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班上又回復平靜。午休時間,董致謙照例教範文森功課。
吃過午餐,席明嘉懶懶地趴在桌上,不想午睡就盯著用功認真的兩個人看,看呀看的,她突然發現一件事。
「我今天才發現,你們兩個人長得很像耶!」怎麼她以前從來沒有發現?
「會嗎?」董致謙看看範文森,再想想自己在鏡子里的那張臉。
「很像,眼睛和嘴巴,像了七成。」她剛剛仔細比較過了,所以絕對不會錯。
董致謙又看看範文森的眼睛和嘴巴。「不像吧,他的雙眼皮那麼大,我是內雙耶!」
「像啦!不要管雙眼皮,你們眼睛的形狀很像,連眉毛也有點像。」她怎麼看都覺得像。
「你覺得像嗎?」董致謙問範文森。
「她比較聰明,她說像就像吧。」範文森笑笑。
董致謙白了他一眼,轉身招來周宇倫。「你覺得我們兩個長得像嗎?」
周宇倫仔細地將兩人前看后看。「真的還有點像耶,鼻子和下巴的弧度最像。」
「明明是眼睛和嘴巴。」為了證明她才是對的,席明嘉也招來杏子和林惠美。「你們看,他們兩個像不像?」
兩個女生也仔細地將兩人前前後後看了一遍。
「我覺得眉毛和鼻子有點像。」杏子說。
「我覺得是嘴巴和下巴這裡最像。」林惠美說。
每個人說的地方都不一樣,董致謙翻了個白眼,這些人的眼睛到底是怎麼看的?再說他家又沒有姓范的親戚,所以他和範文森絕對沒有親戚關係,怎麼可能會長得像?
「真的愈看愈像耶!你要不要回家問你媽媽,看有沒有流落在外的兄弟?」周宇倫說。
「不可能,我是獨生子。」董致謙肯定,戶口名薄上只有他一個「長子」。
「我也是獨生子。」範文森說。
「有沒有可能你爸爸當年有流落在外忘了認祖歸宗的孩子?」周宇倫又問。
「你再亂猜下去,我就打得你忘了你祖宗姓什麼!」董致謙的臉色不好看。他父親這麼照顧他母親,甚至可以用呵護備至來形容,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事。
「哎!開個玩笑嘛!」周宇倫趕緊陪笑臉。
「這種玩笑不要隨便亂開。」他可不希望自己突然跑出一個哥哥來,那他那脆弱的母親該怎麼辦?
雖然董致謙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和範文森長得像了,不過回家后,他還是把這件事當學校里發生的趣事講給媽媽聽。
「範文森?長得和你很像?」張君紅想不起誰是範文森。
「就是上次來我們家吃晚飯、作功課那個同學,大家都說我和他長得像,不過我一點也不覺得。」
兒子這麼說,張君紅就有印象了,範文森就是她在畫展巧遇那個男孩子,不過她對他的長相還是沒有印象。像嗎?她仔細回想,還是沒有任何印象。
「阿謙,你問問你那個同學,邀他禮拜六來家裡吃中飯好不好?」
董致謙疑惑地看著母親。當她兒子十七年來,他第一次聽母親開口邀請人到家裡。
「媽媽有點好奇,想看看他到底和你長得多像,順便謝謝他上次陪媽媽一起看畫展。」張君紅的解釋合情合理。
「他陪你一起看畫展?」怎麼他不知道?
「在舊市政府舉行的Morrison畫展,我叫你陪我去看,你說校慶完很累想睡覺,我只好一個人去看,就是在那裡遇到的,還有你班上另一個女同學。」
女同學?他大約可以猜得出是誰了。「我明天去學校約約看,可是不保證他會答應哦!」
「沒關係。」
第二天,董致謙第一節下課就問範文森。
「這個禮拜六有沒有空?」董致謙問。
「應該有。有事嗎?」
「昨天回家后,我把同學說我們兩個長得像的事告訴我媽,結果她說要請你禮拜六到我家吃飯,順便謝謝你上次陪她看畫展。」董致謙悶悶地說。「怎麼你陪我媽看畫展,我卻不知道?」
「我們是偶然遇上的,嘉嘉也在。」
「哦?」董致謙看了眼席明嘉,沒有說話。「你來不來?」
「去哪裡?」
「來我家吃飯啊?剛問你的。」
「好。」
禮拜六,範文森準時到董家,他按了門鈴,是張君紅出來開的門。
「董伯母好,這束花送給你。」他將手中的虞美人遞給她。
「謝謝。」張君紅接過花,看著他一會才側身讓他進門,再關好門。「不好意思,裡面坐,飯菜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動。」
「打擾您了。」
董家的餐桌上,董立偉和董致謙父子倆已經等著。
「來,坐。」董立偉招呼著。「別客氣。」
「謝謝伯父。」範文森笑著坐下,張君紅立刻替他盛來一碗飯。「謝謝伯母。」
「你的禮貌真好,你父母一定很用心地教育你吧?」董立偉問。
「還好,我媽媽其實很忙,沒什麼時間管我。不過從小她就教我要聽話,自己照顧自己,才不會給人帶來麻煩,所以我從小就學會獨立自主,凡事自己來。」
「你母親的想法真特殊。」董立偉說。孩子是父母的心頭寶,尤其現代社會,孩子生得少,為人父母的莫不將最好的堆到孩子面前,將孩子抓得牢牢的,生怕一個不小心碰著了、傷著了,就要後悔一輩子。「像我們家阿謙,從小到大老是在找麻煩。」
「我哪有?」董致謙抗議了。「我也會幫忙洗車、倒垃圾、換燈管啊!」
「可是媽媽也得幫你繳騎車沒戴安全帽的罰單;貪吃肚子痛,半夜我帶你去掛急診;還有打籃球砸壞隔壁陳媽媽的玫瑰花,還是你媽媽帶你去賠不是的。」
「爸,那種糗事就不要講出來丟人現眼啦。」董致謙難得臉紅。
「我媽媽也有一次用酒澆花,把July阿姨最喜歡的盆栽澆死了,結果July阿姨氣死了,就把我們趕出來;媽媽也很生氣,說她幫忙澆花,好心沒好報。」範文森也想起這件兒時趣事。
不過董家一家三口卻聽得莫名其妙,一致以打問號的眼光看著他。
「呃,小時候我媽媽工作不穩定,所以我們沒有錢租房子,都借住在媽媽的朋友家裡,因此常常搬家,所以我媽媽才會教我要自己照顧自己,不要給她添麻煩,還要幫媽媽的朋友做家事,盡量幫忙,這樣才會住得久。」範文森解釋。「原來你以前過得這麼辛苦。」他不講,完全看不出來,董致謙一直以為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不只因為他開名車,氣質也很謙沖,不像吃過苦的小孩。
「也不算辛苦,其實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不停地搬家讓我認識很多人、看到許多事,也學到很多,所以後來定居下來之後,我還有點不習慣一直住在同一個地方呢。」範文森又笑了笑。
「冒昧問一句,那你爸爸呢?」董立偉問。
「我沒有爸爸,我是私生子,我媽也在幾年前生病死了。」範文森說。
董立偉和張君紅互看一眼,眼神複雜難解。
「你媽媽沒帶著你再嫁嗎?」張君紅顫著聲音小聲問。
「沒有。」範文森搖搖頭。「我和我媽媽一直相依為命。」
「那就不可能了……是阿謙的同學,年紀相仿,又是姓范……或許長得像只是巧合吧……」張君紅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念著。
「媽,你怎麼了?」董致謙看著母親,不明白原本一直微微笑著的母親,怎麼突然之間又換上一張憂鬱的臉。
「沒什麼,快吃吧,飯菜都要涼了。」她拿起筷子,夾菜吃飯,不再說話。
「來,吃飯,」董立偉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大箸菜到範文森碗里。「多吃點,你董伯母忙了一早上。」
「謝謝。」
飯局繼續進行,三個男人仍然有說有笑,只有張君紅默默夾菜吃飯,表情黯然。
吃完飯,董致謙找範文森到他房裡。
「上次的程式,我已經Key進電腦里,要不要看看執行結果?」
「好。」
趁著董致謙開機的時間,範文森隨意看著董致謙的房間。他上次來並沒有注意,董致謙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床、書桌、電腦桌和幾個組合櫃當書櫃及衣櫥使用,沒折被子的床上丟了幾件換下來的衣服,凌亂的書桌上堆著幾張CD和看了一半的恐怖小說,柜子里擺著自己組裝的模型和音響,不會髒亂,但也不整齊,這才是男孩子的房間吧!
「你喜歡攝影啊?」範文森看到一個柜子里擺著兩台相機和幾個鏡頭。
「嗯!我最近在研究攝影。」董致謙頭也不回地回答。
「我可以看看嗎?」
「隨便看,小心點就行。」他在指令列敲上檔名,準備叫出程式。
範文森打開柜子,先拿出相機看看,再把相機放回去,換成相本。
「好了,你過來看看。」董致謙回頭叫他,卻在看到他手上的相本時臉色大變。「那個不能看!」
他立刻起身抽走範文森手裡的相本,不過來不及了,範文森已經看了一半,他臉脹得通紅。
「你喜歡她?」範文森問。那本相本里,滿滿的都是席明嘉的相片,正面、側面、獨照、合照、對著鏡頭的、不對著鏡頭的,而絕大部分都是不對著鏡頭的。
「喜歡又怎麼樣?」董致謙頹喪地坐到床上。
範文森也坐到他身邊,盯著自己的手,半晌不語。
「她知道你喜歡她嗎?」他開口問。
「不知道吧,我只是暗戀而已。」董致謙嘆口氣。「我知道,她喜歡的是你。」
範文森抬起頭看看董致謙,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董致謙說得沒錯,席明嘉喜歡的是自己,所以他是她的男朋友。
「這件事不準告訴任何人。」抬起頭,董致謙一臉嚴肅地對他說。
「好。」
「來看看程式的執行結果吧!」董致謙又恢復原來的神態,坐回電腦前。
範文森也坐到他身邊,一起看著電腦的執行結果。「好像成功了。」
「嗯,不過這裡還要再修改一下。」董致謙以滑鼠指出一個段落。
「嗯,要修改一下。」範文森也同意。
他們一起盯著螢幕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你打算怎麼做?」範文森問,一語雙關。
董致謙聳聳肩。「在沒有找到另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之前,繼續暗戀她嘍!」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範文森又問。
「那就只好放棄。」董致謙看著他。「否則你願意把她讓給我嗎?」
範文森表情一愣。放棄席明嘉?他願意為了董致謙放棄她嗎?
「開玩笑的啦,你別放在心上,把這件事忘了吧。」董致謙回過頭,開始修改剛剛說要指正的程式。
成為男女朋友后,就可以擁有許多特權。席明嘉拉著範文森到處去玩,現在她不只霸佔他下課後的時間為他複習功課,連假期也要緊緊黏在一起。
她帶他去安平看古堡、延平老街吃豆花買蜜餞,也帶著他去中國城看二輪電影、泡咖啡館聊天、逛百貨公司……剎那間,她突然覺得台南好玩起來,也美起來了!她以前不知道台灣海峽這麼蔚藍,咖啡館的小巷道這麼富詩意,百貨公司里的人群這麼可愛,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好像過得特別快,每一天都那麼值得期待。
「聖誕節快到了,我們去買棵聖誕樹來布置好不好?」這個禮拜日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耶誕夜,她已經計劃好這一天要和他一起共度。
「好啊!」
他們一起去百貨公司選購聖誕樹和裝飾用品,席明嘉買了一大堆懈寄生。
「你買這麼多懈寄生用得完嗎?」範文森提著一大袋懈寄生。
「我買這麼多一定有它的用處嘛!」她暗地裡罵他笨,虧他還是美國來的,難道不知道懈寄生的用處嗎?她怕她買的還不夠多呢。
「還要買什麼嗎?」他已經兩手都提滿了,實在有點重。
「我們再到玩具部看看。」席明嘉繼續往前沖,範文森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你看,這隻熊熊好可愛喲!」
她抱著玩具熊轉過身,才發現範文森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對母子身上。
「人家要買那個玩具啦!」小孩賴在一個玩具前不肯走。
「不行!你的玩具太多了,不可以再買了。」母親堅決地拒絕。
「你不買給我,我就不要走。」小孩也很堅持。
母親生氣了,她拖著小孩的手要離開,小孩立刻蹲下身子阻止母親離去,母親伸出雙手要抱起小孩,小孩乾脆賴在地上不肯動。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母親簡直火大了。
「誰教你不買給我!!」小孩說完就哇地一聲哭起來。
一下子數十雙眼睛往這對母子看來,母親簡直又窘又氣,她對著小孩罵了一句:
「真不該帶你出來的!」
席明嘉拉拉範文森的手。「別看了。」
範文森這才回過神來。「我們走吧。」
他提起袋子,往電梯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沒有回過頭看席明嘉有沒有跟上。
「你怎麼了?」他的反應實在不尋常,她有點擔心。
他只是搖搖頭,沒有說話,搭了電梯直下地下停車場,取了車子,他們離開百貨公司。
「我媽也曾對我說過一樣的話。」在車上,他突然開口。
「你是說那句『真不該帶你出來的』?」
他點點頭。「以前,我媽每次喝醉酒時,都會對我說『真不該帶你出來的』,那時我的心裡就會很難過,媽媽年輕又美麗,卻因為帶著我的關係始終遇不到好男人,是我阻礙她追求幸福的機會。」
「你別這麼想,也許你媽媽只是一時心情不好才這麼說的,她或許根本沒那個意思。」她只能想出這句話來安慰他,也開始在心中慢慢拼湊出他的成長背景。她想,他父母的婚姻一定很失敗吧,所以他母親才會借酒消愁,並且說出那樣的話。
「我也想這樣想,只可惜……」他靜著一張臉,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前方,專心開車。
她看著他,俊秀的臉龐沒有任何錶情,但是她知道,在他平靜的表面下並不真那麼平靜無波,只是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如果她年紀大一點、成熟一點,那麼遇到這種情形的時候,就會知道怎麼做了吧?頭一次她覺得自己年紀太小,十七歲半的半熟年紀,一半是大人一半是小孩,不上不下還真有點尷尬。
她真希望自己能長大一點。
車行到範文森的公寓,席明嘉幫著把買來的東西提到樓上,進門后,她以愉快的語氣問他:「我們來布置聖誕樹好嗎?」
「好啊。」他笑了。
看到他笑了,她就放下心來,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他們把袋子里的東西統統倒在地上,從聖誕樹開始組裝,一層一層地組合成一個人高的聖誕樹,然後在聖誕樹上掛滿鈴鐺、綵球、松果、雪杖、星星,還有小雪人,然後再取出彩色小燈泡,一圈圈地繞在聖誕樹的枝極之間,繞完之後插上插頭,聖誕樹就發出一閃一閃的七彩光芒,繽紛又美麗。
「好漂亮!」席明嘉開心地拉著範文森繞著聖誕樹轉。
「等等。」他從袋子里拿出一個罐子,搖一搖,往聖誕樹上噴,聖誕樹就掛上晶瑩閃亮的白雪。
「我也要噴。」她接過罐子,臨高腳從樹梢往樹底均勻噴上,讓整棵樹掛滿皚皚白雪。「怎麼樣?」她邀功似的問。「嗯!很漂亮。」他讚賞地點頭。
「我們再來布置懈寄生!」她拉著他,將所有的懈寄生掛到牆上、門上、窗戶上,把整個房子都掛滿懈寄生。
「會不會太多了點?」他問,環顧客廳,原來高貴華麗的客廳現在已經被懈寄生淹沒了,就像恐怖片里被綠色外星怪物佔據的太空船。
「才不會。」她嘟起嘴,站到玄關旁的懈寄生下,對他招招手。「過來一下。」
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他仍是聽話地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她將他的位置調整到眼前,與他面對面站好,然後取下眼鏡,仰起頭,閉上眼睛。
他看著她的舉動,心裡有點納悶。「你要我吻你嗎?」
她睜開眼睛,面紅耳赤地瞪著他。「你到底是不是從美國來的啊?我都已經站在懈寄生下面,還抬起頭、閉上眼睛了,你還問我?」
她這樣說,他總算明白她買這麼多懈寄生的用意了。懈寄生又名接吻木,就是凡是站在接吻木下的男女都得接吻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捧起她氣鼓鼓的臉,俯下頭,輕輕地吻住她的唇。
她被嚇了一跳,沒想到他說吻就吻,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唇就已經貼上來了!刺激太過強烈,她一時忘記閉上眼睛,所以整個瞳孔里都是他放大的眼睫毛,只覺他的睫毛長得不像話、卷得不像話,又翹得過火……
「閉上眼睛好嗎?」他在她耳畔輕輕低語。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感覺唇上又重新印上他的唇……
這就是接吻嗎?他的唇薄薄的、涼涼的,吻得輕輕柔柔的,就像一片雲落在唇上,夢幻美好得不像真實,好像坐上摩天輪,旋轉到最高點,有點搖晃,感覺輕飄飄地像要飛去一樣。
「這樣可以嗎?」他放開她問。
她搖搖頭,拉著他站到第二顆懈寄生下。「我想再重來一次。」
他笑笑,重新捧起她的臉,再次吻住她的唇,這一次她很合作地自動閉上眼睛。
如果初吻是夢,這個吻就是探索,小心翼翼的兩張唇緩緩靠近,像在試探,猜測著對方能接受多少?能給予多少?一旦碰著了就捨不得再分開,輾轉反覆,然後開始急切起來,摸索著、喘息著,直到透不過氣來。
「對不起,我太急躁了。」他以深呼吸控制自己昂揚的情緒。
她搖搖頭,睜著一雙晶亮水燦的眼睛,等不及調勻紊亂的氣息,拉著他來到第三顆懈寄生下,雙手攀在他的頸后,她跎起腳尖主動吻上他。
她吻得那麼深,像是要分享她從他那裡得到的感動;她細細地吻著,將她的熱情毫不保留地傳達給他。綿綿密密的吻,以一種天長地久的方式不停地流連在他的唇舌之間,既甜蜜又喜悅,既害羞又放縱,既迷醉又眷戀,完全無法自已……
十二月二十一日,記不起天氣是晴,還是雨。
初吻果然美妙無比,尤其是和自己喜歡的男生,感覺就像背上長出一對翅膀,可以飛到月亮上坐下來一樣神奇。
星座書上寫了一個關於愛情的白魔法,只要照著做就可以和喜歡的人相守一生,所以我決定試試看。
這個魔法要用到兩根小蠟燭,其中一根刻上我的名字,另一根刻上他的,再用紅色緞帶將蠟燭綁在一起點燃,這時候要拚命想象兩個人幸福的樣子……啊,光想不夠,所以我決定把它寫在日記里,這樣才會有憑有據。
我要和他甜甜蜜蜜、恩恩愛愛、長長久久、朝朝暮暮,永遠幸福快樂地在一起,每一天,我都要愛他比昨天多一點,直到我們一起變成老爺爺、老奶奶為止。我們要一起畢業,一起考插大,再一起畢業;如果他不想考研究所,我們就一起找工作,然後結婚、生小孩……對了,小孩生兩個就好,一個男生像他、一個女生像我,兩個就好不要太多,因為生小孩很辛苦、身材又會變形。有了小孩之後我要辭掉工作在家專心帶小孩,然後周末我們一起開車帶小孩去度假,每年再出國玩個兩次,到歐洲、美國和日本玩,等老了、小孩長大結婚以後,我們就搬到澳洲養老……哇!真是太幸福美好了!
蠟燭快燒完了,原本單獨的兩根蠟燭逐漸合而為一,書上說這樣最理想,不過這個魔法要連續做七天,七天後再把燒過的蠟燭埋進土裡,這樣我們丙個一生都不會再分開,真希望第七天快點到,我好像有點等不及了。
P.S.他說聖誕節那天要做一頓聖誕大餐,然後邀阿謙和杏子他們一起來慶祝。本來我是想和他兩個人單獨過的,因為這是我們的第一個耶誕節,不過仔細想想,大家一起過也好,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他家過夜了。
喜歡一個人就是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吧!
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洗澡的時候、發獃的時候,只要腦子一有空,席明嘉滿腦子想的都是範文森,而想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吻。
接吻前,她一心想象和他接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接過吻后,她的想象就豐富起來了,現在她不只想接吻,還想和他更進一步……想和他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這種想法很正常吧!因為她喜歡他啊!喜歡得不得了,所以當然會想和他做「那件事」,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去想!她去租了一堆未成年者不宜的小說,充當參考書。她也不看故事內容,專挑「重點」看,看得臉紅心跳、滿腦子綺麗幻想,一想到要和他做「那件事」,腦子裡就一團火,燒得她口乾舌燥有點難過,可是又不能剋制自己不去想。
她開始在腦子裡幻想起來,範文森身高腿長,雖然不是肌肉猛男,但體格也還算結實,那麼被他抱在胸膛會是什麼感覺呢?還有被他的手愛撫又會是什麼感覺呢?對了,她還得要去買一套新的內衣,總不能讓他看到她穿舊內衣吧?書上都寫說第一次會很痛,不知道到底有多痛?她不太能忍痛的,希望他會很溫柔,不過那要經驗豐富的男人才做得到吧?她看他的樣子恐怕是和她一樣沒經驗吧,真傷腦筋!她是不是該去租幾支—片來實地觀摩一下?
她一個人想得高興,不知道他會不會和她一樣,也想和她再進一步?男生不是都很衝動嗎?可是他和一般男生不一樣,如果他不想怎麼辦?唉!自是愈想愈煩惱啊!這種事她可不敢採取主動,那麼她該怎麼給他暗示呢?他會不會又像站在懈寄生下時一樣,問她:你要我和你上床嗎?那她可是會昏倒的!
在這樣興奮不安的期待中,十二月二十四日終於到來,她早兩天前就向父母說要到範文森家和同學慶祝,還要在他家過夜;席家爸媽對範文森很放心,所以只問清楚了有哪些同學要去,還有范家的電話就答應了。
因為範文森要準備耶誕大餐,所以席明嘉體貼他,便自己騎車到他家,她將自已打扮得美美的,帶著要交換的禮物,一早就到他家報到。
「你來啦。」他穿著圍裙來幫她開門。
「我來幫忙呀。」她笑眯眯地進屋。「咦?你把餐室又改回來啦?」
「嗯,不然廚房太小,餐桌擺不下。」餐桌上他已經鋪好餐巾及成套的餐具,還擺上一盆漂亮的花。
「那你原來那些東西呢?」
「我收起來了。」他昨天就把那些畫布、畫架、畫板和畫具收到房間里了,好把餐室空出來,重新擺上餐桌和椅子。
將帶來的禮物放到聖誕樹下后,席明嘉捲起袖子到廚房幫忙。他是主廚、她是副手,一個開火起鍋,一個就幫忙遞鹽遞油,兩個人合作無間。
「我還以為火雞是感恩節吃的。」她看著那隻大火雞,好奇地用手指戳戳看。
「傳統的聖誕大餐也是以火雞為主菜的。」
他將火雞的肚子清乾淨,洗凈后填進餡料,他放進切丁的蘋果、芹菜、洋蔥和紅蘿蔔,然後抹上橄攬油再放進烤箱。
「看不出來你真的會耶!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
他對她笑笑。「其實我很會做家事的,洗衣、烹飪、採買,我都很精通。」
「為什麼你會做這些事!」她有點納悶。
「以前和我媽常常借住在別人家裡,所以要幫忙做家事,才不會惹人嫌,才能住得久。」
「你小時候很窮啊?」
「很窮,窮到買不起衣服,都是撿別人穿剩的。」
「那你現在怎麼有錢住這麼漂亮的房子?」
「因為我繼承了一筆遺產。」
「真的?」
「真的。」他認真地點頭。
她還是懷疑,這種窮小子突然繼承大筆遺產的故事,連連續劇都不演了,現實人生當然更不會有這種好事,所以她直覺認為他是在開玩笑。
「不管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主菜進了烤箱,接下來該是配菜。
「接下來做火雞用的醬汁。」
他拿出香味蔬菜、大蒜、洋蔥和火雞骨,先熬高湯,然後再以白蘭地、鮮奶油和新鮮香菜製作醬汁,兩個人齊心合力,慢慢地一道道佳肴陸續呈現!有栗子雞肝派、奶油南瓜湯、蘑菇蛋卷、生菜沙拉,甜點則是水果蛋糕,範文森還開了一瓶香檳。
「哇!好豐盛喔!」杏子睜大眼睛,一副口水快滴下來的表情。
「這些都是你們兩個做的嗎?」董致謙問。
「當然嘍!是我們兩個從早上忙到下午,努力了大半天的成果,可不是去餐廳買回來充數的哦!」席明嘉驕傲得很。
「了不起。」林惠美拍拍手,以茲鼓勵。
「吃了不會拉肚子吧?」周宇倫不識相地問。
「那你用看的好了,不用吃。」席明嘉說。
「我隨便問問,你隨便聽聽就好,放著大餐光看不吃才真的會肚子痛。」周宇倫馬上搶位置先坐下。
一伙人也紛紛將帶來要交換的禮物放到聖誕樹下,然後到餐桌旁享用美味豐盛的聖誕大餐。三男三女排排坐好,因應聖誕節,範文森領著大家做一段祈禱,然後一聲「阿們」之後,大家開始往眼前的食物進攻,一邊用餐、一邊聊天說笑,熱鬧又開心。
晚餐用了將近三個小時,客人非常捧場,所有的食物都被一掃而空,每個人都捧著肚子說吃得太飽了。
晚餐后,大家分工合作收拾餐桌和清洗碗盤,團結力量大,很快就整理完畢,然後大家一起到客廳看董致謙帶來的DVD,順便讓肚子消化;範文森還泡了香香濃濃的咖啡。
看完DVD,他們又玩撲克牌,大老二、心臟病……鬧到兩點,林惠美第一個投降去見周公,留下他們繼續玩;然後陸陸續續的,席明嘉、董致謙也宣告陣亡,到三點時,所有的人都回房睡覺了。
範文森家共有三間房間,他的房間是主卧室,比較大,所以他讓出來給女生睡,董致謙和周宇倫睡客房,另一間房由於已被他堆滿畫架、畫板和畫具,所以他只好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雖然忙了一整天,但其實他一點也不覺得累,他安靜地洗完咖啡器具,回客廳窩進沙發里,打開電視將音量調到最小,開始看電視等待睡神降臨。
電視正在播卡通小飛象,故事的主角一出生就有一雙超級無敵大的耳朵,所以常常被譏笑。
「你在看卡通?」席明嘉突然出現。
「你不是睡了嗎?」他被她嚇了一跳。
「睡不著。」她在他身邊坐下。
雖然不是孤男寡女,但是同處一室之下,她怎麼可能真的睡著?她只是假寐一下,培養精神,等林惠美和杏子都睡著后,她就偷偷溜出來了。
「那我們一起看電視好嗎?」他問。
「好啊。」
她眼睛盯著電視,心裡想著他,為什麼一個大男生半夜不睡覺看小飛象?接下來呢?是不是小人國曆險記、小鹿斑比,還有小木偶奇遇記?
她用眼角偷看他,他看得很專心,劇情正演到小飛象的媽媽為了保護小飛象而大鬧馬戲團,結果被生氣的團主綁起來,而且強硬地把小飛象從媽媽身邊帶走,母象悲傷地舉起鼻子哀號……然後她竟然看到他在哭!
「你在哭?」她不可置信地問。
「你不覺得母象很可憐嗎?」他以手背抹去從眼角滑落的眼淚。「被搶走小象,她一定很傷心。」
「那只是卡通。」連她那小學四年級的妹妹也知道,卡通是假的,人編出來的,只有他會認真地看到哭。
「這種事,也有可能發生在現實社會裡的。」他一臉哀傷。
「行了!」她關掉電視,坐到他面前。「拜託你,以後不要再看卡通了,很幼稚耶!」
「可是你不覺得卡通很好看嗎?」他的表情有點無辜。
「那你覺得卡通比較好看,還是我比較好看?」
他一臉的為難。「可以這樣比較嗎?」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她霸道地堅持。
「嗯……你比較好看。」
「那你為什麼剛剛一直看卡通,卻不看我一眼?」
「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我不要對不起。」
「那你要什麼?」
大笨蛋!她在心裡罵他,一個女孩子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和他坐在一起,他還不明白嗎?「你說呢?」
他嘆了一聲。「對不起,我實在不明白。」
她也嘆了一聲,在心底。然後她坐到他的腿上,雙手攀住他的脖子。「那這樣呢?」
這一次他明白了,他扶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拉低,深深地吻住她。
也許是夜晚太過寧靜,也許是耶誕的氣氛正在發酵,她覺得他的吻很有挑逗性。他淺淺地吸吮、深深地探索,以一種令她融化的方式,綿密地不停吻著;以一種令她窒息的方式,吻得她輕顫不已;以一種令她全身發熱的方式,讓她幾乎要呻吟出聲……
他在她喘不過氣來時,輕輕放開她,讓她躺在沙發上,再俯下身吻她,吻她披散的黑髮、吻她閃亮的眼睫、吻她玫瑰般的臉頰、吻她白皙的頸項……他的吻濕濡而熾熱,她覺得身體里正燃著一簇熊熊烈火。
那些參考書上是怎麼寫的?她不想自己表現得笨手笨腳的,所以努力回想書上的「教學示範」——然後挫折地發現她看錯書了!那些書里寫的都是身經百戰的男主角和蠢蠢無邪的女主角,女主角都是躺在床上像根木頭一樣任憑男主角擺布,嘴裡只會講不行,然後發出一些嗯嗯啊啊的呻吟;她雖然也很想叫,但是隔壁正睡著她的同學,她可不想叫他們起床。
「在想什麼?」他輕吻她的耳垂。
「好癢。」她笑著躲開,然後凝視著他漂亮的眼睛,雙手平貼上他的胸膛。
她喜歡他的胸膛,寬闊平整,手掌還可以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手心似乎還可以摸到一點突起……她該不會是摸到他的兩點了吧?她的臉頰立刻飛上兩朵紅雲,挪開手,她繼續探索他的身體。從頭開始,他的頭髮又柔又細,背長又直,臀部嘛
「請別亂摸。」他抓回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腰,再對她笑笑。
「你好小器。」她嘟起嘴。
「有些事得慢慢來。」他吻一下她的唇,輕輕地,然後再深深地。
她又陶醉了,然後她突然想到。「你很會接吻哦!你是不是吻過很多女生?」
他想了一下。「是不少。」
他真是誠實得令人討厭,通常男人遇到這種問題時,不是都會推說沒有,或者是四兩撥千金地帶過嗎?
「好吧,我原諒你,不過以後你只能吻我一個。」她決定展現氣度。
「好。」他低下頭繼續吻她。
兩個人吻得渾然忘我之際,範文森敏感地察覺旁邊似乎有人,他抬起眼,正對上另一雙眼,是董致謙。
董致謙睡到一半覺得口渴,起來想到廚房喝水,經過客廳正好欣賞到這場精採的表演。他沒有出聲,只是站在暗處靜靜地看著他們兩個在沙發上卿卿我我,直到範文森抬起眼。
範文森看著董致謙,他不知道董致謙站在那裡多久了,面無表情的臉只是定定地與他對望,眼光森冷卻讀不出任何情緒。這樣的凝視讓人覺得不愉快,但是他並沒有停止吻席明嘉的動作,她在他的懷裡充分享受情人間的濃情蜜意,渾然不知兩人的親密動作全落入董致謙的眼底。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然後突然之間,董致謙就轉身回房去了。他離開得太過突然,使範文森有一絲錯愕。
「怎麼了?」席明嘉問,他突然停下來讓她不解。
「沒什麼。」他搖搖頭,坐起來,然後把她也拉起來。「很晚了,你該回去睡了。」
「可是人家不困。」夜在燃燒,她怎麼捨得現在去睡?
「對不起,我累了一天,其實有點想睡了。」他抱歉地看著她。
她想起他早上忙到晚上,的確是很累。「好吧,那我去睡了。」
她站起身,給他一個晚安吻。
目送她的背影之後,他並沒有躺下去睡覺,他閉起眼睛,背靠在沙發上,腦海里董致謙那雙森冷的眼眸揮之不去。他不禁要想,那時候董致謙到底在想什麼,所以才會以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為什麼沒有迴避,而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與他遙遙對視?
他很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