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靜養三天,娉婷每天都心不在焉。
窗外紅花開得正盛,爭奪著最美麗的地位。娉婷痴痴的目光滑過花,落在不起眼的綠葉上。
三天,楚北捷沒有出現。
「不來也罷……」
三天,她患得患失,怕楚北捷再次出現,又怕他完全忘了這個小屋。「等你好了再說」,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她苦思冥想,象有貓撓著她的心窩,臉羞澀地透出粉色。送葯的張媽直誇:「小紅姑娘,你臉色可好看多了,紅嫩嫩的。」
這日未到中午,楚漠然跨進門,對娉婷傳達楚北捷的話:「胃口不好,做兩個好菜,送到房裡來。」
做菜?娉婷咬了半天唇,走向廚房。
楚北捷今天心情愉快,為所欲為的鎮北王已經忍了三天。他打算好好和他可愛伶俐的侍女相處。
小紅不漂亮,但她是特別的,值得他花心思。她每個舉動都讓楚北捷在回味時笑出來,現在想起小紅當初的行跡,也情有可原。他是王爺,而她不過是侍女。
再說,她畢竟病了這麼久,天給她的懲罰已經夠了。
楚北捷不是容易原諒他人的人,只對這個多才多藝的女子。今天的風分外清爽,他打算吃點小紅做的美食,再聽一遍天上人間難尋的琴和低述如泣的歌,最後,用鎮北王最自豪的氣概和魅力,讓她的脖子更紅上一點。
這些常人俗氣的享樂慾望,在他習慣了廝殺的心靈里冒出苗子,全為了一個不算美麗的女子。
直到喝下一口娉婷滿頭大汗端上的湯,他嘴角不由自主帶起的一抹笑意完全消失。
娉婷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我主人從沒吃過我做的菜。」
楚北捷臉色古怪,點點頭:「你主人真是聰明極了?」他忍了一下,也老實地說:「湯很難喝。」
英俊的臉苦兮兮的,和一向嚴肅沉穩的風格截然不同,娉婷本來還為見楚北捷心藏警惕、忐忑不安,此刻見了他作怪,只覺得親昵,忍不住噗哧一聲,露出兩個酒窩。
楚北捷嘆道:「我今天才知道,會菜譜的人,不一定會做菜。」
娉婷點頭:「會兵法的人,也未必會打仗。」
這話大合楚北捷胃口,手往大腿上一拍,大笑道:「說得有理!說得有理!」仰頭笑了一會,忽然收了笑聲,漆黑的眸子盯著娉婷,沉聲道:「病已經全好了吧?」
聲音沙啞,裡面藏了太多曖昧。情慾的香在華麗的卧房裡冉冉升起,娉婷敏感地覺出禁忌,不安地退了一步。
不動還罷,一動,楚北捷動得比她更快。並不起身,手一伸,攔住不盈一握的腰肢,狠狠往自己懷裡帶。
「呀!」娉婷輕叫,撞入楚北捷堅硬的胸膛。抬頭,惶然的眸子迎上玩味的黑瞳。
楚北捷一手摟得娉婷動彈不得,唇幾乎咬上發紅的耳垂,象台上唱戲般彬彬有禮地問:「危機臨頭,小姐還有何計可施?」
娉婷耳朵一陣發癢,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有點怕,又有點莫名其妙想甜甜地笑。她別過眼,蹙眉道:「將軍大獲全勝,敗將已降,難道還要趕盡殺絕?」
楚北捷不為所動,搖頭道:「哪裡降了,我可沒聽見降歌。」
男性肌膚幾乎貼上娉婷嫩白的脖子,灼熱氣息襲來,娉婷在楚北捷懷裡受驚似的縮了縮,楚楚可憐道:「自古只有勝歌,哪裡有什麼降歌?」
「你唱第一曲,從此就有了。」楚北捷含笑威脅:「再不唱,可別怪本王趕盡殺絕。」做勢要強吻下去。
「別……」娉婷無可奈何,對上這人,敗局彷彿已是天定,只好朝他狠狠瞪上一眼,算為自己出一口氣。
楚北捷在極近的距離被一個幽怨的眼神攝了魂魄,不由自主想摟著懷裡人吻個暢快,還未低頭,娉婷在他懷中低低唱了起來。
「故飛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歡,一望成歡……」
娉婷歌聲圓潤動人,楚北捷閉上眼睛,靜靜聽完,良久才睜開眼睛:「從此以後,你唱歌時不可有外人在。不然,會惹多少多情,害多少相思。」嘆息兩聲,臉色從喜轉肅,沉聲道:「卿如此佳人,不可能出自花府僕役。你到底是何人?」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娉婷隨少爺多次出征,足智多謀,卻未曾試過如此短兵交戰,何況對手是鼎鼎大名的鎮北王。
楚北捷見她臉色蒼白,不由憐愛,撫開她額前髮絲,柔聲道:「你不必害怕,只要坦言相告,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娉婷苦笑。
如果楚北捷知道她就是歸樂敬安王府的白娉婷,知道就是她使計淹沒了他頗為自豪的鎮北軍,知道她身懷敬安王府甚至是歸樂王室中大大小小的秘密,那恐怕就不是楚北捷是否會保護她的問題了。
後果讓人不敢想象。
「說吧。」楚北捷可以看透人心的漆黑眼眸緊迫不放:「不管你是誰,我都能幫你。」
「我……」
「你說。」
娉婷氤氳的眸子哀哀看向楚北捷,在楚北捷鼓勵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是當今歸樂大王未登基時,養在王子府中的琴妓。」
楚北捷愣住。
「小紅本名陽鳳,自幼賣身入了王子府,因為善琴,甚得肅王子喜愛,王子在花園中喝酒,每每喚我彈奏相陪。」
「陽鳳?」楚北捷沉吟:「既然如此,怎麼又流落到了花府?」
娉婷垂眼,幽幽嘆道:「不瞞王爺,小女子在歸樂,也算薄有微名。仗著這點名聲,又受了主人寵愛,不免得罪了人。也不知誰在王後面前挑釁,誣我一個不敬的罪名,瞬間大禍臨頭。幸虧王宮裡有一兩個知交肯出手援助,才得以匆忙逃生。誰知禍不單行,我不幸遇上人販子,被賣到東林花府,又鬼使神差……碰見了王爺。」她觸動情腸,眼睛紅了一圈,強笑道:「可見世事弄人。」
楚北捷深沉的目光輕輕朝她一掃,道:「我猜的不錯,你也該是王府宮廷里出來的人。」他對王宮中的事了如指掌,當然明白小婢命如螻蟻的事實,溫柔地對娉婷道:「你不用擔心,別說歸樂王后,就算何肅親來,也拿你無可奈何。」
娉婷聽他語氣真摯,不由滿心慚愧,耳廓微微發紅,看在楚北捷眼裡倒成了感激。她低頭,又向楚北捷福了一福:「多謝王爺。」
楚北捷揚起嘴唇:「起來吧。」扶起娉婷,嫩滑的手軟玉一般,暖暖的。盯著那手,他壓低聲音道:「這才真是彈琴的手。」嘖嘖誇了兩句,緊握著不肯放。
娉婷想躲又躲不了,彷彿楚北捷握住的是自己的心,頓時臉頰紅了一半,試著抽手,抽不出來,只好蹙眉對楚北捷一瞅:「王爺……」正巧對上楚北捷似笑非笑的眼光,一陣心慌意亂。
看夠了娉婷的臉紅,楚北捷才鬆了手:「方才聽了降歌,現在想聽你彈琴了。小紅,不陽鳳,你給我彈上一曲吧。」
娉婷應了,楚北捷朝房裡一指,桌上現端放著一張古琴。她坐下一看,正是鳳桐古琴。
悠揚琴聲又起……
初見寒山、蒼白松枝,吹著狂風,一片凄清。
漸漸,風稍停,雪又來了。紛紛揚揚,雖冷,卻比先頭多了一點生機。雪還未止,忽然從林中鑽出覓食的小獸,精靈乖巧,在松樹下翻找被雪埋住的果子。一忽兒,小獸立身靜止不動,似在靜聽,猛然一竄,溜個無影無蹤。
山谷寂靜下來。
不一會,遠遠的,開懷笑聲傳來。三五個頑童,約了一起來打雪仗,頓時,雪球四處亂飛,有落空撞到松樹榦上的,有誤中自己人的,眾童邊玩邊叫,唧唧喳喳,熱鬧不堪。
琴聲在最歡暢的時候驟停。
楚北捷舒服地靠在椅上,睜開眼睛:「好琴。怎麼缺了餘音?」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最高興的時候停,豈不最好?」娉婷俏皮地抿唇。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心跳異常的快。楚北捷嗓子更沉兩分,伸手道:「陽鳳,你過來。」
娉婷從古琴前站起來,走前一步,未被楚北捷抓到,猛一側身,站到與楚北捷隔了一張桌子的地方,帶著頑皮的神色問:「王爺還要喝湯嗎?」
提起那難喝的湯,楚北捷立即搖頭。
「那……我端回去了。」
芊芊玉指把已冷的湯端起,匆匆出了房門。
楚北捷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輕拍手掌。
楚漠然從門後轉出來。
「王爺。」
「歸樂有個叫陽鳳的琴妓。」楚北捷淡淡道:「你去查一查。」
「遵命,下屬立即就去。」
娉婷在鎮北王府算是安定下來。侍侯楚北捷並不麻煩,和在敬安王府里一樣,她也不用端茶倒水做下等活計,只是閑時為楚北捷彈彈琴,陪他說說話就好。
府中各人,都知道她得了寵愛,沒人敢差使她,稱呼也按了王爺的吩咐,一口一個「陽鳳姑娘」。
炎夏未過,荷花盛開。飯後得了空閑,兩人在池邊聊天。
「天下到底有多大?」
「這問題,該問王爺才對。我怎麼知道?」娉婷偏頭,眸子靈巧地悠悠一轉:「難道王爺想問明白了,好領兵把天下的土地都歸到東林來?」
楚北捷哈哈大笑:「有何不可?」
娉婷扁嘴:「我才不信天下這麼容易征服。四國都有名將鎮守,東林當然有王爺你,其他三國,單單是歸樂的小敬安王就不好對付。」
「何俠?」楚北捷輕輕哼一聲,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對了。王爺上次說不日內就能見到小敬安王,到底是怎麼回事?」娉婷露出回憶的神色:「我當初在王子府時曾偷偷在簾后見過一眼,真是個英雄人物,氣宇軒昂,不同凡響。」話音未落,腰肢一疼,已經被楚北捷圈在懷裡。
「氣宇軒昂,不同凡響?」楚北捷危險地重複。
娉婷噗哧笑起來,掩著嘴,轉著眼波輕問:「王爺嫉妒?」見楚北捷果然一臉醋意,柔聲道:「王爺也太小氣了。聽說他如今因為謀害大王已經被歸樂視為叛逆,正四處逃亡,天下要用他的人頭換取賞金的人不少,也許早就死於非命了。」
楚北捷嘿嘿笑著搖頭:「何俠要這麼容易死,也就不是何俠了。」
娉婷的心砰砰跳起來,她等這機會已經等得快發瘋了,好不容易可以不知不覺套問消息,忙掩飾了激動,不經意地問:「那麼說,王爺知道他的下落?」
「何俠逃離歸樂都城,因為追兵不斷,曾一度潛入歸樂。唉,本王前幾日差點就把他抓住了。」感覺懷裡人渾身一震,楚北捷疑道:「陽鳳,你不舒服?」
「不不,」娉婷搖頭,她自覺臉色蒼白,知道楚北捷為人精明,必定懷疑,蹙眉裝惱:「上次是桂花,這次又成了月季,下次該是什麼?」
「嗯?」
娉婷幽怨地瞅他一眼:「王爺每次入宮,帶回的香氣都不同呢。」做勢要掙脫楚北捷。
楚北捷疑心頓去,瀟洒笑道:「玉面芙蓉易得,解語花難求,你何必為這些生氣?日後我選王妃,不看姿色,只看誰夠膽色陪我上沙場。」
「王爺,何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呢。」
「有什麼好說的。他一入東林,安插的內奸就稟報上來。我命漠然立即備好兵馬圍捕,誰知這何俠好厲害,不知如何得知我們的計劃,不但殺了內奸,還躲開我們的埋伏,轉身逃回歸樂境內。大好機會,白白錯過。」
娉婷放下心來。
知道何俠無礙,娉婷便打算走了。
其實,早該走了。離開將軍府並不難,她嘗試著向楚北捷要求出去走走。開始的兩次,後面都遠遠墜著人跟蹤,最近的一兩次,楚北捷已經放心讓她出門。
盤纏沒有,但楚北捷送她的兩三個鐲子已經夠使。
至於路線,更不在話下。
她思慮周全,卻下不了決定。
過了十月,秋天到了。葉子眼看著一天比一天黃,再不久要悠悠飄下,歸到根旁。
該走,她居然捨不得。
楚北捷習慣了每日要她彈琴、唱曲,閉著眼睛靜靜聽著,手上合著拍子,露出歡暢的笑容。
那笑印在娉婷腦中,是甜的。
她也慣了為他彈琴、唱曲。哪天楚北捷不喚她彈琴,她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情。不是王宮裡出了不愉快的紛爭,就是邊關將領又做了不該做的事。當然,有時候是另外一些原因。
象前日,楚北捷便不許她彈琴:「昨夜裡又咳嗽了?不用掩著,這麼大的王府,裡面的事我能不知道?又不是請不起醫生,你瞞著我幹什麼?」
數落娉婷一頓,楚北捷的臉色居然一直都冷著。她不知道,晚飯後楚漠然也被數落了一頓。楚漠然的反應比娉婷大,連夜為娉婷換了間上好的屋子,新絲被新枕頭送上,還押了陳觀止來診脈。
「有什麼好?」倚著窗,出神地看風中黃葉,「本來就是對頭。偏偏又欺負人,又輕薄人,半天不說一句好話。一會謙謙君子模樣,一會又擺王爺的款。」她嘆了聲:「叫人琢磨不透的人物,誰跟他誰吃虧。」
侍女請她去陪楚北捷吃飯。娉婷進屋,楚北捷說:「今天的菜你一定愛吃。」
果然,上來的都是地道的風味,其中一碟蒸茄子,一碟醬八寶,最為誘人。
「你最近總不吃東西。今日一定要吃多點,我特意請歸樂廚子做的。」楚北捷興緻好,連連為娉婷夾菜。
娉婷嘗了一口,享受著唇齒間的茄香,再試醬八寶,輕輕笑起來:「說起吃東西,王爺不如我呢。你請來的歸樂廚子並不地道,做的也不全是歸樂菜。例如醬八寶,明明是北漠國的名菜,怎麼就摻在裡面了?」
楚北捷恍然:「原來這樣,我換了他,下次叫新來的做歸樂的八寶菜。」
娉婷卻又搖頭,指著醬八寶說:「我最喜歡吃這個。王爺不知道,我是北漠人。」
「哦?」
「嗯,不過從小被賣到歸樂而已。我從前最愛吃這道菜。」她為楚北捷夾了一筷放到碗里:「王爺也嘗嘗吧。」
燭光輝映,兩頰多了光彩,楚北捷聽她軟聲笑語,不禁靠了過去。
「我想嘗你。」他直言。
娉婷心內一凜。
男人的身軀緩緩逼近,腰肢又被他輕薄地摟緊,讓人躲也躲不過去。她羞澀地扭頭,結果把耳朵送上「虎口」。
「哎呀!」耳朵猛然一疼,手上的筷子啪嗒掉到地上。
「王爺……不……」
「不什麼?」楚北捷邪氣地低笑,含著精緻耳垂,細緻地舔著:「我早就認定你了,你想跑也跑不了。日後,我上沙場也帶著你去。」
唇被狠狠吻住,娉婷驚惶的目光如導火索,瘋狂燃成一片火海。
「我要娶你。」讓娉婷稍得呼吸的空間,楚北捷沉聲說。
「王爺?」娉婷難以置信地看著楚北捷。她困惑地皺眉,一切來得太快,這根本不合她的計算。難道若即若離的扮演不夠成功?
她是陽鳳,歸樂的琴妓,一個逃跑的侍女。
而他,堂堂的鎮北王,說要娶她。
楚北捷沉下臉:「不願意?」
娉婷瞪大眼睛,楚北捷離她太近,摟著她的身軀太灼熱,此刻的他太英俊,一切來自他的舉動都充滿了詭異的魅力。
向來自豪的理智此刻逃得無影無蹤。
「嫁給我。」
「為什麼?」
「你善琴,能歌,蘭心,巧手。」楚北捷俊朗的笑容象毒藥一樣要命:「跟那些女人比,我寧願娶你。」
「我……」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娉婷楚楚可憐地被他桎梏在懷,楚北捷語氣溫柔如水,浸過她的嘴鼻。她幾乎站不穩,要融在楚北捷掌心裡。
「永不相負?」字從她齒間一個一個清晰地跳出來。
楚北捷將她摟著更緊,粗獷的男人氣息籠罩著她,細細噬咬著她的脖子:「不錯,從今之後,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夫。」
鎮北王一如往日在沙場上的狂放侵略,娉婷步步敗退。
「不行的……」她低聲掙扎。
「為什麼?」
「我是……是琴妓。」
「我喜歡你的琴。」
「我配不上王爺。」
「我配得上你。」
她還是倉惶地搖頭,咬著唇:「我……我不夠美。」
楚北捷凝視著她,咧嘴笑了:「給我一個人看,夠了。」
娉婷沉默了。她哀怨的眼波水靈靈轉了一圈,心頭輕輕泛濫著酸和痛。離了,明日便要離了,這不是歸樂,這是東林。面前男人的千軍萬馬,踏毀了她生長的地方。他虎視眈眈看著歸樂,用計慫恿大王害了敬安王府。
可楚北捷的懷抱如此溫暖,暖得叫人不舍。捨不得推開,在他深情的凝視下,也捨不得說一聲「不」。
她的心從砰砰亂跳漸漸平靜下來。理智沒有回來,想的東西居然更瘋狂了。既然要走,既然要離,怎可以一放手便不回頭。
不甘心三個字,從深處猛跳到眼前。
一道精光閃過善言的眸子,娉婷已經打定了主意。
「王爺,」她低婉地喚著,忐忑不安地,抬頭看著他:「我不奢望當王妃,可我……」
話到中途,又咬住下唇。楚北捷溫柔地撫過她的唇:「說下去。」
「不,不說了。」酸楚和快樂交織成動人的歌,娉婷快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她長嘆一聲,彷彿捨棄了所有的矜持,猛抱上楚北捷,仰頭楚楚道:「金風玉露,只求此夜一次相逢。」
痛快地,捨棄了,擁有了。
自己的堅貞,自己的身子,都拋到腦後。明日無緣再見已是幸事,說不定還要碰頭在沙場廝殺時。
她不管,今夜是屬於自己的。
自己是屬於他的。
楚北捷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住,轉眼意氣風發,仰天長笑。打橫抱起面前佳人,大步跨進卧房,將她輕輕平放在床榻上。
低頭,仔細打量一遍那清秀的眉、白皙的手。
他說:「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
「嗯。」娉婷點頭,眼淚淌了下來。
純白絲衣,衣角墜著朵朵梅花。
寶釵落地,青絲散開,鋪在枕上,好一處驚心動魄的瀑布。情是灼人的,不經意對上的一眸,已叫人看痴了。
輕輕一扯,絲帶飄到床下,白皙的肌膚露出一點端倪,吞了楚北捷的魂魄,讓他熱血從腳底湧上來,「轟」地擠在腦里。
「絕世有佳人……」他喃喃,俯首去吻。紅唇透著屬於娉婷的香氣,甜美如桂花。
「王爺……」
「不是王爺。」
她心領神會,改口:「北捷。」
「當日定南,今日北捷。」想起了舊話,他試圖緩解她的緊張,低沉的聲音在屋中迴響。
窗外,月正圓。
鎮北王府內,低吟如歌。歸樂東林兩地的人兒,一個丟了魂,一個失了心。
憐愛地撫著秀麗的睡容,撥開遮擋著紅唇的青絲。娉婷夢中甜甜微笑,吐出安逸的呼吸。
她累了。楚北捷知道她是多麼的乏,方才連星星都臉紅的呻吟,還有餘韻留在屋內,帶來滿懷的馨香。
優美的唇,幼嫩的腰,高挺的胸膛,還有細長的腿上,都有楚北捷留下的烙印。楚北捷揚唇,不知想到什麼,笑容消了,濃眉微皺。
他走出卧室,輕輕掩了門。
楚漠然正等在書房裡。
楚北捷邁著沉重的步子進來,沒有表情地坐下。他的袖中,藏著楚漠然儘早給他的一張紙條――
――陽鳳,北漠人,自幼賣入歸樂王子府,善琴,乃當今歸樂兩琴之一。
養於深院,何肅甚寵,極少露面。
愛養花草。
喜吃食物:醬八寶
喜色:深藍
因被陷而見罪,今下落不明。
他把紙條掏出,重新看了一遍。
四方的空氣被他冷冷的威勢攪動起來,紛亂不安地翻滾著。
「一點破綻都沒有。」楚北捷嘴角逸出苦笑。
很少看見楚北捷這種無助的神態,楚漠然惶然地低頭:「王爺的意思是……」
「歸樂兩琴……」楚北捷沉吟:「另一琴是誰?」
「回稟王爺,是敬安王府的一個侍女,姓白。」
楚北捷睏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回復迥然神光,齒間迸出一個字:「查。」
「遵命。」
娉婷在微亮的晨曦中醒來。
青絲瀉撒在光裸的脊背上,有人正溫柔地吻著她的肩膀。
一扭頭,撞上一雙洞徹人心的黑瞳,猛然將昨夜的呻吟嬌喘想起,娉婷驚叫一聲,把發燒的臉埋進被中。
「木已成舟,不用躲了。」楚北捷玩著她的髮絲,看娉婷露著小女兒的嬌態。見她仍躲著不起,笑一聲,捉狹地在她嫩肩上輕咬一口。
「啊!」娉婷叫著翻身,被楚北捷守株待兔般抓個正著,摟著腰,狠狠吻上鮮紅欲滴的唇。
「嘖嘖,天下最美味的早點。」
「你……你……」
「我什麼?從今天起要叫我夫君。」
娉婷橫他一眼,不服氣道:「誰答應嫁給你了?」
楚北捷握住她的手,似乎要將她的手揉碎似的,深黑的眼睛直盯著她,沉聲道:「嫁了我,再不要離開。」
娉婷象心窩上忽然挨了一刀,怔怔看著楚北捷。
楚北捷認真地說:「什麼也別想,跟著我。地陷天塌,都有我在。」
地陷天塌嗎?她抬頭,顫動著睫毛看面前的男人。
那麼高大,那麼強的氣勢,那麼濃的眉,哪一道不是女人心目中的最愛?
有他在身邊一站,什麼都是踏實的。
可她……可她一定是要走的。
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娉婷仰頭,捨不得挪開視線。
楚北捷粗糙的大掌在她臉上溫柔地一抹:「好端端,怎麼哭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就哭了。」娉婷擦了淚,自嘲地笑了。
越搖擺心越疼得厲害,越疼,娉婷越咬緊了牙關要走。
捨不得有什麼用?楚北捷的笑怒嘻罵,都是要捨得的。少爺人在天涯,她不能反倒進了王府,當了王妃。
走,一定要走。
此去經年,當是良辰美景虛設。
貪看楚北捷的絲絲點點,被他擁著,捨不得入睡。每夜巫山雲雨,到渾身精力被壓榨透了,實在不得不閉眼,還要緊緊抓著他灼熱的手,倚在他的胸中。
偶爾,楚北捷沉重的嘆息在耳畔傳來,她心疼。
這人,哪來這麼多的野心。國務、征戰、沙場血河,沒有一樣他肯放下,連夢裡也勞累自己。
要走,一定要走。她踏上會把人溺死的流沙,抽腿雖然辛苦,卻不得不做。
但初夜后恩愛如膠,楚北捷居然放棄了日復一日的公務,整日抽空陪她。
「十月桂花香滿頭……」
香氣撲鼻的桂花被心愛人親自插入髻中,娉婷翩然回頭,心中凄涼,卻回楚北捷一個甜美的微笑。
楚北捷附耳輕道:「等春天,後院的花開了,我必每日親手摘一朵最美的,插在你發間。」
「人本來就不美,被花一襯,豈不更難看?」
「那你就唱歌,把花都慚愧死。」
楚北捷的笑聲在王府上空回蕩。
娉婷暗自神傷。
春天,百花開放時,你在東林,我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