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山裡人家
汽車在盤山道上前行。(提供最新章節閱讀>.
春天來了,漫山遍野開滿了野花,遠遠的望過去,山腳的樹是淺綠的,半山腰是深綠,山頂的植物還泛著黃色,山的色彩就有了分明的層次,很蓊鬱很秀麗,顯出山自然秀美的「包漿」。白雲在山的縫隙處徜徉、滯留,看一眼山的秀麗,不服氣,在山上扯起一縷縷遊走的山岫。山在雲紗薄霧虛虛實實的遮掩中,更顯得嫵媚嬌羞。
還有奔騰的山澗在公路旁流淌,迸起白色清涼的水花,在大青石間碰撞,跳躍,出巨響。
小羽很久沒有進山了。上一次進山還是兩年前。那是雜誌社組織作家在山裡一個叫做「綠野山莊」的度假山莊召開筆會。
一路上,小羽興奮好奇地東張西望,而張海東卻一直沉默不語。汽車在公路上行進了一個小時后,拐進一條土路。路旁立的都是農家樂的招牌。張海東好像對這裡十分熟悉,左拐右拐上坡下坡拐進一家叫做「鳳霞家」的農家小院。
汽車一進院,院子里頓時活躍起來,狗叫貓躥。一個歲的女孩聽見汽車聲迎了出來,看見下車的張海東,靦腆地一笑。後面跟著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上前打招呼:「來啦?」張海東點點頭。那女人好奇地上下打量小羽,把一個暖瓶和兩個塑料杯子放在石桌上。
「好長時間沒來了。」「啊。」「有小半年了吧。」「差不多吧。」張海東熟門熟路徑直走進屋子,搬出兩個躺椅,在院子里的核桃樹下,把躺椅支起來。
他看著小羽說:「要不要躺著歇會兒?」小羽笑笑說:「我不累。」她坐下來。頭頂是一棵茂密的大核桃樹,層層疊疊的闊大樹榦形成一個天然大傘,將太陽遮掩得嚴嚴實實。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投下斑駁跳動的光點。不遠處是一條山澗。河水的聲響在空寂的山谷里出沉悶的迴響。夾雜著野草芳香的空氣清新富有活力。.使人覺得在這裡心臟彷彿都跳動得格外有力。
這家的男人回來了。看見張海東和小羽,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中午想吃啥?」那男人過來問張海東。張海東盯住院子里幾隻覓食的大公雞說:「殺那隻。」他指了指一隻高大孔武,毛色油亮的公雞。
張海東興緻很好,跑前跑后和男主人一起抓雞。看著張海東像個孩子一樣奮勇抓雞的樣子,小羽笑了起來。她覺得張海東這人挺有意思,會吃會玩,好像是個很會享受人生的人。
小羽在院子里轉轉,走到廚房外面,聽到屋裡男主人在問幫忙腿毛的張海東:「那是你又尋下的女人?」小羽一聽這話,突然覺得有些緊張,想要走開,可是腳像是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她豎起耳朵聽。張海東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不是,就是普通朋友。」聽了這話小羽悄悄走開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張海東的回答,她放心了,但同時一股淡淡的悵惘湧上心來。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會這麼熱心?他這樣的異性「普通朋友」還有多少?聽他說話的口氣和他對我的態度截然相反。小羽覺得這人深藏不露十分老練狡猾。
張海東從地里摘了些水芹菜交給女主人後,又在水管子上接了一根水管子。小羽問:「你要幹嗎?」「我把這車沖沖,這是山泉,不花錢。」說完嘿嘿一笑。「我來幫你。」「不用。我車上有報紙,想看的話,在後備箱里。對了,還有幾個桃子,你要吃的話,我去給你拿來。」「桃子就算了,我留著肚子吃飯,我看看報紙吧。」小羽打開後備箱。這才現裡面滿滿當當裝的工具箱、畫架、釣魚竿、網球拍子、籃球、游泳腳蹼……,一應俱全,整整齊齊,簡直是個小倉庫。後備箱兩頭還拉根繩子,上面晾條毛巾。「你這裡的東西可真全啊。我看你這人的愛好還挺廣泛的呢。」「還行吧。」「你這人給人的感覺是會玩會生活,好像你什麼都不落下,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張海東笑了一下,「這就叫會享受人生啊,我不過是什麼都想嘗試一下。」小羽突然想要和他開個玩笑,問:「那孩子呢?該不會也是你人生的一種嘗試吧,孩子的媽媽……」說到這,小羽停住了,她看見張海東的背僵直地停了一下。然後又像什麼事也沒有一樣,繼續拿著水管子衝車。
小羽覺得有些尷尬,「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說……」張海東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沉默不語。
小羽見張海東不理她,只得拿起報紙看,兩人半天都沒說話。
張海東沖完車后,洗凈手後過來坐下。
「怎麼樣,這地方不錯吧?」小羽點點頭。「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小羽的意思是這麼偏僻的地方你是怎麼找到的。張海東說:「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畫家就是喜歡現有獨特視角的地方。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徒步進山寫生。那時候農家樂還沒形成氣候,這一帶基本沒有開。後來私家車多了,這地方來的人越來越多。可是因為已經熟悉這了,不願意再去別的地方。結婚以後我還是經常來,和浩浩他媽媽一起來。」小羽抬頭看他,注意地聽。「我們是大學同學,浩浩不到一歲的時候,她就走了。」張海東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走了?你是說……」「生病去世。」羽看著張海東,說不出話來。「什麼病?」「紅斑狼瘡。她走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
張海東看著遠處的山,沉吟半天,說:「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進山。我覺得進了山,我的心才能疼的好受一些。進了山,感覺好像還和她在一起。在城市裡不行,太吵鬧,會讓她覺得不安。她是個很喜歡安靜的人。在這裡,我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能感覺到她無處不在的身影。我看到的每一棵樹,每一塊巨石,甚至是天上飄動的白雲,白雲投下的影子,都好像是她的化身,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注視著我。我那一陣很消沉,覺得這世界上什麼都沒意思,因為終歸有完結的一天,再好的東西也有頹敗和衰落的一天。哪怕她是你的愛人,相互許下諾言,一生一世要生死相守,可是僅僅不到兩年的功夫,人就沒了,太短暫了。我甚至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我得感謝這裡的一切,山山水水把我的鬱悶和悲痛都化解了,我慢慢恢復過來。也得感謝的我兒子,想到他,我才沒有一直消沉下去。」
張海東看看小羽說:「你長得和我的妻子容玉很像,不光是外表,還有神韻。我第一次在咖啡館見到你,恍惚中覺得是她走了進來。真的是似曾相識的感覺。」小羽聽了愣了一下,心說難怪。於是點點頭,說:「所以你才對我這樣。」「哪樣。」「嗯,很熱情,一點沒有生疏的感覺。」「有一點吧。」「關鍵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出你很不開心的樣子,想一邊聊聊我的創作構思,另一方面想讓你出來以後,放鬆一些。」「謝謝你,我沒什麼不開心的。」張海東不說話,只是看著小羽。小羽在他的注視之下有些不大自然。「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最近有些煩心事。」「說來聽聽。」
小羽慢慢地說。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信任和依賴過一個人。一個總共才見過兩次面的人,就會跟著他進山,還讓她把心裡的苦悶一股腦地傾訴出來,甚至連那些難於啟齒,挨婆婆打的事她都說了。好像人與人之間的信賴不取決於相處時間的長短,而是出於一種本能的信任。
張海東不插話,只是專註地聽小羽的陳述。
「我得謝謝你。」「為什麼?」「說完了好像輕鬆了好多。你不知道這兩天把我愁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所以說傾訴是最好的良藥。有什麼煩心事,找人說說,沒準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的效果。」
午飯端上來了。新烙的鍋盔、新下來包穀熬成的香噴噴稠稠的包穀餷子粥。紅燒土雞板栗、土雞蛋炒香椿、木耳燒豆腐、涼拌水芹菜。小羽吃的很香,一邊吃一邊大加讚歎:「哎呀,山裡的飯真的很新鮮,很香。」「你要是喜歡吃,我以後常帶你來。」小羽一口粥沒咽下去,差點噴出來。到現在為止,她還從未想過以後還會再來。「你怎麼啦?」張海東看著小羽問。「沒什麼。這粥太好喝了,是新鮮的包穀餷子吧?」「是。你不想再來嗎?」「我……」張海東大口咬了一口鍋盔說:「想吃就常來,這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