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柯賢慶對柯爾熙捧回的獎盃絲毫無動於衷,劈頭就急著問:

「英暄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她不會再到我們家了。」柯爾熙平淡的說。

雖然他也擔心英暄的狀況,卻一再告訴自己不能再心軟,這—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生平第一次付出真心,卻換來殘忍的對待,如今的他心已寒透。

柯賢慶追問:「為什麼?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嗎?」撇開真的喜歡英暄這個女孩不講,他也急著想從她身上問出碧蓮的下落。

「我們分手了。英暄狂放慣了,讓你受委屈真是對不起!」他輕描淡寫的說,不讓父親太過激動。

柯賢慶拉住兒子,「是因為昨天的事嗎?你誤會英暄了!」

他接著將余麗娜利用他發病時不能言語而陷害邵英暄的事,跟柯爾熙說清楚。

柯爾熙雖然明白昨天的確是誤會她了,但是英暄利用自己來接近父親卻是不爭的事實。因為愛得深,所以更無法原諒她刻意的欺瞞,他固執的封閉所有想替她的行為找合理解釋的思路。

柯賢慶不清楚他們之間的糾葛,卻了解自己的兒子雖然溫和儒雅,但是脾氣真要拗起來他也無能為力。

「唉!爾熙,爸爸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些什麼誤會,但是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也許英暄有什麼難言之隱也不一定。」見柯爾熙仍然毫無所動,柯賢慶決定放棄勸說。感情的事旁人是無法干涉的。

「你能夠告訴我她住在什麼地方嗎?爸爸想要跟她打聽一個故人。」

「是蓮姨嗎?」

柯賢慶十分訝異他知道她的存在,急切的問:「你見過碧蓮了?快告訴我這些年她過得好嗎?」

柯爾熙看著一臉期盼的父親,嘆了一口氣說:「蓮姨早在六年前就已經過世了。」父親與蓮姨之間的糾葛,似乎不像母親說的那樣,只是蓮姨單方面的戀慕。

乍然而猛烈的痛苦將柯賢慶完完全全的籠罩住。死了……他腦海里塞滿這兩個字,無法作出反應。他曾經假設過許多種情況:碧蓮也許另外有美滿的歸宿,也許會自己一個人孤獨到老……卻怎麼也想不到真正得到的居然會是她的死訊!

「碧蓮死了、碧蓮死了、碧蓮死了……」在至深至痛的時候,柯賢慶竟然連哭泣的能力都失去了,只是喃喃念著。

他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仔細觀察才發現他的眼眶泛紅,身體微微顫抖,這一刻,柯爾熙突然發覺父親老了許多。

他擔憂的輕拍父親冰冷的手說:「爸爸,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啊!」

「哈!哈!哈!」柯賢慶悲痛的笑聲回蕩在病房裡,「爾熙,任何人都可以用這麼空無、虛幻的話語來安慰我,獨獨你不能!」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到了該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孩子,死的人是你親生的母親、我最摯愛的人哪!節哀!?教我如何能夠節哀啊!」蒼老的聲音里滿滿的都是痛。

柯爾熙震驚的看著神情再認真不過的父親,親生的母親!?那——他喊了二十多年的「母親」,跟他又是什麼關係?天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柯賢慶不舍的望著兒子,雖然殘酷,卻還是決定把他的身世都告訴他。

「我跟碧蓮是青梅竹馬的師兄妹,從小就是孤兒的我們彼此相屬,決心一起創造一個美滿的家庭。沒想到,師父,也就是麗娜的爸爸突然罹患重病,他臨終前一心要我承接祁風武術館,並且執意將他的獨生女託付給我。

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碧蓮跟我有山盟海誓,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妥善解決;後來麗娜勸我先在師父面前假裝答應娶她為妻,好讓他老人家能夠安心瞑目,想不到碧蓮卻在醫院生下你之後,就不告而別……「說到這裡,悔恨交加的柯賢慶哽咽不已。

「我們從此天人永隔,就連她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父親的話跟英暄在蓮居時說過的話以及照片里的蓮姨,或許該稱呼她為「媽媽」凄苦的表情,在柯爾熙的心裡交織成錯綜複雜的紊亂糾葛。

「如果……如果蓮姨是我親生的母親,那為什麼英暄說她遇人不淑,忍痛拋下……愛子?」柯爾熙顫抖著聲音問。那個被苦苦思念的孩子原來正是他!

柯賢慶愕然的看著兒子。「遇人不淑?天!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誤會,我對碧蓮的心意唯天可表!這二十二年來,我從來沒有放棄過找她的念頭!」

「哈哈哈!」余麗娜出現在門口,得意的看著他們父子倆瘋狂的大笑。

「當年我趁你還來不及告訴邵碧蓮那個賤女人,跟我結婚只是權宜之計的時候,搶先告訴她你因為貪慕榮華,所以決定娶我好繼承祁風武術館;那個蠢女人竟然相信了,還答應假扮我的身份,讓她的兒子順理成章成為我的。哈哈哈!她死的好!死了活該!」

柯賢慶氣得想從床上衝下來,怒罵著:「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女人!」

柯爾熙緊緊制止激動的父親,「爸,你別激動,身體要緊。」

柯賢慶努力平息情緒,喘著氣冷冷的丟下一句話:「我要跟你離婚。」

余麗娜笑得更肆無忌憚。「在守了半輩子活寡之後,我現在跟離婚有什麼兩樣?離婚?隨便你!反正我已經眼睜睜的看到你跟邵碧蓮的報應了!你情深意切,唯天可表?行!那何不幹脆追隨她到地府里,做一對同命鴛鴦!」

能夠親眼見到他的傷慟,她總算甘心了!要苦,就三個人一起淪入地獄!

「媽!」柯爾熙習慣性的喊著,「都幾十年的夫妻了,少說兩句吧!」

「你沒有資格叫我媽!」余麗娜像只獸性大發的野獸,嗜血的想生吞活剝眼前的獵物。「你只是我用來束縛住你爸爸的工具罷了。我討厭你、憎恨你!巴不得你每次都能在武術比賽里受傷,你怎麼不也死了算了!」

失去理智的她衝過去死命的捶打柯爾熙。

原來這才是余麗娜願意讓柯爾熙代表祁風出場的原因。

柯爾熙文風不動地任由余麗娜詛咒著、捶打著。

這一刻,他的世界徹底崩塌!雍容華貴的母親,堅毅斯文的父親……兒時的影像慢慢地清晰,直到此時,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不喜歡抱他,為什麼家人的關係會如此疏離?對她而言,他猶如她背上的芒刺,根本無法忍受啊!

美滿的家庭其實只是個假象,誰會想得到其中居然隱藏著如此邪惡殘忍的陰謀!?

這世間,還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呢?

柯爾熙縱天狂笑,冷漠地用一記手刀劈向仍兀自吵鬧不休的余麗娜——

余麗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孝順的柯爾熙竟然會對自己下手。

意識模糊前,她彷彿聽見父親的聲音——

「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天使了,每個人都會喜歡你的。」

「大師兄也會像爸爸一樣喜歡我嗎?」余麗娜昂著頭問,年輕的臉龐滿是期盼。

「會的,賢慶也會。」彌留狀態中的老人回答。

「你永遠是最最美麗的小天使,不管發生什麼事,所有的人都會像爸爸一樣的愛你、呵護你的……」

邵碧蓮沒有她來得美、來得端莊,為什麼能擁有大師兄的愛?她甚至為了怕舉止變得粗野讓大師兄不喜歡,而不肯學武啊!

為什麼?為什麼?摯愛的父親居然騙了她!

余麗娜頰邊緩緩流下一行淚水,錯了嗎?這樣愛一個人真的錯了嗎?

把陷入昏迷的余麗娜放在空病床上,柯爾熙按下呼叫鈴,請院方另外安置余麗娜,並要求他們不要讓顯然已失去理智的她再接近父親。

「爸爸,你能照顧自己嗎?我必須到蓮居一趟。」他所有的問題,都只能在那裡獲得解答。

柯賢慶衰老的揮揮手。「去吧!孩子,去弄清楚一切,趁還來得及的時候。不必擔心我,這個歹毒的女人再也傷不了我們了。」

★★★

柯爾熙來到蓮居,等候了幾個鐘頭都沒人回來。

短短兩天,他的世界一夕變色。他以為找到真愛,結果只是場鬧劇;從有記憶以來就喊著的媽原來並不是真正的母親,親生母親已悒鬱而終。這樣一連串的打擊讓沉穩的他難再氣定神閑,此時,他只想跟英暄問個清楚,也唯有她能夠替他吹開這重重的迷霧。

但是英暄呢?

英喧像個破布娃娃般無力地倒在地上的景象,驀然間又回到腦里。他的心忐忑著,她究竟怎麼了?

憂急的柯爾熙再度用力按下電鈴,確定無人應門,他瞧了眼不算太高的圍牆,決定翻牆而過。

剛回來的董心蓮不意外看見他,不屑地瞄了一眼,「唷!鼎鼎大名的武術冠軍也有興趣闖空門!」

柯爾熙急抓住董心蓮的手腕問道:「英暄呢?我要見英暄!」只有她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迫切的需要她的安慰!

董心蓮不悅的撇開他的手。「幹嘛?嫌出手不夠重,要再多打兩拳?」

柯爾熙心急的問:「英暄傷得重不重?她人在哪裡?」

「你少在那裡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既然狠得下心傷人,又何必來演戲!」虧她還一直認為他是個謙沖有禮的彬彬公子,去!

無視於董心蓮的冷淡,柯爾熙懇求著:「請你告訴我英暄到底在哪裡?」

「走了。」董心蓮丟下這兩個字就越過他徑自開門,準備進入蓮居。

「走了?」柯爾熙激昂的拉住董心蓮,「你說走了是什麼意思?她究竟到哪裡去了?」

董心蓮怒視著他,兩人就這麼對峙許久,直到她確切的看清柯爾熙眼裡無法隱藏的慌亂,輕嘆了一口氣。

「進來吧!我會告訴你的。」

柯爾照獃滯的聽完邵英暄的傷勢,不敢置信的低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董心蓮不諒解的瞪著悔恨的他罵道:「是你無情無義先使出『龍飛九天』,才害英暄不得不施展『鳳翔十方』的!」

彷彿已經料到柯爾熙會來,邵英暄早就交代董心蓮不要太過著墨她的傷。她堅持好聚好散,既然情分已揚,就不要柯爾熙惦著她的傷。愧疚有時比無情更傷人!

柯爾熙默默承受她的指責,難過的說:「是我太過魯莽、沒想到她一直在硬撐著,才會傷了英暄的左肩。而她也是因為不知道我已經能夠隨心所欲的控制『龍飛九天』,所以才會用『風翔十方』應戰。」

他痛苦的說:「但是,她為什麼要自行吸收威力強大的第十式?為什麼!她明明可以毫無顧忌的對我發掌啊!」

董心蓮冷眼看著他,「為什麼?你自己想想,在勝敗立分的當下,她選擇自傷究竟是為了什麼?」

柯爾熙抬起傷痛的臉說:「可是一這沒道理呀!英暄明明是為了奪取冠軍,才不擇手段接近我的。」

「到現在你還這麼執迷不悟!如果只單純的要奪取冠軍,好羞辱你們視之如命的『武術之家』名銜,英暄犯得著親自下場嗎?喬影不見得會輸給你!她為什麼堅持親自下場?

如果不是怕你傷了喬影、或是喬影傷了你,她何必拖著一夜未眠、虛弱的身子,硬是苦苦央求喬影讓她下場?「她繼續氣惱的罵:

「你這個愚蠢的看不清事實的大笨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愛你啊!」

英暄愛他!?英暄真的愛他!

而他是怎樣回報她的?

他不但自私的傷透她的心,甚至還殘忍的傷害她的身體!

憶起在他決然的話中泫然欲泣的英暄、百口莫辯的英暄、傷重倒地的英暄……天哪!他做了些什麼!?

「請你告訴我英暄在哪裡,我必須當面告訴她:我有多麼的對不起她!」柯爾熙急切的央求著董心蓮。

他的擔憂之情讓董心蓮有些心軟,卻在想到英暄吃的苦頭時堅定了起來。

她像護衛幼獸的母獅子,態度堅決的說:「我不會告訴你英暄的下落,你必須靠自己找到英暄。如果你真的在乎她,那就證明給我們看!」

如果他的堅持與痛苦是真的,那麼——他與英暄之間是否還有一線曙光?

彷徨無助的柯爾熙在看見母親的照片時有了信心。母親抱著愁苦鬱鬱而終,父親也將懷著遺憾獨自到老;但是他不一樣,至少英暄還活著。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無論碧落黃泉,他都會找得到她!

柯爾熙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環顧屋內的一切說:「蓮居是我母親居住的地方,能夠讓我留在這裡嗎?」

真相大白之後,祁風武術館不再是他的家了。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曾經住過這裡,蓮居,才是他想留下來的地方。

董心蓮點頭。蓮居交給他來照顧應該是最恰當的了,她留下鎖匙便離去了,只留下無限黯然的柯爾熙,孤獨的待在冷冷清清的蓮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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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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