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回到家裡之後,她先撥電話給妹妹,向她問何昭然的電話,順便問她有沒有空過來照顧凌偉。

說起來真恨自己沒志氣,他不過是向她道了一聲謝——而且這還是為人處事最基本的禮貌,也是她應得的——她就樂翻天了,這種心情簡直好像撿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唉!她這個人也太好打發了……

本來以為晶晶和凌偉兩人感情那麼好,一聽他有難,必定飛奔而來,沒想到她卻說:「我最近在忙論文的事,真的走不開身,不如你問他的編輯有沒有空。」

奇了,之前天天報到,現在卻突然忙了起來?

於是她又撥了電話給何昭然,除了請他過來拿稿子之外,也請他過來照顧他旗下的作家。

不過,得到的答案照樣大出她意料之外——

「我正巧有事要下南部,可能要兩三天才能回來,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再順便過去拿好了。」

「可是,他病得很重耶!」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重新開口:「凌偉他習慣放一個備用鑰匙在外面腳踏墊的下面,麻煩你照顧他,我實在走不開身。」

掛了電話,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話機。

這算哪門子的朋友?人家說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果然一點也沒錯,這些人也未免太不講義氣了吧?是不是串通好要陷害她的啊?

意識到自己的念頭,她議誚地揚唇。

瞧瞧,在凌偉的毒舌訓練下,不知不覺中,她竟已經變成了陰謀論的支持者,老是覺得周遭的人都在算計她。

好了,這下沒人可找了,果真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了,看在他到底不算喪盡天良,還懂得向她道謝這一點上,她就發發善心吧!

她根據何昭然的指示,找到備用鑰匙開了門,屋子裡是一片的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線由外頭透了進來。

她站在原地幾秒,等到眼睛適應了之後才開始摸索電燈的開關。

「才幾個小時而已,不會出事吧……」

好不容易找到開關,電燈一開,就看見凌偉整個人蜷縮在地上,不停地發抖。她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他。

「凌偉!」她吃力地撐起他的身子,一邊叫喊他的名字,但他顯然是睡著了,沒有回應。

環視四周,床就在距此不遠的地方而已,他竟走不到自己的床上就睡著了?不會吧?

她探了探他的額頭,仍是發燙。

「難道是昏倒的?」她喃喃自語,扶著他的身子往床移動。

唉,早知道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都已經不辭辛苦地帶他去看醫生了,幹嘛不順便送他進門呢?

害她現在好有罪惡感,好像是她害他一樣,切!

她一邊吸氣吐氣,一邊咬牙撐著他渾身發燙的身軀,他口中呼出的熱氣也是那麼燙,一口氣一口氣地往她臉上吹,吹得連她的臉也跟著發燙了。

眼看著目標已經近在眼前,她卻不小心腳下一個跟路,他們兩人就這樣在地上跌成一團。

他高瘦的身體軟軟地壓在她身上,害她動彈不得。

「唔……」

他被這次的摔跤給摔醒,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兩人的視線正好相對,彼此都是一驚。

只是,他的一驚是以為自己神志不清,居然會對眼前這個女人做出禽獸不如的事;她的一驚卻是生怕他誤會自己趁他昏迷之際,占他便宜。

「我看你睡在地上,所以想扶你到床上去……」她有點結巴的解釋,在心裡暗罵自己沒用。

不過就是被一個男人壓在下面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這樣結結巴巴、期期艾艾的,不是更惹人懷疑嗎?

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息自己紊亂的呼吸。她的心跳得好快啊!臉也好燙,身上的每寸肌膚似乎都敏感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熱力,慢慢地從沉睡狀態蘇醒了過來。

真是太好笑了……不,她應該想哭才對。

她居然會對這個男人有感覺,天啊……難道還真讓晶晶那張烏鴉嘴給說中了,這男人是她命中的真命天子?

別吧……這太太太……大恐怖了!

「你怎麼進來的?」他皺著眉頭看她,沒有半點移開身體的意思。「我忘了鎖門嗎?」

她被他壓得快喘不過氣來,沒好氣地說:「是你的編輯把鑰匙位置告訴我的。」不然她是怎麼進來的?敢情他閣下以為她是以闖空門為業的小偷,隨隨便便就可以把人家大門撬開?

「是他告訴你的……」他每說一句話,滾燙的氣息就往她臉上吹,讓她覺得自己也快發燒了,全身燥熱。

「你到底還要在我身上躺多久,很重耶!快起來啦!」

她用力推他,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才把他往旁邊推開。新鮮冰涼的空氣頓時充塞胸口,她大口大口地吸氣吐氣,想要驅去身體的火熱。

「我不小心在地上睡著了。」他躺在地上,用模糊不清的語氣說道:「對不起,麻煩你了……」

她訝異地轉頭看他。

這傢伙居然也會說這種社交辭令?嗯……她還真的有點感動起來了。

她站起身,為了掩飾臉上的紅暈和心裡的高興,故意粗著聲音說:「地板上哪能睡人?一沾上了寒氣,你的病又要更重了,結果到最後倒霉的還不是我?」她伸出手,拉他起來。「你要真的不想麻煩我,就乖乖到床上去睡,把病養好,我也樂得輕鬆!」

他苦笑,讓她拉自己起來。

「葯吃了沒?」她問,一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你沒吃?還睡在地上?」

拜託!是嫌自己的情況還不夠嚴重嗎?是不是非要等到暈死在家裡,讓救護車把他給送到病房去才甘心?

「我忘了……」

「忘了?」她翻白眼。「你該不會是自進門之後,就一直躺在地上睡到現在吧?不會吧?」

從他臉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又答對了。

天啊!這男人真是她所見過最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又最踐踏自己生命的人了!都病成這樣了,回家居然也不先吃藥,就在地板上睡了起來,那是怎樣?敢情好,他老兄不想要命了嗎?

「到床上去!」她發出命令,拉過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他到床上躺下。「葯放在哪裡?我去拿來給你吃。」

他的手指向玄關,葯還靜靜地躺在她原先放的地方,動也沒動。

她見狀搖搖頭,認命地去拿葯過來。

現在是凌晨一點鐘,正是好夢正酣的時候,別人睡得又沉又甜,她卻苦命地死守床畔。

打了一個呵欠,她搖搖頭,看向床上沉睡的男人。

吃了葯之後,他很快就睡著了,不過睡夢中的他就像個孩子,不停地踢被子。光是替他拉被,就累得她滿頭大汗。偏偏顧慮他的病情,她又不敢開冷氣,只好任汗水橫流。

折騰了一陣,好不容易他才安安穩穩地睡了,身上的熱度也開始退去,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是凌晨時分。

她伸了個懶腰,決定回家睡覺。

反正他的燒也退了,應該沒有關係了。她可是有工作的人呢,哪有可能在這裡陪他一夜?

她幫他拉好被子,確定他沒有動靜之後,靜悄悄地走了出去。

翌日,她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

不是因為擔心他,這傢伙的死活與她無關。她只是善良得不忍見死不救,又對他昨天良心發現地又是謝謝她、又是對不起的感到有一點點……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的感動而已。

怨就怨她心腸太軟,總是見不得別人受苦難過的。

拿了備用鑰匙開門,凌偉還沒醒來。

她環顧四周,只見多到數不清的書堆滿書架,有的放不下的,就一疊一疊地堆在地上,簡直就像舊書店一樣。

牆壁上掛著一幅放大的相片,裡頭的女子她並不陌生,和他皮夾里的人是同一個,只是,現在仔細一看,她才發現這女子生得真是美啊……

她呆立原地,看得有些痴了。

如果真像藍翎說的,他就是書中男主角的化身,痴痴等待愛人回來的話,這名女子看來的確有這個魅力讓人念念不忘。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吃味的感覺。

她知道這種情緒叫做吃醋、是嫉妒,一種自慚形穢而後惱羞成怒的卑劣情緒。可是,她跟人家吃哪門子的醋?

「唉,唉,女人的心眼兒可真小。」她一邊撥弄頭髮一邊喃喃自語:「一看見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就覺得不舒服了。」

不願去深究自己的情緒到底所為何來,她直接邁步進到卧室,叫醒床上沉睡的男人。

「喂!天亮了,起床了!」

他翻個身,繼續睡。

「起來!」她一把扯開他身上的被子,一腳把他踢下床。就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自己這無名火是從哪裡竄燒起來的。

他從地上翻身而起,總算跟周公說拜拜。

「是你?」他強睜著沉重的眼皮,皺著眉頭看她。「你常常這樣未經主人同意就直闖人家屋裡嗎?」

她心裡一把火燒得正烈,正好找到借口發泄發泄。

「你以為我很喜歡自找麻煩?」她冷笑,將手中的被子扔回床上。「若不是因為找不到別人來看看你是死是活,我也不想勞動我尊貴的雙腿。」

尖銳的言語讓他的睡意頓失,腦筋清楚了起來。

「一早起來火氣就這麼大?」他靜靜地看著她,意外地沒有反唇相稽。「昨天睡得不好嗎?」

他的反應大出她的預期,也讓她察覺自己的失控。

對喔,她為什麼要這麼生氣?他又還沒惹到她……

「這是奉還你之前對我的無禮,」她隨便找了個借口,馬上轉身出去。「我去煮早點!」

等到她煮好了粥,他也梳洗完畢,從浴室走了出來。

「吃粥!」她替他盛了一碗,連碗帶筷遞給他:「吃飽就吃藥,葯吃完了再回去睡。」

他接過那碗粥,揚了揚眉。

「你大清早跑過來,就為了煮粥給我吃?」以他們兩人之前水火不容的相處過程來看,她沒有道理這麼熱心的啊……莫非她愛上他了?

「喂!喂,」她看出他在胡思亂想,連忙出聲。「你別想太多了,我是為了讓你按時吃藥,還有不負你的編輯之託,順便照顧你而已。」她拿出稿子,交給他。「何先生下南部去了,幾天後才會回來,所以稿子還給你。」

他點頭,隨手把稿子放在旁邊的柜子里。

「你煮的粥滿好吃的。」

「那就多吃一點吧。」她拿起皮夾,起身道:「吃不完的就放冰箱,中午可以熱來吃。我要去上班了,你記得要吃藥。」

他點頭,看著她快步走到門口,考慮了一會兒才揚聲問道:「你晚上會再過來嗎?」

她訝異地回頭,愣愣地看著他。

他問這句話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要再來了,還是希望她再來?她應該怎麼回答呢?

「也許……」她聳聳肩。「看情形。」

「那記得帶消夜給我,我要吃餛飩麵加小菜。」

「……」

就知道這男人開口准沒好事,

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她可是好心才不忍放他自己一個人,他倒是指使她指使得非常心安理得嘛!

可惡!

提著他的消夜,她自動自發地從腳踏墊下拿鑰匙開門,但一打開,她馬上愣住了。因為,凌偉這個死傢伙,居然只在腰間系著一條浴巾,幾乎是赤裸裸地站在客廳!

她雙唇微張,傻傻地看著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景象,還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不幸的是,她的視力兩眼正常,沒有近視,因此他身體的每一個線條,每一寸肌膚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毫無阻礙。

他也愣住了,一手捉住腰側的毛巾,獃獃地站在原地與她對望。兩人對望了數秒。最後,她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碰」的一聲關上大門。

天啊……

她愣愣地瞪著眼前的木門。

在這扇門的背後,她幾乎可以想象他現在必定走進房間,套上衣服,將那結實且幾乎完美的軀幹遮掩起來……

她以一手掩面,靠在牆壁上反省自己的想象力如此泛濫,居然像個懷春女子一般的假想門后的情況。

「你回來了?」

大門被拉開,凌偉穿著襯衫出現,果然如她所想象的那般,輕薄的衣料貼著他身體的曲線,胸前沒扣的扣子顯露出古銅色的胸膛,她無法抑下紅潮染上臉和微快的心跳,只能強迫自己裝得若無其事。

「你的消夜!」她把手中的袋子遞給他。

他當然不可能沒有察覺她的異樣。

「你在臉紅。」他的表情看來覺得很有趣。「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身體嗎?」

「才不是。」

他低低地笑了。

「要不要進來坐?」

「我明天還要上班,沒空。」

「好吧。」他聳聳肩,也沒有多做挽留。「晚安……元小姐。」

接下來的幾天,她偶爾會去敲他的門,看看他的病況如何,但是也只限於此,再不肯越雷池一步。

因為,她總是有一種危機感。雖然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她還是遵守本能,盡量與他保持距離。偶爾他會開口邀她進去坐,但她總是拒絕,而他也不太堅持,因此更是相敬如賓。

何昭然回來之後,她連這道手續也省了下來。反正他的編輯自然會照顧他的身體健健康康的,不需要她操心。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把那本被她擠到雜物箱最底層的書翻了出來,一口氣把那本書讀完。

雖然感動於書中男主角的深情,但她還是沒有辦法把他和現實生活中的凌偉給連接起來。他們的差距仿如天地之遙,怎麼看也不像同一個人啊!

相安無事的日子過了將近一個月。

他們有時會在電梯或是門口巧遇,相較於之前一碰面就吵嘴的情況,雖然他仍舊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是炮火顯然不較之前那麼猛烈,措詞也較不惡毒——然而即使如此,依然常常把她氣得半死。

只是,也不知道是她多心還是怎的,總覺得他的毒言毒語到後來已經不再像以前純為打擊她而出口,反而帶著一種玩耍般的逗弄。他總是在她氣得半死的時候,突然揚起一抹奇怪的笑,然後愉快地撒手而去。

不對勁,真的不太對勁……在她又一次目睹他帶著愉快的笑容離去之後,她開始覺得心裡有點發毛。

莫非是被他的惡行虐待習慣了,竟不能習慣這種太平的日子嗎?不會吧……她不是被虐待狂啊。

「下班了?」

電梯門一打開,她意外地看見凌偉竟站在門口。

不是在等她吧……她搖頭,甩去這個想法。他等她做什麼?只要和這男人有關的,准沒好事。

她朝他一點頭,馬上拿出鑰匙開門,打算快點逃離地雷區。

根據與他交手的經驗,她很清楚地知道為了自己的心臟著想,她還是離他愈遠愈好。

「我有話跟你說。」

她故意當作沒聽見,快速地轉動鑰匙。

通常他有話說的時候,也是她災難降臨的時候;反正他不是要批評她的外表,就是諷刺她的智商,沒什麼好話。

枉她之前還不計前嫌地照顧重病的他,竟落得這種下場,果然真應了那句「好心沒好報」的俗話。

她正要推門進去,他突然長手一伸,捉住她的手。

「我有話跟你說。」

她被嚇了一跳,許是沒料到這次他竟這般堅持。

「你想說什麼?」她抽回自己的手,不著痕迹地往旁邊移了幾步,離他遠一點。「我在聽,說吧!」「到屋裡說。」

「你的還是我的?」

「都可以。」

她在心裡考慮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還是到他家去的好。

因為若是兩人相談不歡,在他家她還可以一走了之;若是在自己家裡,總不能轉頭就走吧?就算下逐客令,但他要是不肯走,那就更難收拾了。

「到你家去好了……」

他點頭,開門讓她進來,自己則走到廚房倒了兩杯水。然而當他走到客廳時,卻發現她還站在玄關。

「進來啊。」他舉高手中的水杯。「喝杯水吧,冰箱正好沒飲料。」

她深吸一口氣,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不管等一下他說再多惡毒的話,都要記著別動怒。

生氣容易老,搬來這裡不過兩個月,可是在他的毒舌攻勢下,她臉上的小細紋已經因為面部扭曲而添了不少。

上輩子造孽啊……

她搖頭嘆氣,踏入客廳,撿了個離他遠一點的位子坐。

「坐那麼遠,怕我吃了你不成?」他將手中的杯子放在她的面前,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起來。

「先說好,話一說完我馬上走人。」

他還是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她,只是現在那眸子里又多了些笑意。氣氛好像有點詭異啊……

「喝茶啊。」他居然笑了,語氣還親切的很。

果然有鬼……

她拿起茶杯,慢慢地啜飲著。

其實她並不渴,只是若不借著一些動作來掩飾此刻她心中的不安,怕會被別人——當然是他,尤其是他看出了破綻。

她當然不會知道凌偉的心思。

一個月前,她幫了他一次,也是那一次,讓他開始察覺自己對她的感覺有了變化。這一個月以來,他不動聲色,照樣和她鬥嘴、抬杠,然而感覺已從一開始的厭惡慢慢轉變為有趣。

他愛看她生氣的樣子,也慢慢了解,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巴上不饒人,其實卻是比誰都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

一開始,他以為她膚淺俗氣,現在才知道,她是個比誰都真性情的人,三年來波瀾不興的心湖,也因為她開始生出陣陣漣漪……

這樣的發現,他比誰都震驚。

自從三年前子綾走了以後,他再沒有對任何女人有過興趣。女子在他眼裡和花草藍天一樣,不過是背景,更是麻煩的代名詞。他以為自己會這樣一直為子綾等下去,直到老死……但是她出現了。

為了看看自己是一時情迷,還是真的對她有了感覺,他刻意用一個月的時間來讓自己冷靜深思,並且保持原來的態度對她,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他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和她鬥嘴,更愛看她氣得滿臉通紅卻無計可施的模樣……世事果真難以預料啊,不是嗎?

既然弄清楚了心意,也該是他進攻的時候了。

一杯茶喝到了見底,仍不見他有開口的打算,她開口問:「你不是說有事要說?到底是什麼事?」「我還在想。」

一手支著下巴,他默默地看著她,像在思量些什麼。就在她覺得這種沉默讓她沒有辦法忍受,想要告辭時,他終於慢慢開口了:

「上次多虧了你。」他兩手交握,對她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會昏倒在路旁,再不然就是被送到急診室。」

都這麼久的事了,他還提起來幹嘛?反正狗咬呂洞賓也咬過了,現在才來表示謝意會不會太遲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好像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她忍不住譏道:「我都不太記得了,難為你還沒忘。」

他對此並不以為意。

「就是因為如此,我更應該向你道歉和道謝。」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調整自己的坐姿。

「不……不用了。」

奇怪了,他今天是不是吃錯什麼葯了,怎麼突然變得斯文有禮起來?這不是她習慣面對的那個人,她所習慣的凌偉應該是粗魯的、無禮的,不是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

最最讓她奇怪的,是他的眼神……從頭到尾,他的目光幾乎一直鎖定在她身上,不曾稍離。

他在想什麼?或者該問,他想做什麼?她不喜歡他那種眼神,好算計啊……她本能地想要逃。「我要回去了。」她站起身,指指自己的表。「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這種奇怪的氣氛讓她覺得很不安,尤其是他臉上的笑容……從她認識這個人以來,他就沒給她好臉色看過,這種親切的笑容只有除了她以外的人才有資格擁有。而今,他竟對自己笑得這麼燦爛?

肯定又想到新招數對付她了!

還是快逃為妙……她放下茶杯,慌慌張張地起身。

他也跟著起身,拉住她的手。

「我想請你吃飯,算是謝謝你的仗義相助。地點、時間隨你選,可以嗎?」

不可以!

她腦中有一個聲音大叫,拚命地想要制止她做出傻事。

你不要忘了……那聲音大聲地說著:這個男人是你最不想要有所牽扯的人,他是你所見過最自私、最無禮、最可惡的男人!

「我……」

她低頭看向被他捉住的手臂,再看看他的臉。

一個多月前,就是這個男人害她過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因為幾次陰錯陽差的巧合,說不定到現在她還活在噪音地獄里。而且,幫了他都已經過一個月的時間,現在才來搞什麼請客道謝的,誰曉得他腦子裡在打什麼鬼主意?

短短几秒鐘,她的腦中卻已閃過數個想法。

理智大叫著要她清醒點,但她卻無法不去想那一夜他壓在她身上時,那種心跳迷亂的感覺;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被他所吸引,尤其是此刻的他,看來是如此斯文有禮、英俊迷人……

「好……」她禁不起誘惑,想要答應,但是,話聲還沒落下,她的理智又迅速抬頭。「不……不好!大恩不言謝,放在心裡就好了。」開玩笑!萬一他只是想耍著她玩,那怎麼辦?

她急急甩掉他的手,慌忙地往大門移動。

好險啊,好險!差點鑄下大錯啊!

「你不再考慮一下?」他大喊,想喊住頭也不回地幾乎是逃命般飛奔回去的元秀娟,可是她連回頭也沒有。

「忘了這件事!」她大叫著回答,用命令的口氣道:「就當是我做善事,施恩不望報!」

語畢,門同時關上,掩去她的身影。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翌日上班的時候,每次一想起這件事,她就覺得脊椎發涼。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有想答應的念頭。如果不是理智在最後一刻抬頭,她一定會鑄下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大錯。

當然,她不否認自己的感覺,她的確感到動心了、的確被他所吸引,可是,那又如何呢?

這一輩子,二十六個年頭中,她喜歡過的人多得數不清,暗戀的人數連自己都很難算得清楚,像這種心動的感覺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要等她的真命天子出現,而他凌偉,凌大作家,絕對不是那個人!

一時的迷惑而已,她一定要把持住啊,她和這個男人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如果陷了進去,是在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有和她一樣的感覺。從過去幾次的相處經驗和交談中,他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表示過對她的觀感,而那絕對不是好感。

事實上,如果她猜得不錯,他根本就討厭她!

既然討厭她的話,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呢?那當然是不安好心眼,想藉機讓她難堪!

所以,這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她最好離他愈遠愈好,直到她對他的感覺完全消失為止!

單戀這種悲情苦命的角色並不適合她,她也不想演。

她才不會笨到上他的當呢!

「元小姐,下班啦?」老伯伯一見她進來,就笑得開懷。「你和凌先生……進展得如何?」

她在心裡暗嘆了一口氣。

偶爾一次善心大發的結果,得來的是別人的誤會。完全倚靠老伯的宣傳,現在幾乎全大樓都知道那天她帶凌偉去看病的事了,而且更繪聲繪影地傳說他們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之類的謠言。

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他們是一見相憎,再見相恨才對吧……

「我和他只是鄰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再次重申兩人的清白,對於幾乎每天都要上演的一次澄清話題,除了無奈還是無奈。「我和他真的不是很熟,那天只是碰巧而已。」

老伯一臉大家心照不宣的微笑表情。

「我說元小姐啊,你就大方承認吧,我們大家都是樂見其成的。而且……」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凌先生今天還托我拿一樣東西給你……」說到這兒,話聲漸小,也不見任何拿東西的動作,存心要惹人好奇。

她默默地站在原地,既不好奇、也不追問,保持禮貌的微笑。

某位知名作家曾在他的有聲書里告誡過他的讀者:當有人用這種欲言又止的語氣說話時,通常沒什麼好事,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不要追問。

她謹遵教誨。

在等了一會兒,卻等不到她應有的回應時,老伯只好失望地放棄故作神秘的招數,從底下拿出一束花給她。

「凌先生要我轉告你,他是誠心誠意的,希望你能給他一個機會。」

他仔細地觀察她的反應,試圖從她的面部表情找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不過,很可惜,讓他失望了。

「謝謝你。」她接過花,只是微微一笑,不見任何驚喜之情。「時間很晚,我先上去了。」

語畢,她馬上腳底抹油,快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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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男惡女俏芳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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