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深夜,無月。

有道是月黑風高殺人夜,心懷忐忑的玉妃此刻正將月無華帶來的道士悄悄引入宮門。九重宮闕,在侍衛有意的倦怠和玉妃的引領下,卻也顯得不那麼禁衛森嚴,說得上是輕易地便將道士帶入了禁宮之中。

「這樣,真的沒事么?」看著由宮女引向皇帝寢宮方向的道士,玉妃擔憂地問。

「呵呵,娘娘放心,天竺道長乃是京郊一代聞名的上師,趨凶避惡頗為知名,此來只為陛下著想,絕不會多生事端。」

隱沒在黑暗中,月無華同玉妃一起看著道士在視線中緩緩消失,嘴角勾起一抹諷笑。

傻女人,若不是為了給那道士一條合乎常理的入宮方式,他早就直接將人送到軒轅釋跟前了,何須跟她啰嗦。

「……真的不會有別的事?」

「娘娘多慮了。」

眼見著面前的少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玉妃忐忑的心稍安。

事已至此,說穿了,兩人如今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若是月無華對皇帝圖謀不軌的話,也犯不著大費周章地弄個道士進來不是?更何況……她還有那麼天大的把柄落在他手裡!

這麼個事兒,就像是梗在喉嚨裡頭的刺兒,光想著,就難受啊……

還是儘早送走這月國皇子,到時候相隔萬里,估計也翻不出什麼事情了。

心中思量著清楚,玉妃緩緩點頭,「如此……皇子保重。」

語畢,不再停留,向自己寢宮走去。即使要去收妖,自己也要好好收拾停當,萬一日後皇上怪罪下來,私自帶人入宮可是不小的罪名……

「呵呵,戲都安排好了,真是期待呢……」

低聲笑著,月無華最後看了一眼道士消失的方向,不曉得明日那場戲,會是怎生精采?

***

卻說那天竺道長在宮女帶領下慢慢前行,皇宮雖然守備森嚴,卻終究有輪班之時,靠著玉妃的勢力和禁衛的有意放鬆,二人還算順利地接近了目的地。

沙沙的聲音從腳下響起,如此寂靜的黑夜,讓人不由得想說些什麼來緩解下心中莫名的緊張。

「前方……就是……那兒了?」天竺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悄聲問道。

「回上師,就是那裡。」宮女謹言慎行,小步在前帶路。

「哦……」天竺應了聲。心中暗忖這入宮為皇帝驅邪除妖,也算是功德一件,卻不知為何皇帝召見要在這深夜時分,還叮嚀著不能讓人發現?

搖搖頭,那位不知道哪宮的娘娘總做不了假,雖然心中疑惑甚多,但天家的事,卻也不是他能過問的,說不得這宮中又有什麼……

呸呸呸,還是別猜了!雖然有了上師的名號,他終歸還是紅塵中人,哪裡容得他來揣測君心?

天竺心中暗下決定,除了降妖之外,絕不多看、多想……

然而,事情真的那麼簡單么?

剛下好決定,天竺猛然感到有什麼不對,抬頭向天望去。遽然間,異變陡生,一團黑影無聲無息地竄至眼前,沖著門面直直飛來。腦中一陣暈眩,陡然失去意識的他沒有看到,前方帶路的宮女此刻也無聲地倒下了。

「哎呀呀,多年沒動手,看來準頭還不錯!」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樹上響起,一片黑影輕盈地飄落在天竺身畔,彎腰撿起了剛剛打昏了兩人的「兇器」——竟赫然是兩隻……呃,草鞋……

「哼哼,可惜了我的鞋子啊,為了砸人都沾上泥土了……」拍了拍本來就是由草編製的鞋子上面的草葉,那人直起身子,捋捋頭髮,「除妖是吧?我就代替你們走一趟,好久沒遇上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啰——」

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那人慢慢朝寢宮前行,朦朧的月光下,依稀可見那人一身道士裝扮,手中還拎著類似拂塵的東西。

***

「康兒,你今晚……還要留這兒么?」

夜半時刻,情濃之時,與自己已經動心且嘗過滋味的人兩兩相對,軒轅氏卻只能挫敗地看著自己年幼的兒子,感慨良宵苦短。

「嗯,哥哥、哥哥……」

將小腦袋在林睿楊胸口蹭了蹭,軒轅宜康粉嫩的小臉兒上全是滿足。

……真是後悔為什麼要下旨同意這小鬼留在這邊住,這已經是第幾個看得到吃不到的夜了……

「唔唔,小玉想要睡在這邊你就讓他睡嘛,雖然佔了點兒地方,不過也不是很大,唔唔——」林睿楊瞥了軒轅釋一眼,順便往嘴裡塞了點兒小點心。

不是佔地方的問題吧,看著自己的「龍榻」上此刻一大一小裹在被子里佔了半張床,另外半張床滿滿的全是些杯盤碗筷,哪裡還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好歹……你也把那些個吃食移移,給朕留點地方吧?」軒轅釋苦笑,自從意識到自己對這傢伙有了那麼點兒喜歡的感覺,便不自覺地開始縱容他。

也不是沒想過要控制他的食慾,但是時間久了便發覺他並不只是單純地貪吃,而是有股子彷佛永不停息的飢餓感在驅使著,讓他不停地吃,所以雖然擔心,軒轅釋卻依舊盡量地滿足他的食慾。

不過,結果竟然是他這堂堂的一國之君,被這些個吃食給擠下床了,這要說出去,他承德帝的面子可真是一點都不剩了……

「那這個給你吧。」看了看床上的東西,林睿楊心痛地選了一碟看起來比較少的遞給軒轅釋,「你把這個吃了,剩下的我吃光,這樣子你就有地方睡了。」

「……」

無語地看著手裡的碟子,再看看床上已經開始吃的一大一小,軒轅釋乾脆將軒轅宜康從床上抱起來,「你吃好了,康兒還小,晚上不能多吃!」

「哥哥,吃、吃……」

手裡的小人兒掙扎著往床里爬,奈何人小力氣弱,始終掙脫不了軒轅釋的掌控。

「不許吃!」一個林睿楊貪吃還能用非常人來解釋,但自己這個孩子……短短几天都胖了一圈了,再吃下去說不定會變成小豬!

下定決心不能將孩子養成小豬,軒轅釋不顧軒轅宜康泫然欲泣的眼神,將他抱離床榻。

林睿楊看看床上的東西,再看看前面的一大一小,剛剛想要說些什麼,卻突地感覺到有什麼不對。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一道黑影從窗前飄過,猛然間闖入室內。

「何人膽敢夜闖禁宮!?」

幾乎是立刻的,軒轅釋便察覺到不對勁,帶著軒轅宜康猛地一回身,便見到本不應有人的地方多出道影子。

「你、你是——」

軒轅釋震驚地看著眼前人,一襲青色道袍,一柄白玉拂塵,渾身的仙風道骨,這人、這人竟然是——

「噓——」道士輕輕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拂塵在胸前一拂,竟然轉瞬間變了個模樣,「貧道天竺。」

「原來是天竺道長。」放下軒轅宜康,軒轅釋看似無意地擋在林睿楊身前,「不知道長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貧道——」道士狀似不經意地斜睨了林睿楊一眼,對著軒轅釋笑道:「前幾日天降異象,恐是妖孽出世,貧道特意前來——收妖!」

「收妖?」軒轅釋心下一驚,面上卻不表露,「不知道長……所謂何妖?」

「妖便是妖,皇上只管放心,貧道定會鏟妖除魔,讓皇宮大內安穩無災。」

道士微微一笑,便要上前,卻被軒轅釋搶先開口:「皇宮大內竟然存有妖孽,此時需要慎重,朕請道長擇以良辰吉日,輔以術法仙器,以確保能剷除妖孽。」

「皇上不必擔心,貧道自有辦法。」

道士從容一笑,也不上前,一手拂塵微揚,另一手結了個奇異的手勢,微微白光自指尖亮起,只聽得威嚴的吟唱聲響起,拂塵前傾指向林睿楊——「收!」

一時間滿室光芒大作,片片光網籠罩住林睿楊,軒轅釋臉色一變,便想要上前相救。然而未等他上前,那白光便消失無蹤,只剩林睿楊一臉懵懂的立在原地。

「你、你沒事吧?」猛地將林睿楊抱入懷中,身體的感覺告訴他懷中這個人還是完整的,還存在於他的身畔。

軒轅釋揪緊的心稍稍放鬆,犀利的目光直射向道士,「道長,我後宮寵愛之人怎會是妖孽?望道長為之前的行為做個解釋。」

心下擔憂,竟連「朕」都忘記稱了。

「怎、怎麼會這樣?」道士抓抓腦袋,原先仙風道骨的氣息破壞殆盡,「明明只有魂魄啊,怎麼、怎麼收不了啊?」莫非他真的活太久,年紀大記性也不好了!?

不應該啊……

不知從哪裡拿出一面銅鏡,道士仔細地上下左右照了個遍,「嗯……依然是如此英俊瀟洒,呃,雖然換了張臉,不過哪裡年紀大了?」

既然不是他記錯了(……照鏡子得出的結論?),那麼就是……

「啊!莫非這魂魄得了什麼寶貝,加上天子精氣得以凝聚實體了!?」道士面色沉重起來。不過,說到寶貝,怎麼覺得這個魂魄身上有種自己熟悉的氣息啊?

難道、難道這個魂魄也是自己不曉得什麼時候搞出來的東西么?道士摸摸腦袋,似乎兩千年前的狐妖,五百年前的蛇精,還有三百年前的饕餮都已經成仙上天了啊,最近好像沒有搞出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再抓抓腦袋,還是想不起來啊。道士嘆了口氣,索性不想了,反正這個魂魄在這裡,他遲早會知道是什麼的,遲早……

收起鏡子,重新將拂塵橫在身前,道士恢復成一臉正氣的模樣,「貧道將替天行道,既然這魂魄凝為實體,那麼貧道將其封住,還要請皇上將他收押處置。」

「朕說了,朕不——」

「皇上!」

道士拂塵一收,做出個手扶腰間的動作,軒轅釋霎時渾身一震,道士繼而又眨了眨眼睛,軒轅釋的拳頭鬆了又緊,面色頗為掙扎,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般,讓出身後的林睿楊。

「來人,將他拿下!」

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睿楊滿臉迷濛地看著軒轅釋,不明白他的態度怎麼突然變了。直至被侍衛擒住拖走,他依舊是一臉迷茫地看著軒轅釋,直到軒轅釋忍受不了他的目光別過頭去,他依舊是不明白。

什麼,都不明白……

***

「皇上,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麼他每日要吃那麼多,卻從來不飽么?不好奇為什麼他突然出現在宮中么?就算你不好奇這些,難道你也不想知道怎樣才能使他變得如常人一般,不必再為飢餓所苦?」

躺在床榻上,軒轅釋卻無法入眠,道士的話語不斷迴響在耳邊。

是啊,對於林睿楊這突然出現在皇宮中的人,從某些方面來講他確實是一無所知。雖然現在他已經不介意這些了,但每每看著林睿楊饑渴的樣子,撇去心中的不是滋味來講,也確實擔憂啊。

若是能夠藉這次的機會解決這個問題,也是不錯的。

更何況,玉妃鬼鬼祟祟地將一道士引入宮中,這事情太過不尋常。就算看不慣林睿楊,以玉妃雖然驕縱卻也頗識大體的性子,怎麼會膽大到將外人引入皇宮?即使打著除妖的旗號,這也是難饒的大罪啊!

「唉?皇上還未入睡?」

一個聲音猛地從床頂響起,卻是道士自頂而降,落在床畔。

「哦?原來是『天竺』道長來訪,朕真是倍感榮幸啊。」軒轅釋自床上一躍而起,笑著看向道士。

奇怪,怎麼有點兒冷……

道士左右看看,沒發現什麼異常,摸摸腦袋,「皇上還是叫我若隱吧,天竺是你那個妃子請來的道士,現在沒有別人,就用不著作戲了。」

「既然如此,國師也請坐下,既無他人也就不必避諱這些虛禮了,倒是國師當日之言……」

原來這突然出現在宮中,打昏了天竺道長並施法冒充的,正是太祖親封的國師——若隱道長。

「當日貧道遙感天降異象,宮內怕是要生事端,所以加急著趕過來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事情。不想,卻在宮中遇見了玉妃娘娘帶著一道士進入宮中,說是要除妖……這些當日已經稟報皇上,貧道就不贅言。

「那號稱天竺道長的道士看著也有幾年道行,身上卻被種下了異術,想是受人控制。

「不知陛下知不知道,宮內何人有此種本領施展異術?那術法雖然能控人心神,卻只在施術人方圓十里內有用處,貧道已將真正的天竺送往京城外,想是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異術么……」軒轅釋緩緩摩挲著下巴,「朕曾經聽聞月國皇族都有種奇特的皇族之力,如今月國三皇子正在朝中,國師看是不是他……」

「月國?」若隱道長一詫,掐指算來,卻是一驚,「這月國皇族……竟隱然有仙人氣脈之相,能夠身具如此之力……這般看來,是月國皇子做的可能性很大!」

「月無華么……」這倒不出自己意料之外,只是這月國皇族之力雖早有傳聞,但他一向當作妄語聽之,沒想到真有這麼回事。

不過,玉妃又怎麼會和月國皇子扯上關係?

他們用除妖作借口入宮,究竟想做什麼呢?

說起這除妖——

「國師,朕那小寵——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啊,他……哈哈,沒、沒什麼事情啊……」若隱几不可見地僵了一下。

糟糕,自己搶來的聚靈盒失手將個活人裝進去變成了……這事情說出去,可是有失顏面,太有失顏面了!

「那國師當日說可以將他變得如常人一般,不再受飢餓之苦,這話……」

「天機不可泄漏也——」若隱大義凜然地捋捋鬍子,做出一副神仙模樣。心中暗忖,幸好前輩高人發明了這招,什麼事情推託到天機就能糊弄過去,幸甚、幸甚啊!

「不過貧道卻是可以作法,將他變為常人。看皇上當日的反應,應該也已知道他並非普通人吧?」

「是,他在朕身邊也有段時日,朕也有些察覺。但是他畢竟沒有做出過什麼危害人的事情,所以……」

「貧道明白,人世之中,非人的存在其實不少,只要不禍患世間,其實與天道並無衝突。

「只是,他們既然打著除妖的名號,想必是想從這裡下手,所以還請皇上暫時割愛,讓他在天牢暫住幾日,待得風波過去再接出不遲。這樣,也可以防止有心人士對他下手。」

「好,就按國師的意思辦吧!」

軒轅釋眯起眼睛,想起當日林睿楊迷茫的眼神,心中便隱隱刺痛。眼中血光閃過——

哼,月無華,你儘管放馬過來吧!朕等著!莫非這幾年過得太安逸了,竟然敢挑到朕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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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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