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南宮秀不愧是武林新生代中最光彩奪目的存在,當他一出現,雲初不自覺地轉眼掃了一遍,似乎覺得連外面原本暗舊積灰的走廊牆壁,都發出微微的光亮。

夜色很暗,可是他亮得就像一根蠟燭。

所以即便半個時辰前,他們已經見過一面,雲初還是有些怔忡。

等她回過神,又未免尷尬。

為什麼她在南宮秀的面前,總是表現得這麼不得體?

雲初偶爾也會想,倘若再給她一個偶遇的機會,她一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到時落落大方地拱拱手,笑著招呼一兩句,然後瀟洒豪邁地策馬離開,不帶走一點遺憾——

當然,這種念頭她也只能在腦子裡想一想而已,因為很多事需要熟才能生巧,可是她和南宮秀碰面的機會,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所以,到目前為止,雲初自認表現得差強人意,充其量只比其它女人好了一些而已。

不過她並不知道,在南宮秀的心中,又另有一番不同的想法了。

他既不覺得雲初表現得笨拙,也不覺得滑稽,看到她兩眼發亮、張口就問點心的樣子,除了一分吃驚,剩下滿滿的竟全是覺得可愛。

南宮秀看著她,笑咪咪地道:「點心沒有,只有一封信。」

他是特地來送信的。

見他一提而過,換了話題,沒趁機追問或調侃什麼,雲初鬆了口氣,尷尬頓時減去了大半。「哦,是別人托你帶的?」

她和他雖然認識,但並無多少交情,不可能是他自己給她的,可是能勞動南宮秀帶信的人……

雲初剛問完,自己便已猜到了。「是姑姑?」

南宮秀點點頭。

雲初接過信,忽而又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說,信既然送到,就兩不相干了,她該不該再請他進去呢?

倘若請他進門,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傳出去不好聽呀!

倘若不請他進門,卻又顯得她對他存有戒心,不拿他當正人君子來看待,別人也就算了,但像南宮秀這種人,又怎麼可能不是君子?

雲初內心「交戰」了片刻后,抬眼見面前的人笑得溫和客氣,一身整潔坦然,自己若存戒心,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於是一狠心,擠出笑臉。「多謝南宮公子送信,那……我請你喝一杯吧。」

她請他喝的不是美酒,只是一杯茶而已。

而且還是冷掉的。

客棧里免費提供的粗陋茶葉泡的茶。

不過饒是如此,南宮秀的風度依然很好,他喝了茶,然後微笑著感謝雲初的好意。

雲初「呵呵呵呵」笑得牽強。

唉,這天底下有些東西,雖然近在咫尺,卻偏偏又離得很遠……

她好想吃綠荷小包子。

好想吃。

想吃。

吃……

但是客人還在房裡。

出於禮貌,當著客人的面,她不能一個人獨吞,但一碟總共才五個包子,個兒又小巧,一口見餡、兩口沒影,倘若要分吃的話,是一四分還是二三分?

若一四分……總不能只讓客人吃一個;二三分的話,是她二、南宮秀三,還是相反?

唔,這是一個很艱難很艱難的問題。

雲初拿不定主意。

最終,她決定試探性地問一句:「這些包子快冷了,你要不要吃?我可以分給你——」

南宮秀把她方才鄭重其事、糾結難斷的神色,一點不漏地看在眼裡,含笑搖了搖頭。「我入夜後,很少再吃東西。」

雲初聽完怔了一下,爾後,喜出望外。

面對美味的時候,她的表情常常很誠實。幸好她自己也很快意識到了,趕緊收斂,又口是心非地補充:「你不用跟我客氣,這碟包子是客棧三周年慶,免費贈送的小點心。」

「我知道。」南宮秀頷首。

有關這碟小包子,雲初知道的他都知道,不過他所知道的,雲初就不一定知道了。

譬如這個理由是潘安幫忙想的,夥計也是他出面買通的……至於這份特色小點心嘛,整個客棧上下,其實只送給了雲初一人。

而這一切,歸根究柢,皆是出於南宮秀的心意。

雲初嘴饞的小毛病,在她姑姑托他帶信時,就曾當笑話提起過。

「我差點忘了,夥計說過,每位入住的客人都會有一份。」雲初一想起這點,不好意思的感覺一掃而空,心情頓時鬆弛下來。

真感動,終於可以獨佔小包子了!

她一放輕鬆,忽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姑姑怎麼知道我們會在這裡碰上?若是碰不上,南宮公子打算差人把信直接送去雲岫宮?」

南宮秀道:「我去錢塘辦事,順便也要給月華閣主拜壽,原本是想請閣主代為轉交給妳。」

雲初頓時有小小吃驚。「原來你也要去姨媽那兒?」

怎麼先前潘安問了她半天,他們自己倒一直隱瞞著?

不過她轉念一想,先前自己又沒問,既然沒問,他不主動說出來,也很正常。

見他點頭,雲初又問道:「既然你們也要去,潘安居然不知道要拜壽的是什麼人?」

南宮秀笑而不語。

雲初等了等,見他似乎並無回答的意思,不由納悶了。「我問得不妥嗎?」

燭火搖曳,滿室靜謐,隔著桌子,南宮秀始終溫和地笑看著她,看得雲初的心中擂起小鼓,他才淡淡地答了句:「他逗妳玩的。」

「咚」一聲,小鼓被擂破——

雲初眉一挑,受打擊了。

逗她玩?

逗弄她很好玩?

真是人不可貌相,真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真是……有其仆必有其主。

雲初氣悶之下,胡思亂想,回過神,又不免兩頰微熱起來。

算了算了,當著南宮秀的面,她老是容易失神!

雲初急忙吸了口氣,剋制住思緒。

「雲初——」南宮秀笑看著俏麗容顏上閃過的各樣神色,開口喚了她一聲。

無論是第幾次,每當雲初的名字從他口中吐出,語聲、神態永遠是那麼自然、柔和,相比雲初那一聲「南宮公子」,實在顯得親近得多。

雲初心頭一凜。

夜深人靜,孤燈如豆,偏偏他還對她笑得這麼好看,分明是一種折磨啊折磨~

「我聽妳姑姑說,妳長年悶在雲岫宮中,對外面的世界很嚮往。」

雲初一愣。「姑姑怎麼什麼都對你說?」

南宮秀眸中的笑意愈加溫暖。「妳不喜歡別人談論妳?」

「也不是。」雲初稍嫌彆扭地轉開視線。「只不過……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姑姑不必逢人就說的。」

尤其是……告訴南宮秀。

倘若換了別人,或許還好一些,可偏偏是他。

如此一來,雲初會覺得自己始終要比南宮秀矮上一截。

他名聲響亮,光彩照人,對比自己,凈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姑姑與其說那些,倒不如說一說她去年比劍贏過七星門弟子的事。

不過……

唉,算了算了!

那些跟南宮秀的事迹比起來,也不過小巫見大巫,無足輕重的!

不知是不是到了夜間,人容易多愁善感,猶記得白日里雲初還有些心高氣傲、悶悶不平的,見到南宮秀本人,居然意外泄起氣來了。

「妳姑姑不是個多嘴的人——」南宮秀仍然笑看著她。「她沒有逢人就說妳的事。」

「可是卻告訴你了。」

「這不算壞事。」他的眸光溫暖。

雲初搖搖頭。「可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好事,不提也罷。」

南宮秀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在妳這樣的年紀,對外面心存嚮往,是很正常的事。」他說著頓了頓,似乎在思索什麼。「雲初,妳覺得丟臉?」

雲初在心裡嘆口氣。

唉,丟臉倒不至於……只不過……這總是一個令人泄氣的事實——

她長年悶在家裡,沒見過多少世面。

南宮秀寬慰她。「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四處見識的,妳不必介懷。」

他的聲音溫柔又好聽,說出來的話總是那麼具說服力,就連雲初也覺得舒服,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去過的地方倒是不少。」

不是反諷,她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即使見面的次數很少,但憑江湖傳聞,雲初也能聽到許多有關南宮秀的事。他的年紀並不大,但已經走南闖北見識過好多地方了。

一個人見識得多了,修養、氣度自然也會變佳,不會淪為井底之蛙。

南宮秀笑了。「想不想聽我過去的一些見聞和親身經歷?」

乍聽到他這提議,雲初微微一怔,然後誠實地點點頭。

「之前有一次,我和朋友去到大漠,由於路不熟,他們走著走著,竟整個人陷入了流沙中。我把他們從沙堆里救出來后,大家歇了歇,才驀然發現天色不知在何時已經暗下來了。雲初,戈壁沙漠中的夜色妳想象不到,如果沒有星月之光,那種黑暗無邊無際,會讓人心生絕望。可是那一晚我們的運氣不錯,月光很亮,照得整片沙漠像填滿了水銀……那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美的景色之一,雲初。」南宮秀邊說邊溫柔看向對面的秀顏。

雲初一雙明亮的眼睛也正鎖視他。

原以為大略聽一聽就罷了,誰知一聽之下卻入了迷,直到夜風遠遠地吹來更夫敲梆的聲音,雲初才驚覺已過二更天了。

她居然和南宮秀共處一室到二更天?!

可怕可怕!

倘若這事傳到江湖上,她的名聲事小,南宮秀的清名被玷污,只怕她會被那伙吃醋的女人當成公敵了!

雲初一想到那種場面,便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可是,話說回來……從川滇的茶馬古道、嶺南的澤國瓜船、陝北的黃河渡口,還有茫茫戈壁沙漠中的鳴沙山、月牙泉……這些或險要或珍奇的風景,聽南宮秀娓娓道來,無一不勾得雲初心馳神往。

就算那些女人再可怕,但能聽到這些新奇的見聞,也不枉費她耽誤深夜安睡的時間了。

「好了,故事還有很多,但夜色已深,先到這裡吧。」南宮秀戛然而止的一句話,把雲初的心思亦帶了回來。

「嗯?」她意猶未盡。

南宮秀看著燭火旁的俏麗芙蓉面,笑意更濃。「雲初,來日方長。」

他一語雙關。

她想聽的故事,來日方長;他和她之間的故事,亦可以來日方長……

見他說完便起身要走,雲初仍有些獃獃的,脫口叫:「南宮秀——」

他笑咪咪地回首。「雲初,我想我們從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

朋友之間忽然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對方,未免就顯得生疏了。

雲初對上他的視線,才驀然間醒悟過來,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嗯……白衣鮮亮,滿身光華,整潔得連她這樣的女人都要自愧弗如,不如就叫他……

「那就叫秀秀姑娘?」她扯唇,笑容帶了幾分……促狹。

既然他說是朋友,朋友之間當然可以開開玩笑的。

雲初端起茶杯,等著看南宮秀的表情。

可惜出乎她的意料,南宮秀既沒有吃驚也沒有生氣,他不動聲色,穩如泰山,依舊笑著淡淡地回應了一聲。「雲初兄。」

「噗!」

雲初一口茶不得體地噴了出來。

而且全數噴在了那一碟她想留起來獨享的美味小包子上……

南宮秀這個人不是真的脾氣很好,而是很會掩藏,當他想要回敬別人的時候,絕不會失手。

這是雲初想了一夜后得出的結論。

當天光亮起來的時候,雲初和兩個隨從已收拾妥當,準備啟程了。

當然,出於禮貌,她還是去向南宮秀辭別。

站在房門前,雲初欲敲門,又猜或許他仍在睡夢中,正猶豫不決,忽然見門一下子打開,潘安的腦袋露了出來。

「喲,溪姑娘,妳這是來向我家公子辭行的嗎?」潘安鬼靈精,一眼就看見了她背上的小包袱。

雲初點頭,正想隨口應聲,卻聽房內南宮秀的聲音響起。「潘安,是雲初在外面?」

潘安笑嘻嘻地回頭。「公子,是溪姑娘。」

南宮秀問:「你怎麼不請她進來?」

「這就請了,請了。」潘安邊說邊滑稽誇張地學著唱戲的,一甩並不存在的長袖。「溪姑娘,我家公子請妳進去一敘呢!」

雲初忙擺手。「我就不進去了,同你家公子說,我們先——」她話說到一半,卻忽然戛然而止。

因為南宮秀已走了出來。

「雲初——」他含笑看著她。「妳們準備啟程了?」

雲初一對上他幽遠柔和的目光,原本清明的心湖竟變得幾分混沌,想說的話也咽了回去,只點點頭。

南宮秀笑著道:「我們不能同行了,我要先繞路去淳安一趟,拜會家父的一位故交,然後再去錢塘向月華閣主賀壽。」

雲初不由微微一怔。

其實,他要去哪裡、行什麼路線、見什麼人,本不必告訴她的,可是也不知為何,出自他的口、入了她的耳,卻顯得這般自然……

她心中怔忡,不解其中意味,便隨口道:「可惜,可惜。」

南宮秀的笑意因而愈濃。

潘安多嘴地插進話來。「怎麼,溪姑娘,妳覺得可惜嗎?」

「嗯?」雲初被他這一問才驀然醒悟。「呃……我?」

她方才說了什麼?

潘安故作質疑。「妳方才不是說﹃可惜可惜﹄嗎?」

雲初慚愧。「我說了?」

潘安認真點頭。「妳說了。」

雲初不禁倒吸一口氣。

她居然說了可惜?!

真是要命,她怎麼會一時失口,說出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見潘安仍死死盯著自己看,雲初的目光投向南宮秀,但他只是站在門后笑而不語,袖手旁觀。

她只好自己打哈哈解圍。「客套話而已。」

潘安居然立刻轉頭「告狀」。「公子,溪姑娘方才說的是客套話,你不必放到心裡去。」

雲初差點跌倒。

這個潘安……憑南宮秀的人品,怎麼會有這麼滑頭的僕從?

唉!禍害啊!

南宮秀總算開口教訓家僕了。「一大早你就多嘴多舌,留點力氣在路上,省得到時又向我叫苦。」

潘安頓時改扮成一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連連搖頭。「唉,我們家公子對誰都好,偏偏對我……」

雲初看見他這副模樣,又忍不住想要笑。

真是一個活寶!

南宮秀不再理會他,眸光明澈地鎖視著面前的俏顏。「雲初,既然妳是來辭行的,我也就不耽誤妳了。」

聽他這樣說,雲初才如夢初醒。

慚愧慚愧,被潘安一干擾,她差點都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

當下她收拾心情,簡短告辭后,轉身先行離開。

南宮秀並沒有立刻讓潘安關門,他靜靜地站在房門口,靜靜地看著雲初,直至她的身影在樓梯拐彎處消失不見。

如此便足矣。

因為過不了幾日,他和雲初又會在錢塘重逢的……

雲初到達姨媽家時,離月華閣主的壽辰還有幾日,於是她便在月華閣中住了下來。

月華閣主比雲初的母親雲宮主長兩歲,姐妹倆雖都有點年紀,但風韻猶存,無論外貌、脾性,就連彼此的人生際遇也都差不多。

她們年輕時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後來各自有了意中人,各自和意中人兩情相許,再後來,又各自分開。

說來倒也凄涼,兩個男人一死一叛,有生離的,有死別的,姐妹倆偏偏又都懷了身孕,再再後來,歷經十月懷胎,便分別有了攬月和雲初。

很小的時候,攬月問起爹到哪裡去了,得到的回答是:「妳爹為了榮華富貴,拋下我們跟著別人跑了。」

很小的時候,雲初問起爹到哪裡去了,得到的回答則是:「妳爹不想要榮華富貴,想陪著我們,結果死了。」

雲初想不明白。

榮華富貴究竟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表姐的爹為了得到它要拋下妻女?

為什麼自己的爹不想要它就會死?

一開始,她還頗羨慕攬月,她的爹雖然跑了,但起碼還活著,活著就有相認、相聚的希望,可是隨著年歲漸長,她忽然不羨慕了。

生離和死別,不見得活著的就好。

關鍵還是在於一顆心。

相愛的心若是忠誠的,死了也不可怕;心若是背叛了,一切都灰飛煙滅,活著亦同陌路人。

所以,當雲初見到姨媽的時候,一眼就看出姨媽眼角的細紋比娘多出好幾條。

這一日,當攬月進門時,雲初剛巧在收拾書信。

「偷藏了什麼?怎麼一見我就掩起來?」攬月笑吟吟地故作質疑。「難不成是江湖中有人愛慕妳?」

雲初氣定神閑。「是我姑姑託人捎來的家信。」

「哦,哪個姑姑?」攬月走近她。

雲初一邊顧自把信放回包袱中,一邊道:「就是嫁去南宮家的那個。」

攬月聽見「南宮家」三個字,心中一動,嘴裡卻仍戲謔道:「信上都說了些什麼?是不是問妳相中了哪一位世家公子、風流少俠,何時準備嫁人呀?」

雲初大搖其頭。「表姐,妳腦子裡難道成天就想這些東西?」

唉,上有日月星辰,下有靈山秀川,外面明明大好風光,想什麼也比想男人來得強。

再說了,姑姑的信中一如往常,全篇絮絮叨叨地,只問了一些她和娘的近況而已,只不過在文末有提到一個人——南宮秀。姑姑說,她已託了南宮秀,若他在錢塘碰上雲初,代她照顧一下。

但像這種小事嘛,也沒什麼可告訴表姐的。

攬月一時被她反詰住,俏靨微微泛紅。

她的心事冷不防被說中了……

「笨丫頭,我開玩笑而已。」為奪回面子,她只好仗著姐姐的身分勉強解釋。「何況,我幫著我娘打理月華閣,整日忙得很,可不像妳,逍遙自在的——」

雲初收拾妥當,抬起眼看向她。「逍遙自在?」

「可不是?」攬月笑咪咪。「嘖嘖,妳看看妳,一身俊俏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名門大派里的小師弟呢!」

雲初納悶。「為什麼是小師弟?」

說起來,雖然她出門在外時一貫喜歡穿男裝,不過卻從沒留意過自己的裝扮。

慚愧慚愧,難道她看起來仍嫌青澀稚嫩?

見她認真思索的模樣,攬月「噗哧」一聲笑出來。「喲,難道妳還想扮成大師兄不成?」

她話音剛落,窗外傳來一個小丫鬟的聲音。「小姐,表小姐,壽宴快開始了,閣主讓我來叫妳們去前廳——」

「知道了!」攬月應聲,繼而拉起雲初的手。「既然娘在催了,我看我們還是早點去吧。」

雲初爽快答應了。

等到這一對錶姐妹攜手現身前廳的時候,廳堂內外頓時為之一靜。

雲初的大氣明秀,攬月的嬌媚艷麗,美得各有千秋,各奪人眼。

一看見雙姝倩影,原本正唾沫橫飛、說得熱鬧的眾人一個個瞠目結舌,看得目不轉睛,唯恐落下一丁點衣角。

雲初並不在乎什麼,顧自落落大方地跨過門坎,攬月雖然表面上也不甚在意,但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表妹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忽然覺得自己已先輸了幾分。

雲初這丫頭什麼都不計較,但自己卻很計較周遭賓客對於她們美色的反應,以及雲初在這麼多人面前的表現。

江湖中年輕的美人還有很多,但她們往往不慣於大場面,攬月一向是以此自傲的,沒想到今天……雲初一點也不比她遜色。

可是……

攬月想到另一點,又重新自信滿滿。

今天前來給娘賀壽的賓客以男人居多,男人嘛,絕大多數都是賤骨頭,容易對付得很,相較於雲初的緘默少語、又有穿男裝的怪癖,他們當然更歡迎巧舌如簧、千嬌百媚的自己。

何況,論起名號,她還是江湖第一美人呢!

「月兒,初兒,過來——」月華閣主朝她們招手。

攬月噙著笑,拉著雲初一起走過去。

彼此親親熱熱地話了些家常后,月華閣主正想抱怨雲宮主不來錢塘給她這個當姐姐的賀壽,卻忽然聽不遠處一桌宴席旁,有人故作風雅,說什麼「所謂美人者,應當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以柳為態……」

那人是霹靂堂一個新入門的弟子,素來愛慕攬月,寫過好幾首字跡歪扭的情詩給她。

攬月一見是他,便篤定他口中的美人必定是指自己,愈加得意。

果然,對方假斯文地說了半天,最後評價道:「依我看,今日在場能稱得上美人的,只有一位。」

別人便紛紛問他:「哪一位?」

他伸手一指,引導眾人朝攬月和雲初所在的方向看過去。「答案就在眼前,一目了然,這還需要我說出來?」

有人插嘴道:「在江湖美人排行榜上,習攬月是第一,但溪雲初排行第二,要說容貌,我看兩人也相差不了多少,你小子憑什麼說只有一位稱得上是美人?」

「笑話!」霹靂堂弟子眼看著廳堂內大家都轉而關注自己這邊,打定主意要趁機拍一下攬月的馬屁。「別說是美人,單單要論女人,憑溪雲初眼下這副打扮,只怕也稱不上吧?」

他這麼一說,原先欲替雲初打抱不平的人,也只好閉嘴了。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啊!

只見攬月和雲初兩人並肩攜手站在一起,一個身穿綾羅長裙,巧髻串珠,纖眉朱唇,一眼便知是精心梳扮而成,另一個僅著素色衫袍,束髮淡妝,簡樸到讓人扼腕!

他這句話說得很響,不僅周遭那幾個人,差不多大半個廳堂內的人都聽見了,就連月華閣主母女和雲初也都清楚聽見了。

雲初的臉上沒有表情。

她方才仍在思索自己像小師弟這事,沒料到程度一下子變深,她居然已經不像個女人了。

按正常的反應,她應該及時表現出悲憤和遭受奇恥大辱的神色來。

可惜雲初有時反應會有些遲鈍,遲鈍到她看起來像無動於衷。

於是有一小部分人認為,她這是冷傲淡漠的姿態,視他人於無物,不愧是江湖傳聞中的冷美人;當然,也有人把她的反應理解為太過羞愧、無言以對。

總之一句話,一樣米養百樣人,江湖中人心難測啊!

趁大家一時靜默的工夫,攬月笑得很美。「烏少俠,你這麼說,未免有失偏頗了,我家雲初是個道道地地的姑娘家,怎麼不像個女人了?」她出聲維護。

霹靂堂的烏少俠見她開口,骨頭都酥了,趕緊再接再厲繼續拍馬屁。「攬、攬月姑娘……在下認為,身為女人,就算不抹胭脂、不戴首飾,好歹要穿得像個女人吧?」

攬月瞟一眼自己,又瞟一眼雲初,得意之餘笑意愈濃。「我家雲初素來愛穿男人衣裳,江湖中人人皆知,你又何必挑在今天揭她的短?」

她嘴裡雖親熱地說著「我家雲初」,但這話的意思,分明是承認女扮男裝是雲初的短處。

方才外人刻薄,雲初還沒在意什麼,但此刻連表姐也這樣說,就未免有些尷尬了。

在場的人聽見攬月的挖苦,一個個也想趁機看看二姝爭美的熱鬧。

就在這時,小丫鬟的一聲通報卻使氣氛陡變。

「閣主,南宮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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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雲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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