛋顯得困惑,看了看金鎖片,又瞧了瞧琬玉。
「娘!」慶兒跑過來,賴到娘裙邊,仰臉問道「啥是親娘呀?」
「親娘,嗯,就是生下你的娘。」琬玉試著說明:「就像慶兒和妹妹,是從娘肚子里蹦出來的。」
「咦!」慶兒張大了嘴,小拳頭敲敲娘的肚子,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從這裡蹦出來的?」
「是啊。」
「大哥也是?」
「大哥他……」琬玉一時無法作答,若說不是,惟恐孩子心思單純,有了分別心,又讓瑋兒落了「沒有親娘」的孤單感覺。
可她的確不是瑋兒的親娘呀。
她下意識便望向薛齊,想向他尋一個適當的解說,突然覺得自己這動作真像瑋兒看她時的一神情,似乎是想說卻又不敢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最後只得低下頭來踢賜他的小鞋子。
這時,她也只能低頭摸摸慶兒的肩膀,思索著要如何回答。
「瑋兒,」薛齊見大人小孩安靜下來,也知瑋兒這動作出乎尋常,倒是平心靜氣地詢問道:「爹問你,怎地要將金鎖片給娘?」
「衣服,喜歡。」瑋兒摸向衣籃子垂下來的新衣一角,輕輕地捏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搓揉頸間的金鎖片,囁嚅道:「鎖片……,給娘。」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還以動作將意思表達完成,待說完了,小臉已是紅咚咚地燒到了耳根子,頭垂得更低了。
琬玉試圖將他的意思連接起來;因為他喜歡她做的新衣,所以他要找個東西給她,作為交換或回報,但一時找不著,便拿了金鎖片給她。
過了年,瑋兒五歲了,可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懂多少人情世故?
在她提及親娘時,他有了不明白的迷惘神情;是否他一直沒有娘,所以不知何謂「生下他的親娘」,更不懂親娘打給他的金鎖片意義重大?
應該是她來了之後,他才懵懵懂懂知道,原來他可以跟慶兒喊她娘,而這個「娘」是會關心他、照顧他、跟他說話、給他做好看衣裳的。
是否她把瑋兒想得太懂事、太成熟?
她心頭一緊,驀地站起,走到掛衣架子邊,取下半個多月來沒穿的厚襖,往口袋摸出一根雞羽毛,那時她收了起來,事後卻忘記還給瑋兒。
「瑋兒,」她走到瑋兒身邊,蹲了下來,給他瞧攤在掌心裡的羽毛,柔聲問道:「你這雞羽毛也是給娘的?」
瑋兒用力點點頭。
琬玉明白了。
他不斷地找東西給慶兒,就是喜歡慶兒陪他玩,甚至是以這些小禮物向慶兒「示好」,希冀慶兒能跟他作伴,好讓他不再是孤伶伶一人。
他第一回掏金鎖片給她看時,其實並不是向她「示威」說他另有親娘,而是要給她一個「見面禮」;若非薛齊正好回來,他應該也會像今夜一樣,捱捱蹭蹭片刻后,就準備拿下來給她。
這孩子呀,畢竟只是個小娃娃,心眼兒單純,卻又細膩得令人心疼。
「瑋兒,你好乖。」琬玉熱淚盈眶,一顆心讓眼前的小人兒揪得好緊好緊,伸手為他理好金鎖片,仔細地幫他塞回衣襟里,貼身戴好。「別拿下來,這是瑋兒的寶貝,不能給人的喔。」
瑋兒輕抿小嘴,大眼睛流露出明顯的失望,又不安地絞起指頭。
琬玉握住他一雙小手,輕柔地撫摸他小小的指節,微笑道:「娘明白,瑋兒看到喜歡的衣裳,也想給娘一件好東西,就像你喜歡慶見,所以撿樹葉、畫圖片給慶兒,是不是?」
瑋兒點了頭。
「娘告訴你哦,你撿了漂亮的石頭給慶兒,他很開心,可你不撿,慶兒也一樣喜歡你,一樣跟你玩,妹妹也是。你今兒個沒送她東西呀,她還是好喜歡你呢。」
瑋兒看了一眼慶兒,又轉頭看床上的妹妹,再怯怯地抬眼看琬玉。
大眼睛黑黑的、圓圓的,依然是一成不變的純凈、稚氣、專註,在在流露出他最最天真無邪的赤子之心。
琬玉深深地震撼了。原以為任憑命運遣弄,她嫁到薛家,只管當個「賢妻良母」,照料好瑋兒的生活即可;直到今夜此刻,她才驟然體會到,有一個孩子全然地信任她、期待她、試圖以他才懂的方式親近她,如此單純的一心一意,她再也無法只是幫他縫件衣服,或是看他吃飽飯而已。
她還願意竭盡心力去疼他、愛他,視如己出。
「呵,忘了說,娘也好喜歡瑋兒。」她伸指撫了撫他額前的頭髮,微笑道:「瑋兒也喜歡娘嗎?」
瑋兒垂下眼睫,不敢說話。
「瑋兒聽娘說,如果你喜歡娘,還是喜歡娘幫你做的衣裳,你不用給娘玩意兒,香娘一個就好了。」
瑋兒不解,偷瞄她一眼,眼底有著明顯的困惑。
「慶兒,過來香香娘。」
慶兒實在不知道娘在跟大哥說什麼,正在娘身邊蹭得無聊,一聽立刻精神大振,小手捧住娘親的臉頰,湊上小嘴,毫不客氣地用力啵下去。
「呵呵!」慶兒好得意。「娘最軟、最香了。」
「就是這樣,瑋兒也來香娘……,不,應該是娘先香瑋兒一個。」
琬玉說著,便摟住瑋兒,先親了他的左臉頰,然後再親他右臉頰。
「啊!」瑋見睜大了一雙黑眼,小臉獃獃的,小嘴開開的,好慌張,好驚訝,整個小身子僵得不知如何是好。
「來,娘等著瑋兒香香。」琬玉側過臉,故意湊到瑋兒嘴邊。
瑋兒望向眼前柔白的臉頰,長長的睫毛不知所措地眨了又眨,躊躕著,驚呆著,最後還是抬頭看了爹。
「娘她……,」薛齊開了口,竟覺喉頭似是被什麼酸澀的東西堵住了,忙咽了咽,露出溫煦的笑容道:「娘她在等著瑋兒。」
有了爹的「認可」,瑋兒這才怯怯地往琬玉鬢邊親去,小嘴碰了一下,立即挪開,眸光轉為驚喜明亮,隨即害羞地捏衣角,低頭踢鞋子。
「嗯,親到了。」琬玉笑著抱緊他的小身子,雙臂出了力。「啊,原來娘抱得動瑋兒。」
她想抱瑋兒站起來,但是蹲得久了,又抱著孩子,不免重心不穩,使不上力,一時腳步踉蹌,歪了一下。
一雙有力的臂膀立即穩穩地扶住她,撐住了她和孩子的重量。
「真抱得動?」薛齊確定她站穩后,才慢慢放開她。
「可以。」她回答得堅定。
「咿咿!咯哥!」妹妹在床上蹦蹦跳跳,一會見蹬著小屁股,一會兒撥開春香攔她的手,正在抗議大家都不理她了。
「妹妹在喊大哥了。」琬玉抱著瑋兒來到床邊,將他放坐在床沿,自己也坐了下來,幫他脫下鞋子。「來,跟妹妹玩。」
瑋兒呆坐著,抬眼瞧了下琬玉,但那已經不再是畏怯的神情,而是兩眼明亮如星,充滿了受寵若驚的童稚歡喜。
「咯哥!」妹妹爬到他身邊,舉起她最愛的布娃娃,猛往大哥懷裡塞去,想要給他玩。
「我來了!大哥我們玩騎馬!」慶兒也興奮地爬上床。
「妹妹。」瑋兒綻開憨笑,拿了布娃娃,轉過身子,張手護住往他撲跌下來的妹妹;妹妹跌進大哥懷裡,又仰起小臉,朝他咯咯笑個不停。
琬玉整理好床邊的被子,確定迭得又高又穩,不會讓孩子們摔落,這才微笑起身,一抬眼,就迎上薛齊的深深注視。
他好像有話要說。她來不及收回笑容,慌張地低下了頭。面對應該是她最親密的丈夫,她完全沒有方才和瑋兒說話時的自在和自信。
「李嫂和周嬤嬤來了。」春香方才去應門,帶了人進房。
「老爺,夫人。」李嫂走進來。「我帶大少爺去睡了。」
「瑋兒今晚這邊睡。」琬玉恢復了正常神色。
「夫人?」隨後進來的奶娘略顯不安。
「難得讓他們兄弟一起睡。」琬玉微笑道:「周嬤嬤,沒關係的,妳自去睡,養足精神,白天還得追著兩個男孩子滿屋子跑。」
春香拚命點頭,十足十同意她家小姐的話。
床上笑聲不絕,慶兒騎了枕頭當馬,喝喝叫個不停,瑋兒也騎了一顆枕,倒是乖乖坐著,低頭將枕頭角兒捏出兩隻耳朵,妹妹則自己當馬在床上爬,一看到枕頭長出耳朵,興奮地就要撲上去咬。
「玩在一塊了。」李嫂看得直抹淚,笑道:「真好,真好啊。」
一室的笑鬧里,琬玉抬起頭,自然而然望向了薛齊,一想到自己又有了這種瑋兒向父親尋求指示的舉動,她慌忙轉頭,但已經瞧見了他也從孩子那邊移過來的目光,她只是一瞥,卻彷佛看到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深廣大海,裡頭波濤涌動。
他想說什麼呢?她低著頭,一顆心無端地加快跳動了。
***
夜闌人靜,琬玉站在床邊,心滿意足地瞧看三個排排睡的孩子。
他們玩累了,一個個沉睡憨甜,真難想象那安靜的睡容一睜開眼,又有本事將整間屋子蹦得天搖地動的。
「春香,跟妳擠擠嘍。」她回頭笑道。
「哈,又可以跟小姐講貼心話了。」春香已經打理好雙人份的鋪蓋。
這幾年主僕倆熬著苦日子,感情親如姐妹,早已不計較尊卑。有時春香幫她哄孩子累了,就在床上和孩子睡著了,她自去睡春香的地鋪,或是慶兒滿床亂滾,吵得她和妹妹睡不安寧,便抱了妹妹和春香擠著睡。
這些年來,也難為春香了,還是個姑娘家,就陪她一起當奶娘。
「春香,妳以後一定是個稱職的好娘親。」
「嘎?」春香鑽進被窩裡,嘟噥著「小姐說什麼啦,人家八字另一撇還不知道在哪兒。」
「都幾歲了,該嫁人了。妳陪我出嫁那年是十五歲……」琬玉扳著指頭一算,一驚非同小可。「嚇!妳二十歲了?!糟了糟了!」
「不嫁,不嫁!」春香順著她的語氣喊兩聲,確是心有所感。「我今天才知道當娘的不容易,不光是把屎把尿就好啊。」
「哎。」琬玉有很多感觸。「妳說,我今天做得好不好?」
「好……」
「把屎把尿倒容易,講道理也容易,我竟然到今晚才知道要去抱瑋兒。」她想到薛齊早就懂得主動去抱孩兒,不覺慚愧。「我覺得……,咦?」
「呼,呼。」
才說了兩旬,春香已打起呼來,臉蛋偎著枕頭,睡得十分香甜。
這丫頭真累壞了。琬玉憐惜地拉好她的被子,走去吹熄燭火。
躺了下來,卻了無睡意;望著黑黑的屋頂,腦袋似乎空空的,但又似乎填滿了很多思緒,來來去去,沒有一刻歇止。
首先,一定得幫春香留心對象了。其實很久以前,她覺得長壽小子還挺實在的,可她又怕長壽跟了他的主子,也會沾染不好的惡習。
那個主子……當年,新婚三個月,她有了身孕,他開始夜不歸戶,回來不是帶著嗆鼻的脂粉味,就是一身臭酒味,她正值害喜,聞了作嘔,請他不要喝酒,他立即變了臉色,指責她管太多。
他們開始吵架。
她是明媒正娶、門當戶對、知書達禮的正妻,卻永遠比不上外頭撒嬌使媚的狂蜂浪蝶;她正懷著他的孩子,他卻不知體諒,甚至在胎位不正幾乎難產的當天,他還能上酒樓尋歡買醉。
明知他是紈袴子弟,又是備受寵愛的么兒,早已養成了唯我獨尊的個性,但她還是一再自問:她哪裡錯了?為何丈夫不再喜愛她了?
她苦苦思索,苦苦等著,苦苦熬著,最後竟是熬到了一封休書。
察覺自己的幽嘆,她立即以棉被蓋去那聲嘆息。
這些年來,她早已學會埋藏心事,甚至也不再跟整日陪她的春香吐露半句,只是想得頭疼了,難以入睡,便會起來走一走。
起初春香還會半夜尋她回去,後來也不管了,只提醒她半夜出去「散步」時記得加件外衣保暖。
不知不覺,她已離開房間,來到了小院子,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
大白玉盤高掛天際,幽靜靜地俯瞰人間。京城月,宜城月,依然是這輪不變的明月,只是她覺得此時此地的月光更為明亮些。
也許,她總是透過朦朧的淚光望著宜城的月吧。
家變前,等著玩樂不歸的他,家變后,等著不知所蹤的他,而所有的等待,盡皆化作她滴落的淚水,掉進泥土,杳然無跡。
不想了。她猛然抹去眼角的酸澀,吸一口屬於京城的冷冽空氣。
目光移落,竟見東廂書房還亮著燭火,她不覺拿手掩住了口,好慶幸自己安安靜靜的,沒發出一絲聲響。
這麼晚了,薛齊還不睡?莫不是陪孩子吃飯玩耍,耽擱了他夜讀?
在盧家,在江家,她從來沒見過哪個主子爺願意花時間陪伴孩子,最多就是抱來玩玩、摸摸頭罷了;或者,他真的很愛孩子?可三個裡頭有兩個不是他親生的……
是夫妻了。有時候,她想跟他說話,問他很多她不解的疑問,又怕吵了他,更不知從何開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頭,保持沉默。
他敬重她,她很感激;也許她應該主動些,給予他床笫之樂,這是她當妻子最直接且最容易的「回饋」;不過,他若另外蓄妾,她也不會計較的,他高興就好……
她猛然扯住心口上的衣襟,驚惶地抬頭看月。
心,沉寂了嗎?還是死了?曾經那麼在意丈夫徹夜不歸,因而被那人罵作是「妒婦」,如今只求安身立命,什麼都不計較、也不管了嗎?
還是,她已徹底失去了再去愛一個男人的能力?
月色極美,她沉浸在柔和的光輝里,恍恍惚惚,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這是京城月,還是宜城月……
***
薛齊聚精會神寫完一個大字,擱下筆,側耳傾聽。
夜深了,唯一的聲響是幾條街外的梆子聲,原來已是三更天了。
再聽片刻,主房那邊亦是靜悄悄的。妹妹近幾日來已不再夜哭,尤其今晚孩子玩累了,此刻她和孩子應該皆已安睡。
光是聽還不夠,他收拾桌面,吹熄燭火,來到廊下,往那兒看去。
每晚睡前,他總要確認主房一切妥當,他才能安心睡下。
過去,長夜漫漫,雖說有書為伴,但在掩卷之餘,面對一屋子的空寂,還是不免感到凄清寂寥、惶惶不知所終--而如今,每每聽到孩子們的笑聲,或是聽到她說話,心便落了底,感覺也踏實了。
才開了門,便驚見月光中孤立一條俏生生的人影,是她!
「啊,老爺!」他的開門聲驚動了琬玉。
「妳還沒睡?」他這不是廢話嗎!
「有點熱,睡不著。」她又習慣性地低下了一頭。
初春時分,夜涼如水,他尚且畏寒,她卻衣衫單薄,站在夜色里?
在她低頭前,他捕捉到了她臉上的迷離恍惚,好似才從睡夢中醒來,不知方向。果真是睡不安穩,起來走走?
「妳等等。」他隨即轉回書房,拿出一件保暖的長棉襖,為她搭放在肩上。「剛離了床,小心別著涼,穿了吧。」
「謝謝老爺。」她低頭攏緊寬大的衣襟。
「是為了去拜訪太師夫人的事煩心嗎?」他直接問道。
「老爺知道此事?」琬玉驚訝地抬頭看他。
「岳父前兩天告訴我了。其實,妳早該說的。」
「我怕讓老爺操心,而且我姨娘說,這是妻子該做的。」
「我是該帶妳去拜訪太師。」他語氣凝重。「可對他而言,這等小事不值得他挪出時間,而且他另有常侍婢妾,夫婦倆很難聚在一塊,我本想再過一個月,正好太師的母親做七十大壽,我再帶妳過去拜壽,也能見到太師夫人,沒想到岳母倒先帶妳過去了。」
「無妨的,早晚還是要見。」琬玉順便告知事情:「有關送灃郡王的大婚之禮,我已經請盧府管家打點好了。」
「去撤回來。」
「這?」
「皇室婚儀,自有宮廷用度,朝廷早有明令,不許官員送禮。」
「私下有交惰,送禮也不成?」
「我跟灃郡王沒有交情,送禮過去,就是矯情。」
「可是姨娘一再交代,說是我爹說的,怕老爺您忘了。」
「恐怕是說我不懂交際吧?」薛齊笑了。「岳父那天也是這樣勸我。我告訴他,我當官的是不能拘泥,但也不能和稀泥,該有的送往迎來,我會做到,沒必要的,我也不會費神。」
「對不起,我錯了。」琬玉將頭垂得更低了。
薛齊發現自己的語氣過度嚴厲了,他並無責怪她之意。
「妳沒錯。」他放柔聲音道:「是我沒留心,應該早點跟妳說明我的原則。我官場上的事,讓我操心就好,以後就別再跟岳母出去了。」
「可是……,該為老爺去的,我還是會去。」
「我不願妳去那邊受委屈。」
琬玉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進了月光下那對溫煦的眸子。
她相信,經由姨娘的加油添醋,再經過父親轉述,必然是將她形容成一個冥頑不靈的愚婦,既不懂輔助丈夫,也不知巴結應酬上頭的夫人,然後要女婿訓斥她一頓,好好教導她身為官婦之道。
可他卻說,他不願她受委屈?那麼,他又知道她受了什麼委屈?
「妳該去的是正式典禮場合。」他又說明道:「像是太后皇後生日,需得命婦進宮拜壽,往往得耗上一整日;另外,同僚有長輩過世、孩兒娶親,這等人情世故不能免,都得請妳費心。」
他諄諄說明,語氣和緩,像是個耐心的夫子,仔細解釋道理--何必呢?他只需以主子老爺的地位命令她,她聽話就是了。
說到底,他就是尊重她,可她又有什麼值得他尊重的?
「老爺,你為何娶我?」她終於問了出來。
薛齊不料她有這麼一間,微愣了下,隨即恢復了平靜神色。
「父親之命。」
「可你應該知道,我是江家被休的棄婦。」
「我知道。」
「你不怕其它朝官笑話你?」
「我娶妻,是妳我的婚約,不關他人的事。」
可她值嗎?她值得這位溫文爾雅、篤實穩重的薛大人嗎?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被休的原因?」她用力扯緊交握的雙手指掌,還是不顧一切地問道:「看我七出是犯了哪一條?」
「當年江家朝不保夕,或許他這樣做,是為了保全妳。」
「才不是!」
笑死人了,若那位四少爺能存有這麼一點點體貼,哪會讓她在短短時間內從甜蜜歡欣的新婚少婦成為深閨怨婦,繼而變成哀傷棄婦?!
休書攤開來,一一數落她的罪狀;無溫順婦德、好逞口舌之利、不知尊重夫君、在江家有難時,未能共體時艱……,洋洋洒洒寫了三大張紙,她甚至不知道只會鬥雞賭狗的浮浪公子竟有如此流暢犀利的文筆。
過往情傷刺痛了她的心,淚珠勒不住,滔滔滾落,她背過身,不願讓他看見她流淚。
「休書呢?」薛齊依然語聲平穩。
「我大哥撕掉了。」她身子微顫。他想看?這是她咎由自取。
「既是大哥撕掉的廢紙,不就是不想留的?妳為什麼還惦記著曾經有過這封休書?」
淚,更是止不住了,不是為了過往,而是為了身邊溫柔敦厚的男人。
打從新婚夜,他已經一再又一再地以言語和行動表示,希冀她安心,她竟還在這兒無理取鬧,徒然添惹他煩心!
絕不、絕不、絕不再回首過去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記得那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她會徹徹底底將此人從心底抹去,忘了!
月明星稀,長空凈朗,聲聲低泣扯緊了薛齊的心。
他再也難忍她哭得發顫的身子,既然是妻子了,他也就大著膽子,雙手張開,輕輕將她攬入懷抱里。
她帶著滿腔心事嫁了過來,尚且難以排解,又得為他打理家務、照顧幼小孩兒,試著摸清他和瑋兒的脾性、學著當官夫人,她承受了多少難以言喻的壓力?!
那不盈一握的纖瘦身軀令他驚心不已,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地擁抱她,以手掌來回輕拍她的肩背,像是哄瑋兒似地。
「琬玉……」該說什麼呢?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琬玉埋在他胸前,只想先說出自己的愧疚。「我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是我疏忽,該跟妳多說說話的。」
她不住地搖頭。他一點也沒疏忽,他一直努力在跟她「多說話」。
吃飯時,他會主動找話題,而他會帶孩子來房間,也是想跟她多講一句話,甚至刻意看她在做什麼,借口她縫製的新衣,要瑋兒親近她。
這就是所謂的溫柔體貼嗎?她真有福分得到這個男子的愛惜?
淚水狂涌不止,她已不知為何而哭,而是奢侈地緊挨這片她可以信任依靠的胸膛,盡情讓自己哭個痛快。
「唉唉,怎麼哭成這樣……」薛齊有些慌了,不住地拍哄著。
拍著、拍著,他手勢漸漸緩了,轉為柔柔地撫摸她的背部,再將她往懷裡抱緊了些,這是他所能做到的安慰方式。
想必她抑鬱太久了,不如讓她哭出來,宣洩掉那傷身的鬱氣吧。
夜幕低垂,金黃月光輕罩大地,萬事萬物皆柔柔和和的、靜靜謐謐的,她的哭聲也漸漸歇止,變成了埋在他懷裡的吸氣聲。
「老爺,對不起。」她終於抬起頭來。「我不哭了。」
「噯,瞧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三個孩子他還沒看過哭成這樣,倒是這麼大個的妻子哭得最像小娃娃。
他溫溫地笑了,掏出帕子,想為她拭去臉上的涕淚。
淚眸對上他溫煦的笑容,她這才發覺兩人貼著身體抱在一起,那突然感受到的體熱讓她不知所措,急忙扯下他正要抹上來的帕子,踏開一步,輕易便掙開他的懷抱,再側過身,胡亂地拿帕子抹臉。
他放下了心,安靜地凝望她那該是稱作「害羞」的動作吧。
這麼美的月色,這麼難得的夫妻獨處夜晚,他還想讓她開心些。
「我幫慶兒和妹妹取好新名字了。」
「啊!」
「既然瑋兒是玉字旁,我也讓慶兒和妹妹從玉旁。妳瞧了。」他舉起右手,在月光中以食指比劃著,一橫,又一橫,一筆筆寫出一個大字。
「琛,這是一個好字。」琬玉眨了眨哭腫的眼,仍帶著鼻音。
「琛,美玉,珍寶也。詩經魯頌有云:憬彼淮夷,來獻其琛。以前人要進貢,所獻的寶物便是琛,是以又稱琛貢,琛寶。」
「老爺有學問。這名字,很好。」
「妳真覺得好?」
「真的很好,很有意義。」她望向他期待的神情。「我很喜歡。」
「呵……」他倒是笑傻了。
「妹妹呢?」
「瞧了。」他再度以指頭為筆,明月為紙,寫上一個「珣」字。
「珣也是美玉?」
「當然。」薛齊有了自豪的口氣,又開始掉書袋。「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閭之珣玗琪焉,此語出於准南子。」
琬玉搖搖頭,不明白他在念哪些字眼。
「喔,這意思是說,東方有一座叫做醫無閭的綠色大山,大山靈秀,便出好玉,這玉就是『珣』。」
「原來有典故的。這也是一個好字。」
琛是珍寶,珣是東方罕見的美玉,琬玉已然體會到他的用心。
「老爺幫瑋兒取名,也是有你深切的期望了?」
「瑰姿瑋態,不可勝贊;瑰瑋之材,不世之傑;財貨琦瑋,珠玉璧白……」他意態飛揚,書袋更是掉個不停,總算在看到她用力睜大紅腫雙眸傾聽時,自動住了口,直接說明意思:「這『瑋』字可用來形容好玉、儀態、人品、能力、文辭各個方面,都是好的意思。」
「薛瑋,薛琛,薛珣。」她一一念過孩子們的名字,強烈地感受到慶兒和妹妹已經正式成為薛家的孩子了。
他們的父親,名喚薛齊,堂堂正正,嶔崎磊落,足以讓孩子引以為傲,將來走出去,可以正大光明地大聲說出吾乃薛齊之子也。
「慶兒已經習慣我們喊他小名,」薛齊打斷她的沉思。「那就繼續喊他慶兒。至於妹妹,以後總得當姊姊的,趁現在還小,改喊她珣兒吧。」
琬玉不自在了。妹妹會當姊姊,不就表示她得為薛齊生孩子?
她低下頭捏緊他給的帕子,心臟狂跳了起來。該不會他就順勢帶她去圓房吧?夜色正深,月色正好,可她方才哭過,眼睛腫痛紅丑,滿臉髒兮兮的涕淚,啊,還沾上了他的衣裳,他會嫌臟嗎……
才想著,她一雙緊絞不安的手便讓他更溫熱的大掌給包覆住了。
「啊……」她低聲驚叫,更不敢抬頭。
「琬玉,今晚多謝妳,是妳讓我明白瑋兒在想什麼。」
他的嗓音總是溫厚柔緩,隨著他的手心熱度,悠悠淌進了她的心底。
「不,老爺莫要道謝。」她輕輕搖頭。「對不起,其實是我讓老爺煩心了,鬧得這麼晚……啊,老爺還要早起……」
「不礙事。不管何時就寢,時辰一到我就會起身。」他亦是搖頭輕笑,望定她略顯惶恐不安的低垂眉眼。
他總想著,應是最親密的夫妻了,他該怎樣才能讓她不那麼「敬畏」他呢?
既是親密,就要有親密的做法,他是男人,不是木頭,春日草木初發,沉埋多年的情懷也逐漸地蘇醒了。
「是很晚了,我送妳回房。」他說完,便吻上她的額頭。
蜻蜓點水似的輕吻,卻有著極重的力道,直直地撞擊進琬玉的身體裡面,教她渾身五臟六師都顫動了。
也許,瑋兒初初讓她香到時,就是這種驚心震撼的感覺吧。
她抬起臉,望進他溫柔帶笑的瞳眸,剎那間便痴了,只能愣愣地讓他牽起了手,一步步走回房門前。
執手相看,默默無語。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緩緩地滑開彼此的手。
她道了晚安、進了房;他痴立門外片刻,這才依依不捨地踱回書房。
今夜,月明,風清,人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