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到底是誰啊?」
一直等到海巡隊收隊離開,那男人果真把順心放了,要她走。但他愈是這樣,順心愈覺得他不像壞人。
那他到底是誰呀?順心想了好久,就在偷渡客跟人蛇之間猜疑,她想得頭都快炸掉了,還是沒弄清楚他的身分,所以當他要她走時,她反倒又折回來,這才發現他受傷了,流好多血。
「你的傷口不處理不行。」她說,但男人顯然懶得理她,逕自撐起身子想要站起來,可他體力已經透支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順心實在很難相信,自己竟把這樣的「肉腳」當成威脅。拜託,他連站都站不好耶。「我扶你吧。」
她很好心的,無法看別人有難,自己卻置之不理。「我帶你去敷藥,你放心,我絕不會出賣你的。」如果他如此防她是怕被她出賣的話,那她得先跟他說清楚,她絕不是會在背後捅他一刀的那種小人。
「為什麼要幫我?」
他終於說話了!真好。
順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麼,總之,聽見他願意開口說話,她笑得比誰都開心。
「幫你是因為你落了難。今天換成是別人,我也會幫的。」尤其是當他還受著傷的時候。
「不怕我是偷渡客?」他問,卻只換來她一笑置之。
就算他是又怎樣?
偷渡客只想來台灣撈錢,又不會害人,縱使他真是偷渡客,她也不怕他,只是她非常好奇一件事。
「你會唱『茼蒿』吧?」順心問。
「什麼?」
「沒什麼,一個冷笑話罷了。」但也由此證明,他真的是偷渡客,因為他竟然連「茼蒿」都不會唱。
聽說那些要偷渡來台的偷渡客都要上補習班補習,補的就是台灣目前最ㄏㄤ的台詞。比如唱,當我們同在一起,再比如目前最紅的人物,如花唱的那首我的一顆心。
看來他的家境一定很差,要偷渡來台,還沒錢去補習,真可憐。
好吧,就看在他們倆有緣的份上,她教他一、兩招,讓他被警察逮到的時候,還能矇混過去。
「我的一顆心……」她等著他接,但男人逕是看著她,像在看外星人一樣。
唉,他沒救了。順心搖頭,他不接著唱,她只好自己唱了,看他能不能因此而受惠。
「我的一顆心……ㄇㄋㄇㄋ」
順心自得其樂著,而男人則聽了直皺眉。
ㄇㄋㄇㄋ……這是什麼歌詞啊?!正確的不是「我的一顆心,獻給一個人」嗎?
真奇怪,究竟這些年台灣發生了什麼事?他發現自己愈來愈不了解台灣文化了。
順心帶著男人上診所挂號,但他是偷渡客,沒身分證、沒IC卡,所以有錢也沒辦法看病,這怎麼辦哩?
啊,有了!可以用她大哥的。
順心抽了一張初診的挂號單,幫男人填上,而初診單上的名字、生日、身分證字型大小芏是她大哥的。
「喏,好了。」她寫好便拿給挂號小姐。
挂號小姐看了一眼,皺起眉頭。「IC卡呢?」
「不見了、遺失了,我們看自費。」順心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挂號小姐也不跟她羅唆,自費就自費唄,難得有人要當冤大頭,有健保福利不懂得享受。
「可以進去了。」挂號小姐拿著全新的病歷表,要他們跟著她進去。
男人一路看著順心替他張羅一切。
他們素昧平生,她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更何況他還是個曾經威脅她的歹人,她究竟為什麼要幫他?
面對順心,男人發現他不懂的不只是台灣文化,還有她的心思。
「是怎麼弄傷的?」醫生問。
「在海邊跟我玩捉迷藏的時候,不小心擦傷的。」順心替他答了,她怕他傻傻笨笨的,一開口就露出破綻。
「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晚上。」
「你們這麼晚了還跑到海邊去?」醫生不禁懷疑兩人那麼晚了還到海邊去幹麼?
「醫生呀,男女生約會,濃情蜜意的,哪還管什麼晚不晚的問題啊。」順心冷笑,覺得這個醫生真奇怪,看診就看診,幹麼問這些有的沒的,她忍不住橫了醫生一眼。
醫生自覺得無趣,於是幫男人擦了葯,就叫他們出去診間外等候拿葯。
看他一次只開三天份,順心連忙要他多開幾天。
醫生看她一眼,覺得她的要求很奇怪,而面對如此的質疑,她卻不慌不忙的說——
「醫生,他比卡丟了,每次來你診所看—次病很貴的。」
「可是他隔個兩天就得回來換藥。」
「換藥嘛,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優碘、消毒水抹一抹,這很簡單的,我們去藥局買都沒那麼貴呢。」她要的是他開的消炎藥而已。「多開個幾天葯吧。」她態度頤指氣使的,差點把那位醫生氣死。
醫生懶得管他們小情人是死是活,多開個幾天就多開幾天吧。他一口氣開了七天的葯給她,反正是自費,也不用送健保局審,他開七天葯也不怕被查。
拿到了葯,順心怕他一個偷渡客,聽不懂護士小姐的交代,於是出了診所大門,她還特地找了家速食店,埋頭苦幹把他的葯分成一包一包,又幫他寫上日期,要他照著上頭的時間吃藥,這樣就不會錯了。
她就像是在對待小白痴那樣對他。
男人知道她是好意,但是她實在不用幫他幫到這種地步。「我聽得懂護土小姐的意思。」所以她不用那麼忙了。
「真的嗎?」順心還是不信,因為在台灣用藥跟大陸的習慣很不一樣耶。她聽說在大陸內地,還有人吃藥一定要擲交問神明,雖然他看起來還滿精明、滿有水準的,但誰曉得那會不會只是表象呢!
當順心正恍神的時候,熟悉的音樂響起,那是她Download下來的手機鈴聲。
「我接一下電話。」她閃到一旁去接電話。
是至嘉打來的。
至嘉一聽到順心的聲音,劈頭就罵,「你跑哪去了?為什麼我四處找不到你?!」當她抓到人蛇集團跟落海的偷渡客,卻四處找不到順心時,她擔心的要命!
「我……我忘了你的交代,所以就先走了,對不起哦,至嘉。」順心頻頻說抱歉,因為她竟然把好友的交待忘得一乾二淨。
明明知道至嘉會擔心她的說。「對不起啦!」順心把話筒夾在頸間,雙手合十,要好友原諒她。
「你知道錯了就好。」反正她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興師問罪,抓回來的偷渡客跟人蛇都等著偵訊呢!總之順心沒事就好。
「對了,你明天有沒有空?」至嘉順口提起。
「有啊。」她是個大閑人,怎麼會沒空。「幹麼?」
「帶你去個地方見識見識。」
「什麼地方啊?」順心還傻呼呼的,一點都聽不懂。
至嘉沒力了。她咬牙切齒的小聲地說:「牛郎店啊,小姐。」非得讓她講白了,她才聽得懂嗎?
什麼?!牛郎店!
順心差點失聲尖叫,她也學至嘉壓低了聲音講話,因為牛郎二字實在不適合在公開場合提起。
「我又沒說我要去。」
「你不去的話,上哪去找一個對你唯命是從的男人?」至嘉問她。
順心這才又想到自己煩了一整天的事。
對哦,如果她不去牛郎店找男人,那她上哪找一個樣樣符合她大哥挑剔要求的男人?
順心煩躁的轉身,然後她突然看到一道曙光——
其實她是看到一個男人,那個被她撿回來的偷渡客。
就是他了!
他偷渡來台,既沒身分證又沒工作的,此時一定相當彷徨無助,而她伸出援手救了他一命,也算是他的大恩人,所以她有難,他一定二話不說,立刻拔刀相助的吧?
順心把事情想得很美好,逕自呵呵呵地直笑。
電話那頭的至嘉覺得她瘋了。「你幹麼笑成這個樣子啊!」怪嚇人的耶。
「沒啦,我想到一個好人選了,總之你別替我傷腦筋了,我的事情已經有著落了。就這樣子了,我們改天再聊。」她現在要去處理偷渡客的事了,嘿嘿嘿。
順心掛了電話,笑得很老奸地接近男人——
男人看她態度怪怪的,頓時寒毛直豎。
順心劈頭就問他,「你有沒有錢?」
男人搖頭。
「那工作有著落嗎?」
男人又搖頭,而他愈搖頭,她的笑容就咧得愈開,像是滿開心看他陷入窘境的樣子。
男人不懂她怎麼突然變得如此壞心。
「我可以幫你找到一個供你吃、供你住,還付你薪水的工怍,你覺得怎麼樣?」
「我沒有身分證。」所以他應該不能打工賺錢才對吧。
「這我知道,但是我幫你找的那個工作不需要身分證。」
「什麼工作?」
「當我的男朋友。」她說。當她男朋友就不需要身分證呀。
順心笑嘻嘻的,而男人卻皺起了眉心。
順心把她的難題一五一十的全告訴男人。從她小時候她大哥便多麼的疼她說起,然後談到她大哥的佔有慾,還有她父母抱孫心切的心情,最後才說到她的難題,為什麼她會需要買一個男人來當她的男朋友,當然,還提到她大哥的刁難條件。
「怎麼樣?」她問他的意見。她覺得自己的提議挺不錯的,為什麼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好像不怎麼愉快的樣子?
「喂,先生,你該不會忘了誰是你的救命恩人,把你從警察手中救出來,又帶著你四處去看病吧?」順心一看人家臉色不對,馬上就討起人情來,完全忘了自始至終都是她一相情願,人家根本沒要她幫忙過。
男人看她一眼。
對於順心的要脅,他非但沒生氣,反而認真考慮起她的提議。
「你不怕我是壞人?」為什麼她敢如此隨便找一個男人來當戀人,難道不怕引狼人室、惹禍上身?
「怕呀,但是我更怕我爸媽幫我找個百依百順的男人。」所以兩害相衡取其輕,她寧可放手一搏,更何況——「嘿嘿,」她笑,「你看起來頂善良的,不像是壞人的樣子。」
想他一個大陸客,人生地不熟的,一沒錢、二沒勢,她一個在地人難道還會怕他?順心想到這就更放心了,臉上的笑也咧得更開來。
「當你男朋友,包吃、包任?」他問。
她用力的點頭。「嗯。」
「那麼你認為一個吃軟飯的男人,過得了你大哥那一關?」他這麼一問,順心頓時傻住。
是喲,她怎麼沒考慮到這個問題?!
她大哥煩人又挑剔得要命,要求她的對象不只要人品好、相貌佳,對她疼寵有加,把她當成心頭肉之外,還得學歷高、薪水高,而他——
順心看了男人一眼。
是沒錯啦,他的確長得高、體格看起來也滿棒、滿優的,但是一個偷渡客沒身分、沒地位的,大哥根本不會把她交給這種男人。
那她剛剛的如意算盤豈不是都白打了嗎?
「你能幫我弄到一張身分證嗎?」
「啊?」順心傻眼,他剛剛那是什麼問題?
「我沒身分證,如果你能幫我弄到一張身分證,我就幫你。」他想過了,他此刻必須有個身分,而他想不起來自己的身分,那麼連最基本的生活問題都有難處,所以如今迫在眉睫的事就是替自己弄到身分證。
順心聽他這麼一說,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他竟然連這個都想到了!「你不是失憶嗎?那你為什麼還懂這些?」她開始懷疑,他的失憶是不是隨口說說,騙她的。
男人說:「我只是忘了我是誰,而不是變成白痴,所以基本的常識我還有好嗎?」所以請她別拿他當傻子看,「怎麼樣?」
「幫你弄一張身分證,你就配合我演戲是嗎?」
「是的。」
「0K,沒問題。」順心拍拍胸脯,這事包在她身上。現在偽造集團如此猖獗,她不利用特殊關係也能幫他弄到一張身分證。「等我一個禮拜,一個禮拜之後,包管你有個身分。對了,那你這一個禮拜要住哪?」
「你不是說當你男朋友包吃又包住?」所以他住哪,應該問她才對。
「可是我跟家人住耶。」她總不能堂而皇之的把他帶回家包養吧,況且,她大哥要是知道她包養男人,不把那男人打死才怪。
「要不,你住飯店吧。」順心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他住飯店,吃住都不成問題。
「走吧。」她帶他去住凱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