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早,頂著一對熊貓眼圈的曾筱昕,無精打採的踏進辦公室,準備展開她在「台灣文物保護自助協會」的工作。
「嗨!早。」協會裡的同仁小鄭出聲招呼道。
是的,曾筱昕是沒進辦公室工作過,可第一天就在機場抗議活動里認識了幾位工作夥伴和學生義工。
「早,小鄭。」她勉強一振,張眼環顧狹小凌亂的辦公室,詫異的揚眉促問。
「咦!其他人呢?」
站在影印機前影印傳單的小鄭苦笑的回答:「打從教授被約談后,許多同事就紛紛辭職不幹了,就連那些學生義工也不來了。」說著,一邊伸手指了指一張靠窗的辦公桌,「喏!那張是你的辦公桌。」
「好,謝謝。」曾筱昕點點頭,沉重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憐的她,一夜未眠,輾轉反側,腦子裡盤旋的都是那幕火辣熱情的擁吻畫面。
噢!這可是她寶貴的初吻哪!
王駱軍……王駱軍……嗚嗚!她的初吻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他奪走了?真是……唉!該怎麼說呢?
活了快三十個年頭,連個男人的手也沒碰過……哦!她阿爸的當然不算,更別說是陌生的男人了。
打小,她那做廟公又會算命的阿爸就不時的告誡她,說她命中缺桃花,也就是說,她沒有異性緣,這輩子註定是嫁不出去了。一天到晚把什麼「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的話掛在嘴上,經常耳提面命,要她凡事認命、不忮不求。
而她也果真聽話,全心的讀書、讀書、再讀書……於是,無論中學、大學時期,乃至進入社會工作,她都和男同學、男同事保持距離,即使看到同學或同事成雙成對的談起戀愛,她也從不心動或羨慕,甚至在看到別人感情破裂、失戀等為情所苦時,她還暗自慶幸自己不交男朋友、不談戀愛是對的呢!
因為不去觸碰愛情也就不會有痛苦、有傷害了。
但,這回她阿爸可破功了,什麼她沒有桃花命,結果她居然和一個見面不過三次的陌生男人當街擁吻,雖然當時是在烏漆抹黑的無人巷子里,可這真要跌破阿爸的老花眼鏡了。
她的初吻就這麼莫名的被奪走了,她有點難過、有點失落,有點竊喜、有點回味,更有點迷惑……
還有,王駱軍臨走前丟下的一句「我等你」,又是什麼意思?曾筱昕苦思不得其解。
一聲輕響,打斷曾筱昕胡亂紛飛的思緒,抬眼望去,一身落拓的龍教授走了進來。
「教授?!」曾筱昕驚訝的站起身來。
天哪!才幾日不見,那個滿懷壯志、意興風發的龍教授到哪兒去了?他遭受了什麼打擊嗎?
隨意掃了曾筱昕一眼,龍教授了無神採的說道:「你來了?」
然後,他坐到自己的辦公位置上,專心的翻找桌上的一堆資料,一邊頭也不抬的交代。「待會兒我得到警政單位報到,有什麼事就call我。」
聞言,曾筱昕和小鄭都走近龍教授的辦公桌邊。
「教授,你還要去做筆錄嗎?」小鄭問道。
「嗯!」龍教授點頭。
接著曾筱昕也關心的詢問:「教授,現在情形到底怎麼樣了?」
龍教授停下手上的動作,爬了下頭上的亂髮,重重的嘆了口長氣后,用平靜的語氣說:「只要搜證齊全,就等著收押,讓檢察官起訴了。」
「啊!這麼嚴重?」她意外的睜大眼睛,心情也愈發凝重了起來。
龍教授要是坐了牢,那他的學術前途不就完了!
「唉!誰教我一時衝動,未向行政單位申請集會遊行許可就聚眾示威,又沒控制好場面,才讓你打傷……」說到這,龍教授猛地住口,徑自低頭在抽屜里翻找東西。
曾筱昕當然知道龍教授未說完的話是什麼,她愧疚得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暗地自責不已。
都是為了慈佑寺、都怪她大意失手打傷王駱軍,才會拖累龍教授。
在抽屜找了半天,龍教授才拿了本存摺和印章遞給小鄭:「小鄭,下午到銀行去把你和曾筱昕這個月的薪水領出來。」
接過圖章和存摺,小鄭不解的問:「可是,教授,還不到領薪水的日子呀?」
「領了吧,我準備結束協會了。」龍教授苦笑的搖了搖頭。
「什麼?結束協會?」兩人同時大叫。
曾筱昕難過的想,她……她又失業了!
「教授,事情真嚴重到沒有轉圈的地步了嗎?」她憂心忡忡的問。
至此,曾筱昕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確是掃把星了,上回她連辦公桌的邊都還沒摸到,就被拉去示威抗議,闖下大禍來;而這回,辦公桌是碰到了,可椅子還沒坐熱,老闆就宣關門大吉!
她不禁要大大的慨嘆:真是命好不怕運來磨!
唉!她也不用急著找工作了,乾脆先回家找阿爸幫她改改運,免得她無論到哪裡工作,那家公司或什麼單位的就倒閉……
想到這,電話鈴聲遽響,小鄭就近拿起話筒:「您好……稍等一下。」說罷,小鄭把聽筒轉給曾筱昕。
「你的電話。」
「好,謝謝。」曾筱昕道謝的接過電話。
「喂!我是曾筱昕……什麼?我阿爸高血壓……昏倒了……」
???
丟下電話,焦急的曾筱昕立刻搭計程車趕回家門。
「阿爸……阿爸……我回來了,阿爸……」她大呼小叫的衝進客廳。
「阿爸、阿爸,您在哪兒?」聲音嘎止,曾筱昕猛地煞住腳步,錯愕的瞪著一位年約五十歲上下的陌生婦人。
「呃!你……你是……」她迷惑的支吾。
那位陌生婦人立刻放下手上的抹布,局促的攏了攏因低頭擦拭桌子而垂亂的頭髮,略顯靦腆的囁嚅:「我……我是……」
「她是阿滿姨。」臉色不佳的曾旺從卧室走了出來。
「你怎麼不多躺一會兒呢?」阿滿姨比曾筱昕還要緊張的上前扶住曾旺,小心翼翼的坐到沙發上。
那體貼的行為,看得曾筱昕一愣一愣的。
「你人沒到聲音先到,我哪兒睡得著?」操著一口閩南話的曾旺,雖對著阿滿姨搖頭,可語氣里卻充滿著慈愛。
曾筱昕隨即趨前蹲到父親跟前,伸手摸了摸曾旺布滿皺紋的額頭,擔憂的問:「阿爸,您人怎麼樣了?有沒去給醫生看?」
「目前是死不了啦!」曾旺沒好氣的咕噥。
這時阿滿姨又端來熱茶,細心的放到茶几上,溫婉的說道:「曾先生,您多休息,我先回家去了。」語歇,朝曾筱昕笑了笑,突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我在電鍋燉了鍋雞湯,你要記得喝。」
「謝謝你了,阿滿,實在給你添麻煩了。」曾旺竟像個小夥子似的漲紅了臉謝道。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嘛!」阿滿姨也羞澀的輕答道。
「我回去了。」再向曾筱昕輕點了下頭,阿滿姨便優雅的帶上大門,離開曾家了。
門一關上,曾筱昕立刻緊挨到父親身邊,好奇的問:「阿爸,這位阿滿姨是誰呀?我以前好像沒見過她?」
「嗯!她兒子的公司前一陣子發生財務困難,所以她來廟裡跟佛祖祈願,保佑她兒子渡過難關,因此她願意到廟裡來做清潔工作。」曾旺耐心的跟女兒說明。
「那她兒子真的渡過財務危機了嗎?」她存疑的問,心底又犯嘀咕,哪來這麼多迷信的歐巴桑?
望著女兒不以為然的神情,曾旺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渡過危機,所以,她現在是來還願的。」曾旺雖是屬於山頂洞人級的LKK,可他的思想也跟得上時代的腳步,畢竟科技文明如此發達,聽說人類都能複製生命了,又有誰會相信鬼神之說?
尤其現今的年輕人,對鬼神之說總是嗤之以鼻,所以曾旺從不限制女兒的想法,更不強迫她信仰。
知天命、信鬼神,他自己身體力行就成了。
曾旺更相信,當女兒的人生歷練到某個成熟的階段時,想法自然會改變的。
「唉,多虧阿滿天天來廟裡幫忙,否則我就是昏死在金爐邊也沒人發現。」曾旺感嘆道。
「阿爸!」曾筱昕愧疚的低喚,她是不是該放棄在台北發展的念頭,回到父親的身邊?反正她也沒混出個什麼名堂來,乾脆在家鄉隨便找份工作算了。
「阿爸,是不是那個翔翰集團又來逼我們拆廟?」她握著父親粗糙的雙手又問道。
曾旺默然,然後又是一嘆:「自從你阿母過世后,我就帶著你守著這間寺廟過日子,如今都快三十年了,對這間廟好歹也有感情……」說到最後,曾旺竟語帶哽咽,兩行老淚奪眶而出。
「阿爸……」曾筱昕駭然一驚,握緊父親顫抖的手,凝視那張充滿感傷的滄桑老臉,一顆心緊緊揪成一團。她幾時見過達觀的父親這般消沉難過?除非這慈佑寺確定不保了……
「是不是廟……」她欲言又止。
吸了吸鼻子,曾旺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長喟道:「這廟是拆定了。」
「不會吧?阿爸,這廟的地又不是公家的,開發什麼科技城也不是政府策畫的,應該不會那麼快拆廟,而且,龍教授也說他會再發動抗議活動,協會一定盡全力幫助我們的,您放心啦!」愈安慰,曾筱昕愈心虛,腦海里不時浮現龍教授那落拓的狼狽樣……
唉!龍教授都自身難保了,不但要解散協會,自己也隨時準備去蹲大牢,又何來多餘的力氣幫助他們?
「沒路用了。」曾旺不抱希望的搖頭。
「福仔伯昨天來哭訴,說他兒子偷他的印章、地契,偷偷把廟的土地賣給財團了。」
「什麼?」她震驚的大呼。
曾旺沮喪的又說道:「訂金都拿了,下個月就要簽約過戶了。」
慢慢鬆開父親的手,曾筱昕震愣的跌坐在沙發上,努力的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化。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無可挽救的田地?她實在無法想象。
為什麼經過這麼多人的努力,還是挽救不了這座古廟、對抗不了大財團呢?
為什麼像龍教授這樣熱血、有良知的文化學者,卻喚不醒社會大眾或政府官員對文化的重視?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為什麼她的力量如此微薄?如果她有能力,她會想盡辦法,保住寺廟、幫助龍教授……如果她有力量的話!
驀地,耳畔響起那一夜王駱軍莫測高深的低沉嗓音——
「當然,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曾筱昕猛地坐直身子,心底驚悚不已。難道王駱軍的話指的就是這個嗎?「我等你!」她頓時想起。
他在暗示由她出面找他解決這件事情嗎?王駱軍要她出面,目的何在?或者,這便是他的報復?曾筱昕惴惴不安的咬起手指來。
「唉!人老了就沒用了。」曾旺兀自感傷的暗嘆。
「三十年了,我們父女就是靠這間廟生活的,現在說拆就拆,將來我不就乖乖的等死就好……」
曾筱昕凝視一向樂觀硬朗的父親,赫然發現他蒼老衰弱了許多,不禁喉頭一縮,心底隱隱抽痛了起來……
「我等你!」思緒紛亂中,王駱軍的話不斷在耳中盤旋……
緊接著,身邊又響起老父無奈沉重的嘆息聲,再想起那一身狼狽的龍教授和即將解散的協會,曾筱昕驀地握緊拳頭作出決定。
好吧,那她就走一趟翔翰集團。
???
忙碌的日子,該是王穎目前最迫切需要的生活方式了。
原以為她回家來面對自己內心的痛,這樣就能痊癒一顆傷痕纍纍的心,沒想到,那椎心刺骨的記憶和怨憎仍不放過她,日日夜夜的糾纏著她、折磨著她,於是,只有埋首工作、不停的忙碌,她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去痛,甚至衝動的去找他,問他當初為何棄她而去?
鈴,鈴!辦公桌上的電話遽響,驚破一室的靜謐,王穎皺眉的推開鍵盤,拿起話筒——
「您好,翔翰集團總裁辦公室。」
……
「喂喂喂!總裁辦公室。您再不出聲,我就要掛斷了!」王穎忍耐的說。
最後,她不耐煩的斥喝:「不管你是誰,請你以後別再打這種無聊的電話了。」語畢,「啪的」一聲,掛上話筒。
一個禮拜了,整整一個禮拜了,她老是接到這種不出聲的無聊電話。今天倒好,還抖出了兩個字,什麼我呀、你的……多虧她修養好,不然早破口大罵了。
陡地,她猛然大震——
……我……你……
那聲音……那低沉男性聲音竟如此耳熟……王穎不禁一陣心悸。
會是他嗎?不,不可能的,絕不是他。她猛地用用頭,顫巍巍的整理桌上凌亂的文件,然後起身拿起一疊卷宗,直往王駱軍的辦公室走去。
工作、工作,什麼都別想,王穎深吸了一口氣,鎮定而快步的走進氣派的辦公室。
「小何,慈佑寺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坐在辦公桌后的王駱軍詢問站得直挺挺的何專員。
「報告總裁,公司已經取得地主的同意,也付了訂金,下個月就可以簽地契約、正式過戶了。」何專員連忙遞上厚厚的卷宗。
「嗯!」王駱軍沉吟的打開卷宗,詳閱裡頭的資料,接著精光一閃,又問:「那個協會主事者龍教授的情形呢?」
「他已經被收押了,就等檢察官起訴,而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江律師也準備向法院提出傷害告訴,這會兒正等總裁批示呢!」他邊報告邊又放了一份文件到桌上。
「哦!」拿起卷宗,王駱軍陷入深沉的思考中。
這時王穎也悄然將帶來的卷宗放到他的辦公桌上,然後沉默的注視著嚴冽果斷的哥哥處理公務。
須臾,王駱軍放下手中的案子,抬頭銳利的望住何專員,吩咐道:「暫停所有的動作,包括慈佑寺的土地簽約和龍教授的官司。」
聞言,王穎和何專員皆意外的瞪大了眼。
「總裁,這樣不就連九芑鄉的開發案也停止了?」何專員直說。
深深靠進真皮沙發里,王駱軍露出如獵人般的精準神情,胸有成竹的命令道:「沒錯,一切暫停,沒有我的指示,不許開工或進行下一步動作。」輕輕說著,又露出一絲詭詐的笑容。
何專員簡直傻眼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原本總裁還信誓旦旦要進行的開發案,怎麼突然莫名其妙的喊停?而他好不容易巴望到一個能展露能力的機會,居然就這麼沒頭沒腦的打住了?那他先前為這案子所投下的心血豈不白費了?
想到這些,他急切的再說道:「但是,總裁,九芑鄉的開發案已經全線推動了,甚至……」
王駱軍手一揚,霸氣的制止了何專員的下文,冷肅的命令道:「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總裁。」何專員不甘心的閉口,再朝王穎微微頷首后,舉步走向辦公室門口。
眼看晉陞機會就這麼溜走了,他怎能甘心呢?不!他一定不能輕易放棄擺在眼前的大好前途!何專員邊走邊想著。
直到何專員離開視線,王穎一雙研究的目光仍是停留在哥哥那充滿算計神情的臉上,不覺憂心的試探道:「大哥,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她太清楚自己的哥哥在商場上的狠辣手段了。
聞言,王駱軍洒然一笑,隨手點了根煙,吞雲吐霧了起來,半晌,才緩緩的搖頭說道:「我能打什麼主意?凡事還不都得照遊戲規則來。」
「是嗎?你真的沒要什麼手段?」她狐疑的再仔細端詳了一臉莫測高深的哥哥。
王駱軍捺熄煙蒂,露出他一貫的寵愛笑容:「好了,穎穎,我已經很勉強的答應你來公司幫忙了,你只要負責好份內的事,其他的就別過問了,否則,回家陪爸媽去。」
「但是……」王穎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
王駱軍霍地起身來到透明落地窗前,深沉的俯瞰樓下成排如蟻移動的車陣,片刻,他又跋扈的命令道:「還有,九芑鄉的土地綜合開發案,你也不要插手。」他一定要杜絕妹妹和洪敬航接觸的機會。
「可是,我是你的秘書……」
突然,王駱軍渾身一緊,兩眼緊盯著窗外樓底下橫過馬路快速移動的黑點
他頭也不回的打斷王穎的話,「既然如此,那樓下有位小姐要找我,你去帶她上來。」
「什麼?」王穎一愣。
「王秘書,請你馬上下樓去接一位指名要找我的小姐,然後帶她到辦公室來。」王駱軍再吩咐。
「哦!好、好。」雖然莫名其妙,但王穎還是下樓接人去了。
她終於來了,獵物終於自動上門了!
細心撒下的天羅地網,終於可以收網了!想到即將落網的獵物,王駱軍便覺血脈僨張、一陣興奮。
多久了?他何曾對女人如此動心過?就連追求前妻姚嘉莉也不曾如此煞費苦心,甚至還公器私用的動了公司的資源,一切只為一個勾起他興趣的女人?
這時,「叩叩!」一記敲門聲響起——
「大哥?!」王穎聲音輕揚。
王駱軍卻仍佇立窗前,半天,才頭也不回的說道:「穎穎,你今天提早下班,出去的時候記得幫我帶上門。」
他冷冽的語氣不僅讓來人心口一顫,就連王穎也不禁瑟縮了一下,匆匆應了聲便立刻退出辦公室。
彈指間,僵凝的氣氛不斷的發酵、膨脹,蔓延開來……
???
「我……來了。」怯疑如蚊嗚的聲音,終於打破一室令人窒息的靜默。
來人正是滿懷忐忑的曾筱昕,此刻的她,早已失去旺盛氣力,活像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誠惶誠恐的矗立在門邊。
啪噠!王駱軍陡地轉過身來,不發一語,兩道如利刃般的眼光直射向惴惴不安的曾筱昕。
轟地!驚得曾筱昕倒抽了一口涼氣,猛然後退,整個人背貼到門上,一副想奪門而逃的慌亂模樣。
「很好,沒讓我等太久。」王駱軍陰沉的點頭道。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她人都來了,他到底要怎麼樣?曾筱昕緊張得咬緊下唇,兩手不安的放到身後扭絞著。
望著背光不清的臉孔,她的心一陣緊糾。
驀地,他蠻橫的低令道:「過來。」
她的心又是一抽,渾身顫抖的走向背窗而立的威猛男人。
王駱軍突然雙臂大張,將來到身前的曾筱昕環進如銅牆鐵壁般的胸懷裡,低頭就是一陣似驟雨狂泄的熱吻。
「唔……」曾筱昕嚇了一大跳,腦子轟然炸成一堆碎片,唇上那激烈的狂吻險些讓她魂魄俱散……一陣天旋地轉后,她渾身發熱,兩手不覺緊揪住王駱軍的襯衫領子……
令人窒息般的熱吻,彷彿是經過幾世紀的時間,才稍稍減緩了火力,王駱軍不舍的鬆開她腫脹的唇瓣,猛喘了口氣,下巴緊貼在她發燙的耳根上輕輕摩挲著,然後,他又含咬著她細緻的耳垂,用充滿蠱惑的聲音呢喃著:「做我一個月的女人,那麼,令尊的廟宇不但保得住,就連龍教授的官司也一筆勾銷。」
是的,一個月就能讓他滿足了,而九芑鄉照樣開發、古廟照拆,龍教授照樣入監獄……他是這樣打算的。
說他卑鄙也好、惡劣也罷,他只是誠實的面對自己的慾望。
因為女人背叛過她,不值得信任、不值得愛,這是他從前妻姚嘉莉那得到的教訓。
「嗯,聽到沒?」隨著喃語,灼熱的唇舌毫不放鬆的沿著她的頸子游移,然後再靈活的解開她的領扣,一連串饑渴的細吻落在她柔嫩潔致的纖肩和誘人的胸口上。
她微仰著頸子,睜開迷濛的星眸,茫然的望向窗外天際邊的朵朵浮雲,她的腦子裡一片混沌,接收不到外面的任何訊息,體內一股莫名情潮洶湧……澎湃……盪起一波又一波的激情狂浪,她不覺又發出低低呻吟,雙手緊攀著王駱軍堅硬的臂膀。
「成交了?嗯?!」
「唔……嗯……」她嚶嚀不清的低吟,完全陷入意亂情迷中。
闃靜明亮的辦公室,瀰漫著一股男歡女愛的旖旎氣息,久久不散……
憑著一股超強的自制力,王駱軍猝然推開曾筱昕,深深的吸了口冷空氣,試圖澆熄腹內燃燒的慾火,伸出微顫的大手,為暈眩迷亂的曾筱昕拉上敞開的襯衫,迅速的扣上扣子。
王駱軍定定凝視一臉迷茫的曾援昕,然後詭譎的一笑,狡猾的再說道:
「成交了。」說罷,他越過曾筱昕,幾個大步,在辦公桌上寫了張便條紙,掏出口袋裡的鑰匙,再折回曾筱昕面前,居高臨下的睬視猶自昏然的容顏,好半晌,他才將手上的紙條、鑰匙,一把塞進她的乳溝里,霸氣十足的命令:「明天一早,到這紙上的地址來。」
???
翔翰集團大樓下的私人停車場里,王穎怔愣愣的坐在駕駛座里發獃。
大哥突然莫名其妙的讓她提早下班,教她頓時茫然無措,不知該如何安置自己?
這會兒,她該做什麼?又該往哪兒去?
回家?她實在不想再看見父母一副小心翼翼,惟恐刺傷她的戒慎模樣。
這種過多的關懷,有時卻像塊巨石般的壓在她身上,重得教她幾乎不能呼吸了。
不回家?又能上哪兒?去國多年,昔日同窗舊友也都失去連絡了,她又能找誰去呢?說來可笑,普天之大,她王穎竟沒有地方可去?
想著想著,她不禁茫然了……唉!算了,總得先離開停車場吧!於是油門一踩,她緩緩的駛離了辦公大樓。
穿梭於車水馬龍的台北市區中,車窗外疾掠而過的熱鬧街道、商家、行人……剎那間,她感到一股陌生的疏離感,整個心頭空蕩蕩的。而她就這樣漫無目的的開著車繞遍台北市。
倏地,她猛然坐直身子,警覺的盯著後照鏡,一輛克萊斯勒正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後。
王穎驚疑不定,她加快車速,後頭的車也跟著加快速度;她放慢速度,後頭的車亦跟著放慢。
一時之間,所有歹徒、跟蹤、綁票、姦殺等驚悚的可怕字眼掠過她心頭,緊握方向盤的手也不停冒出汗水,腳下油門不覺踩到底,「噗噗!」車子如箭般的疾馳過市區。
緊張之下,她竟將車子駛離熱鬧的台北街頭,待回過神來,定睛一看,車子已經在陽金公路上了。
該死,她怎麼把車開到這山路上來呢?若跟蹤的車子里的確是不軌的歹徒,那她不就是自尋死路了嗎?不,她得儘快用開後面的車子才行!冷汗直流,王穎更是加快速度,踩緊油門。
人車稀少的曲折公路,一前一後、兩車追逐,直近竹子湖……王穎猛地一打轉,疾速拐進路旁一條幽靜的小徑,她隱約記得這小徑里有岔路可再轉出公路……
可是,直駛到路的盡頭,竟然是一片濃密樹林……天呀!怎麼辦?她真是自找死路!
「嗤!」刺耳的煞車聲響起,王穎猛然停下車子,微微細喘的急想……
她鎮定轉身翻找修車的工具,以做防衛的武器,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根螺絲起子,她鬆了口氣,準備在危急時往歹徒重要部位一插,那他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這樣一想,頓時勇氣大增,就這麼坐在車子里盯著後照鏡,望住跟著她繞遍大半個台北市的克萊斯勒停下來,只見車門被推開,走下一位英挺、衣冠楚楚的高大男士……
未及細看,王穎握緊螺絲起子,也推開車門跨了出去,正欲轉身,沒想到——
「穎穎!」充滿感情且沙啞的男性嗓音突起。
王穎一震,手一松,手上的螺絲扳子掉到地上,她雙眸圓睜,怔望住反射在車窗上的身影,動也不能動腦子一片空白……
竟是他!
「穎穎,你……好嗎?」深情而又無奈的問話,讓人聽來倍覺心酸。
倏然,她勃然大怒,猛地轉身,握緊拳頭,奔向那滿心柔情悸動的男人,迎面就是一陣猛力捶打。
「你發什麼神經病?沒事跟蹤我?無聊、變態……」她迭聲嚀罵。
「對不起,穎穎,我只是……」男人反握住不停揮舞捶打他胸口的小手,欲言又止。
「放開我,洪敬航。」王穎激動大喝。
「別這樣,穎穎,我守在翔翰外面好幾天,為的就是想再見你一面,再跟你說說話。」幾經掙扎,他還是向感情屈服了。
「都分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放手!」她用力的掙扎,用勃發的怒火來掩飾內心的脆弱,和乍見他的驚喜。
「穎穎,你冷靜下來好嗎?」他使勁的握緊她扭動不停的雙手。
「憑什麼?你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厲聲的喊出違心之言。
「我們之間的一切都過去了,你聽懂沒有?」隨著激烈嚷喊,她更加猛力的扳動手腕,急欲擺脫他溫熱的大掌。
「穎穎,原諒我,當初我會不告而別,匆匆飛回台灣結婚,完全是因為老頭子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不在他的限期內迎娶亞菱,就取消我的繼承權,所以,我才……」
「所以你就犧牲了我,對不對?」王穎氣怒的接腔。
憶起當年那段痛不欲生的過往,她是既傷心又憤怒。
「穎穎,我是不得已的……」洪敬航張口急欲解釋。都怪他當時怯懦,不知該如何向她開口,最後才選擇不告而別。
「穎穎,你聽我說……」
「夠了,我不要再聽你編造的爛借口,我對你的愛,早在我劃下那一刀時就死了,死了,你懂嗎?」她用力掙扎嘶吼著,斑斑淚水汨汨流下。
聞言,洪敬航立刻扳直她的手腕,推高她的袖子——赫然驚見一道醜陋的刀痕!
「你這個傻女人、笨女人。」那道自殘的傷痕,是如此揪痛他的五臟六腑,他心痛的低斥。
緊緊凝睇著,他驀地拉她入懷,低頭封住她溫軟抖顫的唇……
「唔唔……唔……」王穎更加用力掙扎,一心想推開抱住自己的龐大身軀。
不、不……不要了,她不要再痛一次了,她不要再受傷害了……她更不要和有夫之婦牽扯不清。
一次的背離已讓她千瘡百孔,若再受創一次,她一定會崩潰的,不要……她不再愛他了……
「穎穎,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當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洪敬航傾訴著,有力的臂膀仍是不肯放鬆。
「不要,我不要再痛一次,不要……」她也喃喃低吟。
纖細的王穎終究敵不過男人的力氣,屈服在他蠻橫的熱情之下,漸漸的,深藏的情意一發不可收拾,刻骨思念更是傾泄而出,她不覺抬手緊緊環抱住男人的頸項,火熱的回應綿密的熱吻。
洪敬航猛力的抱起了她,來到車頭前,一個使勁將她壓躺在車蓋頭上,整個人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