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折騰了一個晚上，他送她回家后，馬上又回公司。夜裡，荷丹突然很想他，撥了電話給他，牟城宇還在辦公室。

「你有MSN嗎？」電話里，她劈頭就問。

「嗯，幹嘛？這麼快就想我了？」他有自信地笑。

「是啊，怎麼樣？」開玩笑！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想就想，承認就承認，她高興！在這樣的夜晚，真的想他。

「跟我說賬號，我把你加入黑名單。」她聽了哈哈大笑，他登入MSN賬號，很快把她加入聯絡人。

她很快就敲了他，開了視訊，在熒幕這端，對他眨眨眼。

他忽然對自己感到陌生，看她素著臉，在小小熒幕里，只用鯊魚夾夾著長發，穿著粉藍色橫條睡衣，好隨性卻又好迷人。他疑惑，為什麼他要對一個長相很平凡卻很溫暖的女人產生這麼多怪異的念頭？他要怎麼樣美麗的女人沒有？為何獨獨對一個只有笑容勉強算得上漂亮的女人動了心？

荷丹：幹嘛不用昵稱？

CharlesMou：打電話不是很方便嗎？用MSN聊天很怪。

荷丹：你不知道這也是一種情趣嗎？

CharlesMou：喔，所以這也算是戀愛的一部分嘍？

荷丹：當然！

CharlesMou：是你有些話平時見面不敢講吧？

這男人未免太精明了吧？要小心應對才是。她想。

荷丹：還在工作？

CharlesMou：今晚倉庫貨物清點，很多人加班。

荷丹：好辛苦。

CharlesMou：這社會誰工作不辛苦？

荷丹：晚餐吃了什麼？

CharlesMou：不知道。

工作一忙，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麼。

荷丹：好可憐。

CharlesMou：還不是被你嚇壞了，連晚餐吃什麼我都不記得。

荷丹：什麼時候下班？

CharlesMou：結束就下班，也許到三點。

荷丹：好累人。

CharlesMou：好辛苦、好可憐、好累人，還有沒有？

荷丹：好可愛。

CharlesMou：夏荷丹，你好無聊咧。

荷丹：你也會用「咧」喔！哈哈！

CharlesMou：……

荷丹大笑，陽台一陣晚風吹入屋內，吹開了窗帘，吹進她的心窩，明明涼涼的，卻又暖暖的，像愛情，好快樂。

牟城宇也很開心。原來他也有讓她開懷大笑的能力，他並不是那麼冷漠又無趣的男人，他也有本事逗心愛的女人笑。

荷丹：聽聽這首歌。

她傳了YouTobe網頁給他，他打開，是鄭中基的粵語歌《人若然忘記了愛》。

CharlesMou：傳這幹嘛？

荷丹：你點了沒？

CharlesMou：嗯。

荷丹：我覺得很適合你。

CharlesMou：哪裡適合？

荷丹：你聽聽就是了嘛！

他是打開網頁了，鄭中基的歌雖然耳熟能詳，但因他很少聽粵語歌，竟覺得別有一番味道。

是你這刻倦了吧

沒有溫馨在眼神冷冷冰冰

鮮花也再無法將溫室的暖意還你心

人若然忘記了愛忘掉如何去相愛

求你來臂彎中留心的傾聽

每一聲心跳再不會離開

你是藏我心的摯愛

是你這刻倦了吧

沒有火花在眼神昏昏沉沉

煙花也再無法將繽紛璀璨帶回你心

人若然忘記了愛忙著和時間比賽

求你和我於窗前細心一看

每一天風雨每一片塵埃

也為你真摯的記載

不必於心中說謊

在現實或會間中遺忘

如仍舊情深哪怕間歇性面對失望

每一聲心跳再不會離開

你是藏在我心的摯愛

（詞/曲：古倩敏）

人若然忘記了愛……

她想表達的就是這個嗎？她也認為他封閉起自己，排拒愛情是很可惜的事？

荷丹：好聽嗎？

CharlesMou：還可以。

荷丹：誇獎一下會怎樣？

CharlesMou：謝謝你。

她看見了，簡短的一句謝謝，得來如此不易，她眼眶熱了。

望見那個傻女孩在熒幕那端紅了眼，忍不住從他內心深處湧現的，是久違的溫柔；他突然好想伸手觸碰她的臉，告訴她不要流淚，他現在很快樂。

因為有她，他心滿意足。

CharlesMou：那麼感動哦？還說要感動我，根本就是我感動你！

荷丹：我比較容易被感動嘛，不像你！

CharlesMou：我怎樣？

荷丹：機車。

CharlesMou：答對了，送你一朵花。他傳了一朵玫瑰。

荷丹：不收。

CharlesMou：那我就帶走嘍！

小熒幕里，她嘟起嘴，被吃定了，一臉懊悔，而他反而笑了。

CharlesMou：明天星期天。

荷丹：是啊！

CharlesMou：要不要過來？你沒有在深夜一個人逛大賣場的經驗吧？

荷丹：可以嗎？

她眼睛果然亮了，一副磨刀霍霍的樣子。

CharlesMou：你身體可以嗎？還會不會不舒服？我看算了……

荷丹：我好了，真的！

CharlesMou：還是算了，你好好休息，別讓我擔心。

荷丹：不管，我要去，除非你那裡有辣妹陪你，所以才怕我去。

CharlesMou：我不吃辣，不要辣妹陪，我只要你這個甜不辣。

荷丹：你是說我「甜而不辣」嗎？呵呵。

CharlesMou：真聰明。

荷丹：真要我陪？

CharlesMou：我現在去接你。

他馬上回要去接她，她開心了，證明他也想見她，明明剛剛才分開啊，怎麼這麼快就想他，迫不及待要飛到他身邊去。這就是愛情吧！讓人變得瘋狂，忘了身體的虛弱，從心底變得好強壯。

荷丹：牟城宇，你是不是真的已經很喜歡我？你超愛我，對不對？

CharlesMou：這種話你不敢當面問我嗎？我四十分鐘後到。你還有一點時間打扮，穿這樣真叫我提不起興緻。

荷丹：你就不要後悔！

CharlesMou：我很期待！

***

牟城宇沒有失望，夏荷丹果然是個能帶給他驚喜的女人。

遠遠地，就能看見她和往日不同的美艷背影。她把長發高高挽起，穿著黑色緊身西裝外套，細膩的剪裁與挺直的布料，把腰線襯托得更加玲瓏有致；下身搭牛仔八分褲，強調腿部纖細，再蹬雙九公分的黑色漆皮高跟鞋，拉長身材比例，讓他有一種見到「慾望城市」里的凱莉從熒幕中走出來的錯覺。

「你是Canie？」

「你是Mr.Big？」說完，她笑了，他的確跟大人物一樣，有道難以攻破的心防。

「我不要。」他知道她在笑什麼。

「牟城宇，我懷疑你是不是外星人。」她望著他，表情疑惑。

「你才像外星人呢！」他了解她的腦袋又在天馬行空了。

「不然怎麼都知道我在笑什麼？」

「你笑得那麼白痴，我怎麼會不懂？」

「誰白痴？你才是傻瓜！」她嘟嘴。

「你穿成這樣去逛大賣場，不是笨蛋是什麼？」

「誰規定不行穿這樣去大賣場？」

「等一下腳痛就不要叫。」

「才不會，我又不是洋娃娃，沒那麼弱不禁風。」

「還敢誇口！昨晚是誰昏倒了住進醫院？」他握住她的手，只是想試試她的溫度。天氣冷了，她有沒有穿暖？還會不會感到虛冷？他擔心她擔心得巴不得時時刻刻盯著她。「你實在不該出來，應該好好睡一覺的。」

「還不是為了想見你。」

「嘴這麼甜，是想誘拐誰？」他寵溺地捏她的下巴。

「吼，還能誘拐誰？是我被你拐了吧？」

「你會覺得我煩嗎？老是負面思考。」

「不會，因為你是愛我啊！」她懂他，他的容易不安是天性，尤其受過傷，更害怕她會離去。

「我要感謝老天爺，讓你這麼善解人意。」

「你知道現在電視上很紅的黃國倫大師嗎？」

現在是怎樣？她的這句話跟上一句完全搭不上線，害他不知怎麼接話。要跟她溝通有沒有這麼困難？好像有種隨時得準備接招的感覺。

「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好奇。

「他也是天蠍座的。」

「……」無言。「原來你喜歡那型的哦？」

「他說話很好笑，你不覺得嗎？」

「哪裡好笑？不過就是個留鬍子的老男人。」

「他很有音樂才華，又很幽默，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類型。」

「看不出來你眼光這麼低。」聽她讚美別的男人，不爽。

「吃醋嘍？」

「無聊。」

「你很愛罵我無聊！」

「你真的無聊。」

「無聊還理我，三更半夜約我出來約會？」

「是給你機會表現。」

「明明就是你喜歡我！」

「你再頂嘴就把你丟下車。」

「好啊！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家。」

這女人擺明了非要戳中他的弱點不可，他最不能允許的，就是他的女人穿得如此性感，卻落入其他男人眼底。讓她搭計程車不如直接殺了他。

「你喔，簡直是我的剋星。」投降了，拿她沒辦法。

「你才是我的業障，是上天派我來拯救你的。」

「是是是，謝謝你用「以身相許」來救我啊！」

她瞪著他，這男人老愛藉機吃她豆腐，她什麼時候對他「以身相許」啦？

***

第一次，夏荷丹在深夜進入無人的大賣場，興奮得不得了。

「好像當小偷，好刺激喔！」她笑著。

牟城宇打電話給警衛，請他打開所有的電源開關，原本陰暗的空間忽然打放光明。他從入場處推來一部手推車。「要什麼自己拿。」

「哇！好豪氣喔！為什麼你不是開金飾店的？」

「開銀行不是更好？」

「也可以啊！」她笑笑，好開心，推著推車往前走，回頭對他說：「我一直都想玩一個遊戲，但是需要你配合。」

他開始頭痛了，後悔帶她進來，想也知道這丫頭想要他推她逛賣場。

果然，她很幼稚地爬進推車，等他來推。

「啊！你很重，會把推車壓壞，要賠錢的。」

「亂講！如果那麼容易壞，這表示你們賣場的推車有問題，該換新的了！」

她大小姐很理直氣壯地指使她的「司機」，把車「開」往她要的貨架。牟城宇永遠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一天，讓一個小女子任意操縱他往東往西的，奇怪的是他並不反感，還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你們家的衛生紙賣得比較貴喔！人家大潤發只要一百二十九元，哈，被我發現嘍！老闆，退我兩倍差價！」

「小姐，我們這裡不能退差價，但是有別的補償方法。」對付這丫頭不能太認真，他也學會了胡言亂語。

「牟城宇，你學壞了。」

「跟你學的。」

「那你說要怎麼補償客人？」

「這要看客人的等級嘍！」

「真噁心。」

「依你這位客人的等級，我願意犧牲一下，獻上香吻一個。」他彎下腰要吻她，她笑吟吟地躲開了。

「這是懲罰還是道歉？」

「懲罰！」他扣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的唇壓上自己的，也把兩顆心緊緊和在一起了，像糖溶化在溫水裡，再也不能分離。他的吻霸道中潛藏著溫柔，明明氣質陰鬱，愛起人來卻宛如和煦的暖陽，讓她從內心深處顫抖著。

兩個傻瓜啊，一個坐在推車裡，一個站在推車外，深深黏著，這畫面多滑稽！但是甜啦。夏荷丹永遠不會忘記，這動人的一瞬！

買了必要的日用品，提著大包小包，來到地下停車場，她忽然說：「你知道鄭中基有一首歌是為我而寫的嗎？」

又來了！從黃國倫到鄭中基，這女人一定要給他這麼跳tone嗎？

「願望就在，飄蕩多年以後，把我的心留在你的眼眸，願望就在，二月三日你的生辰，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的皇后……」她手舞足蹈，像個快樂的孩子。「不要這麼嚴肅，你也跟我一起唱嘛……」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個外星人。」他總算見識到什麼是水瓶座的跳tone。

「外星人？哈哈……」她聽了不但不生氣，還喜出望外，笑容更燦爛了。

敗給她！冰山融化了。他發覺自己好像比原本想的還要喜歡她，好喜歡她永遠開朗沒有憂愁的樣子，喜歡她認真做自己，隨意過生活，用力愛每個人的堅持，不得不承認，她讓他看見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儘管和他所有的原則背道而馳，但因為愛，都能包容了，都能放下，沒有勉強，真心為對方改變，把心打開，容納了愛，被愛充滿，又得到了更大的幸福。

天快亮了，可是他們的精神很好，沉浸在愛里的人最大，他們都不想分別。

「現在路上都沒有人耶。」

「那又怎樣？」她該不會又想出些奇怪的主意來整他吧？

「你敢不敢站在馬路中間吻我？」

「這又是什麼東東？」咚！他的理智線斷裂。

「在馬路上接吻，不是很有趣嗎？」

「你當旁邊打掃的清道夫是假人嗎？」明明就有人拿著竹掃把在掃落葉好嗎？哪裡沒有人了？

「不敢，膽小鬼！」

「這不是敢不敢，是不可以。」

「就是不敢，還狡辯！」

「你要不要回火星去？」

「你捨得？還是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沒有火星簽證。」聽！這像是他該說的話嗎？

「去火星不用簽證，有護照就可以了，我們那裡對地球人很友善的。」

來人啊！誰能幫幫我？我遇到真正的火星人了！牟城宇心底有個小小聲音，但是他感到很愉快，很喜歡跟她瞎哈啦，也很佩服她亂扯的功力，好像什麼都能拿來發揮，但回顧所有聊天內容，卻毫無重點可言。

「要不要來？跟我去火星？」

「夏荷丹，學生如果知道他們的老師這麼幼稚，應該會想轉學。」連他這個家長都開始懷疑她的教學成效。

「才不會。他們就愛我這點，要不要嘛……」

「你只能在我面前這麼幼稚，懂嗎？」

「為什麼？」

「不要問為什麼。」

「給我一個可以認同的理由。」

「不要就算了。」開什麼玩笑！怎麼可以讓她知道，他好喜歡她嬉皮笑臉耍笨蛋的樣子，超可愛的！

「是不是因為覺得我這樣很可愛？」

「夏荷丹，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口是心非，不誠懇的傢伙！肚子好餓，買早餐吃！」她下車，走進一家美而美早餐店。他皺了眉，不喜歡早餐店的油煙味，更討厭美乃滋的甜膩。

「我帶你去飯店吃早餐。」他二話不說，牽起她的手就要回車上。

「你真任性耶！都已經到這裡了，我很餓，不想等。」

「可是這種地方很油膩，我吃不下。」

「那你先陪我吃，然後我再陪你去飯店吃？」

因為她眼中充滿渴望，所以他妥協了，跟她一起進入早餐店。

「要吃什麼好……玉米蛋餅、麥香雞腿堡還是蘿蔔糕？不，還是火腿三明治好了……」水瓶座的她，挑東西最猶豫不決。

「老闆，她叫的每一樣都來一份。」他話一說完，她像被嚇一跳地回頭看他，他面無表情。「不是說肚子餓？讓你吃個夠。」

「可是也太多了吧？」

「你放心，我會負責吃完。」

「可是你不是要去——」

「小姐，恁男朋友對你不錯喔！」老闆娘用著閩南語親切地說。

「哪有，他才不是——」

「我是她老公。」

「是老公哦？那就更好啦！」老闆娘羨慕得不得了。

荷丹臉紅了，偷覷牟城宇，誰知這傢伙超鎮定，說謊不打草稿。

買了餐點，再加兩杯冰豆漿，他們走出店外，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愜意地吃起早餐。

天空還沒全亮，空氣中飄浮著濕潤的霧氣。平常他對於這種早餐店的味道是敬謝不敏的，但今天卻不同，因為身邊坐著她，只要看著她，他就胃口大開，撕開那廉價的包裝紙，咬了一口漢堡，雖然還是討厭美乃滋，但並不如想像般難入喉。

「你剛剛乾嘛那麼說？害我一時很難反應耶。」

「你反應不是一流？被說笨還會翻臉呢。」

「你又知道了。」

他沒回話拉近她的手，把她筷子上夾著玉米蛋餅送入口。

「啊！你很賊耶，不是不喜歡吃？」

「管我。」

真像小孩子！她對他產生一股溺愛，再夾一塊塞進他嘴裡。「噎死你！」

他用力把滿嘴食物吃下，再啜口冰涼的白豆漿。

「偶爾吃吃平民化的早餐也不錯吧？」

「什麼平民化！我又不是王公貴族。」

「你一直都給我很嬌貴的感覺啊。」

「哪裡嬌貴了？我很平凡。」

「是是是！你很平凡，你的員工很平凡，你的傭人很平凡，你的豪宅很平凡，你的BMW很平凡，你的亞曼尼很平凡，你的……」

「我的女人很平凡。」他不經意地說。

「對，我很平凡，那你幹嘛纏著我？」換她不爽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我的女人是帝寶，是BMW，是亞曼尼，所以很平凡，是你先說的，還怪我。」

「不管，道歉！」

「平凡不好嗎？」

他輕輕一句話便教她心折了。平凡當然很好，平凡太好了，她喜歡平凡，像兩人這樣依偎在一起吃早餐，平凡卻幸福得不得了，所以她愛平凡。

平凡地愛一個人，不要太猛烈地愛，不必急著互相擁抱或燃燒，不必成天擔心對方愛不愛自己，喜歡或擔憂都是短暫的。且試著把那些困難與疑惑當作養分，滋養心中的那朵愛情的花。荷丹發現，她的心田因為這些肥料，變得好豐饒，這次戀愛，好像終於可以開出美麗的花與果實。

「要不要去我家？」她問。

「好。」這下換他笑了。

「但是有個條件，不可以隨便翻看我的東西，不可以偷查我的電腦留言記錄。」天蠍座的男人彷彿上輩子都受過調查局的專業訓練，最會查勤。

「放心，我好睏，只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