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醒來后,出現在視線中的是意料之內的洛辛。

修長的指間夾著燃到一半的煙頭,洛辛方方正正的臉上帶著離尉印象中的溫和笑容。

「嘿,」他低頭,打量離尉:「你醒了。」

他笑得一點危險也沒有,實際上,在離尉記憶中他,洛辛的危險係數遠遠低於周揚。

離尉難受地坐起來,捧著發脹的頭:「你對我做了什麼?」

「只是一點迷藥。」

「我問的不是這個。」黑白分明的眸子轉向洛辛,離尉話里蘊藏著即將爆發的怒火:「離尉和周揚的關係,你心裡應該清楚。而我……卻什麼都忘了。」

指尖的煙快燃到盡頭,洛辛站起來轉身,把它按在桌面的煙灰缸里,沉吟:「你忘記了什麼?」

空氣中燃燒著離尉的漸漸升溫的怒氣。

洛辛的背影抖動著笑起來:「可憐的離尉,你被弄糊塗了。」一絲另有深意的笑容浮現在唇角,他轉身,離尉看見一雙笑意無法到達的黑眸。

「洛辛,你用了一種最俗套,最下濫,但是最有效的方法,去傷害周揚。」

「你一直……在和周揚上床吧?」男人的身影緩緩籠罩過來,帶著強勢的壓迫力。離尉警覺地後退,脊樑抵在冰冷的牆上,他試圖跳下身下的單人小床,可洛辛已經壓了上來,把他逼得沒有任何逃逸的空間。

「你背叛了我,離尉。」

「你一直在撒謊。」離尉磨著牙。

「我們之中有誰不是騙子?」洛辛一把抓住猛然動彈,企圖衝出房間的離尉,把他重重摔在地上:「你以為自己真的是一流的殺手?」他跪下,擰起離尉的下巴,開始猛烈的強吻。

「滾開!混蛋!」

「對啊,就是這種眼神。」洛辛停止掠奪性的吻,嘖嘖擰著他的下巴左右轉動:「瞧,這不是鍛鍊出來了嗎?那個桀驁不馴的狂妄小子的眼神,象被逼急的野獸一樣,不管是誰都敢豁出去惡狠狠咬上一口的兇惡眼神。」

離尉竭力後仰,努力用手肘頂洛辛的胸口。洛辛嘴角含著笑,就勢把他的手反縛起來。離尉這個時候才駭然發現自己的搏擊能力相當於零,去他的一流高手,地獄式訓練!

嗤!上衣被撕開的聲音雖然輕微,對離尉來說簡直震耳欲聾。

「洛辛……」他死死扭動著腰,不然洛辛的手順利下滑到腰間,沉聲警告:「周揚會殺了你。」

洛辛的手,忽然停下了。

「你以為你是誰?」方正的臉一旦帶上邪惡的笑意,總讓人心裡發毛。洛辛嗤笑:「真正的離尉早就死了,你不過是個冒牌貨。」

被壓制的身體猛然僵硬,蒼白的俊臉變成死灰色。

冒牌貨?不過是個冒牌貨?

狂風呼嘯而來,將一層其實早已半透明的紙赤裸裸揭下。

「你胡說……」心臟被猛然撞擊后彷彿失去了停頓,離尉瞪著空洞的眼睛,氣若遊絲。

周揚,你在哪?你要我留在原地的。你在哪?

屋中四面牆壁上的懸挂式平面大電視忽然開了,鏡頭中央,是一張蒼白憔悴但依然神氣的臉。

離尉顫動起來,不安地盯著電視中的人。熟悉的輪廓、鼻子、眼睛、嘴唇,和他每日在鏡子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我看著他死去。」洛辛殘忍地微笑:「周揚的心肝寶貝,他一根頭髮都不捨得碰的離尉,兩年前就死在這間房子里。你不過是個冒牌貨。」他伏下,湊近離尉的耳朵輕輕吐氣。「不過你真有幾分離尉的神韻,有的地方象極了。」

不要看!離尉在心裡對自己尖叫,真相就停留在電視後面,他害怕得無法停止顫抖。

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球,焦點落在電視中的主角上。桀驁的男人滿身傷痕,似乎連站也站不穩,硬撐著扶在牆角站穩。

一群手持鐵棒的大漢緩緩圍著他走過去。

強烈的預感,讓離尉猛然別過臉,躲避電視上出現的慘劇。洛辛強迫他把臉轉過來:「看下去,認清楚點。」

離尉閉上眼睛,洛辛粗暴地用食指掀開他的眼皮:「不許閉眼,睜開,你睜開!你不是和周揚上床了嗎?你不是看上周揚了嗎?你不是等著他來救你嗎?你好好看看他的情人是怎麼死的。然後你把這小子欠我的眼淚和恐懼絕望都還給我!」

被掀開的眼皮無法阻止光線透入瞳孔伸出,離尉如同受到詛咒般看向屏幕。骨骼破碎的聲音不絕於耳,鮮紅的血從肉里濺起來,染濕了鏡頭。

鏡頭深處,被包圍的人倒在血泊里,仍艱難地抬起頭,咬著下唇,緊緊盯著鏡頭。那是一雙,美得令他想哭泣的眼睛。

「他到最後把舌頭都咬斷了,就是不肯吭一聲。周揚從哪找來這麼個寶貝?」

鮮血源源不斷從那人身下流淌出來,蔓延到四方。行兇者知道身後有錄像機,有意無意保留一個空隙。

離尉看見那一直高昂的頭粘滿鮮血,美麗的眼睛盯著鏡頭,無論挨了多少棍,眼睛始終執拗地盯著鏡頭。

直到那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輕輕挨到地板上,失去焦距的眼睛仍然大睜,看不見一絲悔恨畏懼。

他死了。

周揚深愛的,已經死了。

冷凍的軀體忽然變得滾燙,五臟六腑中狂奔的熱流讓離尉幾乎忍不住痛哭。

離尉死了,他的記憶,他的從前,原來已經死了。

什麼離尉的一半?根本連一半都不是!

離尉抬頭看著上方,洛辛冰冷殘酷的微笑使他眩暈。

「不可能!」他驀然吼叫起來。

「現代的整容技術多先進,何況你和他本來就挺象。計劃順利得出乎我的意料,把你送到周揚身邊,然後讓你愛上周揚。」洛辛欣賞著離尉痛苦的掙扎:「你就是離尉,今天,我終於可以看到這張可惡的臉露出絕望的神情。」他按住離尉的頭,興奮無比地盯著離尉流露出痛苦的眸子。「看看這雙眼睛,這雙絕望的眼睛,真是美得不可思議。」

「周揚……」離尉閉上眼睛**。

「別閉上眼睛,離尉。讓我好好看看你哭泣的眼睛。」洛辛瘋狂地撩開他的眼瞼:「你不是很堅強嗎?你被輪姦的時候嘴角還在譏笑,你被打斷雙腿的時候還挺著脊樑,真不愧是周揚的情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要強的人,寧願被活活打死也不吭聲。今天你總算哭了,你滿臉的驕傲終於消失了,你高傲的眼神總算不見了。」

胸膛感覺到一陣涼意,像風透過肌膚直接吹到心臟上頭。

他聽不見洛辛在瘋狂地叫嚷什麼,天旋地轉沒有停止過,只依稀記得周揚低沉的叮囑。

「留在原地……」

從前的離尉、狂野的離尉、囂張的離尉、淫亂的離尉,無數個離尉在腦里指著他冷笑冒牌貨,冒牌貨!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還是喜歡你。」

「我還是喜歡你從前的樣子……」

「離,你答應永遠不要離開我。」

有誰被洗腦後會完全改變原來的天性?

有誰會將自己的過去最親最愛的忘得乾乾淨淨?

「不不,我是離尉,我是離尉本人……」他無力地看著洛辛,發出空洞的聲音。

若他不是離尉,那他和周揚,就是擦身而過不回眸的陌路人。

誰用指尖把他的神經撕成一條一條,條條皆成血絲?

「你是離尉,你是我親手造就的離尉。」洛辛的舌頭鑽進口內,霸道地**他的**,動情地說:「你是屬於我的離尉。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臉蛋,我把你送到周揚身邊一段時間是對的,看看你的眼睛,你的潛質完全被激發出來了,無與倫比的美麗。」

洛辛輕巧地拉下拉鏈,**驟然接觸的冷空氣令離尉渾身一震。

「放開我。」

「你難道還想為周揚守身?可笑,周揚如果知道你是冒牌貨,根本就不會在乎你被多少人睡過。」

「不。」

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甩在掙扎的離尉臉上。

洛辛居高臨下,用指尖輕輕抿著優美唇角逸出的血絲:「周揚不會心疼你的血,可我會。從現在開始,好好記住,你是我的離尉,是我造就了你。」

「不,不!不!不……嗚……」

離尉象受傷的野獸一樣吼叫,叫聲被封在洛辛強硬的吻里。

「聽話點,你也想被活活打死嗎?」

口腔中攙和了另一個男人的氣息,周揚早上留下的淡淡酒味蕩然無存。

眼淚,從長長的睫毛上滑了下來,離尉幾乎被這帶著恥辱的液體灼傷。

他不是離尉,真正的離尉不會在洛辛面前哭泣。

無助感包圍了他,象細菌一樣吞噬他。

周揚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低沉地唱著哀傷的歌哭泣?他甘願傾注滿腔溫柔的男人已死,被侮辱,被毆打,被殺害,默默埋在不知名的地方。那是怎樣一個狂野的靈魂,俘虜了周揚,俘虜了身邊彪悍的漢子,甚至在死後仍然荼毒殺害自己的敵人。

戳穿的真相清晰又殘酷,每一絲過去的疑慮都可以從這找到答案。願周揚永遠不要知道這個真相。

他不是從前的離尉,甚至不是離尉,只是一個被製造出來,讓洛辛一償心愿的軀殼。

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的軀殼。

「我的名字是什麼?」木然任洛辛在手摸索自己的身體,他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輕問。

「離尉。」

「不,我的原名。」

洛辛貪婪地咬住他的鎖骨:「已經忘掉的東西,何必想起來。你以前是個平凡的人,過著平凡的日子,現在,我會讓你活得不平凡。離尉,你和周揚的那個離尉不同,別自討苦吃。」

「洛辛,你估計錯誤。」他盯著洛辛,扯動被打得青紫的唇角:「冒牌貨未必就比正牌貨軟弱。」

一道刺眼的折射光芒傳到洛辛眼中。

刀!他這訓練不足的學生竟不知不覺偷了自己小腿上的刀!

多年的訓練讓洛辛反射性地握住離尉持刀的手腕。

「離尉!」驚訝的呼聲響起。

洛辛估計錯誤,刀並非刺向自己,中途力度忽然轉了方向,直刺入身下人的胸膛。

刀刃入肉的沉鈍聲在耳膜里清晰地回蕩,瞬間,滿目的紅染濕離尉白皙的胸膛。

「你瘋了嗎?」洛辛氣急敗壞地怒吼。要不是抓住離尉的手腕時改變了一下方向,刀尖就會直直插入心臟。

「我們之中誰不是瘋子呢?」俊美的臉泛起淡淡的慘笑,離尉靜靜閉上眼睛:「別碰我。我已經愛上周揚了。」

他一直在偷,周揚的溫柔,周揚的淚水,周揚低沉的情歌,周揚的愛。

多幸運的小偷,卻一直不懂珍惜,痛恨命運的不公平。

這一切並不屬於他,他偷去了,那個受盡折磨仍光芒奪目的男人的幸福。

真正的離尉,到死還高傲地昂著頭。

但他已經貪得無厭地愛上了,這份不屬於他的幸福。

那不徹底的一刀沒能奪取他的性命,但也足以讓他昏睡好多天。

朦朦朧朧睜開眼時,都能看見洛辛令人痛恨的臉。

「你已經死過一次了,別再犯傻。忘記周揚,你已經屬於我,是我的離尉。」洛辛對離尉這個名字的執著近乎可怕。

人工製造的離尉仍叫離尉,無法知道自己原本身份的被洗腦者,只能保持小偷的身份,不放棄他不願放棄的臟物。

每次睜開眼睛,房間的布局都會有所改變。

洛辛不復那天相見時的瘋狂粗暴,彷彿在狠狠發泄一通后回復了往日的溫和平靜。

看見離尉緩緩掃視四周,他說:「有人在找我們。最近形勢對我們越來越不利,常常挪動地方比較安全。」

周揚!兩個高音在離尉心中震起來。他掩飾著,避洛辛的審視。

他是離尉,不是洛辛的離尉,是周揚的離尉。他暗中咬牙。

形勢似乎真如洛辛所說,越來越不利。

今日洛辛一天都沒有出現,傍晚的時候才傳來房門開鎖的聲音,若水端著晚飯走進來。

離尉怔怔想著事,沒理會他。

若水放下晚飯,卻沒有立即離開。

他瞅著離尉:「你還好嗎?」

周揚在擔心嗎?生龍活虎的表情,在他失蹤后是否還依舊保持?離尉微微笑起來,想象周揚把洛辛追得到處逃竄的樣子。

若水嘆氣:「兄弟,我警告過你,別被周揚活抓,那是生不如死的下場。」

他等了很久,不見一點回應。

離尉靠在床邊,蒼白俊美的臉,憔悴得不成樣子。驟然感覺一雙有力的臂膀伸過來攙扶起自己,離尉驚醒了似的抬頭:「若水,你幹什麼?」

「幫你逃跑。」若水一貫如常的平靜。

「你瘋了?」

「沒有。」若水攙他到門口,竟然真的按動密碼,打開房門:「洛辛今天出去了,這裡由我做主。」

逃跑機會突如其來,尚未來得及思索,已經被若水延著陌生的走廊攙到電梯門口。

「在角落等我一會,別東張西望。」

空蕩蕩的走廊盡頭剩下離尉一人。看著若水的背影,離尉依然不敢置信憑空天降的好運。

不一會,若水去而復返,拿著一套衣服往離尉身上罩:「跟我來。」

臨時住所始終不如老巢防守森嚴,洛辛不在時若水就是臨時負責人,離尉跟著他輕鬆到了出口。

兩人上車,離尉才抽空問:「為什麼?」

若水插上車鑰匙,答非所問:「你以前的名字,叫陳明。」

「你認識我?」離尉愣住。

「打小交往的鄰居。但我們際遇不同,你兢兢業業老實做人,我混殺手闖黑道,那年少爺想找和離尉神似的人……」若水面不改色地發動汽車:「我賣了你。」

「什麼叫賣了我?」離尉頭頂響雷一記接著一記,他擰下車鑰匙:「你給我說清楚。」

若水轉過頭冷笑:「賣了你就是賣了你,不這樣我能在組織里升這麼快?只是……沒想到你被修理得怎麼慘。」

「你……」

「閉嘴。」若水忽然壓低聲音,倒後鏡里印出洛辛的車駕正駛進大門,剛好停在唯一的車道上。若水低咒一聲:「你來開車,情況不對自己找生路。」

他下車關上車門,朝洛辛點頭微笑:「少爺,你回來了。」

「他人呢?」

「在房間里,剛剛送了晚飯。」若水吩咐手下:「阿群,把少爺的車開進車庫。」

洛辛搖頭:「不用了,等下就挪地方。若水,你和阿群阿權上去把那人帶下車。」

離尉緊張地看著他們在遠處不知商量什麼,眼前忽然冒出一個陌生的男人。

「小子,你在若水哥車裡幹嘛?怎麼帽子壓得怎麼低,鬼鬼祟祟的?」男人對著車窗喝問,立即驚動了洛辛。

電光火石間,洛辛的視線對上離尉帽檐下豹子般的眼神。

「攔住他!」洛辛的喝聲暴起。

若水衝上去對著洛辛頭臉就是一拳,轉頭看向離尉,遠遠大喊:「開車!」

離尉反射性地踩下油門,猛打轉盤,剛剛朝他喝問的男人被撞出三四米。車胎與水泥地面強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轟!高速撞上停在路中的洛辛車駕,把嶄新的寶馬撞到一邊。

喧嘩聲起,洛辛的手下從四面八方手持武器趕來。

「別松油門,快逃!」若水的喊聲衝進耳中,緊跟著兩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離尉駭然看向倒後鏡,正看見若水渾身冒血,倒往地面。

一股熱騰騰的水氣,瀰漫眼眶。

洛辛踏著若水的屍身追上來,狂吼:「不許開槍!攔住他!攔住他!」

離尉咬牙,緊踩油門,連撞好幾個企圖阻攔的人。車速提到最高,一舉衝過大門,揚起層層灰土,在眾人的瞪視中,竭盡全力向大路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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