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來不及出口的愛
離開了教堂,沈若薔神色恍惚地來到了梅園參觀。
「是這裡嗎?」她發現那嵌在門上的牌子,寫的是兒童慈善紀念館。
「小姐,要進去參觀嗎?要買門票喔!」有位旅客提醒著她。
「門票?!」她有點驚訝。
「是啊!梅園的主人希望用門票收入,來補貼德貝的一家兒童醫院以及孤兒院的費用。」
好個白薔薇呀!她連身後都還不忘她所創辦的慈善機構。不知怎地,沈若薔深受感動,不僅僅是因為白薔薇的愛心,還有映入眼前的一物一景,都讓若薔有故地重遊的激動。
「我怎麼會這麼陷入呢?」一路看下來,沈若薔頻頻地問著自己,因為,她一直在壓抑一種感覺,一種她就是白薔薇的荒唐感覺!
「不知道白薔薇的房間在哪裡?」幾個旅客交相問著。
「在二樓的轉角處——」沈若薔想也沒想,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原來你熟悉這裡呀?!那洗手間在往哪裡走?!」
「樓下的在做手邊,樓上都是套房,每個房間都有——」這話一說,沈若薔才驚覺不對勁。於是毫不猶豫,她奔了上樓,想確定她所說的正不正確。
「真的一模一樣?!」她走進了主卧房內,一顆心就快要跳了出來。
她撫著房間內的各項陳設,腦中是一片空白。
「怎麼這麼離譜?!巧得這麼離譜!」她一眼就看出,眼前這房間的景象,曾經在她的夢中出現過幾次,連那扇窗戶的帘子,都是同樣的暗紅色絨布,而置於窗前的英國貴族椅,就是她夢中坐著的位置……
像是催眠一樣,沈若薔不自覺地走到了椅子旁,緩緩地坐了下來,而面對著窗口的眼睛,看見了窗外的院子,院子里的梧桐樹,還有……還有……還有許多衣著光鮮的人群以及一對新人的幸福笑語……
親愛的依歐里斯:
自別後,已經三年有餘了,此刻的你,又是駐足何地?是中南美洲?還是神秘的中國之境?
我很想你。不過,我不再孤寂,因為,我總會在你送我的懷錶里,看見了你那不可一世的驕傲神情。
告訴你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佩絲要結婚了,這個小丫頭終於感動了賽白那死腦筋的傢伙,讓他知道他早已不知不覺地,陷入了佩絲溫柔的笑容里。
我們多麼希望你能趕回來參加婚禮,也順便看看上了牛津大學的漢特,已經長成了什麼俊俏樣子。
永遠,是很長的,別忘了你的薔薇在這兒等你!
愛你不渝的薔薇筆
「薔薇姐,你好了沒?大家都在等你羅!」茱兒敲著門,打斷了薔薇的沉思。
「就來了!」薔薇應了聲,收起了手上的懷錶,然後再將剛寫好的信折了起來,拉開了一旁紅木的小柜子抽屜,再輕輕放進這封信。
抽屜里裝的全是她對依歐里斯的思念之情,只可惜,寄不出去,她只能用這樣子的假裝來安慰自己。
不過,這樣子的安慰很有用,至少,讓她扔掉了酒瓶,也讓她開始走出梅園,到鄰近修道院的兒童之家做做義工,填補她心靈的空虛。
「啊——新郎吻新娘,新郎吻新娘——」窗外院落里傳來鼓噪的歡笑。
薔薇想,這或許是她酗酒三年的唯一成就吧!要不是這三年來,賽白與佩絲為了要對抗她手上的酒瓶,也不會從相互對立的狀態中,結成盟友,再進而演變成了今日的永浴愛河。
「薔薇姐,下來照相了!」漢特高喊著。
「好啦!別再催我了嘛!」白薔薇笑容滿面地走下了樓,心裡想著,這世界還是美好多於悲苦的,像佩絲與賽白,像漢特與他的理想,像——像她與依歐里斯,也終究會相逢的……二十五歲的她,還一直堅持著這個夢想。
婚禮過後,佩絲隨著賽白去了倫敦,共同為他那剛擴充的製鞋廠奮鬥,因此,原本熱鬧的梅園,又回復了往日的安靜祥和。
而白薔薇卻在這片沉靜中,更加積極地投入了兒童慈善的工作,或許是自小的艱難環境所致,白薔薇很能體會兒童在那樣的生活中,必須遭受的忽略與辛苦,因此,在修道院修女的感召下,終於在她二十六歲的那一年,創辦了德貝郡的第一所孤兒院,並在三年後的那個夏天,在牛津高材生漢特的協助下,將克林那所荒廢的診所重改建成大樓,正式成立克林兒童紀念醫院。
「薔薇姐,茱兒寫信了!」漢特興奮地拿著那一封藍色的信封,匆匆地奔上樓去。
「我看看——」薔薇迫不及待地將信拆開,仔細閱讀著那位兩年前,她含著淚,送她去法國學服裝設計的茱兒捎來的音迅。
「她信上怎麼說?」漢特相當憐愛這個小他八歲的妹妹。
「她談戀愛了?!」薔薇不覺驚呼起來。
「哇!我都還沒找到對象,她倒是手腳挺快的嘛……」漢特笑著說。
「唉!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茱兒都十八了。」薔薇還記得她剛來的怯生生模樣呢!
「所以呀!你也該為自己的幸福著想。這幾年追你的紳士也不少,難道都沒你中意的嗎?」漢特實在不懂薔薇的固執想法。
「那些都是為了要募款,才不得不認識的人,否則,我只想上德貝郡修道院去清靜清靜。」
「你還忘不了爵爺吧?」漢特一語就道破她的心思。
「漢特,你還小,不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說忘就忘的。」
「我不小了!我已經二十二歲,可以真正為你分憂解勞了。」漢特指的是兒童醫院成立的事。
「我知道,可是辦醫院和談戀愛是不一樣的,以後,你就會知道了。」說罷,她又拿出隨身攜帶的懷錶,坐到了窗口旁的椅子上,不由自主地又將自己拉進了有依歐里斯的過往……想念他,成了白薔薇最美的享受。
不過,看在漢特的眼裡,他覺得真的受夠了!他不想再看到白薔薇這麼跟著蹉跎自己,所以,他暗自下了決定,就算要把整座地球翻過來,他也要將依歐里斯這個罪魁禍首給揪出來!
一年兩年……四年過去了。漢特仍然沒有依歐里斯的下落。
這要換成是一般人,老早就放了,不過,漢特例外,因為,他有著比牛還執拗的堅持……
「漢特,有消息沒有?」二十二歲的茱兒,已經是法國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
「噓!小聲點!我沒讓她知道這事。」漢特只讓茱兒知道。
「為什麼不幹脆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茱兒很好奇。
「就算登了,爵爺如果存心避不見面,又有什麼用呢?」漢特的話有道理。
「既然這樣,那就算找到他,他也不見得會見她呀!」
「唉!這也是我的憂慮,不過,總會有法子吧!」這難題,還真難倒了這位牛津的高材生。
「除非,有個讓他不得不回來的理由。」茱兒轉著眼珠子,神秘地說。
「會有什麼理由?除非是女皇要他回來——女皇?!」漢特突然明白茱兒的想法。
「前些日子。漢彌敦公爵不是說要向女皇推薦薔薇姐的善舉嗎?屆時,薔薇姐一定可以獲得參見女皇的機會——」
「可是,這跟爵爺有何關聯?!」漢特疑惑不解。
「當然有啊!別忘了克林兒童紀念醫院的地權,是克林贈給爵爺的心意,雖然爵爺不接受,並且將這權利留給薔薇姐,可是,他還是地主,所以,這成立醫院的功勞也有他的份!」茱兒總算一口氣把話說完了。
「你是要我去『提醒』漢彌敦公爵,不要漏掉了爵爺的名字?!」漢特恍然大悟。
「我想,女皇要找他,應該比我們要容易吧!」茱兒露著自信的微笑說著。
事情的發展,還真如茱兒的預期!
本來遠在中國旅行的依歐里斯,竟然從他在倫敦銀行的朋友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情。
「爵爺!你恐怕得回來一趟啊。」這位朋友其實是這幾年來,替依歐里斯留意梅園動靜的聯繫管道。
「又是她搞的鬼!怎麼她還不死心!」依歐里斯口中雖然是咒罵著薔薇的固執,可是,經年漂泊在外的他,又何嘗不是?!
「爵爺,聽說你的繼母這幾年成了德貝郡的聖人,他們都叫她是兒童守護天使呢!非但如此,據說,她長得絕美出塵,雖然她是寡婦,又已經三十好幾了,可是,還是有許多王公貴族都想將她娶進門。」
「她不是我的繼母!」依歐里斯憤怒地吼著,只要一聽到人家這麼界定他與薔薇的關係,他就幾乎要崩潰。
「不是繼母?!那是什麼?」
是啊,那是什麼,就為了這句話,才讓依歐里斯陷入了無邊的煎熬,因為,他再怎麼浪蕩,再怎麼驚世駭俗,也絕對說服不了自己,去愛一位曾經當過他繼母的女子,而這女子,偏偏又是他怎麼樣都無法將她遺忘的女子。
「爵爺,那你打算怎樣?」這人訥訥地又問著。
「女皇要見我,我能說不嗎?」依歐里斯無奈地說道:「我會先去巴黎住一陣子,等日子近了,我再回英國去——」
「為什麼這麼麻煩?難道你還有事要辦?」
「要事?」依歐里斯想了一下,才緩緩地說:「如果,你認為結婚是要事的話。」他的腦海閃過這樣子的想法。
「結婚?!」這人在過度驚嚇中,掛斷了電話。
是的,結婚,依歐里斯知道,唯有他真的結婚了,才能讓薔薇死心,才能讓她挑個男人嫁人,也才能讓他自己,從此不再為了躲避她而遠離他鄉。
可是,這一時間,去哪裡找個合適的人選呢?太艷麗,太平凡都說服不了薔薇的,一定得找個真正美麗又賢淑的居家女子,才能讓她相信,徹底斷念。依歐里斯想著,想著……他突然想到了幾年前他在法國時,認識的那位學服裝設計的女……她叫什麼來著?伊娃?莎拉?好象都不是,管他的呢!反正,一到法國,他總是可以找到她,然後會在到英國之前,將結婚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依歐里斯想著,想著,而心,卻不自覺地痛了……
一九三八年,在聖誕節即將來臨的一個月,三十三歲的白薔薇終於因為她的慈善義舉,獲得了女皇的嘉許,並且獲頒榮譽爵位,將在兩天後在倫敦舉行贈勛儀式,而這其間也還有其他位慈善家獲得次殊榮,當然,還包括了薔薇尚不知情的依歐里斯也在名單中。
「薔薇,真是恭喜你羅!」修道院的幾位修女,為她們的這位姐妹感到光榮。
「其實不必這樣子的!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這幾年來,薔薇的身心皆有了大不一樣的轉變。由於常常進出孤兒院,醫院以及修道院。使得她的衣著已由原先的華麗炫目,換成了簡便的毛衣牛仔褲。而心靈方面,或許是歲月的磨練與慈善工作的陶冶,也不再那麼容易衝動任性,反而以一種沉靜內斂的方式,來處理她周遭所有的事物。
「薔薇姐,今天是大家為你舉辦的慶祝會,怎麼你還穿成這樣?!」漢特跑過來,一臉的不滿。
「你們看!這小子沒老婆可以管,管到我頭上來了。」薔薇這幾年,一直催著漢特趕快結婚,不過,這個年紀也不小的他,只將她的話當耳邊風,儘是一古腦地忙著慈善基金會的籌設工作。
「別把話題岔開,拜託你去換點華麗的衣服好嗎?!」據漢特的猜測,依歐里斯很有可能會回到梅園一趟。因為,他的邀請函確實送進了他在法國的公館。
「我這樣有什麼不好嗎?又不是要去選美。」薔薇白了漢特一眼。
「可是,你這樣像是從修道院來的。」漢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薔薇老把滿箱滿櫃的禮服放著不穿,盡撿些灰不拉幾又沒式樣的道袍穿。他對薔薇簡單的打扮,一律以道袍來稱呼。
「哪像呀!還得要再加上這個——。薔薇存心鬧著他,遂又將放在口袋裡的十字架項鏈掛在脖子上,還笑眯眯地在胸前劃了個大十字架。
「好吧!你這樣子,要讓咱們的服裝設計師見到了,看她怎麼說你。」
「是啊!茱兒不是該到了嗎?怎麼現在還不見她的人影?」
「等不及了喔!想見見她帶來的神秘貴賓。」漢特在一個禮拜前接到茱兒的來信,信上說,她愛上了一個英國人,而他向她求婚了。她還提到說,這個男人早在幾年前她就認識了,只不過交往了幾個月,知道了他並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她只好跟他說再見了,而今,他們再度重逢,他又出乎意外地向她求了婚,這對自小失怙的茱兒來說,她是沒有理由拒絕的。
「我就知道我們茱兒不一樣,能讓個不結婚的男人終於點頭。」薔薇向來以茱兒為榮。
「就是啊!我倒想看看茱兒的未來夫婿,長得是什麼潘安模樣?!」
「哥,薔薇姐,我回來啦!」漢特話才說完,就聽見園外傳來陣陣的呼喊。
「茱兒?!是茱兒了!」漢特奔上前去,與茱兒抱個滿懷。
「對了!莫頓爵爺有沒有來?」茱兒脫口就說了出來。
「莫頓爵爺!他為什麼會來?!」薔薇的笑還僵在嘴邊,驚訝就布滿了整張臉。
「漢特,你沒跟薔薇姐說?!」
薔薇看著漢特,要他給她一個理由。
「是……是這次的倫敦之行,爵爺也在名單之中,我還打聽到他的地址,希望他能在今天來這個派對。」
「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可以不告訴我?!」薔薇手腳漸自冷了起來。
「薔薇姐,不要怪茱兒,這全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是想給你個驚喜。」
說到驚喜,他們突然間想到茱兒的貴賓。
「茱兒,你的未婚夫呢?」薔薇沒忘記這件大事情。
「喔,我去帶他過來。」茱兒有說起他,就忍不住滿臉笑意,「對了!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我們昨天已經結婚了。」茱兒閃了閃她手指上的鑽戒,然後再跑到停在門口的車子。
車門開了!車內的人緩緩地走了出來——
楚楚動人的身影這麼眼熟?!這是薔薇第一眼的疑惑。
「是——爵爺?!茱兒的新婚夫婿是爵爺?!」漢特的臉色倏地慘白。
而漢特的話,薔薇聽見了。她不自覺地用手抓著胸前的十字架,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幾年來朝思慕想的臉,是的,是他,雖然經過了歲月的洗滌,可是,他依舊是她白薔薇最愛的依歐里斯,他依舊是她白薔薇此生唯一的男人……但,這個男人,此刻卻說他已結婚了!而新娘正是她最疼愛的茱兒?!
那她怎麼辦?!她白薔薇這幾年來的等候怎麼算?!
薔薇幾乎是窒息地看著依歐里斯愈走愈近,而臉上的淡然,全是因她早已凍僵了表情所致……『
有一秒鐘的時間,依歐里斯以為薔薇會奔上前,衝進他的懷裡,重複著她白薔薇專屬與他的熱情。但,出乎意外的,她並沒有,甚至,他連她眼中該有的愛意都沒見到。
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能如此平靜淡然?突然間,依歐里斯氣惱了起來,彷彿一件原本是他的東西,轉眼間,就不再屬於他的。
他原本是想藉著茱兒,來讓薔薇對他死心絕望,可是,當他一看見薔薇那張素凈的臉孔以及眼神中那份內斂的光芒,他,怯懦了,他,沮喪了,他頓時無法忍受,薔薇的心裡早已沒有他依歐里斯存在的角落了。
「里奧,這就是我要你見的親人。」茱兒根本還不知情。
「里奧?!」漢特疑惑地看著依歐里斯。
「這幾年來,我都是用這個名字。」依歐里斯解釋著。
「怎麼?你還有別的名字?」茱兒問道。
「茱兒,你不知道?!他就是——」
「他是我們的老朋友。」薔薇打斷了漢特的話,撐著微笑說著:「我們是有點呀異,不過,恭喜你們,很遺憾沒去參加你們的婚禮。」天知道,薔薇說這話時,像是要忍受著萬箭穿心的痛楚。很血腥,而她卻得要說得很高興。
「我們還沒舉行正式的婚禮,里奧說,要等他後天去倫敦辦完事,我們才到法國舉行婚禮,並且度蜜月。」茱兒是一臉的幸福洋溢。
「怎麼我以前都沒見過你?」依歐里斯也不知道茱兒的身份背景。
「你有來過梅園嗎?」茱兒反問著他。
「廢話!他根本就是梅園的——」漢特就要脫口而出了。
「常客!」薔薇替他接了話:「他是克林先生的客人,有一回他來梅園的時候,你剛好生病住院,所以,你們當然沒見過彼此了。」薔薇想,就算見過了,那今天還會是這樣的結局嗎?
不過,她不敢多想,反正是潰不成軍,她這十幾年來的衝鋒陷陣,終於是豎了白旗,而再多的假設,不過都是戰敗者的託詞而已。
不過,她不再需要任何託詞了,她只需要一個借口,可以趕快躲進房間來收拾著陷些當眾潰堤的淚海。
「薔薇姐,為什麼不告訴茱兒?!」漢特跟了上來,十分不解地問著。
「為什麼要說?」薔薇站在窗口,怔忡地看著院落的茱兒與依歐里斯,親昵地挽著手散步著,頓時心中沒有任何感受。
「可是……可是你等爵爺等了那麼久。」漢特為她激動難過。
「是啊!那麼那麼久,而我到今天才知道,他……真的不愛我。」薔薇緩緩地坐在窗口的椅子上,那原本是為了要等待依歐里斯回家的椅子,今日,卻成了她看著心碎的角落。
「薔薇姐,你——」漢特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記住,不要告訴茱兒任何事情。」
房間里,只剩下薔薇一個人死守著那劇降的冷情!
出乎意外的,她並沒有再哭泣。不是因為不傷心,而是,誰又能懂得欲哭無淚的心情?!
是啊!椎心的心情,從她十八歲那一年,到今天的她已經是三十三歲,整整十五年的時間,她等到的不是他的回心轉意,不是他的款款柔情,而是——他從來沒有愛過她的這個事實……
「你真的不愛我,原來,你真的沒有愛過我……」一顆心像是突然間被掏空,白薔薇就這麼坐著,看著,直到天黑,直到日落……
不過,為了不讓茱兒的心中有歉疚,薔薇還是強忍住心中的傷痛,用著極為平淡的態度來面對依歐里斯。
就連去倫敦的這一天,也是在茱兒的要求下,不得不坐上依歐里斯的車,讓他陪著她前往倫敦去。
「這幾年,你改變很多。」這是兩天來,依歐里斯第一次單獨與她說話。
「是啊!老了,不像你,還是一樣的瀟洒。」薔薇將自己與他之間,隔出了道無形的距離,算是對茱兒的心意。
「我真的不知道你跟茱兒的關係。」他其實也相當震驚。
「沒關係,茱兒是個好女孩,有她照顧你,我很放心。」她盡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在那裡有著她此生都抹不去的感情。
「你……真的不介意?!」依歐里斯仔細端詳著薔薇的表情。
「我從來都沒有資格介意。」
一路上,車裡的氣氛顯得低調暗沉,薔薇突然發覺自己這幾年來的成長,就是學會了收藏情緒,否則,這麼長的一段路,她怎麼捱得過去?
「明天,我就跟茱兒去法國。」依歐里斯非常不習慣薔薇的冷漠,那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他突然渴望著當年那個熱情如火的女孩子,仍用著最激烈的方式來哀求他不要離去……
「恭喜你!終於可以安定下來。」可是,她沒有,她卻出乎他意外地說著這麼平靜的話來。
依歐里斯的心,慌了,亂了,他發現,他再也激不起這女人的喜怒哀樂了。那表示什麼?!是她的心死了?是她真的不再愛他了?而這一切,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嗎?那為何此時此刻,他卻有著崩潰的衝動,還想聲嘶力竭地大叫著……他知道,他最後還是輸了,因為,他在薔薇無動於衷的表情中,看見了自己的挫折與落寞。原來,他一直是在乎她的,甚至於,比她還多……
不過,心高氣傲向來是依歐里斯的弱點。而為了要維持住自己那僅剩的尊嚴,他用著更為冷冽的方式來面對薔薇的一切——他說,他要在德貝舉行婚禮。
「爵爺,你不覺得你這樣太殘忍了嗎?」漢特真的看不過去了。
「殘忍?你說得太嚴重了薔薇早對我沒情了。」依歐里斯只想用這個婚禮,來扳回自己輸掉的城池。
「是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依歐里斯也很想認同漢特的話,可是,當他每每面對薔薇的時候,就覺得她像極了修道院里的修女,總是與他有著無法跨越的距離,而這情形,又怎能讓他還會錯認為白薔薇對他還有愛情?
愛情?!他發現自己竟然用這麼荒謬的字眼,來界定他與薔薇之間的感情。
婚禮,還是在德貝郡的上聖奧西華教堂舉行,只不過,這一次的主角換成了依歐里斯。
看著穿著新娘禮服的茱兒,薔薇不禁百感交集。
「薔薇姐,你哭了!」茱兒發現了她的淚。
「我是替你高興。」薔薇想,她追了一輩子的男人,最後還是讓個小女孩給收服了,她不知該慚愧,還是該替茱兒的能力慶幸。
「真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莫頓爵爺。」茱兒還天真地說著。
「找?!不找了,我放棄了。」薔薇拭著淚,再牽起茱兒的手,將她交給了正走上前來的依歐里斯。
這一幕好熟!多像是當年她嫁給克林時,依歐里斯親手將她遞給克林一樣。
同樣的婚禮,同樣的教堂,而她與依歐里斯卻擦身而過。這一刻,薔薇才明了,宿命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噩夢。醒不了,也不能逃!
「新郎吻新娘——」婚禮過後,又是一場熱鬧的起鬨。
而依歐里斯刻意地讓自己大笑著,並且用最熱情的方式來吻著茱兒。他知道,薔薇就在角落,他知道,薔薇絕不會漏掉這個親密鏡頭,可是,他不知道,他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回到了梅園,薔薇還是借口將自己關在房間中。
「叩叩——」有人敲著她的房門。
「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薔薇虛弱地應著。
「薔薇,是我。」是依歐里斯。
「有事嗎?」薔薇開了門,請他進來說。
「我明天就要去法國了。」
「我知道。」
「所以,關於一些財產的事,我想跟你說清楚。」
「你有什麼意見嗎?」薔薇語氣平淡地問著。」
「我想,克林給我的那塊地,還是過戶給你吧,省得日後麻煩。」
或許,他根本不想再回德貝來了,薔薇心裡暗忖著。
「謝謝你的寬厚,我代表院童們向你致謝。」
「夠了,薔薇,我不想再聽你說這麼矯情的話!」依歐里斯動怒了。
在以往,白薔薇一定會立刻反駁他,可是,此刻的白薔薇卻悶不吭聲,像是一盆冷水,瞬間澆上了依歐里斯的頭頂……
「還有,」依歐里斯頓時像泄了氣的氣球,有氣無力的說著:「梅園是我母親給我的紀念,所有,我沒有權把它轉送給你,不過,薔薇園也不比梅園差,如果有一天你不想住這裡了,那麼,你就是薔薇園的主人了。」言下之意,就是他將薔薇園贈予了薔薇。
「謝謝你的好意。」薔薇先是愣了半晌,才又說:「不過,我是用不著了。」薔薇園的濃情已然褪去,如今只剩個空架子,她再回去又有何意義?
「想不到,你連薔薇園都不要了——」依歐里斯忿忿地離去,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讓薔薇拒絕的薔薇園,連往日的情義都不屑一顧了。
這一晚,他們倆都失眠了。在同一棟大屋中,分別回想著當年的一切。
天才剛亮,薔薇知道,分別的時刻即將來臨。而這次一別,恐怕就是永遠了。
「薔薇姐。」茱兒進來了她的房內。
「都整理好了嗎?」薔薇坐在鏡子前看著頭髮,刻意掩飾著她的哀傷。
「恩,我們就要走了,你以後可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抽空來看你的。」
「茱兒,我有一件東西要給你。」薔薇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就從抽屜里拿出了那一條她隨身攜帶的懷錶,遞到了茱兒的手裡。
「這……這不是你的東西嗎?」茱兒覺得訝異。
「恩,我帶了它十五年了,不過,現在我不需要了,它應該屬於你。」
「哇!好漂亮的表唷!還有薔薇姐你的相片耶!這樣子,我只要想你,打開這表看看就行了。」茱兒完全不懂這隻表對薔薇的意義。
「不!你可以將我的相片拿下來,換成你自己的。」反正,這表是我求來的,但強求的東西終歸不屬於我,再死守著它也是無用。薔薇心裡這麼說。
「茱兒,你好了嗎?」依歐里斯倚在薔薇的房門口,神情凝重。
「就來了!」茱兒順手將懷錶放進口袋,再依依不捨地對薔薇說:「薔薇姐,你人不舒服,就好好待在房裡頭,我一到了法國,就會給你寫信的。」
「祝你們一路順風。」薔薇用著琥珀色的眼,最後一次再看盡了依歐里斯的臉,然後對他說:「能娶到茱兒,是你幸運,希望你能真心對待她,也不枉我——我們幾年來的交情。」
「當然,茱兒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愛她不渝。」依歐里斯說得有點言不由衷。
好個愛不渝!白薔薇第一次聽見他說出這個愛字,卻不是對她自己。
她撐起虛弱的身體,勉強走到窗前,坐在那張椅子里,然後,再用淌血的心,看著依歐里斯漸行漸遠的背影……
「再見了,我的愛。這一世,我們就到此為止了。」無來由的,薔薇覺得他們這次分別後,這一世都可能無緣再聚。因此,她的眼中,不再有希望,也不再有等候,只剩下一絲燭火將盡的淚光,將依歐里斯看到雙眼迷朦……
她在哭嗎?她真的為我而流淚嗎?依歐里斯在忍不住的回眸中,看見了窗內的淚眼,落寞……
不!不可能!她早已斷了所有的念頭。而就算不是,他難道就能拋下茱兒,再給薔薇什麼樣的承諾?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所以,他也只有一條路可走。他也只能在情感與理智的交戰中,挺著背脊,走向另一個沒有白薔薇的新生活。
你走了,你還是離開了我的千呼萬喚中!
那我、那我呢?……
白薔薇寫下了最後的一封信后,就將這抽屜上了鎖,象徵著將她對他的愛,從此鎖進了這隻小櫃中。
這天起,白薔薇就病了!而且病得排山倒海,病得奄奄一息了。
「薔薇姐,你要好起來呀!所有的院童都在等你去照顧啊!」漢特是唯一知道她病情嚴重的關鍵所在。
「還有多久就過耶誕了?」薔薇問著。
「還有兩個禮拜,足夠你好起來跟我們歡度耶誕。」
「我都不記得,我有過幾次快樂的耶誕了。小時侯是因為家裡貧窮,總是羨慕賈伊蓮有那麼多的聖誕禮物——」薔薇喘了口氣,再繼續:「直到十八歲那一年遇上了他,我真的以為他是天上派下來解救我的王子,可惜的是,我卻連一次聖誕節都沒跟他度過。」
「我可以叫他們回來陪你過聖誕夜!」漢特激動地說。
「傻瓜,人家還在蜜月中呢!我們怎麼好去打擾。」
「茱兒一定會趕回來的!」
「不要,我不要你這麼做!」
「薔薇姐,可是你病得這麼重。」
「我想為院童們辦個非常盛大而且熱鬧的派對,我希望你幫我。」薔薇說出她的心愿。「要真的很熱鬧、令人終生難忘的那一種唷!」
「你想辦派對?!好、好。當然好,只要能讓你高興,要我怎麼做都好。」
漢特高興薔薇還是這等的有興緻,心想,說不定一場派對的歡樂下來,能掃掉她內心所有的陰影。就因為這樣,漢特召集了所有的工作人員,盡量在兩個禮拜的時間中,將梅園布置成一個聖誕花園,並且,將院童想要的禮物做成一張明細,由專人負責採買,最後,再由白薔薇在每一個禮物里,放進了她寫給院童的鼓勵話語。
「薔薇姐,你人不舒服,這麼繁瑣的事,交給其他人就行了。」漢特不明白,為何薔薇這次過節如此慎重。
「別管我,你忙你的吧!」或許是因為寫卡片的因素吧!薔薇的臉上似乎沒有以往的倦容,反倒是露著滿足的笑。所以,漢特也由著她了,徑自忙著自己的事。
離耶誕節就只差一天了!
卡片終於寫完了,白薔薇也撐不下去了。只不過,她仍然強自振作,為的是不讓漢特擔心,也為了怕壞了今年的耶誕氣氛。
「薔薇姐,一切都準備好了,明天就看你的羅!」漢特顯然沒看出薔薇的偽裝。
「放心!我連禮服都挑好了,就穿你上一回從倫敦帶回來給我的那一套。」
「真的!哇,那明晚你可是我們德貝郡的薔薇皇后了。」漢特高興地說道。
「對了,我也替茱兒準備了一件禮物,你替我寄去法國給她。」
「啊?!這……這……可能不用了。」突然間,漢特吞吐了起來。
「為什麼不用?!我每一年都是這樣啊!難道——難道——」薔薇心知事有蹊蹺:「你不會叫他們回來吧?!」他顫了一下。
漢特不說話,只是低著頭,默認了薔薇的猜測。
「漢特,你怎麼可以不聽我的話呢?」薔薇有些動怒了:「我不是要你別去打攪他們嗎?」
「那是剛好茱兒打電話來,我順口問他們想不想回家過聖誕。」
「漢特,你——」
「夫人,剛剛茱兒小姐打電話來。」女傭就在這時進來,打斷了薔薇的話。
「什麼事?是她到倫敦機場了嗎?」漢特問著。
「不!茱兒小姐說,因為莫頓先生另有節目,所以,他們可能不回來過節了。」
「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漢特頓時跳了起來。
「這一點,他倒是與我有默契。」薔薇反倒是一臉平靜。
「薔薇姐,這樣不是辦法。有一天,茱兒也會知道事實的。」
「到那一天再說吧!」薔薇只想度過明天的耶誕派對。
這幾天來,遠在法國的依歐里斯,焦慮得很厲害。也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像有事要發生似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該死的耶誕派對!」他將罪名,推到了即將在梅園舉行的派對上了。
「親愛的,你到底在喃喃自語些什麼呀?」打從結婚後,茱兒就覺得依歐里斯像是變了個人似地,讓她完全摸不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煩而已。」
「是不是後悔娶了我?」茱兒單刀直入地問著。
「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自從來到這裡以後,我就覺得你老是心不在焉,像有事瞞我。」她頓感委屈地說。
「沒事,沒事,我只是在想,該送什麼耶誕禮物給你。」依歐里斯就隨便謅了個借口。
「真的?!」茱兒喜出望外,突然間眼珠子一轉,她想起一件事來:「禮物你也別費心思了,我只要你找人將我的相片,嵌進這隻懷錶中就夠了。」茱兒說罷,便從抽屜中取出了薔薇送給她的懷錶。
「這表?!」依歐里斯一眼就認得了。
「漂亮吧!是薔薇姐特地送給我的結婚禮物。」
「她連這個都不要?!她竟然連我送她的紀念品,她都不屑一顧了?!」依歐里斯將那隻懷錶抓在手中,氣得青筋乍現,拳頭緊握。
「你說什麼?!這懷錶是……你送她的?!你怎麼會——」突然間,茱兒在依歐里斯的怒容中,嗅出了異樣的味道:「你……不是里奧·莫頓,你是……依歐里斯·莫頓,是不是?!」她揪著心問著。
「白薔薇,你憑什麼把我送給你的懷錶送給他人?!你不應該,你太不應該了——」可惜,依歐里斯根本沒聽進茱兒的話,他只是抑不住滿腔怒火地,在房間踱來踱去。而這一種讓人踐踏的忿恨,頓時在他的心裡爆炸了……
「原來你就是他?!薔薇姐,你怎麼都不告訴我?!」茱兒在失神過後,掩著臉,痛苦失聲。
「茱兒,走,我們回英國去!」依歐里斯突然下了這個決定。
「為什麼?」茱兒不明所以。
「我要找薔薇理論去,我要把這表扔還給她。」
「我不去,不去!我哪裡還有臉去。」是歉疚也是傷心,茱兒執意留在法國,一個人將事情從頭到尾好好想仔細。
所以,依歐里斯是單獨上路了,帶著極端憤怒的情緒,往梅園的方向而去了。
在夜晚來臨前,天空飄雪了!
輕快的耶誕歌曲伴著滿屋子的童聲笑語,將整座梅園瞬間變成了聖誕老人的城堡。
「來,這給你。」薔薇依序發著禮物,臉上儘是笑意。
「謝謝院長。」小朋友們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今年的聖誕老公公請假了嗎?怎麼換成院長發禮物?」有一位小女孩天真地問著。
「你叫什麼名字?」薔薇摸著小女孩的頭問著。
「安娜!」
「喔,安娜,今年因為聖誕老公公太忙了,所以,要我替他送個娃娃給你呢!」
而這位小女孩,就是後來經營懷特店的老婦人。
「漢特,這裡就由你主持了,我覺得倦了,想上去歇歇。」禮物發完了,薔薇很滿足地看了眼前的一切后,就獨自上樓去了。
說也奇怪,薔薇彷彿早已得知自己的生命已到了盡頭,因此,她也不恐懼,也不慌張,進了房間后的她,還洗了澡,換上了新衣裳,然後再躺進床褥中,靜靜地等著時刻的到來。
「薔薇姐,喝杯牛奶吧!」漢特不放心,特地上來瞧一瞧。
「下雪了。」薔薇注意著窗外的雪花飄落。
「是啊!下雪了,幾乎每年的這時候總會下雪。」漢特附和著。
「我跟他,永遠都在下雪時,分隔兩地。」她仍不免感傷。
「永遠是很長的,薔薇姐,你不該用這一句。」漢特不滿意她的說詞。
「永遠是很長的?!」薔薇突然想起自己曾發下的豪語:「如果有來世,我倒想出生在沒有雪的國度,這樣,我就不會再想起失去他的痛苦了。」
「薔薇姐,你不要胡思亂想。」
「聽我把話說完。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還會回去薔薇園看看,說不定,屆時,我就可以看見你當老頭子的模樣了。」
「你只要好好休息,一定可以看見我變老頭的醜樣的。」漢特再次將她的被拉高,然後將燈轉暗,再安靜地步出卧房。
薔薇合著眼,在心中平靜地做著禱告,而她知道,她這一覺睡去,將又會是另一個時空了……也好,她真的累了,也倦了,如果沉睡能讓她忘了依歐里斯,那麼,她還猶豫什麼?
樓下的歡樂歌聲響亮依舊,而白薔薇在窗外的白雪陪伴中,安靜地走完她三十四歲的青春……她是德貝郡的慈善家,她是兒童們的守護天使,她也是芳心寂寞的孤單女子……
夜半時分,依歐里斯趕到梅園時,歡樂的聖誕派對已經結束了。
偌大的庭園裡,卻死寂得教依歐里斯毛骨悚然。
「薔薇!白薔薇!」依歐里斯幾乎是從院子里喊了進來。
「爵爺?!」所有的人皆大吃一驚。
「白薔薇?睡了嗎?去叫她起來!」依歐里斯的手,仍緊握著那隻懷錶。
「你現在來找她有什麼事嗎?」突然間,漢特自樓梯走了下來,而臉色則是一片慘白。
「我來把這隻表還給她。我送她的東西,不許她在仍回給我!」
「可惜你來得太遲了,這隻表,她永遠也收不到了!」漢特盯著她,緩緩地說著。
「什麼?!」這時,依歐里斯才發現到,屋子裡每一個人的神情都想當哀傷,於是毫不思索,他立刻三步並兩步地奔上樓,直接進入了薔薇的卧房中。
「薔薇!」他看見了薔薇安靜地直躺著不動,而沉睡的模樣,像是初生的嬰兒。
可是,為什麼她沒有睜開眼來看看我?!依歐里斯心中不祥的感覺愈來愈重,他輕輕地走到床前,坐在床側,伸出手撫著他早想吻過千百回的面容。
「她走得很平靜。」漢特是在派對結束后,才發現她已經去了。
「走?!她為什麼走?!她不是睡了嗎?看——她只是睡著而已!」突然,依歐里斯全身不停地打著顫抖。
「自你與茱兒結婚後,薔薇姐就病了,並且,病得很重,很重。有好幾次,我都想要打電話叫你們回來看她,可是,她總是不肯,她只想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這種煎熬。」漢特哽咽地說著。
「病了?我的薔薇病了?」依歐里斯恍惚地握住了薔薇冰冷的手,想呵些暖和給她。
「不!她死了,她永遠也不必再受你的折磨了!」漢特幾乎大吼著。
「死了?!」頓時,這個字眼狠狠地打上了依歐里斯的腦袋,他突然間覺得自己被炸開了,還炸得支離破碎,血流成河。
「不!」驚天動地的一聲哀嚎,依歐里斯緊緊地將薔薇抱了起來,想用自己的體溫來讓她起死回生:「薔薇,你醒來呀!你不要裝死,你不要嚇我呀,你醒醒啊!只要你醒來,我立刻帶你走,管人家會怎麼說,我會帶你走到天涯的盡頭,只要你醒來,只要你醒來呀!」
所有的人都早已泣不成聲,看著向來冷漠的爵爺失了分寸地哭喊著。
「出去,出去!我要跟我的薔薇好好說說話!」依歐里斯把所有的人都趕出房裡,因為,他有好多好多的知心話,想要向她說明。
只是,花落塵土碾為泥,再動人的甜言蜜語,都像是遲來的春風,吹不醒早調的花蕊,空自嘆息。
這一晚,依歐里斯就這樣抱著她冰冷的身體,說著他藏在心裡十幾年來的愛意,直到天明……而他多想就這樣到世界末日?
葬禮,就在三天後舉行。而她就安葬在梅園的後山上。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我將她葬在這裡嗎?」漢特是在薔薇的書桌上,找到了她事先寫下的遺囑。
「為什麼?」依歐里斯是滿臉憔悴,彷彿一下子間老了十歲。
「她一直想回薔薇園,有你在的薔薇園,而從這裡可以看得見薔薇園。」漢特沙啞的說道。
依歐里斯不說話,因為,他的心,早讓漢特的這句話給千刀萬剮。
「在她的房裡有個紅木抽屜,裡面的東西是要給你的。」
依歐里斯一聽,隨即奔回房裡,找出了漢特所說的那個小抽屜。
信?!這是薔薇這些年寫給我的信?!翻著那一張張充滿感情與愛戀的字字句句,依歐里斯心口的血,也滲個不停……就這樣,他將自己關在薔薇的房裡,好幾天不吃不喝,只拚命地將薔薇寫給他的信一遍又一遍地讀著……
往日在薔薇園的種種恩愛又浮上了心頭,依歐里斯這才明白,薔薇在他生命中所佔的位置有多重。他愛她,他早在第一眼見到她時,就已經無可自拔,要不是他對愛情的懦弱,要不是他那該死的大男人自尊,要不是他總認為,薔薇會一直在那裡等候……
「薔薇,你說過,你會永遠等我,你怎麼可以騙我?!」依歐里斯不顧外頭的風雪,一個人跑到了薔薇的墓碑前,用力吶喊著一遍又一遍。
咻咻的風,彷彿是替薔薇回答了依歐里斯的質問,而它像是說著:「永遠是很長的,可是,你讓我等太久了——」
你讓我等太久了!等太久了!這句話,一直重複在依歐里斯的耳畔,更將他的傷心,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所以,他走了,離開了所有他曾經傷害過薔薇的地方,想找一個可以讓他平靜下來的國度歇腳。自此後,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因為,他總是不停地走,不斷地找,不敢停留。
而他們只知道,只有在八月份的某一天,在白薔薇的墳上,會有著依歐里斯送來的九十九朵薔薇花。那是他們相遇的日子,也是他愛她的唯一紀念。
九十九多薔薇,代表著愛情的久遠。
而這九十九朵薔薇,直到七十年後的今日,還是會準時地出現。
依歐里斯的九十九朵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