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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跟弟弟分開過一天的魏之奇,如此這般住進了好朋友麒弘的府中,成為異國來的貴客邾談的僕人。在踏進皇子府大門的那一天起,他就對未來的三個月做了充分悲慘的思想準備,就是整夜不睡,也要時時刻刻守著邾談,絕不允許他有任何機會單獨偷溜去見小賢。
十多天後,十次理脈順利結束,小賢膚色紅潤,身體健康,怎麼看怎麼是個最漂亮可愛的男孩子,讓魏之奇防邾談更是嚴密地象防賊一樣。
不過也許是邾談本身就不是太會耍弄手腕的人,再加上麒弘這一陣子總是不舒服,喻素沒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當僕人的頭一個月,魏之奇的日子還算過得順順噹噹。
然而時間進入到第二個月的時候,一件令人極度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麒弘的不舒服不僅沒有減緩,反而愈來愈重,開始快速惡化,李安楚竭盡所能,也只能稍稍阻止一點病勢的發展,不到十天的時間,二皇子便已呈現出沉痾難起的癥狀了。
喻素衣不解帶,晝夜不眠地守著麒弘,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一雙眼睛紅腫得幾乎睜不開,誰勸也不聽,沒過多久,形容就憔悴地脫了人形。
好在安楚與康泰召來的各地名醫一起日夜會診,遍查典籍,最後總算是找出了這種無名病症的發病根源。
「朱雀之毒?」康泰緊緊皺著眉頭,「怎麼沒聽說過?」
「因為此毒非人力可以調配,是自然天生的,極為罕見。有朱雀之鳥,食紫漿之果,亡於高空,墜入刺鵑枝上,胸口被刺鵑刺穿,其血留在刺上,便是劇毒,麒弘大概就是什麼時候不小心被毒刺刺到才得此病的。由於朱雀、紫漿、刺鵑都很罕見,毒成的過程也很離奇,故而這個癥候極少被世人所知。就連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可有解法?」
「所有的毒都應該有解法,我們還在研究,只是希望……小弘能撐到那個時侯……」
康泰咬了咬牙,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還有……這個毒到了後期是會傳染的,大家都要小心不要被小弘的指甲抓到了,尤其是素素……他很讓人擔心……」
「我明白,」康泰用力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素素已經亂了方寸,我們必須幫他支撐住。」
又過了兩天,麒弘開始出現毒發後期的一些癥狀,因為有些僕人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喻素索性讓所有的人都離開,自己獨自在一旁看守。
此時已形銷骨立的他,眼睛里除了麒弘,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魏之奇委婉地提出要回自己府里去,當然沒有人會去反對。大家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麒弘的身上,只有鄢琪恨恨地說了一句:「虧他還是麒弘最好的朋友,這種時候居然只害怕自己被傳染!」
轉機出現在七天後,連續鑽研了數日的安楚終於在一本已殘頁的古本醫書上找到了關於朱雀解法的記載。
「寸尾貂?那是什麼東西?」好不容易舒展了一下眉頭的康泰再次陷入憂急,「而且還必須要活的寸尾貂血,分三天進服?要到哪裡去捕這種動物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想起當年我師爹中火栗之毒時,我師父曾經專門研究過與奇毒有關的大量書籍,你也知道,他為人雖然散漫,卻有一副過目不忘的好記性,我已經飛鴿傳信去詢問他,也許會有答案吧。」
「可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信啊?難道我們就這麼等著?」
「我想整個京城之中,若論起捕獵的事來,誰也比不過魏之奇的,不妨先去問問他看。」安楚沉思著道。
「他一聽說麒弘的病是朱雀之毒,就跑得比兔子還快,肯不肯幫忙啊?」鄢琪不高興地說。可是話音剛落,就有兩個聲音同時道:「不,他不是這樣的人……」
鄢琪回頭一看,一個是邾談,另一個,居然是喻素。
「哥哥,」鄢琪趕緊跑過去扶住喻素,「你怎麼來了?」
喻素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轉向李安楚,「我相信麒弘識人的眼光,既然魏之奇是他最好的朋友,就不可能真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既然現在有了一線轉機,我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先到魏府去一趟吧。」
康泰點了點頭:「素素說的沒錯,我和琪琪留下來照看弘兒,你們快去找之奇吧。」
大家都表示贊同,鄢琪當然也沒什麼好說的,一行人上了馬車,飛速馳向魏府。到了門前,得到通報的小賢快步迎了出來,看見被邾談扶下馬車的喻素,立即著急地上前問道:「二殿下沒事吧?我幾次想去看看,可哥哥捎信叫我不要去添麻煩……」
「你哥哥呢?」
小賢吃了一驚,「不是住在你們府上嗎?」
「他幾天前就離開了!」
小賢更是吃驚,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他從狩獵大會結束那天起,就沒回家住過了!」
這一個變故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大家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應,正在面面相覷之時,一個老門房走了過來,恭聲道:「是李公子和喻總管嗎?」
小賢回頭一看:「忠叔,你有什麼事?」
「幾天前大少爺回來過一趟,吩咐老奴不要告訴二少爺,當時他留下兩封信,說如果二皇子府的喻總管或者是青萍結綠兩公子中的任何一個來找他,就把這信……」
「信呢?」喻素急急地問。
忠叔顫顫地從懷裡摸啊摸,摸出了兩個信封,看了一眼,將其中一封遞給喻素,另一封卻遞給邾談。
「給我的?」邾談有些訝異。
「是,大少爺說,邾公子一定會來的,這封信是他留給你的。」
此時喻素已經快速地拆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急急地看著,其實內容很簡單,只寫了一排字而已:「我已趕往紫雲山捕獵寸尾貂,十日內返,勿念。」
「看來魏之奇一聽說是朱雀之毒,就知道寸尾貂血可解,可是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們呢?」安楚有些疑惑不解地皺著眉頭,轉向邾談,「你那封信里寫什麼?」
邾談默默無語地將信紙遞了過來,小賢也撲上前一同看,仍然只有短短一排字:「你是個值得託付的人,請照顧我弟弟小賢。」
喻素閉了閉眼睛,喃喃道:「我明白了。捕獵寸尾貂,一定是極為危險的一件事,他不告訴我們,是怕我們阻止他,因為大家都了解麒弘,他是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讓朋友為了救他而發生意外……」
小賢全身顫抖地站著,只覺得手足冰涼,幾乎不能呼吸,努力了好久,才撲到邾談身邊,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邾……邾大哥……求……求求你……去找我大哥……我不要他出事……他一定不能出事……」
邾談慢慢伸出一隻手,輕柔地拍撫著這個孩子的背心,最後環繞著他的肩頭,將他緊緊抱進懷中,輕聲道:「你放心,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會去的……」他轉向安楚,「紫雲山在哪個方位?」
「出西直門沿官道一直向南,定通境內,騎馬單程約要四天。如果按魏之奇所寫的十日內返,你就應該在路上碰見回程的他,要是碰不見,恐怕就是他在山裡不太順利……」
小賢又是一陣輕顫,有些站不穩,邾談握住他的雙肩,低下頭柔聲道:「別怕,你要相信你大哥,他從小照顧你,現在也不會丟下你的。」
被他這樣一勸,小賢眼中忍了很久的淚水反而奔泄而出,他用手掌蓋住雙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抽噎聲,斷斷續續道:「就是因為要照顧我,大哥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沒有能做……好不容易我現在身體好了……他……他……」
「你先不要哭,」邾談輕聲道,「我去帶他回來,到時候你要哭多久都行,但是現在,你要堅強,你要讓大哥回來看到你真的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他才會放心。」
雖然語調淡然,但邾談話里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小賢不由自主就停止了抽泣,抬頭仰望著他。
「邾談,」喻素低低地道,「我們一起去。」
「紉白殿下,你還要照顧麒弘……」
「有安楚在呢。現在既然知道紫雲山有寸尾貂,我實在沒有辦法就這樣等在京城,如果你不願意和我一起走,那我們就各走各的吧。」柔瀾的大王子語調堅定地說完,一轉身解下馬車上的一匹馬,翻身躍上馬背,只回頭對安楚說了一句「這幾日請照看一下小賢」,就揚鞭絕塵而去。邾談無法可施之下,來不及再多對小賢說一個字,急忙縱馬跟上。
兩人馬不停蹄,晝夜兼行,連進食飲水都只是匆匆在路旁買了就走,一直奔行到次日下午,才在黃塵瀰漫的官道前方看到一騎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