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坐在床前,等候著夜深時分的來臨,龔擎閉目傾聽,隔壁房內傳出兩個小孩熟睡的呼吸聲,平穩得讓人不由寵溺一笑。
陸慎言……這名字好久未曾聽過了。
三年前只相處短短時光。只是這小孩卻讓人難以輕易忘卻,明明有著上好資質,卻無心更上進,只會弄些惡作劇,貽笑大方。而杠上混世魔王般的莫笙,兩人爭鋒相對,惹得莫笙把心力投放在他身上又是一個意外。莫笙為人執著,以資質看來應屬武痴,對外事全然不顧,只對武藝心心念念,這也造就他短短時日內便稱霸武林。可把心分一半給陸慎言后,他已無能力再進一層,自己該不該去提點他呢?
輕皺眉頭,龔擎繼續在心中盤算,可眼底的一絲警覺讓人明白,此刻的他並非全無防備。
才想著,一絲輕微的腳步聲便傳入耳中,只見一枝細小的竹筒戳破紙窗探了進來,房間內慢慢溢起異香,一時手腳竟起酥麻,讓龔擎暗暗心驚。
裝作被迷香所惑,龔擎徐徐倒卧床鋪,心裡也在暗暗為隔壁的兩位小孩擔憂,只是自己明明已經假裝無能,為何這賊仍舊挑選自己下手呢?難道子倫也是被此法擒走,因此莫笙與陸慎言絲毫未曾察覺?
等到濃香瀰漫整個房間,窗外之人才抽回竹筒,等待片刻,直到認為龔擎早已無法動彈后便掀窗跳進,龔擎稍稍張開雙眼,只見一個身穿黑行服的男子持刀靠近,面目也被黑布遮掩的他,只余狹長雙目流露在外,目中精光四溢,竟是一位高手。
就在他摸近床邊準備一刀砍下之際,龔擎雙目突然圓睜,翻身一滾,躲過了那一狠刀,順勢一張,床上床褥就想把男子蓋住,免得他再有空隙揮刀。
一進一退之間,黑衣人已經躲過龔擎這一擊,見人不像中了迷香,黑衣人立刻不做久戰,翻身便向門口逃走。
可沒想到才近門邊,一束劍光突然自門中央閃進,隨著木門變成兩塊木板飛散,莫笙手持虞歌立於門前,一聲冷笑:「賊人何處逃!」黑衣人見勢不妙,立刻舍門取窗,只是剛剛跳出,一把寒劍便架於脖子之上,讓他再也無法動彈一分。
「意想不到吧?你以為昨晚才丟了一個人,今夜我們仍能睡得安穩嗎?」衣衫整齊的陸慎言拿著寶劍把黑衣人逼回龔擎房內,一旁的莫笙也在警戒,兩人通力合作,不費吹灰之力便把賊人擒到手,心裡興奮至極。「先點了他的穴道,讓他無法動彈,然後再慢慢逼供吧。」龔擎坐在床上,看著三人踏進房門便出聲指點,陸慎言立刻照辦,在點穴之時更順勢扯下黑衣人遮臉的黑巾。
只見黑巾下,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孔出現在三人面前,除了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外,整個人就是給人一副平凡的感覺。
「你是殺手?」很有興趣地問道,陸慎言初出江湖首戰告捷,心裡著實興奮。
「不,他不是殺手。」莫笙故作熟悉搜身,在搜出迷香后,他一手掐住黑衣人肩膀「說,你為何要害龔擎?子倫可是被你抓走的?」黑衣人倒也硬氣,絲毫不懼莫笙掐住他肩膀的疼痛,只是冷眼看著龔擎,一臉怨毒。「看來他是專門尋你晦氣的!龔擎,你到哪結來這樣的仇家啊?」發覺黑衣人的眼神,莫笙一鬆手,側頭看著那個故作淡漠的人。早知如此,方才他們實不應該出手,應該看看這龔擎的應變能力。
「龔擎向來規矩,沒有仇家。」龔擎坦然面對黑衣人的怨毒眼神,「此人行為不端,用迷香先迷人於先,持刀行兇在後,可見非一般兇殘之徒。實是應該查明他的身份,看他到底為何要襲擊於我?」「那你自個查!你自個的事,別勞煩人家。」莫笙將黑衣人抓起丟向龔擎。這兇徒都已被慎言封住穴道,如果龔擎再擺不平他,那他真的是無能至極,可不是自己在造謠了。
搖頭一嘆,伸手接過被丟來的賊人,龔擎看向沒再發聲的陸慎言,發現他的眼光層層迭迭,似有千重雲浪,讓人辨識不得。
「慎言可想留下一併審問賊人?」龔擎試探問道,卻見陸慎言一怔,似是意外自己發出此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賊人交由你處理便可,慎言別留在這裡了。夜正濃,我們先回房歇息,明日聽他審問結果便可。
」莫笙一手拖過陸慎言,不讓陸慎言有機會點頭便一直向門外走去。
這龔擎居然開口邀約陸慎言留下,這怎麼得了。他可不能讓龔擎有機會迷惑陸慎言,師父已經交待過了,這龔擎看似無能,其實卻是一個不得不防之人,對此,他心有戚戚焉。
見二人如願離開,龔擎這才轉向被他放置床邊的黑衣人,見黑衣人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讓他好心情地露出一個笑顏,突然雙手一揮,兩塊被寶劍劈開的門板便自行升起回歸原位,四處打量一番,確定兩個小孩並末偷聽后,龔擎慢慢把身子靠回床柱,競閉目養神起來。
見狀,黑衣人驚愕萬分,張口欲說卻又不知該問什麼,難道是想問,他為何不處置自己嗎「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不想問我話嗎?」又待了片刻,仍不見龔擎睜眼,黑衣人終於忍不住先出聲。
「該問你何話呢?」龔擎倒也沒有冷場,界面讓黑衣人有台階可下,黑衣人立刻來神了。
「你該問我為何要殺你?」「你想殺我嗎?」「你……」「你雖動用迷香、大刀,可由你踏進我房裡那刻開始,你便沒有任何殺氣,可見你只是試探而非動真。也只有初出道的毛頭才會被你騙去,你如今可以告訴我了吧?找我何事?」龔擎很有風度地等待著,這世上知曉底細的人不多,會派人來試探他的更少。「我算是服了。
龔公子,請解開我的穴道,再容小的稟告。」黑衣人沒想到龔擎一眼便看穿自己,看他略帶趣味的打量自己,簡直讓自己羞愧欲死。
「既然無惡意,自是可以解開。」手指輕點,卻力透衣背,一道柔和內力打通被封的幾個穴道,讓原本僵硬的身軀恢復柔軟。
黑衣人這下再無疑惑,他揉了揉雙手,然後雙膝下跪,向龔擎行了個大禮:「宮主讓小的轉達,黑道修羅令已出,目標正是龔公子,請龔公子小心為上。」「修羅令?」「正是,龔公子幫助花非語改邪歸正,黑道修羅失去得力助手異常憤怒,他在黑道盟上發言,絕不輕饒處處阻撓他的龔擎!」「這黑道修羅倒是很清楚我的底細嘛!」龔擎終於一斂神色,沒有了平常的淡漠,「我隱身莫笙背後,從不出頭露面,連功勞也讓於莫笙,為何還是讓他知曉是我乾的好事?」「這……宮主說,白道上早有黑道暗樁,公子做事再隱蔽,但畢竟是單身行事,總會露出馬腳,望公子謹慎再三,小心陷阱。」「陷阱?」「宮主未曾明說,只說公子自會明白。」黑衣人恭敬地重複主人話語,見龔擎似有所悟后,立刻爬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必須回宮中復命,只是如果我離開,龔公子可會有麻煩?」「你倒是機靈,如若你不嫌麻煩,不防造就一場混亂再行離開。」龔擎指了指門,意有所指。
黑衣人倒是心有靈犀,一點便通,一聲明白,他翻身至門邊,一踢遺落的大刀,龔擎翻身上床牽被蓋頭,在黑衣人就要翻身出門時吩咐了一句:「記得到後院放把火,讓人以為你有后應。」「小的明白。」動作迅速的穿窗而過,不久便見火光耀天,在漆黑的天際抹上一扉紅艷,此起彼伏的叫聲讓原本寂靜的天地恢復吵鬧,龔擎側耳細聽隔壁動靜,兩小孩果然不去視看火勢,反而朝他房間方向衝來。
咬了咬牙,坐於床際,龔擎翻手成掌向自己胸前擊去,血涌翻滾之際,陸慎言與莫笙正破門進來,他一口血箭噴出,然後當著兩個小孩的面,緩緩暈厥,就在向地面滑去之際,兩隻手掌及時托住了他。
動作還是挺迅速的嘛!放心地閉眼,龔擎聽見頭頂傳來關切的叫喚聲,依稀可辨是陸慎言的聲音。想也是,莫笙這小子可是對自己有相當成見,怎麼會賣力救自己……嘴邊笑意一閃而逝,龔擎放心地暈倒在陸慎言懷中,任由兩個小孩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巨變,學習應變機巧。
扶著倒下的龔擎,陸慎言再次捕捉到了嘴邊的那抹笑意,一如方才他們抓住黑衣人時,龔擎似笑非笑的嘴角,讓人看了心驚,只是稍縱即逝的笑容無法讓他說與莫笙知曉,說不定只是自己看錯,一向淡漠的龔擎,又怎麼會有如此笑容,那笑意,讓人寒透心底。
「怎麼還抱著他?把他丟床上便是。江湖人沒這麼嬌貴,受一、兩回傷簡直不能當回事。」莫笙卻不知陸慎言干轉百回,回頭只見陸慎言似抱著珍寶般緊緊摟住龔擎,他不由心裡一緊,直恨不得衝過來把龔擎丟開。
「他好歹是你師兄,你就不能給些敬意嗎?」這也是陸慎言無法喜歡莫笙的其中一點,這人實在是太過太不知尊重如何寫法了。
「若有能耐,不用你說,我必定敬若神明。」調皮回答著,莫笙掃眼四周並無打鬥痕迹,思索一會,他定案了:「看來是有人偷襲龔擎,然後把黑衣人救走,那人放火引開所有人注意,龔擎不及防備,便著了道,看來是個狠角色。不過呢……這也怪龔擎學藝不精,換作是我,十個人偷襲也無能奈我何。」陸慎言沒空理莫笙的自吹自擂,把龔擎抱起,他大步踏離房間,就要往他與莫笙的客房而去。
「你抱著他幹嘛?」大受刺激地看著陸慎言輕鬆抱起龔擎,莫笙奇怪地望著陸慎言,他明明覺得陸慎言比龔擎還要瘦弱,不然龔擎怎麼能抱著他,讓他在懷中痛哭?可如今……怎麼倒轉過來了呢!
「你又怎麼了?這房間還能睡人嗎?況且,龔大哥受了傷,自然需要好好靜養,我把他搬到我們房裡,也容易有個照應,不像今夜這般被人連連得逞。」陸慎言實在受不了莫笙對自己莫大的緊張,他一定要想辦法讓莫笙知曉,他陸慎言遠比莫笙的認知得還要強悍。
「哦……」聽著陸慎言的解釋,看著陸慎言大步離開,莫笙只覺頭腦有些混亂,搖了搖頭,用力把亂七八糟的雜念丟開。這只是他的一時錯覺,陸慎言一定還如當年那般,是個哭得楚楚可憐的孩子,他要好奸照顧他才行,他絕不會讓其它人再傷害陸慎言的。把龔擎放置在溫暖的床褥間,為他脫下外衣打散髮髻,陸慎言有些意外龔擎的瘦弱,比起三餐粗茶淡飯的他,龔擎即便不受門主寵愛,也應該三餐甚足,怎麼卻比自己更顯瘦弱呢?連露出衣裳外的手腳也少有血色,顯出一片青白。
「看夠了嗎?」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陸慎言一驚,手下意識抓住瀟湘這才循聲望去,只見龔擎似笑非笑地窩在被窩中,原本應該緊閉的雙目稍稍張開,遠比平常的面目來得有表情得多。
「你似有兩個面目?」並不笨的陸慎言自然明白其中必有蹊蹺,與印象中大相徑庭的龔擎,既不若莫笙說得無能,也不若自己幼時想象的淡漠。
「面目端看對誰!無人只有一個面目,你這麼聰穎,明白我說什麼?」舒服地躺著,自己雖控制手勁,但那一掌還是挺疼的,許久末受皮肉之傷了,想不到,這次卻是自己賞予自己的。
「那如今又是你的第幾個面目?」自然明白龔擎意指,陸慎言也不忌諱,比起在江湖闖蕩號稱經驗十足的莫笙,陸慎言更覺得龔擎才是江湖的老行尊,面對何人,該說何話,這龔擎是掌握得清清楚楚,絕無混淆。
龔擎稍稍睜大雙目,看向此刻顯得睿智的陸慎言,先前看他與莫笙鬥嘴不顯山露水,卻沒想到他也是個奇人,小小年紀便懂得識人之能,孺子可敦也。
「莫笙喜歡你。」陸慎言一愣,完全沒想到龔擎開口說的會是這個,他想了一想,明白這是龔擎給他的測試,他回答道:「他喜歡的是幻影!」「他的感情是真!」「他的對象卻是假的!」見陸慎言迅速回話,龔擎輕嘆一聲:「你看得真透徹。笙兒是武痴,十五歲前浸心武技,無人能敵,各人戰敗也無二話,就只有你,被他戰敗的你,在他面前哭了。」「若不是你,我不會哭。」想起那件糗事,陸慎言不由撇撇嘴,不想再提。
搖首,龔擎突然不再說話,只把被子拉高,便沉沉睡去了。正等著他駁斥自己的陸慎言一愣,下意識地望向門邊,只見莫笙冷冷地站在門外,望著他與龔擎,一臉不悅。
「你行走居然毫無聲息。」「你是看他看得太入迷罷了。」莫笙回駁一句,加重力度在腳下,一步一步,響聲不斷。
「你胡說些什麼?」陸慎言掃望了一眼龔擎,分不清他是真睡還是假睡,可他就這麼睡著,把爛攤子丟給自己,這人絕對也是一個狡猾之輩。
「我能胡說什麼,一進門就看到你含情脈脈地直盯著龔擎,他那冰臉有何好看的!你倒不如多看看英俊瀟洒的我,畢竟還能養眼。」「你……」陸慎言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瞪望了眼也是罪魁之一的龔擎,卻見他嘴角微彎,似也受不了莫笙的自吹自擂,只是這笑卻不同先前含有心機的笑容,放鬆臉部后,整張臉顯得柔和的龔擎,竟有年輕幾歲的錯覺,略顯出一絲天真,完全與平日淡漠的模樣相距甚遠。
他若是冰臉還好,若常這樣笑,很容易招惹桃花的!
不自覺間,心思竟轉到一個奇怪的地方去,陸慎言輕咳兩聲,把思緒拉回,這才望向仍舊一臉不悅的莫笙:「你方才去查探,可有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不就是有內應接定黑衣人,順勢也把這無用的傢伙打傷嗎?」莫笙賭氣說著,他睡這裡,我要怎麼辦,我才不想跟無用的人一處睡!」「那我留下來照顧龔大哥,你自個再問掌柜要問客房。」「我才不讓你留下來照顧他!那麼一點小傷就要人照顧,劍門的人何時這般嬌貴了?」莫笙這回倒是駁斥得非常快,也非常溜口,可見這句響應想很久了。
陸慎言瞪了莫笙一眼,實在想不透這莫笙是怎麼在江湖上活到如今的?他武技高,運勢強也罷了,這般不會體諒別人、這般任性,難道就真的不會得罪人嗎?該不會全是龔擎在後面幫他打圓場吧?
疑惑地眼神投注到熟睡的身影上,沉思了一會,陸慎言堅決道:
「若你不肯與龔大哥共睡一處,那便另找房問,我是絕對要留在這裡照顧龔大哥的,你自便吧。」「你……你為何老是以龔擎為重!為何就不能以我為重呢?」「你是我何人,我需要以你為重?」陸慎言一句話就把暴跳如雷的莫笙釘在原地,莫笙支吾了會,這才稱道:「我是你好友!」「好友?好友有你這般不會體諒別人,硬要別人聽你話的嗎?你去問一下旁人,這「好友」何解,再來自稱好友吧。」搖搖頭,深覺龔擎及劍門總壇的人都寵壞了這個莫笙,也是時候該讓他認清,這世事並不是事事如他所願,人人聽他所指。
「你出去吧,我也累了,我跟龔大哥擠一擠便可,你這麼尊貴,我可不敢輕辱了你。」把莫笙推出門外,陸慎言俐索地栓上門栓,這才回頭望著床上熟睡之人:「你別再裝了,龔擎。」床上毫無動靜,陸慎言困惑地上前,只見龔擎擁被把頭深埋其中,一副娃娃睡覺的模樣,可愛至極,完全沒了之前的成熟風範。可見此刻的他是完全熟睡的。
陸慎言驚奇地看著龔擎,心裡直想笑,可看龔擎眉深皺褶便知道他難得熟睡,此刻不應該擾他睡眠,只是自己也困了,該如何是好呢?
衡量片刻,陸慎言拉過另一份床褥,輕輕把龔擎挪開半邊,空出半邊床位,便如滑魚般潛入進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