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才剛過五月，就顯得暑氣逼人，悶熱異常。

這天，翁靜薇下班后，沒啥精神的窩在家裡看電視，懶洋洋的心態早就不是天氣或其它因素所造成的。

正當她沉著眼皮幾乎進入昏睡狀態中，連續幾聲門鈴驅散了她的睡意。

牆上時間顯示快要九點了，會是誰呢？

她平常很少有訪客的，早已經習慣遊魂似地一個人。

「誰啊？」她走向門口問。

「是我，妳姊啦！」說話的女人叫翁靜棻，是她唯一的姊姊。

翁靜薇掠過一絲愁雲的打開大門。姊姊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道今天又有什麼新聞可以聽了？

「姊，妳怎麼這個時間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過來關心妳一下啊！」翁靜棻吃了炸彈似的，沒好口氣。

「又跟姊夫吵架了？」

「哼！我這次才不跟他吵呢，我要跟他離婚！」

真是棘手。聽起來這次麻煩大了。

翁靜棻一走進屋子裡，立刻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小姐，拜託妳也幫幫忙，人家說客廳要保持明亮整齊，才會幸運亨通，好運連連來……」

「我要好運做什麼？」在親姊面前，她總算可以稍微表現出一點自我，反正就算她偽裝得再好，翁靜棻總是三百兩語就會把話題扯到邱文龍身上。

果然－－

「妳看看妳……」翁靜棻環顧客廳四周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忍不住開口說教：「難道妳沒有看過一個電視廣告，妳把這些衣服、零食亂擺的，簡直可以腌鹹菜了！」

「姊，妳不是來我這裡突擊檢查的吧？」

「唉！人家說女人是禍水，男人是禍根，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妳為了一個無緣的邱文龍，把自己的生活搞成這個樣子；而我為了妳姊夫，差點沒氣出一身毛病來。」

「這都是我們自己選擇的路，妳就不要再埋怨了。」

看來，女人只要一牽扯上感情，總是問題一大堆，不管是已婚或未婚。

每次看到姊姊的婚姻生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翁靜薇就會感慨：如果她和邱文龍能夠締結連理，是否也會像這樣吵吵鬧鬧過一生？

然，即使會，相信她也是甘之如飴，絕不會像姊姊這樣不懂得珍惜。

「還說呢！當初我真是瞎了眼，不知道看上妳姊夫哪一點，幫他生個兒子都快要十歲了，現在卻開始嫌我像個黃臉婆……」

「姊，也許這只是一句玩笑話，反正女人自古以來都被說成糟糠妻、黃臉婆的，妳又何必這麼在意呢？」

「才怪！就是有蛛絲馬跡我才會抓狂。我懷疑妳姊夫有出軌的行為，換句話說就是背著我搞外遇！」

「不會吧？姊夫一向沉默寡言。」

「就是這種人才會『惦惦吃三碗公』。平白無故幫一個女人買保險做業績，光是我兒子的保險費一年就快要二十萬，妳說兩人之間沒有鬼才怪！」

說真的，這種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她實在沒辦法判斷誰是誰非。幫孩子買保險沒什麼不好啊，只要負擔得起費用，至少年紀小保費比較低廉。

她聽了半天，覺得沒啥大問題，這才想到還沒倒飲料給客人，趕緊跑去冰箱拿了兩瓶可樂，把其中一瓶遞給翁靜棻。

「妳還是拿這個當開水喝啊……」翁靜棻兩道柳眉嫌棄地緊擰，三角的八字眉型線條更明顯了。

「對啊，我喜歡可樂喝起來味道甜甜的，還有冒氣泡的感覺。」她隨便胡謅著。

「喝這個會胖耶！看看妳現在的身材，不要再喝這個了，該減肥了。」

「再說啦。」翁靜薇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很快地就喝下大半罐。

「靜薇……我說妳喔，還是早點忘記邱文龍，趕緊再找個男人結婚，要不然妳的下半輩子，難道就要這樣子過嗎？」

聽到姊姊這種矛盾的言詞，翁靜薇不做任何回應，僅拿一種瞭然的神情看她，彷佛是對她說：「如果在一起的兩人不能同心協力經營這段緣分，結不結婚又如何？」

「妳看，像我這樣的身材就經常被妳姊夫嫌棄了，更何況妳是我的一個半，沒幾個男人會喜歡胖女人的。」

「我也不打算再讓男人喜歡我，何必減肥呢。」

「妳這是自暴自棄啊！」

「姊……」她很不喜歡每次姊妹倆說著說著，就習慣說到這個話題上。「妳來了好一會兒，早點回去吧。」

「這麼早回去做什麼！我就是要讓那個偷腥的臭男人知道，整天守著一個家一個孩子是什麼滋味，居然對我一點感激之意都沒有！」

「可是姊，妳有沒有想過，也許是妳平常說話太過盛氣凌人，所以不管姊夫是否真有外遇問題，攘外必先安內，也許妳個性稍微政一點，溫柔一些些，你們就不會經常吵架了。」

「唉……」翁靜棻嘆了一口氣。「靜薇，妳又沒有真正結過婚，怎麼會懂得夫妻間的相處之道。」

「也許我是不懂，但如果文龍還在世，我想我一定會懂得珍惜彼此的緣分，不要等到失去了才來後悔。我想這道理不管是對活著或死去的人來說，應該都適用吧。」翁靜薇語重心長地對姊姊說。這可是失去親密之人所換來的慘痛覺悟，而她是最有資格說這些話的人，只希望姊姊聽得進去。

姊妹倆一時之間無言以對，沉默半晌，陷入各自的沉思中。

過了一會兒，翁靜棻終於甘願地站起身。

「我走了，改天再來看妳，妳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要再吃這些垃圾食物了。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我，假日別忘記經常出去走走，也才有機會認識其它的好男人。」

「我知道啦，姊……」翁靜薇跟在她後頭送客。

「記住，天底下不止邱文龍一個男人，是他自己福薄命短，不是妳對不起他，知道嗎？」

「知道啦，就快沒有捷運可坐了，姊，妳還是少說兩句，快點回去啦。」

「哼！大不了我坐計程車，反正花的是妳姊夫的錢，管他的！」翁靜棻依舊嘴硬，但已經沒有剛來時的氣焰了。

誰說女人情緒難搞？

大部份女人需要的只是個發泄的出口，有什麼不愉快，找人倒倒垃圾之後，就會感覺舒暢多了。

送走翁靜棻之後，翁靜薇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姊姊一樣，找人說說話，把對邱文龍的思念一吐為快，也許就不會老是心中擱放著大石頭般，總感覺悶悶不樂地沉重。

自從知道上下班時間有可能在捷運站里碰到趙子軒，翁靜薇就已經在心底悄悄的自我建設：她和他不過是比擦身而過的乘客多了幾面之緣、說過話而已，萬一再碰面，就當作一般朋友點頭微笑打個招呼即可。

然而，她才剛這麼想，老天爺卻偏偏像要作弄人似的，連續好幾天，她居然都不曾再在捷運里和他遇到，不管是上班或下班時間。

也許上次的邂逅交談，只是基於一時的禮貌而已。

她那天還直覺他是故意等在南勢角的捷運站里，否則時間哪會掐得那麼准？

翁靜薇原本就對自己沒什麼信心，雖然她並不真期待會再遇到趙子軒，但畢竟這念頭曾經盤旋過腦海，多少也就產生些許失落感，以為那兩次交談甚歡的見面都是出於趙子軒特意。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了。

不管時空距離的大小，一個人只要有心，不管是閃躲避不見面或製造巧遇，都是人為可以決定的。

算了！她何必想這麼多……他們不過是巧合居住在同一地區附近，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能不能再碰面，有那麼重要嗎？

她適合、且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模式，不是嗎？

捷運行進中，翁靜薇把視線放到車廂里的漆黑玻璃上，卻看到一張面無表情的白皙臉孔，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自己的臉龐，隱藏著一抹看不見的孤憂。

然而，當列車行經民權西路站時，她還是潛意識地朝開啟的車門口瞄一眼，卻沒有發現任何熟悉的身影。

倏地，她沒來由地感到一股倦意。與其說是因為心裡期望的落空，倒還寧願解釋為上班的疲倦，不然還會有什麼理由呢？

翁靜薇難得閉上眼睛休息；當心思纏繞忙碌時，至少也要讓視覺凈空一下。

耳朵聆聽著每一次進站出站的廣播，感覺人來人往的乘客消長，一直過了古亭站，大概有許多人下車轉成新店線，她才感覺耳根子稍微清靜一些些。

然，閉上眼帘的雙目始終感受到一道黑影遮蔽，翁靜薇發現身旁的人起身準備在下站下車時，她驀然睜開眼睛，一抬頭，正好對上趙子軒那雙含笑的眼眸，他似乎已經偷偷看了她許久。

「對不起，車廂有點擠，我可以坐到妳身邊嗎？」他套用那日在淡水咖啡店裡的台詞。

事實上，愈接近終點站，乘客就逐漸減少，他之所以這麼說，只不過是想要逗笑翁靜薇，別無它意。

這時候翁靜薇迅速感覺臉上泛起一片溫熱潮紅，笑容很快地就從她嘴角邊漾出來。

「好久不見。」她居然有點衝動，想問他為什麼這幾天沒出現的原因。

「是很久，」他主動解釋：「這幾天我出差到南部幫客戶維修計算機，身為計算機程序設計師，有些工作總要自己跑一趟才行。」

呵……原來是因為這樣才搞失蹤，看來還真是她想太多了。

翁靜薇乍見趙子軒，整個心情似乎又好轉了起來。這感覺很奇妙，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許是因為坐在捷運里有人說話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她真的孤單太久了；而趙子軒只要一開口就能逗她笑，這才是她開心看見他的真正原因吧。

「沒以為我突然失蹤，甚至準備報警吧？」他笑著調侃，不知道是對自己抑或是對她。

「為什麼要報警？那要不要登報作廢呢？」她也莫名其妙地幽默起來。

「當然嘍！我們是朋友，如果看見朋友突然失蹤好幾天，難道不應該關心一下？」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嗎？」她眨了一下眼睛，實在很難釐清朋友的定義。

趙子軒作出一臉受傷神情，捧著心、擰著眉頭，狀似可憐地裝瘋賣傻。

「靜薇，妳這麼說很讓人受傷耶！我們曾經一起喝過咖啡，又住得這麼近，如果不是有緣當朋友，那是什麼？」

「難道每一個在南勢角下車的乘客，你都跟人家當朋友？」

「當然不！只有美女我才喜歡跟她當朋友。」他說得極其誠懇正經。

「謝謝喔，可惜我不是楊貴妃，哈哈哈……」翁靜薇連忙以大笑躲開令人臉紅的尷尬。她很有自知之名，他是跟她說笑的。

趙子軒等她笑過後，一本正經地問：

「妳願意跟我做朋友嗎？翁靜薇小姐。」他眼神中滿富誠意和期待。

這樣的男人應該不是個壞人吧？

翁靜薇真的很認真地考慮了三秒鐘。如他所說的，大家認識也算有緣，當朋友就當朋友吧！他都已經這麼明白地問了，怎好再拒絕呢？

於是，她向他伸出一隻手，釋出善意。

「我想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這時候的她是爽朗的，這才是她的本性。

「朋友……」他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緊緊回握住她的手。「那……妳可以接受這個新朋友的邀約，明天是周末，我們一起到木柵的貓空喝茶，如何？」

幾乎有那麼一霎的第六感，翁靜薇覺得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的。進展如此之快，馬上就邀她出遊，該不該答應呢？

「Please……」他還沒放開她的手，露出可憐兮兮的懇求狀。「我已經很久沒到戶外走走，難得現在有同伴，請妳答應作陪，好嗎？」

「作陪？那是要付鐘點費的耶！」她輕輕掙脫出他的手掌。

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這種輕浮的玩笑話，話才說完，立刻感到一點點後悔，不知他會怎麼看她？

顯然，趙子軒並不介意開這種玩笑，反而大方表示－－

「沒問題！我早就有準備請客的心理，反正喝茶花不了多少錢。約定？」

「成交！」

他居然朝她做出givemefive的邀約手勢，幸好列車已經到了終點站，車廂里剩下幾個人，她破例的和他擊掌為誓，算是答應了。

兩人一起步出捷運站，約好明天早上九點在捷運站前碰面，他並強調只要人來就好，其它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靜薇，要不要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你不是才出差回來，還是早點回家休息，我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不會迷路的。」

「那好吧，我們就此分道揚鑣，明天見。」

「明天見。」她說完立刻轉身離去。

天色已經逐漸昏暗，翁靜薇抬頭看一眼天上如棉的捲雲，明天應該會是個好天氣吧？

走了約十幾步路之後，她突然回頭看一眼背後，卻發現趙子軒居然還沒走，僅拿眼光遠遠地目送她。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揮揮手，趙子軒也回應地揮手，這樣一來，還真像十八相送里的情節，沒完沒了。

最後，還是翁靜薇向他略略點頭致意后，再次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天色又更加暗沉了一些，幾顆特別耀眼的星兒紛紛探出頭來，好久不曾欣賞到這樣的景色，好美！她的心情也跟著明亮了起來，是星兒的原因還是趙子軒的出現所造成的呢？

這一刻，翁靜薇不想仔細探究，只願享受涼風吹拂、星光燦爛的美麗氛圍。

第二天，果然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此起彼落的遠近山頭，在蔚藍晴空的襯托下，更顯翠綠有朝氣。

翁靜薇好久不曾呼吸到這麼清新的空氣了，忍不住搖下車窗，接受自然山風的洗禮。

「原來你自己有車啊！為什麼還要搭捷運上下班呢？」

「當然是為了與妳相遇，否則我們怎麼會有機會一起出來遊山玩水。」

貧嘴！翁靜薇張大眼睛睨視他，卻不討厭趙子軒說話的調調，因為她知道他早故意開玩笑的。

「欸，趙先生，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你不覺得這樣說話有油腔滑調之嫌？」

「會嗎？如果我告訴妳一件事情，保證妳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你想說什麼？」聽起來似有玄機，他該不會對她別有企圖吧？

「先說我為什麼搭捷運上下班，當然是因為方便，而且還可以省下一筆可觀的停車費用。妳也知道台北居大不易，隨便停車會被拖吊，我們公司附近的停車場一小時就要五十塊錢，想想，上班八個小時，薪水都付給停車場算了。」

「嗯……言之有理。還有呢？」她提示他剛才提個頭、卻還沒說清楚的話題。

「如果我說我認識妳很久了，妳信不信？」

此言一出，翁靜薇不解地看他一眼。

莫非是因為車子繞著山路轉，所以讓她有種暈眩的迷惑，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會吧？如果你早就認識我，為什麼我到最近才認識你呢？」

「因為我有排過紫微斗數，算準了現在才是認識妳的大好時機：如果以前找妳說話，妳一定不肯理我的。」他把她唬得一楞一楞的。

「真的假的？」這樣聽來，此君挺有心機，她有些後悔答應和他共同出遊。

「假的。」趙子軒似乎看出她眼裡的不安，趕緊恢復正經的態度。

車廂里的空氣一時之間變得沉悶，翁靜薇沉默不語地把頭轉看向車窗外的山景，不解他何以說這些讓她聽不懂的話。

「對不起，靜薇，妳應該不會這樣就生氣了吧？」

她勉強地在唇角擠出個笑痕，似在回應他：「你說咧？」

「別生氣嘛！其實我們住得這麼近，我很久以前就在捷運上看過妳，只是一直不敢主動跟妳說話，直到那天在淡水巧遇，好像是老天爺特別安排的機會，所以……」

原來如此！

不過，這應該不算什麼捷運之戀的故事吧？

她有點好奇趙子軒為什麼挑中自己說話，他喜歡她嗎？

「為什麼想認識我？」

「我說真話，可是妳不能生氣。」

「嗯……」通常會有但書的話，肯定不中聽。

「因為我覺得妳像個謎樣的女人。」他觀察了下她的臉色，沒看到任何異狀。「而且我覺得妳很漂亮，所以想認識妳。」

「真的是這樣嗎？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漂亮，而且身材還不斷往橫向發展，虧你還說我漂亮，我懷疑你是不是有近視眼。」

「可是，三年前妳還很瘦啊！」

「三年前？」她略顯詫異，「你那時候就看過我？」

「對啊，所以印象深刻。我那時候就覺得妳很美，當然現在也還是很美，和過去截然不同的氣質。」多了一份淡淡的哀傷，讓他更想進一步了解她。

「是嗎？」現在，她似乎可以再次確定趙子軒的眼光真的有問題，居然對一個胖女人有興趣。

翁靜薇雖然有一六八公分高，但這兩年來體重直逼七○大關，渾身圓嘟嘟的，連自己都懶得照鏡子，這男人……一定是眼睛脫窗有問題。

唉……也罷，既然出來散心，何必把氣氛搞僵了。

「我知道了，趙先生。今天既然是出來喝茶，我們就別再說這些令人掃興的話了。」她恢復將脾氣掩飾成功的好好小姐，善解人意地微微笑道。

「請妳叫我子軒或小趙，這樣我可能會比較習慣些。」

「嗯……」翁靜薇點頭應允。

汽車繼續繞過另一個彎，開往更高的山區。她雖然提醒過自己是出來玩的，還是無法避免陷入偶爾的恍神之中。

貓空近年來受到口耳相傳的廣告效果，已經變成一個流行的休憩地。

趙子軒將車子停在一處掛有「仙境」招牌的路邊，沿著人工化矮樹的蜿蜒小路，走進兩旁懸挂著紅燈籠的一處茶樓。

這是個傍著山勢搭建起來的平台建築，以遮陽傘取代涼亭的造型，傘不是一個個專供客人泡茶的座位。

翁靜薇跟著他走到一個可以展望四周風景的位置坐下。

「妳想喝什麼茶？金萱、碧羅春、鐵觀音，還是東方美人……」

她搖搖頭，笑說：

「這些我都不懂，我平常很少喝茶，你決定就好。」

「那就喝金萱好了。所謂品茗，就算妳不懂茶，也一定會被它的香氣所誘，慢慢學會欣賞。」

趙子軒向服務人員點了：亞金萱，順便還叫了一盤李子糕和兩碟茶梅，一種是烏龍口味的，另一種則是酸中帶甜的蜜漬梅。

由於時間還算早，所以沒幾桌客人，泡茶的茶具和茶點很快就被送上來。

「靜薇，妳吃吃看，這種茶梅現在很流行，聽說是這裡茶農自製的，可以放心的吃。」

「嗯……」她挑了一顆蜜梅丟進嘴裡，認真地看著趙子軒的泡茶動作。

只見他先在空茶壺裡倒滿熱水，然後又把水到出來，接著才放進茶葉。

「何必這麼麻煩？為什麼不直接把茶葉放進茶壺裡沖泡？」

趙子軒但笑不語，好像在變魔術般，把第一泡茶水倒入杯中，立刻又倒掉，然後把空杯子遞給翁靜薇。

「妳聞聞看……」

「好香喔！」

「現在知道原因了吧？」

接著，他又熟練地把第二泡茶水倒進茶海里，然後分別倒進兩個杯子里。

「剛才忘記跟服務人員多拿幾個杯子，否則就可以表演高山流水、韓信點兵的把戲讓妳看。」他把茶海提得高高的，將茶水快速注入兩個杯子里。「就像這樣，在兩個杯子里倒來倒去，等下喝起來的茶，味道才會平均。」

「看來你對喝茶還滿有研究的。」

「純粹是興趣而已。來，妳喝喝看。」

翁靜薇微笑地接過手來，還沒送進口，就先聞了一鼻子的香，原來人生還有這等好滋味，難怪這裡的茶誧愈開愈多家了。

兩人安靜地喝著茶，享受片刻遠離塵囂的心靈洗滌，誰也沒開口說話。

翁靜薇喝完茶后，回味無窮似地閉上雙眼，面迎山風、口品香茗，微風中夾帶著葉綠素的芬芳，森林浴的舒暢感覺不過如此吧？

「好美的景象……」趙子軒的聲音在她耳際輕輕響起。

「什麼？」她張開眼睛，放眼看過去的是一片碧綠山色。「我也覺得這裡很棒，尤其現在還沒有什麼客人，感覺很清幽。」

「不，我是說妳的表情好美，潔凈白皙，好像楊惠珊創作的琉璃作品，帶有幾分禪意……」

「天哪！」翁靜薇將雙手捂在臉頰上，心裡燃起了紅火，顯現於外，只怕短時間內臉上的紅雲是無法消褪了。

「我是說真的，妳長相清秀、五官端正，如果再把那頭柔亮青絲盤成髮髻，肯定另有一番風情。」

「聽聽你說的，活像行天宮地下道算命的一樣，莫非你想要改行？」

「那倒沒有。只是這幾年我對面相很感興趣，所以小有研究。」

「這樣啊……」翁靜薇的神情慢慢地沉靜下來。

或許他看出什麼來了，所以才會想接近她？

趙子軒顯然是個細心的男人，很快就發現她的異狀，以為是自己哪裡說錯話，惹得她不高興了。

「靜薇，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是不是因為我讚美妳，所以認為我是個輕浮的男人，不值得交？」

「不是這樣。」她趕緊搖搖頭，卻沒再多說些什麼。

「沒有就好。其實我平常並不這樣多話，也許是因為……」他認真地凝視著她，「因為我想跟妳做朋友，希望看妳開開心心的，所以不知不覺中就會多說些話，萬一有冒犯妳的地方，希望妳不要介意。」

「趙先生……」她有點感動莫名，僅僅喚他一聲，就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叫我子軒吧。」他體貼地再次斟上一杯茶，然後遞給她。

「謝謝你……子軒。」溫煦的笑容再次在她唇畔邊綻放，兩人相視而笑。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奇妙，他們不過見面第三次，竟然能夠坦然地一起分享這許多事。無形中，翁靜薇對趙子軒的印象又加分不少。

中午，他們隨興在山裡的上雞城用餐，美味的山林野菜擺了滿滿一桌。

「靜薇，我看妳胃口不錯，喜歡吃就多吃一點。」趙子軒主動夾了一塊雞肉給她，他是第一個不嫌翁靜薇身材，還鼓勵她多吃的男人。

「謝謝。」

望著滿桌可口的菜肴，有白斬雞、三杯透抽、油炸溪蝦、炒地瓜葉、炒川七，還有一鍋正逢時節的竹筍排骨湯，都是翁靜薇以前愛吃的食物。

她好久沒吃過這些東西了，幾乎忘記人間還有如此美味，這一切都要拜趙子軒之賜，今天若不是他的邀約，她肯定無心、也無福消受。

「靜薇，聽說麻油炒川七這道菜吃了對女孩子很好，但究竟好在哪裡，我也不清楚，也許是生意人的宣傳噱頭吧！總之，妳就多吃一點，應該有好沒有壞處的。」

「嗯……」難得的好胃口，她已經吃了大半碗飯了。「不過，我們只有兩個人，你叫這麼多道菜，不怕吃不完嗎？」

「不會的，妳別看我瘦瘦的，其實我也是個大胃王喔！」

翁靜薇聽了，噗哧一笑，他居然用了「也」字，可見趙子軒是把她歸類為很會吃的女人。

呵……會吃就會吃吧。

反正她從不隱瞞自己能吃的事實，否則這身多餘的肉肉又是怎麼來的？

她還是堅持做自己－－在人前毫不虛偽、不掩飾，除了真正的心傷之外。

兩人就像認識許久的老朋友般敘舊，一點也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一桌子菜很快就統統進了彼此的肚子里，吃得好不滿足。

「吃得好飽喔！靜薇，要不要再去喝杯下午茶，可以去去油。」他建議道。

她搖搖頭，笑笑地說：

「等我一下，我得先去一趟洗手間。」

「好，慢慢來……」他目送她走往廁所的地方。

大約過了五分鐘，翁靜薇依然還沒出現，想來每個人的習慣大不同，想不到她消化系統這麼好，居然還會變胖，真是一點也不浪費食物。

趙子軒發出一個會心的微笑，起身走到土雞城的竹籬圍牆旁散步，一邊等候翁靜薇，一邊趁機欣賞滿園山色。

約莫又過了十五分鐘后，翁靜薇還是沒從廁所出來，趙子軒這才開始有點擔心。她會不會是吃壞肚子了？

正當他這麼想時，就見翁靜薇臉色發白地捧著胸口，從廁所里慢慢踱出來。

趙子軒趕緊迎上去，一臉關心神情地問：

「靜薇，妳還好吧？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我沒事……」她聲音虛弱地回答，臉上的太陽穴還有隱約可見的汗珠。

「我看妳這個樣子好像是吃壞了，我要去跟老闆說……」

「別……別去，是我自己腸胃的問題，如果真的食物有問題，你怎麼沒事，對不？」她掩口，又做一個乾嘔的動作。

「妳吐了？」

「嗯。」她點點頭，但不敢承認是自己猛挖喉嚨催吐的結果。

「那……我們還是早點回去，我送妳回家休息，好嗎？」

「謝謝。」

於是，她沒想過居然會是在這種情形下，任由趙子軒將她攙扶回到車上。

在回程的路上，他細心地將車窗打開，還拿出車內存放的綠油精幫她抹上額頭。翁靜薇閉著眼睛，她好久沒有被人如此照顧過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了……

綠油精的清涼劃過她心湖，彷若一陣清涼的新鮮空氣，只是她當下並沒有太多聯想，唯一反省的是：也許她應該改掉這種催吐的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