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以後。
正值隆冬時節,北風呼嘯,滴水成冰,整座雷霆崖上白雪皚皚,不見人煙。
在崖頂卻有一座積風寺,終年有十來個僧人住在裡面。
在崖下背風處還有一個湧泉湖,湖中央有個泉眼冒出的水十分奇特,冬暖夏涼。尤其是寒冬三九天,水會熱得發燙,是雷霆崖一帶唯一的一處溫泉,積風寺里的和尚一年四季都會來湧泉湖裡洗澡。
這天,剛降過一場大雪,天地間寒氣逼人,寺里的和尚正聚在一起烤火取暖。離火盆不遠,有一個裹著厚襖的老頭正蜷縮著身體昏昏欲睡。不一會兒,從寺外的空地上一前一後跑進來兩個身影,前面的一個鼻樑挺直、眼眸烏亮、輕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一眼望去,俊美無儔的模樣能輕易勾走女孩子的芳心;而他身後則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和尚。眼皮半合的老頭看見他們進來,趕忙打起精神。「世子,別鬧了,歇歇吧!」
這一老一少,就是北靖王府的小世子景天,和長年貼身服侍他的老僕阿七。
幾年前景天病了一場,經人引路來積風寺里請住持老和尚調理了一段日子,後來拜老住持為師,當了個俗家小弟子,抽空便來山上找師兄弟們練練武功。
景天走到阿七身旁坐下,笑嘻嘻地搭住他肩膀。「你看看你,一把老骨頭——我跟慧能小師弟拆了一會兒招,現在正渾身發熱呢!」
阿七的兩手籠在袖口裡,嘴巴一撇,沒好氣地說:「你鬧吧鬧吧!雪天地滑,摔出個好歹來,看王妃還肯不肯讓你再上雷霆崖來!」
「師兄,阿七,紅薯烤熟了,你們嘗嘗?」一個小沙彌遞來兩個烤紅薯。
景天和阿七便一人一個慢騰騰地剝開吃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直到三個和尚呵著凍手從外面進來。其中一個徑自走過來把一束草藥遞給阿七,阿七連聲道了謝,然後小心收進腳旁一隻小竹簍里。
這些是雷霆崖上特有的草藥,王妃前陣子染了風寒,王府里的廚娘便托阿七向寺里的和尚討要一些,好拿去給王妃燉藥粥。
火也烤得差不多了,眼看外面天色烏雲密布,恐怕還有一場雪,於是主僕倆便告辭下山。
眼看快走到山腳,阿七突然停住。
「怎麼不走了?」景天漫不經心地叼著一根枯草。
阿七一副懊喪的模樣。「小世子,我把裝草藥的竹簍給忘在火盆邊了!」
景天仍懶懶地打量著周遭大雪封山的景象,連頭也不回。「我不管,你既然忘了,那就返回去拿吧!」
「世子,那你走慢些,等等我。」
「嗯,我知道了。」
聽著阿七「吭哧吭哧」返回山路,景天在原地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兒,決定放緩腳步邊走邊等。慢吞吞走了一段。算算時辰阿七該下山了,遠遠的卻不見他的身影,景天不由地皺眉。
難道在山路上摔了?
他施展輕功,快步折返回去,忽然聽見風中隱隱地傳來阿七的求救聲。
「救命啊——救命——」
景天嚇了一跳!
因為聽聲音不像是摔了,凄厲的感覺卻像正被人拿刀劍脅迫著。
他心中抽緊,加快了腳步。循著聲音飛快地拐向一個方向,過了片刻,果然遠遠地看見阿七像只待宰的雞一樣,被人倒吊在一株大樹下。
莫名其妙!阿七怎麼會和人有仇?!
景天百思不得解,越想越覺有些惱怒。
王府里許多奴僕下人,他只和阿七最親,也明白他服侍自己一向忠心耿耿。
「喲喲,兩位真好興緻,大雪天跑來把人倒吊起來,打算殺雞還是宰鴨啊?」他心裡雖有怒氣,唇角一勾,卻仍習慣性地現出淡淡微笑。
難怪月溪鎮的百姓都說,北靖王府的小世子有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招牌笑臉。
倒吊阿七的大樹下正守著兩個人。
他們一見景天現身就舉起刀,猛地撲過去砍他,連句廢話都沒有。
景天一邊在心裡暗嘆這兩人真無趣,一邊靈巧地向旁邊一縱躲過砍來的長刀。
「世子!」阿七見到景天忙喜得大叫。「世子快救我!」
景天瞥了他一眼,向他示意。「少安勿躁!」
不等他多說話,對方的兩柄刀挾帶著「呼呼」的風聲,又氣勢洶洶地砍來!
「喂喂,你們兩個倒是說句話呀!」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把我們的仇怨、來龍去脈都說清楚,我就算做鬼也好做個明白鬼,是不是?」
景天一邊閃身躲避,一邊不停地發問,想要引誘對方說話。
偏偏那兩個人活似兩個悶葫蘆,任憑他怎麼問都不吭半聲,只管拿刀砍他。
景天在心裡篤定自己的功夫遠勝於對方,並不急於制服,反而想再逗逗他們。三個人砍來躲去地圍著大樹直轉圈,急壞了倒吊著的阿七。「世子,別鬧了!我看得出你武功比他們厲害,是在耍著他們玩,不過先救我下來呀!」
「好啦好啦,真煩!」景天受不了阿七的聒噪,趁著閃身的一個空隙,飛身旋上半空,把阿七連人帶繩用力地扯抱了下來。
「世子,我身上的繩——」屁股著地,阿七總算舒了口氣,不過仍嘟囔沒完。
景天故意瞪他一眼。「等我馴服這兩位大爺再伺候你!」
正在此時那兩人似乎也砍累了,突然收住腳步,彼此對視一眼,然後同時向一個方向竄開!
「喂喂,怎麼不打聲招呼就走了?」景天追在他們後面叫。
「世子,還有我、我——」
景天顧不得回頭,連忙向前跑去。「我要查清這件怪事,去去就來!」
「快些啊!」阿七癱坐在枯草堆上大口喘氣。「快些回來給我解繩子——」
景天追出一段路后,那兩人又不跑了,看來是故意引他孤身一人過來。見景天一挨近,他們立即又拿刀悶頭砍過來!
風停了,四下瑞安靜異常,三個人正古怪地周旋。忽然清晰傳來有人走過雪地的細微聲響,景天稍稍收斂笑容,在心裡暗忖:難道對方埋伏了幫手?他剛轉動心念,緊接著便又聽見一個嬌軟的聲音呼喊:「師父——師父——」
聽上去不像是什麼幫手,他暫時放了點心。
那呼喊和腳步聲越來越近,須臾,從幾叢枯樹後轉身而出一個蒙著面紗、長發披垂的少女。雖然穿著冬天的衣裘,體態仍顯得輕盈纖細,她見到他們,不由得停下腳步怔在原地。
「你們……在打架?」嬌靨上顯出幾許擔憂和心慌,只是不知是因為在呼喚「師父」的緣故,還是因為乍然看見他們幾個。
景天忙答腔:「妳別害怕,只是切磋,切磋而已。」
「哦。」少女點點頭,臉上擔憂的神情緩和了一些。「對了,你們有沒有看見我師父?」
兩個悶葫蘆仍不出聲,只有景天一個人趁著閃避的空隙笑嘻嘻。「先說說,妳師父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喏,這兩位兄台當中有沒有妳的師父?」
少女對他的調侃似乎有些不高興。「你當我瞎的嗎?我師父是女的!」
「哦哦。」景天認真點頭。「那她不在這裡。」
少女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眼睛烏亮而美麗,猶如映襯在雪地上的兩顆黑珍珠。
「我師父說不能多管閑事,你們繼續切磋,我去找我師父了。」
「走好不送。」景天跟她告別。
美麗的少女剛走開兩步,突然焦急地回頭出聲:「危險!」話音落,她已搶先撲過來擋在他面前,饒是景天反應快隨即抱著她旋身避開,但卻仍被對方的刀尖刺中,左肩一下子滲出殷紅的血珠來。
「妳這傻瓜,幹嘛突然撲過來?」看著懷中的嬌靨,景天變得一絲懊惱。「我的武功應付這兩個人綽綽有餘,誰要妳來救?」
少女的唇瓣微微嘟起,長睫毛下是幾欲泛出水色的明潤雙眸。
景天的心一下子像被什麼握住。
他把她輕柔地放在雪地上。「妳等等,我制服這兩人後馬上幫妳醫治。」
少女卻很倔強,立刻屈膝站了起來。「我不要你幫我醫治。我要先找到師父,她會治我的傷。」
「喂!」
不顧景天在後面喊,她捂著流血的傷口徑自走開了。
眼看她漸漸走遠,景天也失了心情繼續逗弄那兩名殺手。心中升起了一把無名火,幾乎在電光石火間出手點住了對方的穴道,然後退開兩步,冷冷地問:「你們是什麼人?知不知道我的身分?是受了誰的指使來殺我?」
出乎意料,這次其中一個居然開口了:「北靖王府的仇人。」
「仇人?」景天微微皺眉沉吟。「什麼仇人?」
那名殺手說:「我們發過毒誓,說了就是死路一條,你逼問也沒用的。」
「你們?!」景天被他的話難住了,遲疑片刻后,只得輕輕一揮手。「算了,我放你們走吧!」
如果幕後的仇家查不到,單單殺了他們又有什麼用?何況他練功至今,還從來沒有殺過人呢——
他想追上前去找方才受傷的少女,但又擔心阿七,於是站在原地猶豫著,最後決定還是先去把阿七身上的繩子解開。誰知折返一段路后,意外發現了一串新鮮的血跡,他立時改變了主意,循著血跡追了下去。
不知不覺間,忽然聽到岩壁後傳來「咕嚕咕嚕」的涌水聲,他才反應過來,是雷霆崖下的湧泉湖。
轉過岩壁,驀地眼前一亮,在溫熱的湖水中央正泡著一個身影。
長長的秀髮浸在水中,隨著水波的流動而不斷飄浮,安靜美好得讓人屏息。
皮裘和衣衫都已被脫下擱在岸邊的枯草堆上,僅剩一件極薄的貼身褻衣,一截雪藕般的手臂抬起,正在清洗左肩上的血污……
景天不再抬腳,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望著眼前的畫面出了神。
少女臉上的黑色面紗仍然綁著,遠遠的看不清眉目如何。但單憑兩彎纖眉、一雙烏眸,可以猜得到必定是一個十分嬌俏嫵媚的女孩子。
溫熱的湖水讓人感到安全而滿足,面紗下誘人的唇角亦隨之微微勾起:
派人假裝仇敵暗殺,巧合的出現、相救,再用血跡引他至湧泉湖邊,溫暖的湖水,纖薄的衣衫,撩撥人心的美色……
很好,到目前為止,每一步都在她掌控之中。
正計量著,突然腳底一滑,整個人旋即跌入湖中,但很快就被一雙年輕有力的手臂托抱出水面。「咳咳——咳咳——」她倚在他胸膛前吐出了一口水。
「妳沒事吧?」景天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邊問邊騰出手去扯她覆面的黑紗。
好端端站在水裡,怎麼又跌進去了?
她還來不及開口應聲,頓時面紗被扯落,景天看著眼前的她不禁呆了。
方才遠遠的相隔看不清楚,又加上有面紗的遮擋。這下挨得近了,彼此鼻尖相抵,才恍然發現她美得驚人,美到幾乎能令人的呼吸在一剎那間停止!
她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柔潤無骨,嬌媚無限,像撒下千萬隻小蟲奔向景天,噬咬他的五臟六腑,啃嚙他的心智靈魂,令他幾乎也要站不穩。
這陌生的少女,經湧泉湖裡的熱水一泡,竟像發脹的冰糖木耳一般擁有了甜軟到極致的魔力!
她睜開眼,看見景天,不可置信地搧了搧睫毛。「又是你?」低軟的聲音,透著羞澀和驚喜。
景天的眸色變深。「妳剛受了傷,怎麼就急著跑來洗澡?」
「我的傷不要緊。」她說:「我跟師父從關外辛苦趕來,身上髒得很,難得這裡有熱水可以清洗,自然不能錯過。」
「妳不怕被人偷看?」
「這裡沒有人。」
「我不是人?」
「你……」她輕咬下唇,隔著氤氳水霧打量他。「你方才偷看我洗澡了?」
景天的兩眼彎如月牙,回答得理直氣壯:「湧泉湖又沒有遮蔽的帷幕,我一路沿著血跡尋了過來時,才發現妳已經泡進了湖水裡。」
她忽然察覺他的衣領處露出半截紅繩,好奇之下忍不住伸手過去一扯,才發現紅繩連著一塊白玉雕成的小小鎖牌,不由得顯露出吃驚的神色。
「咦,這是我的鎖牌,怎麼會掛在你的脖子上?」
景天立時驚奇地睜大眼。「難道妳是十年前那個奇怪的小女孩?!」
「你是景天?」嬌靨流露出無限驚喜。「太好了!」她說完便用力抱緊他。
「等一下——」景天反倒有些恍神。「妳的名字叫雲、雲蘿?」
她緊緊偎在他胸膛前應了一聲。「你還記得我?記得我跟你的那個約定嗎?」
「妳那時還只是一個小娃娃,話不能當真。」景天的聲音有些不自在。
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白玉鎖牌、婚約,他至今想起來仍覺得有些古怪。
雲蘿抬首,明潤的雙眸中似有水霧流動。「但那時你明明收下了我的鎖牌。」
「是妳硬塞給我的——」景天乾脆和她大眼瞪小眼。
「但那是菩薩指定的姻緣……」雲蘿的聲音低了下去,繼而微微嘟起嘴,顯出幾分委屈可憐。「再說……」她咬了咬紅潤的唇,抬眼瞟向景天。「如果你不承認那個約定,為什麼要把鎖牌掛在脖子上?」
景天一時被她反詰住了,突然間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我不知道。」他說:「自從那晚后,我便把它丟在枕邊的一隻漆盒裡,再也沒動過,前兩天也不知為了什麼,竟又一時興起地把它拿了出來。」
雲蘿嬌嗔:「才不是一時興起呢!是心有靈犀——你知道我會來找你的。」委屈的霧氣消散,她笑得如山上積雪融化后淙淙的春水,迷了天地的眼。
說完,她湊過去,準確無誤地在景天唇上印下一個吻。
輕輕的,充滿柔情蜜意且停留稍長,柔軟的唇瓣和景天的完全貼合在一起,溫熱的吐息間,兩顆心也彷佛融化在一起。
「現在你相信我是你未來的妻子了嗎?」她微笑。
傻瓜!
景天忍下「怦怦」的心跳,故意麵無表情。「我帶妳去寺里烤火!」話音落,他加大力道抱緊她,然後一鼓作氣地躍回了岸邊。不顧自己渾身濕漉漉的難受,他抓起雲蘿下湖前擱在枯草堆上的衣衫和皮裘,草草包裹住她幾近赤裸的身軀。
幸好沒有起風,景天施展輕功,在兩個人還沒凍僵前趕回了雷霆崖上。
積風寺里的和尚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懷中的美麗少女,一個個瞠目結舌,唯有老住持一派鎮定,揮揮手讓小沙彌領景天去後院禪房換下渾身濕透的衣衫。
約一炷香的功夫后,景天換上乾淨的僧袍,皺著眉推門而出。
真是古怪!
那叫雲蘿的小鬼,十年前害他被阿七笑了一頓,十年後又害他差點意亂情迷,還在冬天的湧泉湖裡浸成了落湯雞!
他自小穿慣了王府上好的綿軟布料,正低頭彆扭地看身上的粗布僧袍,忽然聽到面前傳來輕輕的笑聲,抬起眼卻見「罪魁禍首」正捂著嘴笑看自己。
霎時,湧泉湖裡的旖旎景象差點又再度翻湧眼前,景天不由戛然收住了腳步。
雲蘿上前挽起他的手,笑咪咪地說:「你剛才抱我上山的時候嚇壞我了,我怕我們會凍僵在路上。」
景天故意瞪她。「這裡是和尚廟。」
「那又怎樣?」雲蘿變本加厲,反而一把抱住他的腰。「我們是夫妻啊——」她低低嘆息,甜軟的聲音像蜜糖一滴滴滲進景天心裡。「為什麼不能在和尚廟裡牽手走出去?」
「我們不是夫妻。」景天淡淡地否認。
先前那種懵懂少年一般的意亂情迷已漸褪去,他的神智恢復清明,開始用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著懷中的美麗身影。
「我們是夫妻。」雲蘿卻堅持。「方才在湖水裡我們那麼親密,難道不是同尋常夫妻一樣嗎?」
景天想再說些什麼,走廊拐角一個小沙彌沖著他們招手。「師兄,快些!師父還在外堂等著問話。」
外堂上大小和尚仍然圍著火盆取暖,景天看也不看,徑自走向老住持,然後把之前發生的一連串事向他簡略地解釋了一番,聽得老主持也覺這些事疑竇叢生。
「阿七呢?」
糟了!景天這才想起他把阿七忘在雪地里了!
剛打算下山去找,卻見寺外一個熟悉的人影連滾帶爬地撲進來。「世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啦!」
阿七一下撲在景天身上,也不管眼淚鼻涕全蹭了上去,若在平時,早被景天一腳踹出去了,不過現在他心存一絲慚愧,也就任由他了。
「阿七,你怎麼掙開繩的?」他揪住他衣領,把他扯了起來。
阿七把嘴一撇。「自從世子你走後,只剩我一個人困在雪地里,我等啊等,等得快要凍僵了,就差一頭栽倒的時候,來了一個穿黑衣、蒙著面紗的女人,她用劍把我身上的繩都給挑斷了,可不等我道謝,又一陣風似的沒了蹤影。」
「蒙面紗?!」景天直覺地看向雲蘿。
雲蘿也曾蒙著面紗,莫非她和那個救阿七的女人之間有某種關聯?
阿七往凍手裡呵了口氣,繼續說:「她救我之後,我就拚命地往山上爬,我怕世子你一個人跟去會吃不消,想到寺里來搬救兵。」
景天仍然糾結雲蘿和面紗的事,默想片刻,忽然想起在湧泉湖中雲蘿曾說「和師父從關外辛苦趕來」,那麼,救阿七的女人會不會是雲蘿的師父?
他朝雲蘿勾勾手。
阿七這才發現寺里多了個嬌俏身影,吃驚得快瞪凸眼珠。「世子,她是?!」
景天哭笑不得。「她就是十年前送我白玉鎖牌的那個古怪小女孩。」
阿七張大的嘴久久合不攏。
雲蘿照舊旁若無人地牽住景天的手,沖著阿七笑咪咪。「你們在說什麼呀?」
景天看了她一眼卻沒抽回手,若有所思地說:「方才有一個穿黑衣、蒙面紗的女人救了阿七。」
「是師父?!」雲蘿驚訝得脫口而出。
「原來妳蒙面紗的習慣是妳師父教妳的?」景天覺得整件事越發透著古怪。
雲蘿點點頭,繼而欣喜地說:「那我們快下山去找我師父吧!我要告訴她我已經找到景天了。」
阿七的嘴終於合上了。「慢著,妳找小世子幹什麼?」
雲蘿笑得眉眼彎彎,一派天真倚在景天手臂旁。「景天是我未來的丈夫啊!」
「丈夫?!」阿七的嘴角抽搐,目光在景天和她之間來回打轉。「小世子,這丫頭在說什麼啊?」
景天面無表情地一搖手。「算了,一時說不清楚,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下山去,路上我再告訴你詳情。」
寺里的和尚將阿七落在火盆邊的小竹簍遞還給他,三個人重新步上下山的路。
阿七顧不上先前被丟在雪地里的委屈,一路上纏著景天問個沒完。好不容易走到山腳下,雲蘿卻突然凝神看向遠方。
景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遠遠的地方似乎有個黑點,在一片白凈的雪地上特別顯眼。
「那邊——」雲蘿轉頭向景天,爛漫的笑臉竟在轉瞬沉寂下來。「怎麼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景天的心也莫名地揪了一下。
「怎麼都突然停了?」只有阿七老眼昏花,對眼前突然的狀況一無所知。
景天回頭看他。「我去那邊看一下。」說完就提氣往前一縱地掠開。
他很快到達「黑點」位置,蹲下看了看,然後又迅疾地返回。「是個死人。」說話間他的目光轉向雲蘿。「一個穿黑衣、蒙著面紗的女人。」
「師父?!」
不出他所料,雲蘿大驚失色。
「那個死人是妳的師父?」阿七也嚇得瞪大眼睛。
雲蘿一言不發,突然自顧自地向前方奔出,等景天和阿七隨後趕到時,她已經跪在雪地上哭了起來。
「師父……」她哭得十分傷心。
「雲、雲姑娘……」阿七一時結結巴巴,不知說什麼話來安慰她。
景天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雲蘿抹一把眼淚,淚眼婆娑地仰頭看向景天。「師父為什麼突然被人殺了?」
景天屈膝蹲了下來,看著眼前那一張梨花帶雨的美麗臉龐,心中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妳師父有沒有和別人結過仇?」
雲蘿搖搖頭。「沒有,我和師父在關外一向深居簡出,從不和別人來往。」
「啊,我想起來了!」阿七突然大叫。
景天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你鬼叫什麼?」
「小世子,你把那兩個拿長刀的殺手放走了,會不會是他們乾的?」
那兩個悶葫蘆?!
景天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心就像被什麼飛快地擊了一拳!
如果真是因他的一念之仁才害了雲蘿的師父……
「拿長刀的殺手?」雲蘿狐疑地看向他。「是、是刺傷我的那兩個人嗎?」
景天點點頭。
雲蘿移開目光,顯得有些茫然和無措。「是他們殺了我師父?」
景天的心中已因這個可能性而生出內疚,偏偏阿七還在旁邊煽風點火。「妳看這四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除了那兩個混蛋還有誰會跑來殺人?」
「但是我師父……」雲蘿的淚珠又撲簌簌落下,眼圈泛紅,哭得十分辛苦。「我師父同那兩人無怨無仇,他們為什麼要殺她?」
「這個嘛……」阿七撇撇嘴。「誰曉得!也許只能怪妳師父倒霉,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我不要!」雲蘿忽然扭頭撲進景天懷裡。「我現在一個親人也沒了……」她抽抽搭搭地對他說,低軟的聲音透露著無限委屈,讓人心生惻隱。
景天任由她抱著,半晌才低低地說:「雲蘿,別哭了。」
她抬首看向他。「我現在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阿七拿起袖口抹老淚。「世子,這丫頭真的很可憐,不如帶她回王府吧。」
「我娘會怪罪的。」景天猶豫。
再說這女孩來歷不明又太過美麗,他心中終究對她存了一份戒心。
北靖王府不比尋常的王侯府第,是坐鎮西北邊塞的重要所在,不容有失!
「王妃的心腸一向好得很,你再求求情,她一定會答應的。再說王府這麼大,多一個人又有什麼要緊?」
見景天不答話,雲蘿的睫毛輕輕顫動,忽然從他懷中爬了開去。「你們走吧,不要管我。」她一個人跪坐在師父的屍身前。「等我埋葬完師父,就回關外去。」
景天抬頭,見西邊的天空鉛雲密布,看樣子很快又會有一場大雪了。
「我先帶妳回去,到了王府,我會派兵士過來挖坑安葬妳師父的。」他邊說邊將雲蘿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