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嗓子乾渴得難受,聽著耳邊「嘩嘩」的水聲,東蘺夏樹努力撐起沉重的眼廉。頭還在隱隱作痛,不過身體似乎又回來了。身上暖暖的,還可以感受到溫熱的水在皮膚上流動時的舒爽感。還沒有完全恢復的神智漸漸適應周圍的一切,勉強張開的雙眸也終於漸漸吸收了光線。
蒸騰的水氣中瀰漫著一股甜甜的香氣,似花香又似酒香,那飄飄裊裊的霧氣竟然也似乎帶著一絲淡淡的粉色,醺醉著人的雙眼。東蘺夏樹又閉了閉眼睛,重新張目,一切都沒有改變。
這是什麼地方?
「你醒了?」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聽來有些飄渺,不過卻十分清晰。楚天行手撐著額頭,微微睜著雙目。
東蘺夏樹輕呼了一聲,正想起身,觸手之處卻是光潔又充滿彈性,在濺起一片水花之後,手無著力之處的他又被輕鬆拽了回去。
東蘺夏樹漲紅了臉。
是的,漲紅了臉。因為,他現在正赤裸著身體,與同樣不著片縷的楚天行躺在一個飄散著粉色霧氣的大水池裡。而他,正是躺在楚天行赤裸的胸懷裡。被楚天行拉回去的一瞬,東蘺夏樹的鼻尖撞上了那隆起而又堅韌的胸膛,酸酸的感覺從鼻翼直竄上他的腦門,讓他差點落下淚來。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說不上來的味道,卻讓人久久難忘。東蘺夏樹的心「砰咚」跳了一下,臉上的紅暈罔顧他的意願闖入了他的脖項。
那是一種如受驚的小鹿一般又黑又亮略帶著濕意的眼眸。他的眼睛清澄見底,如同黑色的水晶一樣美麗。楚天行不覺有些沉醉。就像頑皮的孩子在冬天裡見到無瑕的白雪總會忍不住去踏上兩腳,楚天行看著眼前的東蘺夏樹,心頭湧起的就是一種想要把他的清澄在手心裡狠狠捏碎的衝動。
很想,很想,把他揉碎!既然心動,不如行動!楚天行抬起東蘺夏樹的下巴,狠狠吻了下去,深厚,濃烈,帶著強烈的掠奪感。感受他在自己身下驚慌地掙扎,難耐地喘息,困窘地躲閃,直到無力地虛脫,楚天行心中感到一種莫名的滿足和自得。
放開鉗制的雙手,看著他原本白皙的面頰變得桃紅,看著他清澈的雙眸染滿困惑,看著他浸在水中勻稱而織美的身體,久違了的燥熱席捲而來,體內亂竄的熱息盡皆向下腹集中而去。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衝動了,上次的發泄是在什麼時候?楚天行舔了舔有些乾涸的雙唇。身下的獵物秀色可餐,也已經洗剝乾淨,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享用。
他應該還是處子吧,這個叫東蘺夏樹的少年。楚天行對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自信。這隻青澀美麗的小獸一定還沒有經歷過人事,所以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才會這麼清澈,那麼撩人心魄。只是想象著自己的分身插入那緊窒又火熱的秘道的銷魂感覺,想象著他在自己身下因為痛苦而發出哭泣的聲音,楚天行的身體就因為勃起的慾望而覺得疼痛。
東蘺夏樹的心還在怦怦亂跳著。他不明白為什麼楚天行會和自己光著身子泡在水中,摟著自己這硬梆梆的身體有這麼好嗎?
楚天行他想做什麼?東蘺夏樹百思不得其解。原本他就對男女之事不太熱心,雖然年已十六,但對那些世家子弟沉迷的風花雪月一向謝敬不敏。就算如此,東蘺夏樹一些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的。譬如說,現在。
再一次被霸道地奪去呼吸,東蘺夏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算第一次可以當作是逗樂、戲弄、懲戒、威示,這種極親密的行動在獨處的二人之間再次發生就不是偶然可以一筆帶過的了。這男人,真的對自己有種不良的企圖,而且這企圖毫無掩飾。
水氣蒸騰翻沸,連四周的空氣也變得潮濕得令人無法呼吸。東蘺夏樹用手抵著的楚天行的胸口,那裡的肌膚雖然有些發燙,但更加火熱的是悄悄抵在他腹部的那個硬塊。同樣身為男人,東蘺夏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只是從未有過如此經驗的他,即便再沉穩,遇到這樣的狀況也只會陷於混亂而不知所措。
感覺到東蘺夏樹突然僵直的身體,楚天行微微挑起唇角,直視著那強帶著濃濃困惑和薄薄怒意的清秀面孔。
「怎麼,怕了?」順勢挺了挺下腹,用著一種別具用心的低啞嗓音問他。知道看似溫文的他相貌不錯,沒想到他生起氣來也挺誘人。
東蘺夏樹咬著下唇別過頭去不看他,卻也沒有楚天行想象中的劇烈掙扎跟抵抗,這頗令楚天行感到意外。
「為什麼不反抗?」楚天行問。
「有用嗎?」東蘺夏樹輕輕哼了一聲,「反正我不是你的對手,反抗只會增加你的樂趣而已。」
「沒有試過又怎麼知道不是我的對手?」楚天行饒有興味。
「用不著試。」東蘺夏樹淡淡地回答,「我跟你差很遠,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真可惜……」楚天行嘆道,也不知是嘆惜東蘺夏樹果真武功不及自己還是惋惜少了壓制反抗的樂趣。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真的不怕?!」很少見到可以在自己面前保持如此冷靜的人,楚天行不禁有些好奇。
「無非是些齷齪下流之事,你既然不以此為恥,我怕又有何用?」東蘺夏樹的回答依舊平靜無波,「這種事我以前曾在書上讀過,想來應該就是你想做之事。我只當自己是被狗咬就行了。」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罵自己是狗!楚天行不怒反笑起來。
「有膽量。」抬起東蘺夏樹的下巴,讓自己的目光與他對視。那清澄透亮的雙眸中看不到絲毫的畏懼之色。好美的一雙眼睛,好美的銳利眼神!呼吸差點停止,楚天行為自己心中的動搖而憤憤不已。
該死!楚天行狠狠擊了下水面,把東蘺夏樹丟在了水裡。順手撩起額前的髮絲,他「呼」地一聲從水中站起。帶起的池水掛在他的身上,順著他清晰優美的肌肉紋理下滑,濺起陣陣水花。長這麼大,除了自己的身體,東蘺夏樹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看過別的男人的裸體。那如刀削一樣挺直的腰脊,柔韌而有力度的每一根弧線都不顧他的意志,躍然撲入他的眼廉。心頭突突直跳,東蘺夏樹游移著視線,努力不讓自己去看楚天行的身體。
「來人!」楚天行煩躁地踱著步,兩名少女應聲進了房間。東蘺夏樹連忙把身體沉入水中,而那兩名少女竟好像什麼也沒看到似地,手腳利落地用又大又厚的棉布巾幫楚天行擦拭身體,又服侍他把衣服穿上。
這些女孩子是什麼人?她們平常都是這樣服侍他的嗎?東蘺夏樹手扒著池沿,身體藏於水中,只露出大半個頭悄悄地看著,不覺又暈紅了臉。穿好衣服,楚天行不知對那兩個少女低聲說了什麼,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身無片縷的東蘺夏樹跟兩個少女兩兩相望。
他出去了!東蘺夏樹側耳聽著楚天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想要起身,怎奈這兩個看起來只比自己大一點的年輕女孩子視線一直盯著這邊,自己總不能當著她們的面穿衣吧。更何況,自己的衣服現在在哪裡都還是個大問題。東蘺夏樹看著她們嘴張了又張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噗!」左邊那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好像忍耐不住笑出聲來,倒把東蘺夏樹臊得臉通紅。
「那個……呃……可不可以讓姑娘們幫個小忙?」雖然不好意思,東蘺夏樹終於還是開了口。
「什麼事?」右邊那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說。
「在下的衣服……不知二位姑娘知不知道在哪裡?」
「公子的衣服嗎?」拉長了聲音,兩個少女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被主人扔了!」
扔了?!東蘺夏樹睜圓了眼睛。扔了我穿什麼?
高個子少女嘻嘻一笑,自身後摸出一套衣服來。「你的衣服被主人扔了,不過,我們這裡還有幾套,你穿著試試吧!」
暗自舒了口氣,東蘺夏樹自無暇問及這裡為何會有合適自己穿的衣服。
「那兩位姑娘請迴避一下,讓在下穿衣。」
「迴避?」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轉臉向著東蘺夏樹,「你開什麼玩笑?迴避了怎麼服侍你穿衣!」
啊!東蘺夏樹紅著臉小聲說道:「不勞姑娘們動手,在、在下自己來就可以了。」
「不行!」拒絕得斬釘截鐵。
「可是,可是,我……」
「沒什麼可是,你快些上來啊,不上來我們怎麼幫你把身上的水擦乾呢!」矮個子少女拎著大大的布巾卷著袖子就要來拖東蘺夏樹,嚇得他連連向水中躲。
「男女授受不親!你們把東西放下來出去!」
那矮個子少女甜甜一笑回答道:「你怕我們看嗎?老實告訴你,你的身子早被我們看光了,現在還怕什麼羞啊。」
什麼?!東蘺夏樹腦袋嗡地一下子變成一片空白。
「公子,您瞧瞧,身上多乾淨?」高個子少女笑著湊上來,「您的玉體上上下下,前前後厚,里裡外外都是我們姐妹洗的,您不會以為主人只是為了把你泡在水裡而泡在水裡的吧!」
東蘺夏樹渾身的血液似乎一瞬間都涌到了臉上。
「怕什麼羞嘛,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既然她們可以一臉從容地服侍楚天行,那自己也不必顧慮太多吧,東蘺夏樹這麼想。心中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心中定了定,東蘺夏樹從池中站起身走了出來。
雖然渾身不自在,不過總算這兩個丫頭手腳利落,不一會兒就將身子擦乾,把衣服穿戴整齊。攏上頭髮,用根絲帶綁住,矮個子的少女向後退了幾步,上下地打量著。
「真不錯,就像是量身訂做的呢!」她由衷地讚歎著。
衫子又輕又軟,順貼著東蘺夏樹的身體,剪裁恰到好處,襯出他修長優美的體態。紗青的色調既不過於樸素也不甚張揚,從那乳白的純色中渲染而出的青色優雅又含蓄,襯得東蘺夏樹更加的白皙清俊,竟與他出奇地相配。烏亮的髮絲挽在頭頂,用一根同色的紗青絲帶系著,幾縷髮絲有意無意地滑落在額角發梢,幾分閑適中透著飄逸。如此出色的少年站在面前,怎麼能讓人忍住不讚歎兩聲?
「那個,我們該出去了,公子您可以四處走走,不過請您不要跑太遠,出了這間房門向南去,有一個獨立的小院,那是公子的住處。過一會兒我們姐妹再給您送飯來。」矮個子少女拉著高個子少女就往門外走去。
沒走幾步,高個子少女遲疑了一下,回過頭輕輕對東蘺夏樹說道:「公子您記不得我們了吧,我們是日前在林中被公子所救的人。」
是嗎?難怪看身形覺得有些眼熟。
「公子,明天就是四月十五了,奉勸您一句,您小心地房間里待著,哪兒也別去,什麼也別問,千萬不要見我們主人。等過了十五,說不定很快您就可以回家了。」高個子少女還想說什麼卻被矮個子少女緊緊拽著向門口走。前腳邁出房門那高個兒少女又忍不住回頭道:「我們主人其實是很好的人……」
「你太多話了!」矮個子少女瞪了瞪她,「不要多管閑事!」
看著兩個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東蘺夏樹惘然若失。過了良久,他舉起衣袖看了看,苦笑了一聲道:「就放我在這兒,不怕我逃走嗎?這還真是奇怪。」
走出房間,看著頭頂碧空萬里,浮雲悠悠,東蘺夏樹終於明白,為什麼沒人看著他了。在這裡,根本逃無可逃。
這是一處與世隔絕的山谷。谷中錯落著十幾處房舍,掩映在樹叢花影之中。溪水潺潺穿谷而過,沿溪開滿了不知名的嬌艷花朵,引得蝴蝶翻飛,群蜂亂舞。說是山谷,其實就是山峰中的一處凹地。四周皆是山壁,如刀劈斧削一般,高達千仞之處既無藤蔓雜樹,也無凹角隙縫,竟如磨過的銅鏡一般滑不留手,沒有什麼借力之處。這裡的山壁就連靈猿也攀援不過,要想翻出去,簡直勢比登天。
東蘺夏樹沿著谷底轉了一圈,除了希窄的天生罅縫,果然沒有找半個類似的出口。谷中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影,只聽見不知何處傳來的鳥鳴。時值正午,陽光自谷頂上方直瀉而下,將這美麗的山谷映照得有些刺目。不知怎的,這山谷竟然讓東蘺夏樹有一種孤寂清冷之感。不自覺的,東蘺夏樹的眼前似乎又浮起楚天行那張滿是邪氣英俊狂放的臉來。
「他是個很好的人嗎?」手遮著陽光,東蘺夏樹看著藍藍的天,心裡想這那雙傲慢又冷酷的雙眼不知藏著什麼樣的秘密,東蘺夏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回到那兩個姑娘所說的自己的住處,院前的地上開滿了野杜鵑,繁花朵朵壓得枝頭彎低下來,重重花瓣連在一起,火紅一片煞是好看。房門虛掩著,但裡面靜靜的,好似沒有旁人在。推門進去,房間不是很大,陳設得也相當簡單。原木的房屋連樹皮也沒有剝離,看似粗糙卻別有一番風情。屋中瀰漫著淡淡的木香,走在地板上聽著「喀喀吱吱」的聲音,身居室內,連身心也覺得怡然輕鬆起來。
前後的窗都被打開,陽光穿過視窗照得屋裡光堂堂的。靠牆邊的大床之上,嶄新的薄被綉著朵朵的桃花鋪放得整整齊齊。床邊一張方桌,桌旁設了兩隻圓凳。桌子的正中,一隻青銅的香熏爐中升騰著裊裊青煙,那一室的檀木清香正是來自這裡。桌上的黑漆托盤裡,放著一碟魚,一盤青蔬,一碗白米飯還冒著熱氣。托盤邊一隻大碗里盛著不知是什麼湯,青青翠翠的湯色非常好看。看樣子,那兩位姑娘已經來過,大概看自己不在就先離開了吧。
覺得腹中有些飢餓,東蘺夏樹在桌前坐下,拿起碗邊的竹箸吃了起來。菜味有些清淡,不過正合他的口味。不一時吃過了飯,放下竹箸,東蘺夏樹推了推面前的托盤,卻發現托盤的角下露出一抹白色。心中微覺詫異,東蘺夏樹將托盤微微抬起,原來托盤下便壓著一張薄薄的素白箋。抽出一看,箋上娟秀的字跡寫著寥寥數字:「今夜風冷,聞聲勿動,事關性命,切記切記。」
這是什麼意思?東蘺夏樹靜靜地將紙箋折成細條,揭開桌上青銅香爐的蓋子把紙箋放了進去。不一會兒,紙條邊漸漸發紅,忽地一聲,藍色的焰苗竄起老高將紙條整個兒吞噬進火中,素白的紙在藍色的火光中扭轉、翻折、破碎,由紅變黑,由黑變白,只一眨眼的功夫變化成了一堆灰燼,融入一爐香灰之中。
看來今夜,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吧。
傍晚時分,日間所見的兩位少女手裡提著食盒再次出現在東蘺夏樹的面前。誰也沒有提到紙箋的事情,彷彿那已經隨著輕煙灰飛而去。將午膳所剩的碗碟收拾好,她們從食盒中取出新備的飯菜,還拿出一小壺酒來。東蘺夏樹點首致意,也不客氣,坐在桌前便自顧自地吃了。
服侍東蘺夏樹用過晚餐,兩個少女手腳利落地將桌子收拾乾淨,天也快黑了。鋪好床,從牆邊的木櫃中取過燭台,一個人用火石點上蠟燭,一人用細紗的燈罩將燭火遮住。
「公子,天色不早,今日讀早點安歇。如果您要沐浴,前面就是專門沐浴的屋子,就是早上您待過的那裡。我們姐妹先行告退了。」二人行了禮,轉身就要出去。
「等等!」東蘺夏樹閃身擋在房門前。「在你們走之前,可不可以先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家主人究竟是什麼人,還有,抓我過來究竟想要做什麼?」
矮個子少女輕聲回答道:「這原本是我教中之事,把公子無端牽扯進來實在抱歉!不過公子請放心,我們家主人並不是壞人,只是有時做事比較隨性。只要公子安心在這裡住上幾天,家主人說不定很快就能放公子回家,至於其它問題,恕我們做奴婢的本份所限沒有辦法回答您。」
東蘺夏樹微微皺了皺眉。
「你們家主人抓我來這裡只是要我住幾天這麼簡單嗎?這也太奇怪了吧。」
兩位少女互相看了看,一同點了點頭道:「就是這麼簡單!」
看來從她們嘴中問不出什麼,東蘺夏樹只好退而求其次:「如果不方便,我也不好強求兩位姑娘。可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兩位。」
高個兒姑娘甜甜笑了笑說:「過幾日你就回去了,我們叫什麼並不重要吧。」
矮個兒姑娘點了點頭說:「你若是可以終生留在此處,我們自然會把名字告訴公子,不過,這好像不太可能,公子您也不願意吧!」
拉了拉同伴,兩個人一起走出門去。經過東蘺夏樹身邊之時,那高個兒的姑娘對他使了個眼神,如耳語一般輕聲道:「聽話,別出來。」
床鋪柔軟又舒適,蓋在身上的薄被傳來陣陣陽光的味道。東蘺夏樹靜靜地躺在床上卻沒有一絲睡意。這裡的夜靜得可怕,既沒有風聲,也沒有蟲鳴。窗沒有關,子時已過,一輪圓月高掛夜空,穿透木窗,瀉下一片清輝。
會有什麼事發生呢?越是在意,越睡不著。
遇到楚天行是四月十三,四月十四自己醒來之時已身在谷中。就算是連夜趕路,半日加一夜應該也走不了多遠,說不定還在東蘺世家的領地之內。看這裡四面皆山,或許是湖畔的微山,只是這微山自己少說也去過十餘次,可是自己怎麼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處所在?東蘺夏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山谷看似平常,不過處處透著詭異。那兩位姑娘言辭閃爍,楚天行的行為更是讓人捉摸不透,想起早上楚天行的深吻,摸著自己冰冷的雙唇,東蘺夏樹的臉潮熱了起來。她們說自己的主人是個好人,可那滿眼的邪氣實在讓人不敢相信。
自認平素對事事都稍嫌淡漠,可那充滿神秘感的主人越發讓東蘺夏樹在意起來。睡吧,睡吧!東蘺夏樹對自己說。或許就如那位姑娘所說,過不了幾日就能放自己回家了吧。閉上眼,楚天行的臉卻在腦海中鮮活起來,那冰涼而充滿邪氣的視線似乎在黑暗中也能穿透人的心靈。東蘺夏樹嘆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嚎嘯。那低沉的悲鳴在空谷中激蕩迴旋,似乎連谷底也被震得發顫。東蘺夏樹騰身而起,坐在床上側耳傾聽。似乎從心底深處發出的哀鳴在空谷中回蕩著,讓人幾乎無法辨識聲音發出的方向。一聲聲,猶如絕境中的困獸,挾著怨怒,哀慟,絕望,重重地敲打在人的心上。東蘺夏樹不自覺地穿衣、下床、走向門旁。手推著門扉,眼前浮現著被他丟進香爐內的素箋,耳邊警戒之音猶在,可是他卻無法停下自己的腳步。
明月皎皎,花影流香,中夜的深谷在月光下閃動著潤澤的微光。寧靜得如同陷入沉睡中,除了那陣陣牽動心弦的聲音,谷中竟再沒有其它聲響。谷中的人呢?都睡著嗎?還是因為某種原因鉗緊了自己的唇喉,靜靜地躲在被中不發一言?東蘺夏樹腳步沉穩,面色凝重,一步一步向谷中深處走去。
雖然聲音不像,但東蘺夏樹就是覺得那是楚天行。要找楚天行,應該去他的住處找吧。不一時,東蘺夏樹的腳步停駐在了緊貼山壁,最為寬大的木屋前。主人的住處自然應該卓爾不群,他的住處實在是讓人一目了然。
悲鳴聲停下了,東蘺夏樹豎起耳朵靜靜地聽著。屋裡沒有一絲聲音,連常人的呼吸之氣也感受不到。東蘺夏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大腦卻非常冷靜清明。
或許,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他這麼想。不過,那又如何?東蘺夏樹的唇邊漾起一絲淺笑,明澈的雙目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或許,我的人生,將從此變得不同!白皙修長的手搭上了門扉。蟄伏在胸口十六年的蠢動似乎就要在此刻迸發出來。是福、是禍,讓上天去操心吧。
門無聲地打開,沒有上鎖!也是,在這與世隔絕的深谷里,誰會有這個膽子敢寅夜闖入主人的卧室呢?
無非是居室寬大了些,東蘺夏樹有些意外,這房裡的陳設跟自己那間屋子差不了多少。原木的寢具在夜色中略顯沉重,黑沉沉的感覺沒有絲毫生人的氣息。
床是空著的,鋪著的薄被沒有一絲皺褶就像從來沒有人住過這裡一樣。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腳下的木板發出輕微的吱吱聲響。東蘺夏樹站在屋子中央環視著四周。突然,那悲鳴聲再次響起,像是在迎接他的到來一般。那聲音……在下面!東蘺夏樹大吃了一驚,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撞到了桌腳。連忙轉身扶住桌子,這寂靜的深夜,就算是一點輕微的響動也會放大成驚擾清夢的巨聲啊!捂著怦怦亂跳的心口,東蘺夏樹悄悄喻了一口長氣。視線落在桌上,他的雙目閃過一道靈光。伸出手,桌子正中的燭台紋絲不動地立在原處。
果然,是這裡!東蘺夏樹的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剛剛覺得這間屋子跟自己的屋子很像,不過總有些異樣。他房間的桌上,燭台的位置上放的是只香爐,燭台是放在櫃中,只在夜裡拿出來點的。而這間屋子桌上的燭台有些不同。黑漆漆的燭台竟像是鑄鐵做的,盛蠟油的盞子里滿滿都是蠟油,銅簽上插著的蠟燭看來是新的,燭芯還沒燒鍋。盞自立滿滿都是蠟油本來沒什麼可奇怪的,可奇怪的是這裡是主人的寢室,就連自己那間屋裡的燭台都清整的乾乾淨淨,身為下人,更不可能放任自家主人的燭台不管,除非,這燭台是禁物。
向上提了提,提不動,東蘺夏樹試著握住台身向左右旋轉。「吱——吱——吱」牆邊的床移開了一角。地板張著黑洞洞的大口彷彿準備吞噬掉所有膽敢入內的東西,借著月光,可以看到洞口向下延伸的階梯,看不到盡頭,正靜靜地等在那裡。深吸了一口氣,東蘺夏樹邁出了腳步。
黑暗,沒有一絲光亮。東蘺夏樹只能摸索著向前走。向下走了不知多久,又是平路,扶著乾爽的牆壁向前走著,時有間歇的聲響在他的耳邊越來越大。快要到了吧,東蘺夏樹的掌心滲出汗水,呼吸也有些困難。
眼前透出一線亮光,走著走著,東蘺夏樹發現自己此刻竟然沒有任何其它的念頭,什麼恐懼,什麼好奇,自己的心中似乎僅剩下向前走這個想法。出口就在前方,東蘺夏樹眼前浮現出楚天行的那雙眼睛,沾滿邪氣,盈滿狂傲,透著冷酷,卻又……藏著孤寂。是的,孤寂。東蘺夏樹看到楚天行的第一眼就隱隱有這種感覺。楚天行彷彿是獨立雪峰上的一隻狼,張著利爪,呲著尖牙,卻滿心是沒有同伴的冷寂孤獨。
是不是太好笑了?我居然會有這種怪異的感覺!東蘺夏樹搖了搖頭,努力把楚天行的眼睛摒除出腦海。然後,大踏步地向前行去。
只是,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看到的竟會是這麼一副畫面。寒意自骨髓深處漫延開,彷彿把他的身體和意識都凍結起來,唯有自己眼中,還有熱氣汩汩而出。
出口是處高台,離此之下三人之高的地方是一片十丈見方的圓形場地。這裡原先大概是一片地下的湖泊,現如今,全部凍結了起來,變成一塊藍瑩瑩的堅硬冰場,就好像是一塊天然的藍色寶石,散發著冷冽的剔透的光輝。這裡是類似天井一樣的所在,雖然看不到,不過冰湖的正中應該正對著開向天空的通道。因為,東蘺夏樹看見,在這片冰湖的正中,聳立著一根冰柱,筆直地伸向天空。月亮正行在當空,清亮的月光正好照在冰柱之上,幻化出七色的炫彩,散發著朦朧光暈的冰柱晶瑩透亮,猶如一枚未經琢磨的水晶,讓人感嘆造物神的偉大。
楚天行頭髮披散赤裸著上半身,他抱著冰柱發出一聲聲長嘯。聲音在封閉的空間里互相撞擊,將這聲音越放越大然後順著東蘺夏樹來時的秘道傳播出去。楚天行的雙眼已經變得赤紅,雙手緊緊地摟著巨大的冰柱片刻不肯鬆手。
東蘺夏樹捂著嘴,吃驚地看著面前的一切。那渾如天成的美里冰柱里,冰封著一個人。清俊的臉頰,如櫻花一樣的雙唇,如星光一樣的雙眸,面含著微笑,伸出手臂似乎等著某人的擁抱,飄逸的長發凝固在半空,猶如星夜裡悄悄下凡的仙子正準備迎接情人的懷抱。時光凝固在了那一刻,是作為背叛天規的處罰嗎?東蘺夏樹不知道,他只看到,被奪去生命的美麗軀殼之外,瞬失所愛的情人的悲慟。
月亮漸漸偏移,照射在冰柱上的亮光也漸漸減弱。那如仙子一樣輕靈而美麗的身體一點點黯淡下去,水晶一樣剔透的冰柱也漸漸發白而失去光彩。
「啊、啊!」楚天行嘶聲叫著,赤紅的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若離,若離,你在哪裡?在哪裡?」
凄厲的長嘯震得洞壁嗡嗡作響,卻依舊無法留住時光的腳步。當月光從冰柱上完全消失,楚天行懷抱著的便只是一根普通的白色的冰柱,伊人的身影無片蹤可循。
頹然跌坐在冰面,楚天行抱著自己的頭一動不動,像是靈魂也隨著一同消失一般。東蘺夏樹不禁有些擔心。想了又想,還是不忍心見他赤裸著身體在這麼寒冷的地方待下去。身體輕輕躍下高台,碰觸到冰面時腳底有些打滑,東蘺夏樹的身體滑行出一段距離,滴溜溜轉了兩個轉將勁力化解,立在了如鏡面一樣光滑冰冷的湖面上。向楚天行走了幾步,突然,抱著頭的楚天行抬起頭來,將視線轉向了東蘺夏樹。
赤紅的雙目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性,俊美的五官此時顯得有些猙獰,滿腔的痛苦跟絕望好像要找到突破口一樣從內心漫溢而出,聲勢浩大,威力驚人。他並沒有注意到走近自己的是誰,他只是想將積蓄的力量完全地發泄出來。所以,當一感覺到有生人的氣息,楚天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出手,出死手。
沒想到楚天行會突然攻擊自己,東蘺夏樹吃驚之下,只堪堪將攻擊避過,掌風的邊緣自頭頂掃過,隨後頭上飄落下幾莖斷髮。還沒來得及調整氣息,楚天行的掌風又呼嘯著向東蘺夏樹迎面撲來。冰面溜滑,想借力並不容易,東蘺夏樹腳尖一使勁,人貼伏著冰面滑出去好遠,總算又避開了。第三掌再劈過來時,東蘺夏樹的人正貼在岩壁,四面都是掌影,連尋找破綻的時間也沒有,避無可避之下,東蘺夏樹只得運起全部的功力,咬著牙與楚天行的掌力相抗。
「蓬」的一聲,激蕩的真氣將岩壁也震得裂出細紋,碎裂的石屑白花花灑了一地。東蘺夏樹後退了幾步,身體倒在地上,噴出一大口鮮血。知道楚天行厲害,但東蘺夏樹萬萬沒想到他的內力有如此強勁。看楚天行的年紀也不過二十多歲,可他的內力竟如浩瀚大海,無止無盡。如果楚天行這一掌是全力而出,那自己恐怕早已成齊粉。他看來雖然有些瘋狂,不過出手好似還有所顧忌……東蘺夏樹心念急轉,看著中央的那隻冰柱,雖然有些低劣,但性命攸關,此刻也只能賭一賭了。
調整一下氣息,見楚天行的手舉手來,東蘺夏樹覷著一個空隙,雙腳使力一蹬岩壁,人如離弦之箭一般從楚天行的身邊滑飛出去,背靠著寒冷的冰柱,東蘺夏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目光卻緊緊盯著楚天行的一舉一動。內傷看來不是很輕,剛剛的動作已經消耗掉東蘺夏樹大半的氣力,要是再想如剛剛那樣來一次只怕力有不逮。看著楚天行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東蘺夏樹屏住了呼吸。
離東蘺夏樹還有幾步之遙的地方,楚天行突然停了下來。那赤紅而空洞的雙眼中漸漸有了什麼東西。東蘺夏樹驚訝地張開了嘴。是自己看錯了嗎?
那晶瑩的,滾落下來的,濺在冰面上裂成無數細小水珠的,是楚天行的眼淚嗎?
「若離,是你,回來了嗎?」楚天行的聲音微微地顫動,扭曲著的五官放鬆了下來,近乎瘋狂的眼神也似乎恢復了幾分清明。
看著他慢慢地走近自己,看著他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看著他緩緩伸出雙臂將自己擁入懷中,東蘺夏樹竟動也沒動。他失去了逃跑的力氣,也沒有了推拒的勇氣。任由楚天行把自己摟入胸膛,耳邊聽著他有些混亂的思念,東蘺夏樹的雙眼漸漸被霧氣籠罩了起來。
他是一個充滿邪氣的狂傲男人,此刻卻像一個失去了寶物又重新撿回的孩子,緊緊地摟著自己的寶物用含混的,片斷的話語表達著欣喜。東蘺夏樹伸出手,輕輕回抱住楚天行滾燙而寬厚的肩背。不知為了什麼,他就是想安慰眼前這個別人看了會很恐懼的年輕男人,不想讓他的表情那麼苦痛,不想讓他的雙眼那麼瘋狂。自己是窺見了他的秘密的人,卻不是能闖入他緊閉的心門的那個人。
東蘺夏樹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楚天行會把自己擄來這與世隔絕的山谷,為什麼會對自己這個第一次見到的人上下其手,為什麼那位高個兒的少女會留箋再三告誡自己不要隨便亂闖了。一切的一切,在他看到楚天行的秘密時就已經昭然若揭了。
那是他的情人嗎?那冰封之中如曇花一現的清俊男子。看著他,東蘺夏樹就好像照見了鏡子。鏡中是他,鏡外是他!
楚天行的雙唇再一次熾烈地落在了東蘺夏樹的唇上,挾著血腥的味道讓他有些暈眩。平生第一次回應了別人的親吻,東蘺夏樹閉上了眼睛,眼角卻忍不住沁出濕熱的液體。
等他清醒過來一定會後悔吧,那自己清醒的時候會不會也像他一樣後悔呢?東蘺夏樹不願去想。他只知道,在這一刻,他,東蘺夏樹,喜歡上了這個神秘而強大,狂傲又令人恐懼的他,楚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