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說，她愛上他了。
而他呢？
無忌倒了杯酒，緩緩的走在風雲苑的三樓，他的私人天地。
首先是與自己房間相鄰的女主人房，她每次來總是住在這。梳妝台的椅子上還披掛著她的熊熊浴巾，衣櫥里也有要士揚準備的幾套衣服，讓她來時能方便替換。
她不喜歡下雨天，只要一下雨，她絕不出門，就是不睡也會死賴在床上。風雨大點時，她就會抱著枕頭到處找他，而後一直窩在他身邊，直到他受不了，起身捉她回房，擁著她同眠。
拾起有些垂落地上的浴巾重新掛好，他走出卧房，途經門板半開的書房。
他的工作量極為繁重，每當他抽不出時間陪她，他就會將公事帶回，移至書房，再將她接來。
常常她都是撇下他為她準備的影片，自己帶著好幾本小說，在一旁靜靜的陪著他辦公。有一次他累極的趴睡在桌上，一覺醒來，便發覺自己身上多了件被子，而她則如貓般依偎在他膝上，也睡得深沉。
而從那時候起，他就讓人在書房多留了兩條絲被，因為當時睡醒時，只有他身上有棉被。
而一旁的陽台處，有著他為了保護她的脖子，所放的一張躺椅，方便她這總是仰頭看星大半夜的夜貓子，讓她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記得她第一次看到時，右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笑得開心極了。鄰房的遊戲室是知道她迷上電玩后，於是他要人改建西首的客房而成，購進了各式遊戲。當他有空兩人又不想出門時，便泡在這一整天，挑戰各類遊戲。
無忌信步來到飯廳。
自她來后，原本閑置不用的飯廳及廚房才得以啟用。猶記得兩人共度的星期假日，她總是早他起床，做好一桌餐點等他。甚至他會先給她個早安吻再落坐用餐。
視聽室、健身房、練功房、和室、廚房、草地……不知不覺，素妃已經融入他的生活。
她說，她愛他。
但，他呢？也愛她嗎？
若御和紫菀他們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
無論如何，他照顧她，是因為御的託付，他從未多想。
煩悶的將酒一飲而盡，無忌將自己投向沙發，不願再去思考那擾人的問題。
☆☆☆
讓自己凝聚了勇氣三天，素妃來到掠影大樓。
「林小姐。」王秘書恭謹的道。
素妃扯出笑，「他在嗎？」
「副總正在開會，你可以進去等，會議大概再半小時就結束了。」
「好，謝謝你。」道過謝后，素妃推開辦公室的門，徑自走到窗前，俯望底下喧囂的街頭。
好煩！
他會說什麼呢？是否依舊是冷冽的拒絕？素妃搖搖頭，甩去腦中不幸的預感，不願在得到他的回答前，先滅了自己的勇氣。
但，不好的預感仍是盤旋在心裡，揮之不去。
就這樣，她愣愣的站在窗前，忍住想逃跑的衝動，一面在心中為自己加油打氣，直到開門聲響起……
一回頭，就看見他眼底淡淡的詫異。
無忌很快的收起驚訝，提醒自己一會要出去問問王秘書，為何他的辦公室里有人卻未先通知他。
一直到坐在辦公桌后，無忌才清了清喉嚨問：「有事嗎？」
素妃為他那冷淡而疏離的態度瑟縮了下，但她告訴自己要加油，沒聽見他親口說前，她都不算輸。
「我想……我想來問你的回答。」怕一停頓自己就會退縮，素妃一口氣說完，臉也紅了。
無忌不語，只是看著她。他自己根本還沒想通，無疑的，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但，為什麼特別？他不懂，也不想費心思去懂，寧願停留在原地，不要有所改變。
他為什麼不回答？是不想讓她傷心嗎？她悄悄的偷看他的表情，卻一如以往的猜不透他的想法。
好半晌，兩人就這麼僵持著。終於，無忌先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想，你並不是真的愛我，只是習慣我的存在。」無忌想說服她，也說服自己。
「不。」素妃搖頭，「我很清楚，我是真的愛你，要不然我不會在看到別的女人和你在一起時，會感到心痛。」雖然這大膽的告白令她全身發燙，但她仍是勇於表達。
「你錯了。」無忌堅持著。「你只是喜歡依賴我。自紫菀走後，我就陪在你身邊，再加上你自身的不安全感，才會造成你現在的錯覺。你並不愛我，只是習慣使然。會想獨佔我，會有不舒服的感覺，只不過是害怕會失去可以依賴的對象，需要和愛是不同的。」
「不是！」素妃加大聲量。「是真的，我愛你。」
他搖頭，一分分的冷淡了面容。「別騙自己了。」
她住口，含淚的雙眸緊盯著他瞧，艱難的吐出一句，「相信我愛你，有這麼困難嗎？」
他撇嘴。「不是不相信，只是指出事實。」
她不自主的退後，手肘撞上窗沿，但她感覺不到痛，她深吸口氣，仍是不放棄。
「好，不管事實到底如何，我只想問你一句！那你呢？」
「我怎樣？」無忌淡漠的反問。
素妃握緊拳，慢慢的走向他。
「我愛你，那你呢？」晶亮的雙眸鎖住他，不讓他轉開視線。
無忌深深的回視。「我會照顧你，全是御的交代。而這段時間來，我之所以關心你、疼你，出發點全是基於御的委託。」
「只是這樣？」素妃拚命忍住急欲落下的淚水，輕聲的回問。希望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儘管只是騙她。
天！她甘願被騙。
可惜無忌連騙她也不願，就見他輕柔卻不失堅定的點頭。
「就是這樣。」
她閉了閉眼，朝他露出笑容。
「謝謝你這些日子來無微不至的照顧。」
說完，片刻不拖延的奪門而出。
無忌起身想追，卻又止步。追了又能怎樣？他傷了她的心吶！
懊惱的支手撐額，他眼前全是她臨去前的笑容，一如當時在相遇時，雖也是笑，但眼神卻十分地凄涼……
天，他做了什麼？
☆☆☆
一場突來的午後雷陣雨，讓街頭的人們紛紛走避，但素妃只是盲目的走著，放任雨水淋得她一身濕。
他對她的種種，全是因為影門御人的交代，只是因為她是菀兒放心不下的朋友，所以他盡全力的取代菀兒的位子，對她好，用盡自己的力量使她過得快樂。
但，她愛他呀！
不想再強撐的跪落在地，雙手掩面。
她做了什麼事？她耗去他寶貴的光陰，以自身的脆弱無依平白無故得到他全心的照顧，而後還死賴活賴的愛上人家，強問他，使得雙方尷尬不已。
不理會路人的叫喚，不在乎雨點打上身的疼痛，現在她只想大哭一場，為她失敗的初戀，以及失去無忌這名朋友，經過這件事，她和他將會漸行漸遠，回不到從前相互依偎的日子。
回憶起之前的種種，她是真的捨不得，希望能和他就這麼過一輩子，但永遠不可能了。
也許這近兩年來，為了要照顧自己，他被迫放棄許多，所以她虧欠了他，也累了他。
大雨中，淚如斷線珍珠般一顆顆滑落，她站起身子繼續的往前走，內心只剩滿懷的愧疚。
☆☆☆
「素素？真難得你會打來，什麼事？」紫菀將女兒放到兒子旁一同午睡，笑著走向陽台，猜測著好友突然來電的用意。
「我有點事想麻煩你。」素妃喝著白開水潤喉，說話也盡量精簡，怕讓紫菀發覺她的不對勁。
「好嚴重啊，居然還讓你用到麻煩這兩個字，閣下的字典不是向來找不到這兩個字嗎？」紫菀調侃著她的正經。
「紫菀，認真聽我說嘛。」她現在沒有心情陪她說笑。
「好啦！什麼事？」
「我希望你能去和影門御人說，叫他收回要上官無忌照顧我的話。」唯有影門御人親自收回這項託付，無忌才有真自由可言，不必再為了她犧牲應有的生活。
這是她欠他的，理當替他討回。
「為什麼？」紫菀沉靜的反問。
她和無忌怎麼了嗎？
「不為什麼，只是不希望老有個人在身旁監視。將心比心，你當初不也恨死了大哥、小哥安排人在你身邊。」自菀兒離去后，大哥、小哥對她的照顧也從未間斷。
「那不一樣，我有自保能力，而你沒有。」紫菀不客氣的指出事實，「而且那時我有你作伴吶，別人來窮攪和什麼，現在就只剩下你一個人，若沒找個人照顧你，我怎麼放心得下，還是你想要我回去陪你？」
「不是。」素妃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你的身體還沒復原，別老是讓人擔心。」
「那你也別讓人擔心呀！無忌有什麼不好？」紫菀反問，心裡起了個大疑問。
記得在婚禮上，只要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素妃和無忌間有點兒譜，也因此她順水推舟，要老公延長無忌的「保母」任期，順便也要哥哥們中止一個月一次的探望，看看他們會有什麼樣的進展。
而素妃的反常，是否代表事情有點兒不對了？
「不是的，他很好。」
「那是為了什麼？」紫菀追問，「素素，要我們收回照顧你的話，那絕對沒問題，可是你得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讓我能放心。」
素妃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所以早想好了對策。
「不關上官無忌的事，他很用心，對我也很好。只是我找到了更好的人選。」
「哦！」紫菀揚起話尾，「你的意思是你找到了心儀的男人？」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意外的問：「是誰這麼好運？」
「我的大師兄，陳於武。」素妃沒有一絲遲疑的回答。
絕對有問題。紫菀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據她所知，陳於武和素妃相識以來，相處的時間不到一個月，尤其在陳於武奉調日本后，每年兩次的回國時間都不超過四天，兩人只靠電話交流，而素妃也沒去過日本探望他，這麼淡如水的交往，居然會令重感覺的素素為他痴迷？白痴才信她！若硬要說她動了心，對象反倒是無忌才是。
「是嗎？」完美的驚喜加懷疑口氣，紫菀巧妙的掩飾自己的想法。
「是的，所以我不希望身邊還有個上官無忌。」素妃在心中道歉，自己不是刻意騙人的。
「好。」紫菀出乎意料之外的爽快答應。
「啊？」還想再解釋的素妃一時反應不過來，她真的相信了？
「我說好，我會要御去和無忌說的。」
「是嗎？」心愿達成，素妃心中卻有些悵然若失。
「還有事嗎？」紫菀明知故問，心裡猜測著緣由。
「沒事了，謝謝你。」
「自己人，道什麼謝。」
素妃苦笑，兩人又閑扯了一會，才掛上電話。
紫菀電話一掛，立即轉身出了嬰兒房。看來，該找她親愛的老公聊聊天了。
☆☆☆
將情報組呈上的報告往御人的桌上一放，紫菀雙手抱胸斜睨著她親愛的老公。
「又怎麼了？」御人放下筆，起身過去摟住老婆，心裡亮起紅燈。
他對她昨夜緊急命令情報組彙整出無忌和林素妃相處的情形略有所聞，而看她現在這副樣子，他只能笑笑，心裡嚴陣以待，反正不會是多好的事就對。
「去問你的兄弟啊！」紫菀掙開他，自個跑到沙發上舒服的窩著。
御人跟著坐下抱過她，替她調整一個更舒適的位置。
「無忌嗎？」他不在意的配合著她，現在除了妻子兒女，其餘的他是不怎麼放在心上。
好吧，也許那兩個不成材的兄弟例外。因此，昨夜收到消息時他立即吩咐情報組秉持「有所言，有所不言」的原則。他這個老婆平日是十分明理聰慧沒錯，但若事情牽扯上林素妃，她就可比火車頭般沖得令人頭疼，所以不管事情如何，先瞞著總沒錯。
「不就是他，你自己看看。」欲跳下他懷裡，卻叫他偷了個香。頎長的身軀迅速的走向書桌，回來時手上已多了一份報告。
隨意的翻閱報告的內容，他猜測著是什麼事惹得她不快，但他發覺情報組的人僅列舉了一些看似重要，實則壓根不打緊的事件，應該不至於讓太座生氣才是。
他與無忌近來鮮少見面，僅偶爾由翊航那得知，他將工作與林素妃皆照料得很好，也就沒去多問些什麼。
「當初是你留下他照顧素妃的，所以你給我想辦法解決。」
「解決什麼？」將她散落頰邊的發一一撥回，御人問得輕忽。
紫菀露出個甜蜜的笑容。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讓情報組『有條件』的提供我報告，基於這一點，我就有生氣的理由。還有，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們倆是一對，不管現在為了什麼搞僵氣氛，我都要替素素抱不平，而最終目的，則是將兩人送進禮堂結婚。」
「你想太遠了吧！」他扔開手上的報告，口氣中沒有多大的訝異，畢竟紫菀不同於常人，會察覺情報組陰奉陽違也是自然，但送兩人進禮堂？這是否太多事了？
紫菀仍是笑，不會不明白他的性子。
「你怎麼想我不管，但我是你老婆，你說什麼也得幫我。」
御人攤攤手，「我沒說不幫呀！」
「那好，」紫菀快速的掙脫他的懷抱。「無忌那就交給你了，若你搞不定，我只好自己回台灣一趟。」
心知肚明這向來不愛管閑事的男人絕不可能真的幫她，只好放話威脅，說什麼也要拉他一同趟這渾水。
他沒回話，只是朝她露出奸奸的笑容。
讓她拖著虛弱的身體加上兩個孩子回台灣，除非他死。
她吐吐舌頭，知道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不說話就代表你同意了，為妻的我十分期待你的表現。」
目的達成，她緩步退出書房。
臨出門前，她又想起什麼的回頭。
「至於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我已經交代『難』去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不敢再看他，她一溜煙的跑了。
她都這麼軟硬兼施了，他若不做點事還真過意不去。三秒鐘內下了決心，御人要情報組直接呈上無忌兩人的詳細報告，決定花費點時間在旁人的風花雪月上，誰叫這旁人，一個是自家兄弟，一個是親親老婆的好姐妹呢！
☆☆☆
「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和翊航一樣，習慣將脖子上的東西塞滿漿糊冷凍起來？」隔著電話，御人懶洋洋的開口。
「我不回答沒頭腦的問話。」無忌瞪視著話機，考慮著是否該甩上電話。御沒事的話絕不可能打電話來與他閑扯，他必定是知道了些什麼，才不過兩天光景，是哪個大嘴巴去和他說的？
「怎麼有空打來？」他明知故問，狀似不經意。
御人不問反答。「你猜？」
「猜謎一向不是你我的興趣。」
御人笑了，笑得詭異。
「瞧你極力撇清，力持冷靜的蠢樣。」
無忌撇了下嘴角。「你堂堂少主難得撥冗打長途電話來，就是為了批評我？」
「別急。」他收起笑。「我會打這通電話的原因你應該清楚得很，若不是為了林素妃，我哪來的時間。」
短暫的沉默后，無忌開口。「我只答應要照顧她。」
「真的就只是照顧？」
「你到底想說什麼？」無忌咬牙問。天知道他最恨御這樣，活似逗弄老鼠的貓，而自己，就是那隻該死的老鼠！
「我想說，你變了。以往的你不是一個會逃避自身情感的人。」無忌從未對任何一個女人動心，而這次也讓自己起了興趣，旁觀他和林素妃的事。
「我現在也還是。」過沖的語氣只會讓人更懷疑。
御人又笑了，笑得深沉而富算計。
無忌頭皮發麻，渾身緊繃的進入備戰狀況。
「如此說來，我這倒是救贖你了。」
「怎麼說？」
御人止住了笑，淡淡的說：「很簡單，我要收回之前的託付。從今天起，林素妃的事不勞你費心了。」
「紫菀同意嗎？」這是所有疑問中，無忌唯一捉住的一個。紫菀若能放心讓素妃一人生活，也就不會扯出現在這些事了。
「雖然這已與你無關，但我還是回答你。她同意，而且也找到更適當的人選。」御人不給他發問的機會，瀟洒的劃下句點。「別太感激我。」
無忌拋下電話，癱靠在辦公椅背上，一句話也說不出。
是啊！他是該感激御，畢竟以現在的情況而言，早日與她撇清才是上策，可為什麼他反而想殺了御？
手撫上胸口，彷彿心被人掏空似的難受……
☆☆☆
睡不著……頭好痛……
素妃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難以入眠，最後索性坐起來，在黑暗中發獃。
兩天了。這兩天來，無忌沒再來過，想必是影門御人和他說了吧！
夏卡兒又休息了。沒辦法，她無法在這種沮喪的心情下開店，而且小琪他們也被她遣迴風雲苑，沒有人手，開店更是不可能。
想起昨天要他們走的情形，素妃的心情更為沉重。畢竟也相處了一段時間，可是沒辦法，他們是無忌的人，總是要還人家的。
掀開棉被走下樓，環視著封憂閣，想著兩人以往的相處情形。
唉！明明不該想的，還是想了。
紫菀不知是否探知了什麼，昨天打了通電話來，莫名其妙的丟下一句「包在我身上」就斷了線，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頭好痛，她可能是有點感冒了。
但，誰會來照顧她？
自嘲的一笑，她逸出沙啞的嗓音，「不會有人了，你靠自己吧！」
素妃回到房裡，希望能睡到不省人事，那或許就不會再有心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