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度站在總統套房門口,水柳只有一種不情願的感覺。那個白痴王子……喔!老天,多不想再見他。
但無可諱言的,莫納王子真的很有魅力,不只於他的外表,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帶著一種魔法教人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她打開套房門走進去,華麗的布置已經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莫納王子獨特的氣質遮蓋了這一切,他的影響力無遠弗屆。
那不是一種令人敬畏的力量,充滿魅力,卻不恐怖。水柳沿著廊道走,想起昨日和王子相處的過程,事實上她並不挺怕他,至少沒比柳追雲怕,老闆給她的壓迫感更大。
可是相較於柳追雲,莫納卻給了她絕無僅有的深刻印象,他那張不正經、弔兒郎當的可惡面孔甚至在她夢中糾纏了她一整夜。
他實在是一個很麻煩的人,她感到無限地懊惱,不知不覺走進內室。
「啊——」
驀然而起的刺耳尖叫聲嚇得她把手上的抹布、雞毛撣子掉一地。她慍怒地抬頭,以為可惡的王子又在捉弄人了。
「啊——」第二聲尖叫出自她的口,趕緊閉上眼睛。那不道德的神經王子居然又……
「你不要臉,又偷看人家。」他拔尖著嗓音惡意指控道。
轟!一陣火氣從她的胸口直衝頭頂,再由鼻孔噴出。
「是你變態!老是不穿衣服亂跑。」
「這裡是我的房間。」他訕笑著提醒她。
「呃!」她咬住舌頭,氣得渾身發抖,卻反駁不得。
「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喜歡我。」
那聲音似在耳旁,她嚇得全身一僵,再忘了閉眼,直衝著他吼道:「誰喜歡你?你在作白日夢啊!」
「瞧,你這麼愛看我的身體,說不喜歡誰相信吶?」
這個死傢伙,又這麼光明正大在她眼前晃了,真是混帳到極點。當女人就是有這種缺點,每遇如此情況,總是因為禮教和害羞被男人吃盡豆腐,最後還栽你一個不守婦道、水性楊花的罪名。
水柳喘著氣,和他在一起,她的耐性總是消逝得特別快。不能頂撞他,她警告自己,他好歹是一國王子,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她咬牙切齒依然只能選擇逃避,眼不見為凈。
她轉身準備出門,莫納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他雙手插腰擋在門口。
「原來你只想玩玩我,並不想對我負責任。」
莫名可笑的指控教她一瞬間氣炸心肺。
「你有病啊!我根本不想理你。」
「你把人家看光光了才這麼說,你這個花心大蘿蔔!」他說的跟真的一樣。
天啊!現在是什麼情況?水柳抽過床單一下子蓋住他。
「是你自己變態不穿衣服,不要隨便誣賴別人。」
「我說過我沒有衣服。」他嘟著嘴,直看到陽台邊的人影一閃,暖昧的語氣與態度突變,正經八百地將床單圍好,坐回床上去。「嗨,早安。」他一臉燦笑地朝水柳打招呼。
她一拍額頭,轉過身去,猛翻白眼。真倒楣,大清早就遇到一個神經病。她決定忽略他,只管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任務完成後儘快閃人。
完了!剛剛演戲演得大過火,似乎得罪佳人了。莫納眨眨眼,還說今天要向她解釋昨日百貨公司小偷的事,現今看來他需要補救的地方還多著呢!
「嘿!昨天你帶我去吃的那個面滿好吃的,我們今天再去好不好?」他討好地說著。
水柳沒答話,當他是透明,拿起雞毛撣子,拂去傢具上的灰塵,開始一天的工作。
「你用了我送你的那瓶香水嗎?喜不喜歡那味道?」
她打開吸塵器,任轟隆隆的機械聲充斥房內,對他的問話充耳不聞。
「我過幾天就要回去了,也許再沒機會來台灣了。」他放低了聲量,莫名地居然有點不舍。
水柳吸完地毯,走進浴室處理垃圾,順便更換新的毛巾、浴巾,洗臉台上有一支用過的刮鬍刀,上面的水跡未乾,有一點點鬍渣子黏在上面,那棕褐色的毛髮與莫納王子的頭髮顏色一樣。
是他留下來的吧?她猜。聽到他說的話,他就要走了,松下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卻起了一陣酸澀。
聚散匆匆,他與她只是人生中的過客,轉眼,他回到他的國家,她依然是飯店裡的服務生,本應永不交集的兩條生命軌道,偶然因上天的捉弄,她嘗試到了渴望已久的「改變」,雖然只是那麼短短的一剎那,但已足夠了,做人是不能太貪心的,她告訴自己,儘管難過,這短暫的相處過程依然值得珍惜。
「水柳!」他突然披著床單沖入浴室,捉住她的手將她推出門外,直送進電梯。「你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現在馬上出去,記住,到明天午夜十二點以前,千萬不可再到這個房間里來知道嗎?」
「可是……」水柳有些驚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可是,你必須聽我的話。」他專斷地幫她按下電梯鈕,門關上的同時他溫厚的大掌用力地握了她的小手一下。「再見。」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印象中不正不經的白痴王子怎麼可能擁有如此溫柔、慈善的笑容?彷彿暖和的春風,吹揚著她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湖,漾起一陣陣同心漣漪,他那雙棕金色的眼眸深處究竟埋藏了些什麼東西?是無限的愛與勇氣,還是悲傷與痛苦,抑或是殘忍和無情……
她不知道,但那被他緊握的手卻不停地發著熾熱。
幾乎是水柳下樓的同時,莫里尼搭乘了另一部電梯上了十八樓的總統套房。
莫納根本來不及掩飾,其實事情走到這步田地,他也不打算再演戲了。
「早啊,表哥。」他落落大方地對莫里尼打招呼。
「你的動作倒挺快的,才一轉眼就把她送走了。」獵物就如此簡單地從他眼前溜掉了,這教莫里尼如何甘心。
「不送走要幹麼?又碰不得。」莫納轉身打開房門走進去。「表哥,這都要怪你,送我那種香艷刺激的雜誌,害我差點做錯事。」
「是嗎?」莫里尼獰笑地跟在他身後。
「可不就是。」莫納懊惱地橫了他一眼,走入浴室。「等一下,我沖個冷水再出來。」
「請便。」莫里尼目不轉睛瞪住那條拖著床單的長背影,很快,這個礙手礙腳的白痴傢伙就要消失了,永遠從他眼前離開。
莫納在浴室里,他鎖上門,打開馬桶的水箱,取出一隻塑膠袋,這裡面有一套衣服,就是他昨天扮女人穿的那一套,莫里尼太瞧不起他了,而這個驕傲反將成為表哥此次的致命傷。
「永別了,表哥!」他冷笑,重新穿上了女裝,透過腕錶給混入莫里尼身邊的兩名密探發出行動通知,事成之後,他們會自己想辦法回歸「蘇格里」的秘密調查局。
接著他從梳妝台上裝沐浴乳的罐子里模出一把掌上型小手槍揣進懷裡,打開窗戶,沿著牆邊的水管爬出浴室。
秘圖爭奪戰尚未開打,而他的逃亡計劃已然展開了,這一仗將關係著他的生命,和「蘇格里」的未來,但願蔣森嚴、柳晏飛和白志熙已經準備好面對這場挑戰,否則……對不起了!此刻他自顧不暇,頭頂已傳來浴室門被端開的聲音。
「莫納呢?來人啊!」想不到會被一個白痴擺一道,當莫里尼發現不對勁衝進浴室時,狙擊目標已經失蹤了,久積在心底的橫霸怨氣再也不受控制地猛烈飆出,他瘋狂咆哮道:「快給我找出來,格殺勿論。」
「是!」一班侍衛誠惶誠恐地伏首聽命。
「窗戶開著。」
「王子在下面。」
「給我開槍——」隨著莫里尼的截殺令下,戰爭一觸即發。
--------------------------------------------------------------------------------
「水柳,你這兩天是怎麼回事?老是心不在焉的。」臨到下班時,水柳不幸地又被領班大人逮到了。
「我……對不起。」她低下頭,無言以對。這樣複雜的心情別說外人無法理解,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唉!算了,你今天回去早點睡,我不希望你明天再用這種敷衍態度工作,知道嗎?」
「是。」她頷首走出飯店,沿著人行道慢慢踱到公車站牌處。
打昨天早上分開后,她就再沒見過莫納王子了。跟他相處時的驚喜、憤怒和刺激恍如南柯一夢,如果不是那些隨從侍衛還在,她會以為那曾有的過往全是她幻想出來的,事實上根本不存在。
不知道他好不好?王子說他遭到了謀殺,她原本不相信的,但昨天,他那種眼神、說話的語氣,她不由得懷疑;還有那個服務台等她的恐怖男人,她今天才知道他原來是王子的侍衛官,名喚莫里尼。
莫里尼為何要找她?莫納不准她今晚十二點以前上總統套房,有何特別原因?
這些事情全都不是她管得了的,但……為什麼?她就是放不下。噢!老天,再不想個辦法轉移注意力,她就要瘋了。
抓住胸口的手無意識地摸到那兩張小安送的餐券,去大吃一頓吧!她想,吃飽了、喝足了,醉一晚,再醒來便什麼事情都忘光了,好主意,想到就做。
水柳轉身跑回飯店。「啊……啊……」她跑得太急了,差點撞到從小巷子里轉出來的拾荒婆婆。
「唉喲!」老婆婆被她嚇得跌了一跤。
「婆婆,你沒事吧?」水柳忙上前扶起老人家。
「唔!」老婆婆撫著腰,對水柳微笑地搖搖頭。「我沒事,謝謝你,小姐。」她彎腰去撿散了一地的飲料罐子。
「對不起,婆婆。」水柳幫著她撿,看到罐子旁邊還有一塊波蘿麵包,已經弄髒了,她拾起來,遲疑著要不要交還給老人家。
老婆婆接過麵包,剝掉沾著泥灰的外表,笑著咬了一口。「裡面沒有臟,還是可以吃的。」
「婆婆!」水柳突然覺得心疼,捏著懷中的兩張餐券下定決心。「婆婆,我請您吃飯好不好?」
「可是……」
「這餐券是別人送我的,有兩張,我正愁著一個人去吃好寂寞,不如就我們兩人一起去吃這一餐?」
「這怎麼好意思?」老婆婆有些遲疑。
「沒關係,橫豎我只有一個人,只能用一張餐券,另一張沒用丟掉也是浪費,就讓我做這個順水人情吧?」水柳把老婆婆的拾荒袋拿回暗巷的角落裡放好,再回頭拉著她的手走入飯店餐廳部。
看到這麼豪華的布置,老婆婆畏縮了一下。「這個地方我可以進來嗎?」
「放心吧!我是這裡的員工呢!」水柳朝領台打了聲招呼,對方終於放行,但她們的座位卻被安排在最角落。
服務生來收走餐券,不多時,珍饈佳肴一道一道地送了上來。期間水柳又要了一瓶香檳,她原本就是來買醉的。
「婆婆,這香擯的味道不錯,您嘗嘗看。」她給老人家倒了一小杯。
老婆婆端起杯子輕啄一小口,突然眼眶濕了。
「婆婆,您怎麼了?」水柳嚇了一大跳,趕緊抽張餐巾幫她拭淚。
老婆婆哽咽著搖頭。「我只是想起我死去的丈夫,他以前也常常像這樣帶我去吃飯,幫我倒酒,但是自從他死後,我……我已經好幾年沒過這種生活了,小姑娘,謝謝你,你讓我又重新品味了那久違的幸福。」
「哪裡!」水柳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原來老婆婆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難怪她用餐的舉止這般優雅。「婆婆,那您的子女呢?」
「我只有一個兒子,跟他爸爸在同一場車禍中……」她未語先泣。
「對不起!」水柳不由感嘆起人世的無常。「婆婆,您別難過,難得今天這麼開心,不如再喝一杯啊?」
「小姐,為了謝謝你請我吃飯,我有一樣東西送你。」老婆婆自懷中取出一隻蝴蝶別針遞給水柳。
「不行啦!」水柳忙推了回去。「婆婆,這餐券本來就是別人送我的,我怎麼好意思又向您拿東西。」
「別客氣。」老婆婆硬將別針塞進水柳手裡。「你瞧這別針還適合我這個老太婆嗎?而且這也是我年輕時一個陌生人送我的,我再轉送給你也沒什麼嘛!」
「雖說如此,但您既然帶著它這麼久了,它對您一定有非凡的意義,我怎麼能收?而且這別針造型特殊,光這顆主要的藍寶石肯定就價值不菲,如此珍貴的禮物……」她正說著,那暈黃燈光下的寶石突然閃了一下,像是某種火光投射在寶石上的激起反光,她下意識地轉頭望向玻璃窗外的暗巷,黑黝濃稠的空氣里卻什麼也沒有?
「難道是我看錯了?」她定神仔細地凝望,好久好久,直到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那火光適時又一閃,她看到了一條身影,是莫納!然後……又有數條人影追在他身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想起了他的警告,不準再去找他!而今,堂堂一國王子卻在深夜被一群人追躲在暗巷裡,難道他說他被暗殺的事都是真的?若真如此,那……
她心臟猛一窒,外面正發生的一切,宮廷的爭鬥、權勢的謀略、暗夜的追擊……對她而言,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不該蹚進去的,那黑暗的恐怖漩渦,可是……她的腳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婆婆,我還有事……我先走一步,您……慢用,再見。」她的聲音在顫抖,她的雙手緊張得冷汗涔涔,她好害怕;但她的心始終丟不下那個笨王子。放下老婆婆的蝴蝶別針,衝出餐廳,她想救他,不論結果如何。
「小姐——」老婆婆拿回別針的同時,也注意到了窗外的異常。她跟著跑出去,心中牽挂的是那僅有一面之緣的善心小姐。
--------------------------------------------------------------------------------
無論如何,水柳對這附近的環境總是比莫納熟。在她熟悉的地盤上,要逃命也快一些。
為了防止高跟鞋的聲音泄漏行蹤,她脫掉鞋子小心翼翼穿梭在這些黑暗的巷弄中,終於發現一名追擊莫納的人了,從他的衣物上,水柳辨別出該名狙擊者真是王子的侍衛。
莫納沒說謊,他的飯菜被下毒、被迫殺的事,全是真的。這大概是一場政權爭奪戰,而她卷進來了,目前要撤退還來得及,但……她舉起高跟鞋重重地敲上那落單的追擊者頭頂,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就仰頭倒下了。
她鋪匐著爬過對面另一條小巷,盯上另一個落單的追擊者,同樣的手法,她又敲暈了一名侍衛。她好緊張,心如擂鼓。從沒有過這種經驗,她根本數不清這附近究竟有多少追擊者?只能在能力範圍內盡量剷除。
莫納王子伏在一隻垃圾桶旁藉此掩飾自己的行藏,順便替手槍添上第三輪子彈,他只剩這最後五發麻醉彈了,其餘的全是會打死人的真正子彈,同是「蘇格里」人民,他實在不想對這些侍衛痛下殺手,可是……
砰!他身旁的牆角崩了一塊,那些人可不會手下留情,他們全是玩真的,怎麼辦?他邊想辦法,邊輕輕地轉移躲藏陣地。
他避到另一條巷子,一條昏倒的人影首先吸引他的注意力,這裡他還沒來過吧?回憶著自己的逃亡路線,他發現地上這人是被敲昏的,那裡還有一個同伴?檢查促使男人昏倒的傷口,像是某種圓柱體所致,會是誰在暗中助他?
水柳已經漸漸接近莫納原先的躲藏地,這一路行來,她總共擊昏了三名侍衛,到現在還沒被發現,看來她在這方面是滿有天分的。
垃圾桶近在眼前,而她左側下遠處還有一名落單的侍衛,她故計重施,摸到他背後,用力敲下手中的高跟鞋,不知道是這人的頭殼特別硬?還是她的好運已經用盡?
「啊——」那人在暈倒前竟然叫了一聲。
「在這裡……」眨眼間,寂靜的暗巷沸沸揚揚地醒了過來。喧騰的腳步聲此起彼落。很顯然地那聲慘叫把所有的狙擊者都吸引過來了。
水柳怔忡地拿著高跟鞋,呆望腳邊的男人,她被這突發的情況嚇壞了。她想跑,但腳卻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也動不了,完了!雜還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越來越近,她死定了……
「快過來!」突然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拖著她僵楞的身子突圍而出。「你是誰?這麼沒腦筋!」
是莫納的聲音!深沉的恐懼突然化成兩道滾滾熱流奪出眼眶,水柳再也忍不住地全身發抖,撲進莫納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你……」莫納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她的嘴,防止哭聲溢出泄漏他們的行蹤。黑暗中,他從那雙驚懼的眼眸中認出了她。「水柳,是你?」簡直不敢相信,她就是那位暗中助他的夥伴。「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警告你……」錯!他忘了提醒她,一個單身女孩不宜在深夜裡出入暗巷,該死!
「我……我從餐廳的窗戶上看到你……」她的聲音止不住地輕顫著。「好多人在追你,所以……」
「別怕,我在這裡,我會保護你的。」他用力把她摟在懷裡,柔聲安慰道。
水柳情不自禁緊緊抓住莫納的手臂,連話都說得語無倫次。「那些……他們是誰?為……什麼要追殺你?」
「一群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他冷冷地說著,深邃的雙眸里飆射出兩道衝天烈焰。
「王子殿下,你……」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被他狠酷的怒容嚇壞了。
「水柳!」他突然以無比嚴肅的眼神凝視她。「我知道你很害怕,但請相信我,我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所以你一定要勇敢好嗎?」
他兩手緊箍著她的雙臂,不停地安撫她,直看到她嬌弱的頸子輕輕點了兩下,他由衷嘆出一口長氣,手指輕柔拂過她蒼白的粉頰,整理她散亂的髮絲,和那一身飽經折騰而碎裂的衣服。
她的手肘、膝蓋和腳底都有許多不大不小的擦傷,正緩緩地滲出鮮紅的血絲,每一點、每一滴都像針一樣,刺得他的心疼痛不已,他咬牙撕下裙擺仔細幫她包紮。
「水柳,來,把腳抬高。」輕握住她小巧的腳踩,他幫她赤裸的雙足包上一層布,以保護那細嫩的肌膚免受碎石穢物所傷。
莫納的細心教她一時心蕩神搖,藏在那張嘻笑怒罵面具下的是一顆多麼體貼溫柔的心;她終於發現,她之所以一直放不下他的原因何在了!
「好了,水柳,你站起來走兩步看看。」
「唔!」她頜首,試著來回走了幾步,多上一層紗布保護,走起路來果然不再那麼痛了。「很好,我想連跑都沒問題。」
「OK,那你聽著,我現在出去引開追兵,你乘機跑回飯店,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準再出來了,知道嗎?」
「可是他們那麼多人,你一個……」
「放心吧!這種場面我見多了,不會有事的。」他毫不在乎地聳聳肩。「記得往哪跑嗎?可別跑錯方向喔!」他輕點她的鼻頭,稍稍站起身。
「王子殿下……」她緊抓住他的裙角,很想要鼓起勇氣,但淚水就是止不住地撲簌簌而下。
他明白她的恐懼與耽憂,輕柔地蹲下身,再度用力抱緊她顫抖的嬌小身軀。「寶貝,加油,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答應我,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一定要努力好不好?」
「我……我知道,我會加油。」她吸吸鼻子,依依不捨地放開他的裙角。「你也要小心。」
「我保證,我一定會平安歸來。」他的唇在她的額上起誓,溫柔近似膜拜的虔誠。「我還要跟你一起去吃遍台灣的各式小吃呢!」放開她,他轉身,身影迅速沒入夜幕中。
水柳丟掉高跟鞋開始擠命往前跑,快點,快回飯店,也許她可以報警,或者告訴老闆,找人來救他。一連串的槍聲在她身後響起,為午夜的暗巷憑添幾許肅殺的恐怖,紛亂的腳步聲此起彼落,她的吸呼被催得更急了,逃命的腳步加快再加快,上帝保佑,讓莫納王子平安無事——
「啊——」一聲哀嚎像悶雷猛地擊中她的心臟,腦子轟然一空,她認得這熟悉的頻律,是莫納的聲音……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奔騰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散落在夜空中,點點閃亮較黑幕中的朗星更加寒冷。
「不!」悲泣的喊聲劃破了濃稠的黑暗,她二度轉身,擠命加快的腳步因著擔心他的安危而踉蹌。「唔……」某種利物刺破了莫納為她包紮的保護布,直傷腳底,她顛箕幾步,跌倒在地。
一陣刺疼從手掌、腳底傳來,但更痛的卻是她的心.它被硬生生地撕裂出一道血痕,而耳中不停傳來他斷斷續續的哀嚎更加深了它的悲勵。
追了兩條巷子,她終於看到他,他倚在牆角,一隻手無力地軟垂著,而三名追兵正俏無聲息地包圍他,水柳衝過去,顧不得不宜打草驚蛇,抬腳瞄準其中一名追兵的胯下,使盡吃奶力氣,用力一踢,追兵撫著下體痛苦地翻過身去,口吐白沫。
他們的行蹤被發現了,更多的追兵圍了過來,但水柳不在乎,她跑過去,扶起軟倚在牆角處的莫納,埋頭便往前跑,儘管半夜的追殺已使她身疲體軟,但覆著莫納逃命的腳步卻始終未曾減緩。
「不用背我,我自己可以跑。」莫納一邊喘著氣拖動沉重的腳步,一邊迅速換過手槍里的子彈;這回裝填的可是貨真價實可以打死人的子彈,他是吃了秤舵鐵了心,決定不再心慈手軟了。
砰!暗夜裡的槍戰隨著莫納射出的第一發子彈進入最高潮。
「呃!」最靠近他們的追兵首先仰頭倒下。緊跟著的回禮是在他們腳邊爆開來的一排子彈,碎石紛飛中,他們轉進了另一條巷道。
忽然,一隻枯瘦的手捉住了他們。「噓!」一張蒼老的臉孔出現在黑暗中。
「老婆婆!」是那位拾荒老婦。
「跟我來。」老婆婆拉著他們來到暗巷與馬路交口一座垃圾收集車旁。「躲進去。」
「老婆婆,那您……」水柳不放心。
「放心吧!他們不會對一個流浪老人怎麼樣的?」老婆婆幫著他們爬進垃圾車裡。
「婆婆,您千萬要小心。」莫納手中的槍交給老婆婆。「這給您防身,要是被發現了,您儘管逃,別管我們了。」
「我知道,小姐,這別針還是送給你。」老人家將蝴蝶別針丟進垃圾車裡,蓋上蓋子,追兵的腳步聲已經近了,她趕緊縮進垃圾車角落。
「喂!老太婆,有沒有看到一個男人跑過這裡?」一名追兵粗魯地提起她的衣領逼問。
「救……救命,搶劫搶劫啊……」老婆婆開始放聲大哭。「嗚嗚嗚……我一個老太婆沒錢的,拜託別搶我。」
「你幹什麼?跟一個瘋老太婆啰嗦半天,還不快追,當心王子跑了,將軍要殺人。」另一名追兵迭口罵道。幾個追兵沿著馬路,追上人行道。
巷子口只剩三名追兵守著。
老婆婆心底打了一個突,糟糕,這些人守在這裡,那位小姐和先生可怎麼出得來?
「臭老太婆,你還不快滾?」一名追兵走過來,作勢踢人。
老婆婆只得揣揣不安地走了,老天保佑,那兩個孩子可以平安無事。
垃圾車裡,水柳全身發抖縮在莫納懷裡,垃圾車雖然只有半滿,不致窒礙難過,但那衝天臭氣卻薰人慾嘔,她滿臉蒼白,感覺一分鐘像一世紀那麼長,加上手掌、腳底的傷正不停地失血,使她的元氣消耗得更快。
「振作一點,水柳。」莫納在她耳旁輕聲鼓勵著,用力抱緊她輕顫的身子。
「嗚……」她用牙齒咬住嘴唇不敢喊痛,層層水霧蒙上雙瞳,剛才跌倒的傷正不停嚙啃著她的神經。
「水柳,你怎麼啦?是不是受傷了?快給我看看。」莫納湊近她,拉起了她的手。
「唔!」她皺眉低呼,兩滴晶瑩如玉的珠淚兒滑下眼眶。
「別怕,有我在!」他既心疼又不忍地扳開她緊握著的拳頭,只見那細嫩的肌膚上,一塊銳利的玻璃尖觸目驚心地插在上頭。「忍一忍,我立刻把碎玻璃拔出來。」
水柳閉起眼睛,把臉別過去不敢看,莫納一手輕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則小心冀翼地將碎玻璃拔出來。
拔出玻璃的同時,一絲鮮血沁了出來,而且血越流越多,莫納急忙脫下上衣覆在她的傷口上,緊緊按住幫她止血。
「沒事了、沒事了,回去后再敷點葯傷口很快就會痊癒。」讓她的螓首緊靠在他的懷裡,他用力摟著她,柔聲哄慰著。
「我們真的可以回去嗎?外面都是殺手……」她又累又怕,徹夜的逃亡已超過了她的精神與身體所能負荷的範圍,那雙明亮的秋眸正逐漸渙散中。
「可以,我們一定回得去的。」莫納按下腕錶的通訊裝置,向追雲發出求救訊號,原先他並不想將追雲牽扯進來的,他以為他可以單獨應付,但他錯了!
水柳小小的身子昏倒在他懷裡,一張驚惶的睡顏蒼白得慘不忍睹,他不舍地凝視著她,心如刀割,那原本堅如鐵石的自信心,第一次有了缺口,她的傷教他痛徹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