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玉瑾、明春和敏色剛抵達行館,端王府的馬車已經到了,衛王府的則還不見蹤影。

他看見祥毓由琴香攙扶著下馬車,一臉蒼白似雪,纖瘦的身形比上回在花園裡見到的更弱不禁風,他心一擰,一種不曾感受過的揪心促使他大步上前。

「祥毓!」祥毓轉頭一見是他,臉上更是血色全無,她咬著下唇,滿眼驚慌失措的垂下頭。

他在她跟前站定,見她一身風塵僕僕、疲累憔悴,忍不住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在她耳畔沙啞地道:「你……真是!來這兒做什麼?還不夠為我添亂嗎?」

對他過於親昵的舉動,祥毓沒有掙開,也無力掙開。「人……找著人了沒有?」

他不語,不想對她實話實說,但又不忍欺瞞她,掙扎了會兒才道:「你別擔心,很快就會找著的。」

「那就是還沒有……」她一陣暈眩,幾乎流下淚來。「這麼久了,又是在有野獸出沒的林子里,他……他……」她本想說「他這麼一個孩子」,想到玉瑾就在面前,只得忍住不說。

玉瑾見了她的表情,便知她心裡在想什麼,他冷聲問:「怎麼不說下去?」

她不答,轉而道:「我阿瑪呢?我要見我阿瑪。」

「在見你阿瑪之前,你沒有話要對我說?」

她咬著唇,有絲遲疑,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要見我阿瑪。」聲音細若蚊鳴。

「你……」她執意不肯相告,玉瑾有些動氣,「你還要瞞我多久?你真以為我不知道?」

祥毓驚愕地抬起頭。「你……」

「他是我的孩子,是吧!」

此話一出,四周一片嘩然,玉瑾直直瞪視著她,彷彿她若搖頭,他眼睛就要噴出火來將她化為灰燼。

祥毓將唇咬得更用力了,久久一聲不吭,既沒搖頭也沒點頭。

「都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想瞞我?」他終於低吼出聲。

柔嫩的唇瓣禁不住她的折磨,沁出了血絲,珍珠般的淚水也從她眼眶成串滴落下來。

這個時候,她已經無法再偽裝了,額爾真失蹤的消息弄得她心力交瘁,此刻她只想找個可以依靠的人好好發泄。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玉瑾在這個緊要關頭出現……

「他……他叫額爾真,他……」長久以來對他築起的心牆全然崩塌,她雙肩顫抖,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衫,泣道:「我不能沒有他……」

她楚楚可憐的低啜,像張網似地牢牢網住了玉瑾整個人、整個心,他從沒見過她這麼嬌弱無助的模樣——尤其是對他,這讓他無法自己地俯首吻住了她。

眾目睽睽之下,他這舉動驚駭了所有人,琴香尤為激動,撲上前擊打著他。

「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家格格!你……你放肆!無禮!」

她在玉瑾身上施展拳腳無異於以卵擊石,玉瑾根本不痛不癢,依舊貪戀著那兩片略帶血腥味的柔軟唇瓣,並訝異自己近日來所積壓的焦慮情緒竟能從中獲得些許安慰。

「放……放開我……」

祥毓扭動身軀抗拒著,竟連將他推開的力氣都沒有,他心一軟,輕輕放開了她,憐惜地道:「瞧你虛弱的,你必須好好休息一會兒。」她喘著氣,看都不敢看他,淚水依然狂泄不止。

玉瑾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輕柔動作抹去她頰上的淚珠,溫言安撫,「別擔心,我一定會找回我們的孩子。來人,送格格入館休息。」

「不!我不要!」她緊抓著他的衣衫不肯鬆手。「帶我去找他,我……我要去找他……」

玉瑾親了親她。「你先進去休息,等你醒來后,我已經帶著他回來了。」

她只是搖頭。「不,我要去找他,帶我去……」話未說完,她忽地軟倒在玉瑾懷裡。

原來是玉瑾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用,出手點了她的睡穴。她已飽受兩天兩夜的車馬之勞,倘若再不休息一下,早晚要支持不住。

敏色乘機湊到他身旁。「你不會也想我在你身上如法炮製吧?」玉瑾怒目一瞪。「你敢?」

敏色嘻嘻一笑,不答。

玉瑾知他這個好友沒什麼事做不出來,而他現在已沒多餘的心力去防他。打橫抱起祥毓,他丟下一句,「一個時辰。」便進入館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敏色臉上有著藏不住的訝異。

倘若他的威脅真這麼奏效,他早乖乖聽他的話休息去了,哪會拖延至今?想來肯定是因為端王府二格格的緣故。

「唉!」敏色一嘆。「真想不到。」他這驕傲的兄弟,竟也有被女人綁住的一天。

搖搖頭翻身上馬,他打起精神回頭找人去也。

☆☆☆☆☆☆

一個時辰不到,玉瑾就從夢中猛然驚醒。

到底作了什麼夢,他已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感覺很不好,充滿了恐懼和焦慮。

該不會是個預兆吧?他低咒一聲,要自己別亂想,不過是個夢罷了。

起身下床穿衣服,本想到隔壁的廂房探視祥毓,但轉念一想還是讓她多休息會兒好了,便打消了主意。

門外傳來琴香的聲音,「大貝勒,您準備動身了嗎?我家格格已在門外候著了。」祥毓怕他醒來后自個兒走了,因此要琴香在他房外守著,聽到房中有動靜便出聲。

他推開門,就看見一身簡便裝束的祥毓正等在廊上,他朝她走了過去。

「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瞧她氣色依然沒有好轉,他的語氣添了抹憐惜。

祥毓抬起眼,神情頗為怨怪。「我怎麼能放心休息?」

玉瑾知她怪他弄昏了她,但難道他就這樣任由她去?他不忍!

才想說些什麼,祥毓便急道:「咱們何時出發?」

他皺眉,頓了會兒道:「林子里危險,我不願你去,你在這兒等我消息。」

祥毓不語,冷怒的表情看得玉璜心微微一抽。

若非她阿瑪還在外頭找人沒有回來,姐夫又陪隨後而來的姐姐去休息,她才不可能來找他!可是他竟然……

「林子里危險,我才更要去,你不幫我,自然有人幫得了我。」說完轉身就要找其他人去。

「祥毓!」玉瑾抓住她的手腕。

「放手!」她猛力一掙掙脫不開,反而被他摟進懷裡,這讓情緒仍不穩定的她更是氣得流下眼淚。「放開我!放手!」

「祥毓,聽我說。」

「不,我要去找他!我非去找他不可,你休想阻止我!放手!」

「祥毓……」

「你放開我!」

「祥毓!這裡是木蘭圍場!」他捧起她淚痕交錯的小臉,低吼道:「不是京城,不是其他地方,這裡是專供皇族騎射遊獵的圍場!你可知道這裡的飛禽走獸多到什麼樣的地步?我不能讓你去涉險!」

「我不怕!」

可他怕!他差點狂吼出來。「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你若跟去,只會讓我縛手縛腳!」他不想傷她,卻不得不狠下心這麼說。

祥毓突然不再哭泣,表情平靜得極為冰冷。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她背過他,寒聲道:「你走吧。」

玉瑾總算鬆了口氣,陡地念頭一轉,又覺不對。「你會老實待在行館里吧?」

「我不會。」

他就知道!「你搞什麼?」他粗魯地拉她面向自己。

祥毓毫無畏懼的直視著他,眸光既冰冷又堅定。「我說了,我要去找他,誰都不能阻止,包括你。」她語調極輕,卻聽得玉瑾膽戰心驚。「礙著了你,我很抱歉,我不會再麻煩你,或是麻煩任何人。」

她話中的意思,他聽得明明白白,她是要自己隻身去找人!他見鬼了才會答應!

「你……你該死!為什麼要這麼固執?難道就不能體諒我的苦心?」他摟緊了她,咒罵不休。「你到底想要我怎樣?真帶著你去?你有沒有想過我……」他不能失去她啊!倘若他們的孩子真有什麼萬一,他就只有她了,只剩她了啊!

怎可再失去?

意外來得太突然,措手不及,他再也無力掩飾自己的真心,或者應該說,他自己也料想不到她在他心中竟佔有那麼重的分量,讓他承受不起連她也失去的打擊。

他只盼她能平安無事地活著,即使不屬於他也無所謂,可她卻執意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全然不顧他的恐懼和憂慮。

她對他……果然不是那麼地在意……

停止咆哮,他突地釋然了。

怨什麼?這就是當年他錯待她的代價,他活該承受!

「好,去吧。」他深深凝視著她。「我帶你去。」

聽到他答應,她的態度稍微軟化了。「你……你不必勉強自己依著我,我沒你想的那麼不濟事……」

「別說了,走吧。」他放開她,見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他道:「難道你要待在這兒浪費時間?」

「不。」

「那就跟我來。」

他領著她往外走,揀了兩匹精神健旺的馬兒,檢視所有應帶的東西都備齊后,兩人雙雙上馬。這回他不再與其他人同行,因為他知道帶著她行程勢必緩慢許多,他不想延誤他人搜尋的腳步。

「我只有一個要求。」臨行前,他突然嚴肅地道。

「請說。」

他望著她,眼中的有著太多太複雜的情緒。「答應我,入了林子后,一步都不要離開我身邊。」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

祥毓心一顫,不知為何竟將眼別了開去。

他的眼神既壓抑又赤裸,好似他眼前的是他極欲得到,卻又遙不可及的東西。她從來不知道,在他臉上竟也會出現這樣的神情。

心蠢蠢欲動著,像是要掙脫束縛,不受控制了起來,她揪緊胸前的衣衫,有些害怕,卻也有著更多的茫然無措。

「……我答應你。」最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回答。

☆☆☆☆☆☆

夜晚的林子幽暗而詭秘,參天的樹木幾乎遮蔽了所有月光,祥毓緊握韁繩,亦步亦趨的跟在玉瑾身後。

「還挺得住嗎?」他回頭關心地問。

她點頭。「我很好。」

「咱們先往有水的地方找去,孩子們應當知曉,要活下去不能沒有水。」

聽了這番話,她的眉間重新染上憂懼,在眼淚快要剋制不住掉下來之際,他忽然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撐著點,不要人還沒找著自己就先倒了。」

手心彷彿傳來一股溫暖而堅強的力量,奇迹的讓她的心平靜了下來,她輕輕地回握他一下,點了點頭。

他緊繃的表情這才稍微鬆懈,放開了她繼續前行。

祥毓怔怔地望著他寬大的背影,突然覺得好似再強的風雨都擊不倒他,他是那麼地果敢剛毅,足以令人安心託付一切,可她卻從來都不知道……

「我……」她吶吶地啟口。

「怎麼?」

「對不起……」

他倏地勒馬停在原地,轉頭看向她。

「我知道我任性,給你添了麻煩,可是我……如果要我什麼都不做,光坐著等消息,我辦不到,所以……對不起……」

他緊繃的表情放鬆些許,目光透著連自己也無從察覺的溫柔。「我明白。」

祥毓心一寬,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夜空傳來一聲爆響,兩人抬首仰望,看見點點火花從北方天空散落下來。

」那是什麼?」她疑惑

玉瑾精神大振,「是信號!」不再多作停留,他放馬賓士。「快跟上!孩子們有消息了!」

當下兩人不顧林里草木叢生的危險,策馬疾行,往北方狂飆而去,幸而他倆都是滿族兒女,憑著高超的駕馭技術,一路安然無恙的抵達發出信號的地方。

那兒已聚集了許多人,煙火彈把在附近搜尋的人馬全引了過來。他們一見玉瑾到來,連忙把一樣東西呈上。

「貝勒爺,您瞧!」

那是一截沾有血跡的綢織袖子。

玉瑾接過來細細辨認,臉色萬分凝重。「這是十六格格之物,從血跡看來,已有一段時間。」

大伙兒聽了全部亂了手腳,人人臉上均是不勝惶恐的神色,倘若皇上的愛女遭到了什麼不測,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貝……貝勒爺,您瞧這……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玉瑾冷靜的分析道:「血跡量不大,料想沒有性命之虞,雖已乾涸,但色澤褐中帶紅,理應不出一天。這東西在哪兒找著的?」

發現之人指著旁邊的矮樹叢道:「在這兒。」

玉瑾瞧那高度,確實符合十六格格的身高,而不是駕著坐騎的高度;再看看地上血跡,早被眾人踩踏得瞧不出所以然。

他放棄了由血跡去尋人。「孩子們腳程不快,應當走不遠。這兒誰攜了獵犬?」

大伙兒面面相覷。

一人站出來道:「所有的獵犬,都讓大阿哥底下的人給攜去了。」

玉瑾皺眉,冷聲下令,「馬上去要個兩、三條過來,其他人則在這附近加緊搜尋。」

眾人得令后,各自散開,四周再度恢復幽暗寧靜。

玉瑾一轉頭就瞧見祥毓神色蒼白,他擔憂地道:「怎麼了?」

「十六格格……怎會受傷?莫非是碰上了什麼危險?」

他霎時明白她是在擔心同十六格格一道的兒子,於是上前摟住她道:「即使如此,我瞧這兒沒其他血跡,咱們的兒子應平安無事。」

「可我……我害怕……」

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微微顫抖,地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很快就會找著人了,你別擔心。」

再一次地,他又憮平了她所有不安,這個時候,無論他們之前有什麼過節,她都感謝此刻陪在她身邊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他。

她退出他的懷抱。「對不起,我沒事了,咱們快出發吧。」

她很清楚,自己非振作起來不可,因為他們的兒子就在附近等待著他們!

☆☆☆☆☆☆

十六格格很快地在一處雜草掩蓋的山洞裡被尋獲。

她的身上有些輕微的刮傷,情緒很不穩,一見眾人便哭個不停,幸而在大家的極力安撫下,她終於停止哭泣,累極地沉沉睡去。

然而同她一道被尋獲的,卻只有衛王府的小爺弘佑一人。

弘佑雖然精神有些不濟,身上的傷勢也比十六格格更多更重,但他一見憂心忡忡的祥毓,還是擺脫了眾人的慰問向她跑來。

「姨娘!」

祥毓蹲下身,輕柔地為他拭去一臉臟污,眉宇間儘是擔心。「弘佑,你怎麼傷成這模樣?」

「姨娘,對不起!」他低著頭,強忍了幾天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額爾真他……」

祥毓手上動作一頓。

「他為了幫我們引開一隻大老虎,從昨兒個傍晚就……就和我們走散了。」他嗚咽著把話說完。「對……對不起。」

祥毓聞訊呆了半晌,心中的驚懼不斷加深,她深深吸了幾口氣,仍壓制不住那股張惶恐懼四散周身,但這一切她又怎能在孩子面前表露出來?弘佑已經夠愧疚,她不能再在他身上施加更多壓力。

只有玉瑾一人看穿她起伏的情緒波動。

他大步過去拉她站起來,一把將她的腦袋按進懷裡,環著她的雙臂敏銳地感覺到她嬌小的身軀正顫抖不止,他心疼得將她摟得更緊。

「弘佑,你們在哪兒走散的?」他冷靜的問道,沒有氣急敗壞。

他指著某一方。「往那兒走約莫三里處,有株腐朽的大木,他往東,我們往西。」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好,你先回行館。」

「我……我想同你們一道去找他。」他小聲哀求道。

「不,你回去,你阿瑪、額娘都在等著。」語氣不容質疑。

弘佑肩頭一縮,震懾於他的威嚴,不敢再有半句言語。

吩咐眾人將他妥善安置好后,玉瑾不再讓祥毓獨自駕馬,將她扶上坐騎后自己坐在後頭,命十來個人攜著兩條獵犬跟上。

「祥毓。」他傾身在她耳盼低聲道:「振作點,咱們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可是,懷抱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禁得起幾次這種打擊,只知道,倘若額爾真真出了什麼差錯,她也不活了……

「玉瑾……」一別八年,相逢后她首次直接喚他的名。

「別說!」他低喝,全身緊繃。「一個字也別說!」

她的了無生氣讓他膽戰心驚,她想說的話他更是一個字都不敢聽。他很清楚她要說的定然不是什麼好事,他怕他若聽了,連支撐自己到最後的信念也要全然崩潰。

他從不信神,但此時此刻,倘若上天真的慈悲,請讓他們的兒子平安歸來吧!

即使要他傾盡所有,他也在所不惜!

☆☆☆☆☆☆

有了獵犬領路,幸運地,他們很快便找著了額爾真的蹤跡,然而,橫在他們眼前,擋住他們去路的,是一大片荊棘。

此處荊棘雖矮,範圍卻相當廣,莖幹交纏得密密麻麻,連只小鳥兒都不易穿過。

獵犬不住朝埋頭狂吠,卻沒一隻敢跨步上前,地上野獸的足跡在此處徘徊幾圈就轉回頭了,顯然也沒膽闖越,然在那些尖刺上頭,卻可見到些許額爾真的衣物碎片殘留,東一塊,西一塊地往深處而去。

想來他們的孩子為了躲避野獸,竟無畏那些大大小小的尖刺,下場雖會遍體鱗傷,卻可以保住性命。

玉瑾雖然擔心,也不禁讚歎兒子的勇氣,動手拔出佩刀試圖劈開一條道路。

大伙兒見狀紛紛上前幫忙,由於個個都是孔武有力的漢子,不一會兒便辟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接著人手一支火把,由玉瑾帶頭往裡頭走。

不久,東方天色大白,四周情勢的險惡更是清清楚楚的看在眾人眼裡——在荊棘的盡頭,竟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倘若不是他們先辟出了一條路,倘若此刻不是白天而是黑夜,他們多半也要葬身在這無人知曉的深淵!他們有幸如此,但,額爾真呢?

祥毓一見此景,再也支持不住的軟倒在地,她沒有痛哭失聲,也沒有指天咒地,只是兩眼失神地望著煙霧瀰漫的崖底。

玉瑾見了也是面色慘然,手中佩刀突然沉重得再握不住,當的一聲掉落地上,後頭人馬眼見情況不妙,連忙七手八腳地將兩人拉離崖邊。

「貝勒爺!貝勒爺!」大伙兒急得圍在他身邊團團轉。「貝勒爺,您振作點!」

玉瑾一掌揮開眾人,紅著眼吼道:「拿繩索來!」

祥毓緩緩轉頭望向他。

他的眼裡再容不下其他人,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一字一字咬牙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眾人霎時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是要親身下萬丈深淵去尋人!

「貝勒爺,使不得啊!」

「就是!您千金之軀,怎能輕易下去涉險?」

「貝勒爺,您別心急,說不定端王府的小爺壓根兒沒有來到這兒……」

「貝勒爺……」

「我同你去。」祥毓忽道。

眾人臉色更是難看。怎麼連二格格也不要命了?

「二格格……」

他們才要上前相勸,有一人跪在崖邊,指著下面道:「喂!你們快過來瞧瞧,那是什麼?」

所有人全閉上嘴巴,聚集到崖邊觀看。

天哪!「是端王府的小爺!」

小小的身子剛巧被崖壁上突出的大岩石接個正著,「真是福大命大!」

「額爾真!」祥毓急急叫喚,淚水撲簌簌地流下。「額爾真,你聽得到嗎?是額娘呀!額爾真!」

「他沒有反應。」眾人憂心道。

玉瑾此時已搏好了繩索,當下更是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

「啊!貝勒爺!」驚叫聲此起彼落。

「當心啊!貝勒爺廠

祥毓忘了流淚,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子就像落石般直直下墜,她的心也像是被無數根細繩緊緊扎住了難以透氣,雖然明知道他有繩索縛著,安全無虞,但她不由自主地就是會感到無邊的驚惶恐懼。

「玉瑾……」她緊張地看著他,眼睛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玉瑾穩穩地落在岩石上,上前抱起毫無反應的額爾真。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抱自己的兒子,沒想到竟會是在這樣的狀況下。

他仔細探了他的呼吸及脈搏,長長地吁了口氣,提得老高的心鬆懈下來。

「他沒事。」他仰頭朝上面叫道。

大伙兒欣喜若狂,高聲歡呼,合力把玉瑾和額爾真拉了上來。

玉瑾雙腳一站穩,便抱著額爾真往祥毓大步走去。

「祥毓。」他低喚她的名字,心裡滿是安慰。

她和他,都在這裡,一個不少,他的運氣還不算太壞。

祥毓望著他一步步越來越接近,心情激動得無法言語,直到他在她跟前站定,她這才低下頭藉以掩飾自己真情流露的表情。

他,抱著他們的孩子,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她還求什麼呢?

伸出手萬般憐惜地撫摸額爾真滿是傷痕的面頰,她又是欣喜,又是愛憐地道:「他為什麼昏迷不醒?」

「多半是跌下去時碰著了腦袋,這還要請大夫替他仔細瞧瞧。」

祥毓點點頭,抬眼朝他道:「謝謝你。」

他咧嘴一笑,低柔地說:「跟我毋需言謝。」連日來的憂慮與焦心已在這一瞬間消失於無形。

祥毓垂下頭,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額爾真。

玉瑾本想再跟她說些什麼,有人上前道:「貝勒爺,咱們還是快些回去,以免皇上擔心。」

玉瑾頷首,帶著眾人走出荊棘,回到原本停放馬兒的地方。他才要開口示意祥毓與他共乘一騎,祥毓卻自己先騎上了別匹馬兒。

他一愣,轉念一想也是,他抱著額爾真,的確有些不便。

一行人回到行館,遠遠便受到盛大的夾道歡迎,玉瑾飛身下馬,將額爾真交給下人抱進館里,回頭正想找祥毓,赫然發現霍不駒也在人群之中,正站在端王爺的身邊。

他陡地止住步伐,眼見他倆走向祥毓,之後與眾家僕簇擁著祥毓進行館,他面色一沉,隨手拉了個奴僕冷聲問道:「那個男的。」他以下巴指了指霍不駒。「什麼時候來的?」

「他?兩天前就到了呀!貝勒爺沒瞧見他嗎?」

他來了兩天?玉瑾咬牙道:「我沒瞧見。」

奴僕噢了聲,點了點頭。「也是,他一來便跟著王爺尋人去了,幾乎沒回過行館,也難怪您不知道。」

他來做什麼?非親非故的,又是個漢人,竟還跟著端王爺一道!玉瑾眉頭蹙得死緊。他似乎小看了他在端王府里的分量。

「沒事了,你下去吧。」

奴僕朝他行了個禮,便匆匆退下去忙自己的事。

玉瑾站在原地望著霍不駒的背影,眉頭深鎖。

「怎麼?不進去瞧你兒子?」敏色突然從他背後出現。

玉瑾瞄『了他一眼,看見他正好奇地盯著霍不駒,他冷聲道:「瞧什麼?還不快進去!」

「喲!火氣這麼大。」

玉瑾不理他,徑自走進行館。

其實那姓霍的來與不來,他本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會令他如此不是滋味的是,祥毓竟就這樣隨他們一道進行館,連瞥他一眼也不曾。

是她有所顧忌,還是當真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孩子找著了,翻臉就不認人?

這念頭讓他的心情益發沉鬱,但轉念一想,她也可能只是因為擔心孩子,才急於進館。如此一來,他又放寬了心。

反正,不管怎麼樣,目前還是他的寶貝兒子比較要緊,其他那些閑雜瑣碎的事情,還是等他養足了精神再來思考要怎麼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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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情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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