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算離開齊家莊了!
趁著守衛、小蓮都逐漸鬆懈的機會,懿臻拖著孱弱的身子,憑著堅強的意志力,偷偷的從密道走出齊家莊。
這條密道是自齊家莊發跡之後,齊逸均的父親齊慶隆為了安全起見而建造的。密道可以通往各個主要院落,以便遇到危難時,齊家的人得以逃生。
現在除了齊逸均和她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有這條密道存在。因此,考慮再三之後,懿臻才下定決心要利用這次他來不及設防的機會離開。
終究是付出深刻感情的,所以雖然人已經走出山莊了,她卻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像是不小心失落了什麼似的。
頻頻回頭看望,懿臻心裡明白,自己真的是必須離開的。留在那裡,問題永遠無法得到解決,他們之間將一直停留在一方懇求原諒、另一方嚴辭拒絕中惡性循環。
今日齊逸均因為在乎她而甘心一再退讓、道歉,然而有朝一日,當他不再在乎她的時候,強勢的自己承受得住他刻意的漠視嗎?
與蔣純兒幾番交手,懿臻從來不把她尖銳的話放在心上;但是,也許是懷孕讓人變得善感,
蔣純兒臨走前的那番話竟硬生生的嵌進她的心裡;加上逸均輕易的答應不再打擾,更讓懿臻相信他一定是對她厭倦了,才打算讓她在戀懿園裡自生自滅。
為了他,她已經捨棄一切了,而他呢?
雖然,感情是不能放在天平上秤,再斤斤計較誰吃了虧、誰又佔了便宜;但是,陷得越深的人,註定付出越多,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且,在蔣純兒蓄意的糾纏之下,逸均能堅持多久呢?
在真的無法釋懷的情況之下,偷偷離開是她唯一的選擇,最起碼,不會走到徹底決裂的地步。
不能再拖了!最慢到早上,小蓮就會發現她已經失蹤了,到時候,逸均一定會猜到她是由密
道離開的,追兵很快就會來了。
懿臻壓抑下頻頻回頭的動作,狠下心來往前走。
臘月天里,四周凈是一片蒼茫蕭瑟的雪白景象。
該往哪裡去呢?大半夜的趕路下來,懿臻已經漸漸感到吃不消,一個踉蹌,她絆到樹枝、
在雪地里跌倒。昏迷之前,一雙大腳出現在眼前。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
「什麼?!夫人不見了!」齊逸均怒斥跪在眼前的小蓮和昨晚輪值的守衛們:「你們還有臉來見我?來人啊,通通給我拖下去……」
「且慢!」福伯喚住已喪失理智的莊主,「莊主,這是夫人留下的信。」
懿臻的信上只有短短兩句——夫妻緣份已盡,希勿為難他人。
若能平安生產,定會送回孩子。
他愕然坐下,真的必須恩斷情絕嗎?
「報告莊主,我想,夫人會離開可能跟小姐有關。」小蓮懾懦著。
「說下去!」
「昨天小姐要到太原前,曾經來找過夫人,我那時候正在熬藥,後來小姐一看到我回房就匆匆離開了。我問過夫人,夫人只推說沒事,喝完葯就睡了。現在想想,夫人很少那麼乾脆的一口
喝下藥汁的。」
「來人!快馬加鞭把蔣純兒給我追回來!」
「莊主!」福怕連忙跪下:「您息怒啊!老奴給您磕頭,求求您饒了純兒吧!她是我們蔣家唯一的血脈,請莊主看在蔣通跟我一輩子為齊家效忠的份上,留她一條生路吧!求求您!」
齊逸均緊抿雙唇,福伯仍兀自磕著頭,額頭都滲出血絲了。
夫人不告而別,莊主又正在狂怒之中,萬一……萬一這件事真的跟純幾有夫,她那條小命絕對是保不住的。
這孩子,究竟要惹出多少事才甘心啊!
「莊主,要怪就怪老奴吧!是老奴屢次的縱容才會讓純兒一再惹事,老奴甘心接受所有責罰
「只求您饒過純兒?」
「是我自己沒能保護好臻兒,才讓她一次次的受到傷害,福伯,就念在你跟蔣老的面子,如果臻兒沒事,蔣純兒可以不死。不過,從今以後,我不要再聽到她的任何消息,懂嗎?」
「謝謝莊主開恩!謝謝莊主開恩!老奴這就馬上趕到太原,片刻不離的盯著純兒,絕對不會讓她再惹出一點事。」
福伯退下之後,齊逸均抓緊了懿臻留下的信,整個人茫然不知所措。
「莊主,你身系整個齊家莊的命脈,千萬要保重身體。依屬下看來,夫人是蓄意要走的,縱然要防也防不了。再說,眼前最重要的是加派人馬,儘快找回大人,不然外頭冰天雪地的……」
齊冷向前安慰道。
齊逸均強自振作精神,沒錯,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他看向還跪在地上的小蓮以及守衛們。
「夫人既然希望我不要為難你們,你們都起來吧!」
「謝莊主。」
「齊冷,你留在莊裡。齊中,調集所有人馬分頭進行。不計任何代價,一定要尋回夫人。切記,為了防止歹徒覬覦,只能暗中搜尋,千萬不可泄漏風聲。」
「屬下遵命!」
齊逸均雙手搭在他們兄弟的肩上,「好兄弟,這回就拜託你們了,一定要幫我找回臻兒和孩子。」
「莊主請放心,屬下一定會找回夫人的!」他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齊逸均第一次這麼慎重的拜託他們。
天寒地凍的,臻兒,你千萬要撐下去!
※※※
白夢峙遠遠的就看見有個人搖搖晃晃、步履瞞珊地從齊家莊走出來。
因為夜色昏暗,僅能勉強辨識出來者身著男裝。但是最怪異的地方是,明明像是急於逃離的模樣,卻又頻頻回首翹望,彷彿在依依不捨些什麼。
既然與齊家莊有些關係,白夢峙決定隱身在樹上繼續觀察下去。
來人走到他所在的這棵樹下時,竟然被樹枝絆到,就跌倒在雪地里。
白夢峙由樹上翩然而下,無聲無息的落在「他」面前,準備嚇嚇這個鬼鬼祟祟的人。
誰知這名穿著男裝的神秘人竟然會說:「救救我的孩子!」
白夢峙不加思索的趕緊扶起已經不省人事的她,探探她的鼻息,幸虧還有呼吸。
深更半夜的,不能就這樣把她留在雪地里。白夢峙抱起了昏迷的女子,迅速奔回他暫時居住的小木屋裡。
劉懿臻悠悠轉醒,映人眼帘的是一雙清澈的眼睛。
「你還好嗎?」白夢峙溫柔的問。
「這裡是——」懿臻環顧四周,見自己正身處在一間簡單、潔凈的木屋裡。她的腹部也不再感覺緊繃,孩子應該沒事吧。
「是你救了我的孩子嗎?」
「是的。」這名女子一醒來竟然只問孩子,她難道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夫人,這麼寒冷的天氣里,怎麼會一個人獨行呢?」白夢峙滿心疑惑。
「我有難言之隱,請恕我不便回答。」
「是在躲避仇家嗎?」若在平常,白夢峙是不會多管閑事的。但是,守候在齊家莊多日以來,她是進出的人當中最怪異的了。
她的仇家是齊家莊的人嗎?而一個纖纖女流,又怎麼會招惹上齊家莊呢?這些問題讓白夢峙
百思不得其解。
「可以這麼說。謝謝恩公仗義相助,我也該另外找個地方藏身了。」天色已經亮了,齊逸均一定早就發現她不見了。這裡想必離齊家莊不是很遠,追兵恐怕馬上就要到了。
「在下並不是膽小怕事之人,再說,依夫人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宜任意走動……」
懿臻急切的拉住他的手,「你懂醫術?」
「略懂岐黃之術。」
「那——我的孩子不要緊吧?」陸大夫一再要她卧床安胎,她卻執意離開,可千萬別因此而害了孩子。
「夫人請放心,在下剛剛已經替你把過脈了,雖然胎兒比較不穩定、母體又有些積鬱難消;但是幸虧夫人先前已服用許多名貴的藥材,眼前胎兒尚無大礙。」
懿臻才鬆了口氣,白夢峙卻接著又說:「可是——倘若夫人真的決意要走,恐將陷自己及腹中骨肉於危險之中。」
「是這樣嗎?」懿臻頹然坐下,「那我該怎麼力?」
天地茫茫,難道真的沒有她容身之地了嗎?
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白夢峙油然生出一股憐惜之意,便脫口而出:「夫人如果不嫌棄寒舍蝸居,可以安心的在這裡調養身體。」
「真的?!」懿臻興奮的心情只維持了一下子,他一副斯文有禮的樣子,怎麼抵擋得住齊家莊里文武兼備的眾多兒郎呢?到時候,萬一齊逸均怒火攻心,只怕……
「唉!行不通的,到時候恐怕還會連累到恩公。」
「夫人莫要小覷了在下。我輩原是方外之人,本來不該介人紅塵俗事的,今日相逢,也算有緣,夫人就別再顧忌太多了,唯今之計,應該以你們母子的安危為重才是。」
「那——眼前也只好如此了。」懿臻勉強起身一拜,「在此多謝恩公鼎力幫忙。」
「夫人不必客氣!」白夢峙連忙攙起懿臻,「既然我們將共處一段時間,在下白夢峙,請問夫人如何稱呼?』」
「落難之人,不便透露太多。白大哥以後就叫我『臻娘』好了。」萍水相逢,知道的越少,對他或她都比較好。
「臻娘,你就先休息吧!我出去采些養氣安胎的藥材回來,」白夢峙話一說完便要走了出去。
「白大哥,等一下!」懿臻擔憂的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安全嗎?」
「放心,這裡雖然離齊家莊很近,卻是位處山拗之中,外人不易察覺的。況且,我就在外面,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謝謝你。」不知怎的,白夢峙散發出一種讓人信賴的氣質,似乎所有的問題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懿臻遂放心的躺下休息。
※※※
待在小木屋裡幾天了,懿臻趁著精神還不錯,便走出屋外瞧瞧。
哇!真是個隱密的地方!四周是層層山巒,小屋依著小河,屋前則有一大片的櫻花林。
真奇妙!
明明還是隆冬酷寒的氣候,這山谷里卻已經有了春意。
在齊家莊一眼望去凈是白茫茫的蒼涼景象,來到這裡卻是滿山青翠的樹木,跟綻放燦爛的櫻花林。
懿臻忘情的走進開滿紅花的林子里,落英紛飛、花紅葉綠,好美的景象啊!沒想到在齊家莊
不遠之處竟然會有這樣的世外桃源。
懿臻隨手撿起幾枝櫻花,想要帶回木屋,插在瓶子里好好欣賞,才發現怎麼也走不出這片櫻花林。
怎麼會這樣呢?她靜下心來,仔細地在走過的樹上刻下痕迹,沒想到兜來兜去竟然都只是在原地里打轉。
不會吧!難道她真的要守在這裡,等到有人發現才出得去嗎?
耳畔突然傳來白夢峙焦急的聲音——
「臻娘,你在哪兒?」
「白大哥,我在這裡!」
不一會兒,白夢峙就循聲找來了。
「白大哥,這林子里透著幾分古怪。你看,這周圍我都做了記號,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傻瓜,這片櫻花林是我設下奇門遁甲的陣式,為的是防止有人入侵,你當然走不出去。」
在白夢峙的引導之下,兩人很快就走出林子了。
「白大哥,你真是太厲害了,連奇門遁甲都會啊!」
「這沒有什麼。我自幼隨著家師修行,這等陣仗只是雕蟲小技罷了。」
「哇!你年紀輕輕的,不但會醫術,還懂奇門遁甲啊!」
「家師的學識才真的浩瀚廣博,我所學的僅僅只是皮毛而已。」
「世上真有這樣的奇人?那令師如何稱呼?現在在哪裡呢?」
「家師黃石公,人稱無為老人。他老人家一向四處雲遊,我也不知道他現在的行蹤。」
「這樣啊!」懿臻覺得十分可惜,「那就沒有機會見到他老人家羅!」
「天地諸事、本就無常,你又何必拘泥於相不相識呢?」
「說的也對,像我們也是機緣巧合才能認識的。」
「也不完全是巧合。」
「是嗎?』那他那夜怎麼會出現在齊家莊外,湊巧救了她呢?莫非……
「沒錯!我一直守在齊家莊外面。」
「為什麼?」他是敵、是友?
「我等候在齊家莊外頭已經一個多月了,為的是想探一探我妹妹的消息。」
「令妹是——」
「白莞蓉。」
「哦——」懿臻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莞蓉那個從小就跟著方外之士離開的大哥!」
「你認識我妹妹?」白夢峙抓住懿臻的手,急切的追問:「她現在在哪裡?」
「莞蓉已經跟著二哥回長安成親去了。」
「二哥?長安成親?她不是要嫁給齊逸均的嗎?」
「唉!說來話長。」懿臻拉回被他緊緊抓著的手,「說起來我們還算是一家人呢!白大哥,坐下來,讓我好好的把莞蓉的事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你……」
聽完懿臻詳細的解釋,白夢峙知道妹妹有了好的歸宿,總算放下心來。
「那你怎麼會找到齊家莊來的?」
「我輾轉得知爹娘相繼辭世的消息,就告別師父、趕回家奔喪。沒想到竟然得知大娘刁難莞蓉的事情,這才又馬不停蹄的來到齊家莊要見見莞蓉。」
「既然都來到齊家莊,為什麼不直接上門詢問,反而要苦苦守在庄外呢?」
「大娘說齊逸均答應娶蕪蓉為妾,我心想只要看到她幸福,就可以了無牽挂的離開,沒想到齊家莊卻遲遲沒有舉辦婚禮的動靜,我這才決定守在庄外,探個究竟。」
「喔!因為路途迢迢,為了避免徒增事端,逸均交代將嫁妝由各分舵秘密送到京城裡,然後在長安風風光光的為他們舉辦婚禮。難怪你在庄外會看不出動靜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張揚會善待莞蓉吧?」
「會的!二哥是個痴情種子,他絕對會好好疼她的,我保證。」
「那你呢?真的不願意回到齊家莊?」
雖然她語多保留,但是,既然得知她是齊逸均的妻子,他再繼續收留她,恐怕不好。
「如果懿臻留下來會造成白大哥的困擾,那麼我可以另外找地方棲身。」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一向讓人伺候慣了,留在這裡怕會委屈了你。」
「懿臻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人,白大哥,求求你!現在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幫我了,你忍心看我們母子曝屍雪地嗎?」
先前拒絕留下來,是怕無端連累了白夢峙。如今知道他有能力保護他們,懿臻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再置自己跟孩子於險地。
「唉,好吧!你就安心的在這待著,等到想回去了,我再送你回齊家莊。」
「謝謝白大哥!謝謝你!」既然已經離開,懿臻就沒打算再回去。只是她孤獨一人,既然不願意回民生館尋求援助,唯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拗不過懿臻硬要出來透透氣的要求,白夢峙只好陪她到外面走走。
「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沒有聽你提過家人,你難道沒有娘家可以投靠嗎?」
「我在這裡沒有任何親人,只剩下民生館里的幾個兄弟而已。」
「那倒是真的無依無靠了。」
「其實也不算是沒有依靠啦!只是,我不想讓大哥、二哥他們為難。」
只要她一回到民生館,齊逸均必然會得知。可是,張家兄弟絕對會護著她的,到時候,只怕會無端的給他們帶來困擾。
「你呢?是不是想到長安去找莞蓉?」自己會不會在無意之間成了他的累贅?
「你別想太多了,我這回下山只想祭拜爹娘,順便看看莞蓉過的好不好。既然你說張揚一定會好好照顧她,我就不必再到長安去了。」
「那——你有什麼計劃嗎?」
「我一向隨緣隨性,沒有特別的計劃。如今只有等你平安生產過後,再作打算了。」懿臻的肚子雖然不會很大,但是算算日子,應該臨盆在即了。
「萍水相逢,我們母子卻蒙白大哥多方照顧,大恩大德,懿臻不知如何回報……」
「傻丫頭!我一向獨來獨往慣了,除了師父,不曾與別人相處過,這幾個月以來你也帶給我許多的歡笑。」才情與美貌兼備的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相處越久,越覺得懿臻可愛。
「你呢?對未來有什麼打算?真的要把孩子送回齊家莊?」
「當初的留言是緩兵之計,我才捨不得丟下孩子。」
「你難道沒有想過回齊家莊去?」從小的潛心修行,讓白夢峙學會清心寡欲。但是,不知怎的,一想到懿臻要回到齊逸均身邊,他便不由得滿心不願意。
「我的佔有慾太強,不能接受夫婿納妾,與其回去以後整天忐忑不安的擔心他會移情別戀,不如現在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愛人太苦、太痛,今後她要好好地守住自己這顆心,全心全意的照顧孩子。
「你太多慮了。當初逸均會決定納莞蓉為妾,想必只是權宜之計,爾後應當不會再有類似情
形發生了;至於蔣純兒,如果齊逸均果真有意,又何必把她遣到太原。」
雖然大多數的人都有好妒之心,一般人卻總是故作大方,表面上假裝毫不在意,少有人會堂而皇之的承認自己的小心眼。懿臻的真性情令白夢峙讚賞。
「或許吧!但是,如果不幸不是呢?萬一等到我人老珠黃了,他才喜新厭舊,那我將何以自處?」雖然有點鑽牛角尖,她卻不願意賭看看。
「可是——你一個女人家,怎麼去撫養孩子呢?」
「不知道。」懿臻輕輕的撫摸隆起的肚子,「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你呢?等我生產完就要離開了,是嗎?」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只要她有需要,他絕不會離開。
「白大哥,謝謝你!」
「對我,你永遠不必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