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個月後。
牟城宇該說什麼?夏荷丹似乎是個很有毅力的好女生,她不斷地對他示好,對他噓寒問暖,跟他有說有笑,但是僅止於禮貌性的問候,她對他所有的好都像隔著一道牆那樣,僅守著男女之間的分際。
這不是他一開始的期待,他希望能跟她更進一步,但不是這樣——關心而冷淡。
不該是這樣的!當他看見那輛熟悉的車又出現在家門口,胸膛隱約感覺刺痛,有股說不出的鬱悶。
「謝謝你順路送我。」荷丹下車,打開後座車門,提著大包小包,回頭跟車內的人道謝。
「不用客氣,我很樂意當你的司機。」白莫麟對她微笑。
「還是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荷丹,我很高興你在有困難的時候想到我。」
「謝謝。」
荷丹對他一再道謝,白莫麟眼角餘光掃到一個身影。「那個人是?」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牟城宇雙手環抱胸前,一臉冷酷地站在門前。
「他是我學生的叔叔。」不知為何,牟城宇的眼光讓她有罪惡感,好像她做錯了事。
「這麼年輕?」同樣是男人,白莫麟不會看不出那個男人對他有股莫名的敵意,正如他也在打量對方的實力,畢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對啊,我學生年紀還小,她們的叔叔當然也不會是老頭子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白莫麟嗅到危險的氣息,憑男人的直覺,這個對手不容易對付的。
「你怎麼讓人家送你來?」牟城宇打斷他們的交談,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她。
「我摩托車壞了,剛好白醫師在附近,就順便載我過來。」
「你可以打電話叫我去接你。」
「啊?」他們的關係什麼時候好到可以隨CALL隨到了?這牟城宇是吃錯藥了嗎?幹嘛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一副跟她很親熱的樣子?
「荷丹,你幾點要回去?我來接你。」白莫麟無視牟城宇的目光,逕自問荷丹。
「不用了,我會送她回去。」牟城宇接過她的購物袋,淡淡地說。
「你知道她家在哪裡?」白莫麟故意問。
「憑我們的交情,我還進去坐過呢。」
「牟城宇,你在胡說什麼!」
白莫麟笑了。這男人在跟他較量,跟他同樣身陷夏老師的情網呢!偏偏那個始作俑者從頭到尾狀況外。
見她這麼急著撇清,倒使牟城宇不開心了。「進去吧!我肚子餓了。」
搞什麼!說得好像她是專門來煮飯給他吃的!她還在想該怎麼解釋,他已經拽著她的手腕,硬把她拉進屋。突然被他牽住手,夏荷丹羞紅了臉,忘了要抗議,被他拖著走。白莫麟看在眼底,她甚至不曾回頭看過他,在這場愛情追逐里,他是毫無勝算可言了。
「牟城宇,你到底想幹嘛?」
「你跟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天蠍座的男人,喜歡試探別人,自己卻神秘兮兮,不願別人刺探。
「我不喜歡陌生人靠近我的地盤。」
「你無聊!這麼喜歡畫地盤,要不要請警察來圍一條封鎖線?」
「你真喜歡他?」
「他條件不錯啊!」
「跟我比起來呢?」
「人家有心跟我交往,你跟他比什麼比?」
「如果我也有心呢?」
「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像是會胡言亂語的人嗎?說到就會做到。」
「吼,跟你很難溝通耶。」為什麼最近他老是要說一些曖昧的話來擾亂她呢?明明就對她沒有意思,這樣逗她很有趣嗎?
看他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她逕自進廚房煮晚餐。兩個女生馬上嘻嘻哈哈地圍在她身邊;因為孩子在場,她不好發作,只好對他恢復往常態度。但是他不滿意,很不滿意,他覺得她的笑容很虛偽,尤其在面對他時特別缺乏真誠。
這些日子以來,因為她的關係,他已經習慣跟她們三個女生坐在餐桌前吃晚餐,雖然準時回家的機會不多,但他都會盡量趕回來陪她們這一個小時。
今天她特地做了他愛吃的鐵板牛肉,熱燙的鐵盤發出滋滋聲,刺激著眾人的味蕾。牟城宇夾了一塊肉送進嘴裡,冷冷地說:「有點腥。」
「怎麼可能?我把肉泡了啤酒,應該不會有腥味啊。」荷丹跟著夾了塊肉,卻吃不出腥味。「不會啊,一點都不腥。」
「米也加了太多水了,我喜歡吃干一點的,這麼濕吃起來很噁心。」
他對碗里的白飯皺眉。
「有嗎?我明明跟平常一樣只加一碗水下去煮啊。」她看著碗里的飯,黏度剛剛好。她知道他喜歡口感松一點的米飯,所以刻意減少水量。
「就是不夠乾爽。」他說。
啊是怎樣?他幹嘛一直嫌棄她?明明都很正常啊,她很確定煮的飯跟往常一樣。
不知是不是天性敏感,或是很在意她,知道她隱忍的火氣很可能即將要爆發,他聰明地沒再挑剔,等到最後喝完山藥排骨湯,才說:「湯頭太淡了。」
她果然生氣了!「牟城宇,你會不會太機車啊?沒有一樣不嫌的,下次換你自己煮!」荷丹重重放下碗,大有老娘不幹了的架勢!
嚇!兩個小女生傻眼,沒看過老師發脾氣,還挺有氣勢的嘛。
牟城宇懶懶地回頭,望著她氣到快爆炸的臉蛋,有些惡作劇得逞的快感。這女人總算對他露出一點真性情。「我有說錯嗎?」
「你從頭到尾都在嫌!既然不喜歡吃我做的飯,那就自己煮啊!」她滿腹委屈,不懂他為何要這麼不給面子,嫌東嫌西。
「真幼稚。當老師的,竟然連一點接受批評的雅量都沒有,難道我都不能說不好吃嗎?動不動就威脅別人,要我自己煮。拜託,我可沒請你煮飯給我吃。」他不改毒舌,不但毫無道歉的誠意,還火上加油,擺明了你能奈我何?
「你……明明就沒有你說的那麼差!」她快腦中風了,很想把整盤菜往他帥臉砸——
等等……她在想什麼?都這種時候了,她居然還會認為他長得很帥?
「對啊,老師煮的菜是一流的。」慶琳也替老師抱不平,叔叔今天是故意找碴的。「我沒有否定你的意思,只是今天煮得不好吃。」他說。
「那就——」
「這麼快就要放棄?嘖嘖,怎麼教學生?」
「是,我會改進,OK?」劇情突然急轉直下。
「這樣才對嘛,OK!」他在心中大笑,這女人有趣,挺能屈能伸的。
「慶琳、慶萱,記住了,以後做人不能這麼機車,要替付出的人著想,否則是會讓人討厭的。」荷丹轉頭對孩子們指桑罵槐。
牟城宇聽在耳里,忍不住笑出來。「真像小孩子。」
可是,他沒有說,他就是喜歡她像小孩子,像這樣,偶爾在他面前耍脾氣,他會很開心的。
***
「慶琳,有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叔叔最近好像很喜歡故意惹老師生氣。」牟慶萱躺在床上調鬧鐘。
「對啊,會不會是因為想把老師氣走?」慶琳直腸子,第一個念頭就是叔叔想趕走老師。
「笨!哪是。叔叔明明就很喜歡老師好不好?」慶萱心思比妹妹細膩,早看出那兩個大人之間隱藏著某種不尋常的火花。
「不懂。叔叔如果喜歡老師,又怎麼會想惹老師生氣?」
「就說你還太單純。有時候男生想惹女生生氣,並不是因為討厭她,而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像以前方大明就很喜歡拉你的頭髮,看你對他生氣,他就會笑得好開心,結果才知道,他愛逗你就是喜歡你。」
「喔!我懂了,原來叔叔這麼幼稚,嘻嘻……」
「慶琳,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又有什麼事?」姐姐真敏銳,做什麼事好像都很可靠,不像她神經大條。
「以前媽媽每個月都會偷偷來看我們,每個禮拜都會打電話,可是距離上次我們去玩之後,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她或是聽見她的聲音了?」
「對喔!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因為最近老師加入我們的生活,讓我太快樂了,所以都沒有想到,媽媽真的很久沒有跟我們聯絡了……」
「我有點擔心。」慶萱翻身,雙手抵著下巴。
「擔心媽媽會出事嗎?」
「會不會叔叔又想什麼方法刁難她了?害她不敢再接近我們。」
「怎麼可能?你不覺得叔叔最近變得很親和嗎?他對我們不再像從前那樣兇巴巴的,這是愛情的力量。對,愛情的力量!」慶琳說。
「你希望老師跟叔叔結婚嗎?」
「當然啊!這樣我們就可以每天跟老師住一起了耶,只要有老師在,叔叔就會對我們不一樣,所以我好希望老師永遠住在這裡。」
「那我們要努力一點,讓他們早點在一起喔。」
***
「牟城宇,你究竟想怎樣?我已經千方百計在討好你了,為什麼你還是不滿意?」荷丹站在書房門口,對著他抱怨:「你今天下午隨便在別人面前把我們說得那麼曖昧,我都沒跟你計較了,你這人怎麼會這麼小心眼?」
「說來說去,原來你是擔心那個男人會誤會啊?你就這麼在乎他?」
他目光凌厲,醋味十足地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跟白先生只是普通朋友,就是那麼剛好……奇怪,我幹嘛要跟你解釋!」
「無所謂啊,我也不想聽你解釋。」
「那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因為我只看見你「勉為其難」的樣子,並沒有感受到你所謂的「愛」。」
被他這麼赤裸裸地拆穿,她一時語塞。「這太荒謬了,我又不是你的誰。」
「一定要是誰,你才願意對我好嗎?那就證明你根本還是做不到無私的愛。」
「吼!我不是慈濟的師姐,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師啊!」
「那麼事情很簡單,一切回原點,你不必再來了,到此結束。」他冷冷地說。
「你——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她說不過他,懊惱了起來。
「你就那麼想要名分?」
「什麼?」
她還沒來得及反芻他的話,他已經不由分說一把拉近她的腰,讓她的下半身緊貼著他的,讓她在驚嚇中,霸道地佔有她的唇。從沒被這樣對待過,她被吻得渾身顫抖又發軟,發現自己心跳得好急促,臉頰好燥熱,大腦幾乎要當機,全然失去作用。
是怎樣?被這樣輕薄,她卻沒有反感,也不厭惡,還有點心悸。
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她:我喜歡他、我喜歡他、我真的喜歡他啊……
「這樣行了吧?」他抱著她僵硬的身軀,她緊閉著眼,不管他怎麼吻她,嘴巴都不肯張開。「當我的女人。」
「你瘋了嗎?」
「這樣你才能光明正大對我好,不是嗎?」
「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這樣怎麼在一起?」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你不會愛上我?」
「如果是你愛上我呢?」
「那不正好?這樣你的暗戀就開花結果了。」
「牟城宇,你真的很愛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什麼時候暗戀你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現在該知道了。」
她笑了。這男人自大得不可思議,但也很有趣。是,是真的很有趣,她完全被打敗了。同時,卻也感到可怕,他竟然比她自己更早看穿她。
恐怖的傢伙,套話一流!
她喜歡牟城宇,從那天晚上他陪著她大街小巷找紀明偉的時候,她就已經偷偷在注意著他,只是她以為掩飾得很好,不露痕迹,孰料卻瞞不過這精明得厲害的傢伙。
如果不是對他動了心,她不會拒絕像白莫麟那樣優秀的追求者,不會再三婉拒任何一場聯誼。
她很明白是為了誰。
沒有誰先開口,沒有承諾,這樣算不算是在一起?她不逼他,她知道,這男人需要的是對愛多一點信心,就算愛情沒有答案,但時間可以證明彼此是不是那個對的人。
「對不起。」他突然輕聲說。「我今天表現得很沒有風度。知道嗎?當我看見你坐在別的男人的車上時,我都快失去理智了。」
「只是剛好啊,我的車在他診所附近拋錨,一時之間我也不曉得該找誰幫忙……」
「你都沒有想到我?」
「你是大忙人,我怎麼敢打擾你?每次都是許秘書接的電話。」
「我寧可你拜託許秘書,也不希望你搭別的男人的車,車廂里的空間最引人遐思了……」
「聽你這麼說,許秘書應該覺得開心還是難過?」對許秘書那麼放心哦?
「你不要岔開話題。聽我的,以後不許隨便搭男人的車。」
「這麼霸道?」
「是你少根筋,你不知道人家很喜歡你嗎?」
「你是說白莫麟?他是對我很有好感沒錯,但我說得很明白,我不可能接受他。」
「傻瓜,我是男人,我比你了解男人的心理,他絕對沒有要放棄你的意思。」
「你的思想好灰暗。」
「我是洞察人性。而你是我見過最單純的傢伙,所以我有義務保護你這瀕臨絕種的保育類動物。」
「這個星期六,你有空吧?」她問道。
「去哪裡?」她不知道,他早就要許秘書盡量替他空出周末。
「秘密。」她笑,天蠍座的男人,本身就很神秘,但對於神秘的事物,同樣著迷。
***
「盛心療養院」位於台北縣郊區,是一所環境僻靜優雅的療養院。牟城宇把車停在門前的停車場,帶著疑惑地睇了她一眼。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能這麼無私地去愛別人?」她報以微笑,提起包包下車。
慶萱慶琳兩姐妹早就先行下車,兩人還為這特別的約會打扮了一下。
荷丹遠觀兩個女生分別穿上當季最流行的白色長版T恤與牛仔短褲,腰上還配戴顯眼的亮皮寬版皮帶,青春無敵啊!
「她們很可愛的,不是嗎?」她意有所指地說。
牟城宇卻沒有回應,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只停留在她身上。她穿著米白色荷葉邊小可愛,外面加件淺灰色蕾絲罩衫,搭配深灰色棉質及膝裙與米白色平底鞋,頭上戴著頂藤編軟帽,綁著黑色緞帶,清爽有朝氣,舒服得令人移不開眼。
牟城宇很有默契地也穿了件白色素麵反折七分袖襯衫,加上深色的牛仔褲,簡單俐落又有型。
「你有家人住在這裡?」他腦中閃過好幾個可能。
「不是家人,都已經說是無私去愛的人了。」她笑著答。
他有點不爽了。「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有個住在療養院的男朋友?」
噗哧!她笑得更深了。「你是在吃醋嗎?」
「誰吃醋了?你有病啊!」他對她的取笑嗤之以鼻。
「那你幹嘛不高興?」
「我哪有不高興?」
「你剛剛的表情擺明就是不高興啊。」
「我什麼表情是不高興你又知道了?」
「你看你看,如果不是不高興,為什麼對我這麼凶?」
「我哪有凶?」
「叔叔,老師,你們要站在門口吵到什麼時候?」慶琳眼底儘是促狹。「真的很幼稚耶。」
「沒辦法,戀愛中的人都是這樣的。」慶萱掩嘴偷笑。
「牟慶萱,你在胡說什麼!」荷丹紅了臉,等著牟城宇也訓斥她一下。
誰知牟城宇明明懂得她,卻不怎麼想撇清,酷酷地把雙手插入褲袋,讓她獨自去臉紅個夠。
牟城宇,你很賊耶!她在心底咒罵他。像是心有靈犀般,他回頭望她,嘴角勾著一彎得意的弧線,然後,她也跟著笑了。這冷冰冰的男人,原來也有俏皮的一面;能看見他的另一面,她好開心;但是因為太有默契,知道她在笑他,他反而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了。
扳回一城!她暗自得意。
「如果你是想讓我知道你為什麼變得那麼偉大,應該告訴我你曾經住過少年感化院才對。」
「哈!被發現了。」她笑著說。
這下,他真是傻眼了,目光疑惑地在她身上梭巡。天蠍座的男人,不希望對方有過荒唐的過去,她很了解,所以故意逗他,看他的反應。
「怎麼?怕了?還是開始討厭我了?」
「無聊!」他很快知道她說了謊。她的眼睛澄明,從來不擅說謊,這麼說的目的無非是希望見他驚訝的表情。
她不回答,逕自越過他身旁,走過石子路,兩旁是種植整齊的鳳凰樹,花開得嫣紅耀眼,她宛如開在紅花中的一朵小雛菊,獨立芬芳,牟城宇看得痴了,心臟又被擊中,內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樣美好的女子他怎麼能錯過?
來到大門前,她熟稔地跟櫃檯服務人員確認身份,像是這裡的熟客。
櫃檯小姐跟她小聊了一下,內容無非是關於她口中的那位嚴老師的近況。
跟著她來到嚴老師住宿的房門口,她輕輕推開門,床上躺著一位白髮老婦人,閉著眼,像是在熟睡。
荷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就這樣,牟城宇突然有些明白,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子。
「我國中時曾經很不聽話,有過很叛逆的時期,當時連爸媽都管不了我,每天只想快點放學泡漫畫店或是泡沫紅茶店,跟一些小太妹鬼混。」
她幽幽地說出年少時的荒唐事。
「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吸毒,也沒有濫交,就只是覺得這樣很酷而已。我一點都不想傷害別人,也不想當老大,就是心底苦悶,感覺天底下沒有人了解我,這也許算是一種幼稚的行為吧。」她握著老婦人的手,望著窗外的庭園,幾隻鴿子在草地上漫步,慵懶閑適。
「所以,你才特別能體會慶萱慶琳的心情?」
「不被愛的感覺雖然很糟,但如果一開始就不被愛,或許比被拋棄還好吧,你是不是這樣想?」她突然說道,意有所指:「因為被她們的母親拋棄,所以你才會這麼封閉地過日子。你不肯放下,當然痛苦。」
「如果早知要被拋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相愛。」
「可是,被愛過總比沒愛過好。你不懂嗎?我寧願傷痕纍纍、跌跌撞撞,也絕不想什麼都沒有過,就這樣老去。」
「那是因為你摔得不夠,還不夠痛。」他冷冷地說,又戴上面具了。
「你很痛嗎?」她問,目光直直地撞進他的眼底。
「……」他說不出口。第一次被這樣清澄的眼睛凝視,他竟然毫無招架之力。「夏荷丹,這不好笑。」
「誰在跟你說笑?牟城宇,我很誠心地希望分擔你的煩惱。」
這場景使她想起麥特戴蒙的電影「心靈捕手」,尚恩老師為了解開威爾內心的結——因為他悲慘的童年,造成他往後痛苦的人生,自暴自棄,自甘墮落;幸好遇到同樣生活背景的尚恩老師,因為能體會他的心情,所以沒有放棄過他。
最高潮的那一幕,也是尚恩老師對威爾不停地重複:「這不是你的錯。」
被家暴、被拋棄都不是你的錯,不需要為這種無謂的錯誤感到痛苦萬分。尚恩老師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而她同樣相要他知道,不要讓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你不要裝出一副很神聖的樣子,我不需要你救贖,一開始我就說得很清楚。」牟城宇當然知道她話中涵義,但他不願被如此了解。
「我不能救贖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那個女人……她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因為知道我童年過得並不好,知道我是在寂寞中長大,所以企圖用這種方式接近我,讓我以為我終於找到值得我付出一生去待她的人,結果……結果她是用這種方式回報我!」
「你小時候很寂寞嗎?」
「我母親早逝,爸爸娶了新的妻子,她是個可怕的女人,只要爸爸回家,她就對我噓寒問暖,好得不得了;每當爸爸轉過身去,她可以立刻換上另一張臉,瞬間變得苛刻無比。李安沒有找她當女主角,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你變得不輕易相信女人?」
「可以這麼說。所以當她出現我面前,像個天使般敲碎我偽裝的硬殼,你該知道,我是用怎樣的心去愛她,我寧願把全世界都奉獻給她,我是這樣看待她。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牽上我哥,那種痛是加倍的,你懂嗎?」
「你為什麼不讓自己自由?」
「自由?」
「是啊!自由。唯有忘了痛,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你說得倒容易。」
「你有多久不曾想過那種痛苦了?」
有多久?就這麼一問,他怔住了,彷彿已很久沒有想過那份疼痛了,自從她出現在他生命里后,他已很少有時間去想,最近他想的,總是她。
他的表情,令她想起那天下午他蕭瑟的身影,又替他感到心疼了。她張開雙臂,溫暖地環住他的腰,也裹著他的心;他原本被掀開的傷口讓溫柔撫平。他回抱她,將她揉進懷裡,聞著她發梢淡淡的香氣,內心平靜又安定,他發誓這是他一生中感到最舒服的時刻。
天蠍男,不輕易表露內心世界。臉頰貼著他胸膛,荷丹知道,經過這次深談,他們的心又更靠近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