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已是秋天,後花園的景色也不比春夏兩季絢爛。宮人們早早收拾了落葉枯枝,在督促下擺好眾多飲宴用的矮几。

國宴,其實也只是吃排場。何況有皇帝在場,又是招待外來的使者團,眾人只是淺嘗面前的飲食,附和著笑上兩聲。

相比之下,玉郎的食相,那可大大出彩。

「哇哇,關東玉米肘子!」

抱著油淋淋的肘子低頭大啃時,這早已在九王府搗蛋聞名京城的漂亮小子還稍微安靜一點。

等吃了一半,又對肘子覺得膩味起來,轉身就把剩下的半隻肘子塞給身邊的九王爺,嘿嘿道:「難得國宴,怎麼也要吃個夠本。笙兒,這肘子味道不錯,先幫我拿著,別客氣,你要想吃,也可以咬上兩口。我嘗嘗別的。」提起筷子,又朝面前的浮皮苦瓜下手。

眾臣一臉同情地看著九王爺,九王爺卻甘之若貽,笑得甜蜜蜜,捧著那被啃得不成樣子的肘子,柔聲道:「這是王宮裡新來的廚子做的,最拿手就是關東菜。你要是喜歡,我們王府也找一個關東廚子。」

「嗯,好。」

「嘗嘗這個。」一筷子遞到玉郎嘴前。

「好吃!」

偌大國宴,玉郎努力上竄下跳。

禮部官員心疼地看著隆重安排,莊嚴周到的國宴被這小兔崽子攪和成一團稀粥,恨得青筋暴跳又如何?

一向不容人君前失禮的皇上還沒有作聲呢。

「那這個呢?」

「這個我們王府廚子也會做,嘿,還是我們那裡做得地道些。哎呀笙兒,這味醬瓜做得好,御廚房裡還有沒有,等我走的時候帶兩罈子回去……咦,怎麼國宴就這幾道菜?笙兒,是不是皇帝的菜比我們多幾款?」嘗遍了面前的菜,雖然已經打著飽嗝,玉郎卻又仰頭找皇帝的菜。

目光一轉,不知看到什麼,玉郎頓時一臉戒備神情,從桌前退到九王爺耳邊,嘀咕道:「喂,你那個皇帝二哥幹嘛老看著我?」

九王爺失笑。

這傢伙看來已經吃飽了,總算知道觀察一下周圍情況。

何止皇帝,整個後花園的人,使者團,大臣,伺候的太監宮女們,哪個不盯著他看。

「沒事。」九王爺用溫熱的毛巾幫他抹乾凈手:「皇上對你沒惡意。」

「沒惡意?哼。」

雖然有一大肚子新仇舊恨,不過進宮前笙兒千叮萬囑,說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玉郎還是聰明地只哼哼了一下,用警惕的目光表示他對九王爺的二哥記憶猶深。

「玉郎……」

一聲清朗的召喚傳到耳邊,玉郎一聽那把難以忘記的陰森森的男聲,頓時反射性跳了起來:「什麼事?二王……」又挨了九王爺一扯。

玉郎吃疼,狠狠低頭瞪了心上人一眼,只得又改口道:「皇上。」

他們兩人的小動作都被看皇帝看在眼裡,雖是唇角含著春風般的君主的笑意,心裡卻不免一陣不舒服。

四海之主既然不舒服,你們都要陪著不舒服。

皇帝嘴角勾起的弧度讓熟悉他的九王爺和眾臣都暗暗哆嗦了一下。

來了,來了。

大家停了筷,偷偷抬眼瞧著,屏息等著。

只有玉郎少了根筋,懵懂未知,九王爺悄悄扯他兩下,他反而把滿嘴油都蹭九王爺袖子上了。

皇帝矜持地飲了手上的溫酒,問:「今天去見了太后,都得了些什麼賞賜?」

「太后的賞賜?」

糟糕,這傢伙不會想敲我竹杠吧?好不容易進一回宮,冒著見你這壞蛋的危險,才討了幾樣亮晶晶的寶貝,可千萬不能讓你圖了去。玉郎眼睛亂轉:「太后就是賞賜了幾個碗碟什麼的,白的黑的紅的。我可是知道宮廷規矩的,太后是宮廷里最尊貴的人,她賞的東西就算皇上也不可以收回。」

那一臉警惕的表情,毫不掩飾地把心思都寫在面上了,別說皇帝,就連使者團的人也看出究竟。

有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九王爺想到這畢竟是國宴,雖然兄弟情誼深厚,當他二哥當了皇帝后越發陰鷙,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翻了臉,忙站起來,躬身道:「皇上,玉郎很少進宮,不懂禮節。不如讓臣弟帶他下去吧。」

「我哪有不懂禮節?」玉郎怒視:「我還沒吃飽呢。」

九王爺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見他仍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聽我一回。回王府給你好東西玩。」

玉郎眼睛一亮,低聲道:「難不成你又從哪裡找了本新的春宮圖?」一臉眉飛色舞。

兩人一旦竊竊私語,便如忘了身在國宴中。眾大臣面面相覷,看他們嘟囔來嘟囔去。

這個時候,皇帝忽然開口了。

「收了。」

皇帝就是皇帝,只說了兩個字,旁邊就有侍衛高高應了一聲:「是!」轉身匆匆走了出去。

玉郎的注意力終於被吸引過來了,問九王爺:「他剛剛說收了什麼?」

「你今天在宮裡得的東西。」九王爺還沒開口,皇帝紆尊降貴,開了龍口回答。

「什麼?」玉郎驚叫:「那是太后賞我的寶貝,不可以這樣就收了!」

「不錯,是不可以就這樣收了。」皇帝點頭:「既然是太后賞的,也該知會一下太后。派個人去見太后,就說玉郎君前失禮,賞賜都被沒收了。」

「我……」

「再敢君前失禮,朕就下旨要九弟進宮陪太后一個月,不許回王府。」皇帝冷冷道。

「你……」也太惡毒了吧?

九王爺再也忍不住,一把捂了他的嘴:「你還敢開口?真想我在宮裡待一個月嗎?」

皇帝哥哥,你這個罰玉郎還是罰我啊?

玉郎雖然硬氣,不過也不是傻子,哼哼兩聲,對九王爺磨牙道:「就知道你帶我進宮沒好事,原來是故意讓我被人欺負的。」狠狠咬了九王爺虎口一下。

皇帝見九弟眉頭驟擰,知道他挨的一咬不淺,心裡爽快了點,眉目里總算帶了點快意,輪廓變得比往常柔和了點。

他從容地挨著背墊,修長指尖緩緩轉著酒杯,打量著腳底下這些任他主宰的芸芸眾生,渾不知自己也正被另一個男人悄悄打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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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飲宴下來,天色漸暗,侍衛們點了大量火把,布置在花園四周。也許是到了秋天,秋意也讓人心裡發涼,分外感覺疲倦。

確實是應該疲倦的,他這個天下的主子,早上處理國務,午間召見大臣,下午接見使者團,晚宴,誰比他更累。

偏一點倦意也不能露。

「皇上,後花園里的燭火都準備好了。」

吩咐撤宴后,還有夜遊後花園的活動。這是禮部官員特意添加的一個宴後節目,因為契丹日漸強大,天朝需要給予使者團一點特殊的榮幸來籠絡契丹王。皇帝早些時候看這個主意還覺得挺新鮮的,點頭答應了,此刻卻覺得禮部的官員愚笨如豬。

怎麼也不想想皇帝會多累?

皇帝暗蓄著怒意,卻不好發作。目光若有若無地向後一橫,駭得眾位禮部官員一頭冷汗。

天啊,這位主子又是哪裡不滿意了?我們差事做的不錯呀。

嗯……

玉郎,說不定又是賀玉郎這小兔崽子惹禍!

冷汗淋漓的禮部官員跟在後面,皇帝充當著盡責的主人,在王宮的後花園中緩緩領著眾人賞玩。

「蒼諾王子,這株就是秋天開花的紫芙蓉。」一旁引領解說的小福子盡職盡責:「這可是稀世珍品,天下只有這麼一株。您請看,秋風一起,它這裡就有個一個小花苞,開的時候**深紫,沒看過的人想不出它有多漂亮。」

使者團眾人嘖嘖稱奇。

玉郎也不知從那裡竄了出來:「什麼好花,我看看。」

「玉郎,小心別動……」九王爺話音未落,只聽見喀嚓一聲。

這下連皇帝也不僅轉頭看了過去,玉郎站在那芙蓉旁,一臉呆相。

一條光禿禿的**在風中豎立。

「我可什麼都沒幹。」玉郎攤開雙手。

眾人縱使知道皇帝寵著九王爺,也不由把心懸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當著契丹使團的面,誰也不知道這位說變臉就變臉的皇帝會怎麼發落。

玉郎看著忽然安靜下來的周圍,大叫不妙,連忙一臉無辜地看向九王爺:「真的,笙兒看見我沒有幹什麼,是不是?」

他倒是真的什麼都沒幹,不過興沖沖看花一時煞不住腳步,滑了一下,恰好**的旁枝勾住他的衣服……

喀嚓。

好端端一棵紫芙蓉,遭了無妄之災。

九王爺無話可說:「唉,你真是……」轉頭看著不作聲的皇帝:「皇上,臣弟願領責……」

未跪下去,皇帝冷冷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使團在這看著,免了你一跪。放心,罰是一定會罰的,今晚回王府後,給我好好在府里等著旨意。」

「遵旨。」

九王爺應了一聲,轉頭向玉郎打眼色。

帶你入宮,我就知道今天逃不掉被二哥罰。

玉郎看懂他的意思,向他大作鬼臉。

兩人知道跟著皇帝除了受罰還是受罰,故意慢慢墜在後面,離了大隊人馬,一溜煙手攜手跑到別處胡鬧去。

或許是因為折了一株紫芙蓉,皇帝一直陰鷙著臉,越發顯露皇帝的威嚴,領著眾人在後花園裡遊了一趟,回到湖心亭。

「皇上,接下來,該賞玩使者團送上的禮物了。」小太監在身邊小聲提醒。

亭子里擺了一方盤一方盤的禮物,都是契丹使者團送上來的。宮女們掀開了上面的紅巾,各種見過的沒見過的東西展露出來。

不過又是走過場的東西,美其名曰賞玩,就是大概向使者團表示皇帝對他們的禮物挺喜歡而已。

皇帝隨意地拿起堆在最上面的一把小弩,輕輕扳了扳,如此小的弓弩,竟不能一下子扳不開。

難道契丹人臂力都如此厲害?

正想著,身後卻忽然有了男人的聲音:「皇上,這把小弩是有機關的。」

帶著異國腔調的聲音充滿磁性,靠得太近了,又是忽然響起,皇帝簡直以為有人貼著他的耳朵說話似的。

猛一轉身,那位契丹王子放大的臉就在眼前,近到讓人驚訝的地步。

皇帝心神猛震。

他已很久沒有和人如此貼近過,就連他的皇后,平日相見,也是遵守禮數站得隔了半丈。

他是天子,天下人的主子,沒人能和他並肩而站。

這位契丹王子,怎敢如此大膽?雖然笑得毫無惡意,但也太冒昧了。

「這是我們契丹最新研製的遠端弩,雖然看起來很小,但設計了特殊的扣扳,所以射程可以很遠。」契丹王子耐心地解說著,用手指著弩下面一個突起的小木柄:「皇上請看,要扳開這個,須先按壓此處。」

邊說著,邊示範起來。

彷彿為了尊重這位天朝的皇帝,契丹王子沒有將小弩從皇帝手上取下。帶著令人無法生出厭惡的笑容,竟從后至前,伸出雙臂,猝不及防地,握住了皇帝拿著弩的雙手。

「就這樣,雙手握緊。」契丹人身軀高大,手也較中原人長上少許。這樣的動作,一點也不吃力。

「然後,用手按壓下面的木柄……」耐心細緻,有條不紊地教導著,契丹王子本人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身邊氣氛的詭異。

天朝大臣們突出的眼睛,幾乎可以媲美九王府中被暴餵過度而一命嗚呼的金魚。

無論契丹王子的語氣有多麼自然,教得多麼好,但至高無上,永遠威嚴矜持的皇上,被一位異國王子過度貼近,卻是不爭的事實。

就連皇后本人,也不曾在眾臣面前和皇上這樣親近過。

何況,他們的姿勢,根本就是皇上被契丹王子從身後摟著,教導用弩嘛。

「這個小弩目前還是剛剛研製出來,所以使用還不甚簡便。」蒼諾王子悉心講解。

大臣們戰戰兢兢,勉強自己帶著一臉欣賞觀看他們的皇帝被契丹王子擁抱在懷裡,切磋新式武器。

雖然此情此景,實在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有礙觀瞻……

不過,不能開口。

古有三國桃源結義,孔諸弟子也有同榻而眠的,坦蕩男兒,心胸自寬。

現在皇上和契丹王子不過是摟抱一下,也只是為了嘗試新的武器威力,絕對別無他意。肢體如此親密接觸,雖然與本朝風俗不合,但說不定恰好是契丹蠻族的風俗呢。

再說,皇上好強天下皆知,誰敢冒掉腦袋的風險,咳嗽一聲,莊重地說:「蒼諾王子,請放開我們皇上。」

這等言語一出口,豈非認同他們的皇上被人佔了便宜?

這種有關國體的烏龍誤會,怎麼可以犯?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何況,契丹的軍力……

「這個地方,不能捏得太緊……」蒼諾王子繼續講解。

穿著龍袍的天子,已經把那弩的模樣扔到九霄雲外。

他已經石化了。

這個人,竟敢如此大膽。蠻族,果然是蠻族!

如果是本國人,一定立即處死。

雖是無心,但蠻族可恨!我堂堂禮儀之邦,天朝上國。

但兩國相爭,尚且不斬來使。

何況,契丹的軍力……

皇帝心裡複雜的想法一絲也沒有泄漏出來,從容威儀地開口:「蒼諾王子,朕……」

「皇上,現在可以按扳扣了。」男人教得全心全意,態度十二分殷勤。

他的胸膛貼在皇帝的背上,透過綉工華麗的龍袍,熱度漸漸滲入。

「看著前面,想射哪裡,對著準線……」

耳朵痒痒的,熱熱的,聲音卻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大膽!怎敢如此大膽?

滲來的體溫,暖和得使真龍天子幾乎震怒。從沒有人,敢這樣大膽地擁抱著他。就算是無心地,就算是不懂禮節的,率性的冒犯,也沒有。

「按扳扣,就是這樣。」

皇帝感受到蒼諾手指的力度,蒼諾正握著他的手。他的龍手,竟會這樣被人隨意緊緊握著。

住手!你給朕住手!要不是考慮你契丹現在的國力,朕當場就不留顏面給你兩個耳光。

咳嗽一聲,皇帝的聲音已經攙和了故意讓人聽出的不悅:「蒼諾王子,朕已經明白……」

「扣。」蒼諾低喝。

皇帝隨著他的指尖動向按下了扳扣。簌的一聲,破風聲響起,一枚短箭穿越湖面,直直插入對面的花圃中。

契丹一定非常炎熱,他們的王子渾身都像有熔岩在流竄,就連手指也是。皇帝修飾保養得圓潤修長的指,被蒼諾火熱的指覆蓋著,燙得幾乎軟下來,沒了骨頭。

「好!王子射得好啊!」使者團眾人鼓掌叫好,和他們的王子一樣,這些來自契丹的大漢似乎對於詭異的氣氛無所察覺,深為天朝皇帝和蒼諾王子的融洽相處感到由衷高興。

皇帝斜掃自己的大臣。

打算挨到什麼時候。你們食君之祿,滿腹聖人詩書,就算認為朕在和契丹王子切磋武器,也該開始覺得天子與外人貼得太近有礙觀瞻,出頭請契丹王子收一收手了吧。

難道要朕親自說:「契丹王子,請放開朕」不成?!

事與願違。

聽了契丹使者團眾人的喝彩,天朝臣子們想起自己皇帝的好勝心,也不得不有點表示。

「好!皇上果然厲害,一學就會。」

只能歡欣鼓舞,讚歎溢於言表。

牽強的笑容,也要擠在臉上:「皇上天賦奇才,這準頭,恐怕我們學上十年八年也比不上。」

皇上啊,你打算被摟到什麼時候?就算切磋武器,也該知道天子一步一行,都需矜持自重……

「呵,小使教錯了呢。」蒼諾看著落箭的方向,笑起來:「發射時,應該稍微向上,這樣射程才能更遠。」笑聲在皇帝的耳膜中輕輕回蕩。

「再來一箭,可好?」契丹王子和顏悅色,等著皇帝首肯。

還來?被人摟在懷裡的皇帝一僵。

還來?眾臣寒毛直豎。

「想不到契丹竟有這樣的巧弩,倒讓朕大開眼界。」皇帝微笑著,緩和而堅定萬分地推開了這位膽大包天的王子:「多謝王子教導,朕已經學會使用了。」

如果不是因為契丹的兵力,這個莽漢……

「只要明白了,使用起來會很方便。但這種輕弩,製造起來不容易呢。」

契丹王子一句話,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

契丹的弓弩製造,可是各國都羨慕的。

既然是莽漢,說不定會懵懵懂懂說出一些機密來。

皇帝俊美的輪廓,在月下變得溫和多了:「我朝也有不少匠人,精於弓弩的製造。」

「當真?」蒼諾王子驚喜地說:「那正好切磋一下。我就是我們契丹最好的弓弩師。不過聽說天朝人只喜歡讀書,不喜歡練武,所以天朝王族沒人注重弓弩好壞。」

蠻族就是蠻族,竟這般口無遮攔!

皇帝顏面受損,臉上雖然還在微笑,卻有點不大自然:「王子誤會了。天朝王族也有精於弓弩的,例如朕……」的九弟。

眼角餘光一轉,壓根找不到兄弟們中最精於武功的九王爺,皇帝匆匆吞下話里的最後三個字。

又溜了?

可惡,等解決了契丹使者團,絕不可輕易饒了他們這兩個。

「啊?天朝皇上竟然也精於此道?」蒼諾王子和使者團眾人臉上崇拜詫異的表情,讓威儀的皇帝實在沒有辦法澄清誤會。

不過,他從小練習騎馬射箭,倒也不是妄語。

精於弓弩製造,和精於從他國手上挖掘弓弩製造技術,倒也差不多。

「那……我可以和天朝皇帝探討一下弓弩製造嗎?」說起弓弩,那個莽漢王子兩眼發光,欣喜不已:「我最近研究了一種宏弩,射程遠……」

「王子……」契丹使者團里,老成持重的人還有點頭腦,輕輕提醒了一下。

「……使用輕便,正打算將它普遍用于軍中……」

「王子……」

「來目,你別妨著我說話。只是如果用于軍中的話,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有待解決……」

「咳咳!王子殿下……」

「來目,你幹什麼?」蒼諾王子袖子被人拽了又拽,終於不滿,沉著臉看向下屬:「我正在和皇上討論弓弩,沒看見嗎?」

四周一片沉默。

契丹使者團眾人站在王子旁邊,緊閉著嘴,恨不得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眼睛上,拚命使著眼色。

尊貴的二王子殿下,我們知道你在談弓弩。

天朝的軍隊打不過我們軍隊,武器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天朝人正要向你偷學我們的技術呢。

天朝大臣們束手站在一邊,保持禮貌的微笑。

不錯,我們要偷師。

最好用你們的技術製造出我們的弓弩,再用我們的弓弩射你們的屁股。

哈哈,那時候,契丹的軍力何足道哉?

「咳,事關貴國技術,王子還是小心,不要多談了。」皇帝輕描淡寫,使一招以退為進。

蠻族就是蠻族,天朝歷代軍法里隨便使一招都能對付。

果然……

蒼諾不滿地瞪了身後的屬下們一眼,再望向皇帝時,已經換了一臉歡欣不盡的笑容:「不不,請皇上一定抽點時間,和我談談弓弩。弓弩,我經常和我國的弓弩製造師徹夜討論,但還是有一個難題沒能解決。」蒼諾王子對弓弩的熱愛不同凡響,知道皇帝也精通弓弩製造后,看著皇帝的眼神多了兩分熱烈:「不知皇上對於製造弓弩的材料,有沒有研究?」

「略知一二。」皇帝淡淡道。

「那真要向皇上請教一下。關於製造弓弩的材料,如果皇上可以給我一點時間,不,一晚……」

「王子……」再這樣下去,天朝皇帝一晚,不,半晚就會從你嘴裡把我們的秘密全部掏出來。

蒼諾狠瞪下屬:「你還敢插嘴。」轉向站在一邊的皇帝,殷切地懇求:「皇上,弓弩是精巧的器具,討論時必須心靜,可否找個安靜的地方,避開這些嘈雜的不懂弓弩的人?」

不可以呀!契丹使者團眾人目光強烈抗議。

求之不得呀!天朝大臣們儘力忍住賊兮兮的笑容。

蒼諾王子充滿渴望的眼神看著皇帝。

「可以。」皇帝緩緩地,矜持地點了一下頭。

「好!事不宜遲,現在就談,唉,要是早知道皇帝對弓弩有研究,還吃什麼晚宴遊什麼園子,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來目,你們在這裡等我。」

「王子啊……」

「吩咐下去,立即打掃詠譚閣,那裡清凈,就請王子去那裡詳談。」皇帝看一眼群臣:「你們也留下,好好招待其他人。」

大臣們整齊地回答:「是。」

皇上放心,我們會看著他們,不讓他們阻撓了皇上的好事的。契丹王子就交給皇上主子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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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譚閣也是建在水上,離後花園很遠,地處僻靜,只有一條橋連著岸邊和詠譚閣。皇帝乃萬乘之尊,安全第一,既然安排了契丹王子和自己單獨相處,必要選一個外人不易侵入,又適合侍衛保護的地方。

這個詠譚閣正好符合條件,四面環水,侍衛們守住四周岸邊和橋的入口,保證萬無一失。

「失禮,王子殿下。天朝規矩,任何人要與皇上單獨商談前,都不得攜帶兵刃。」侍衛頭子笑著解釋。

「那個當然。」蒼諾大大方方,讓他們把自己搜了個遍。

「現在可以進去了。」

「請。」

詠譚閣里清幽乾淨,是個套秘密的好地方。皇帝想著自己做的事也不大光彩,索性下了聖旨:「沒有召喚,任何人不得進來。你,給我守著橋頭。」

「遵旨。」

打發了所有人,兩人獨處在門窗都關上的詠譚閣。有限的空間里坐了兩個了不得的人物,一個堂堂天朝皇帝,一個赫赫契丹王子。

既然有一個晚上,皇帝也不急,悠閑地一揚手:「這是新鮮的雲桂霧茶,王子,請。」

「皇上,請。」

珍貴的茶水一飲而盡。

牛嚼牡丹,唉,蠻族就是蠻族。

皇帝儀態極佳地端起茶碗,小啜了一口。不愧天朝上國之主,氣度華貴,威儀暗逸。

下一秒,茶碗從手中掉下。

「小心。」蒼諾王子一聲低呼,彎腰伸手一抄,撈住精緻昂貴的御用白玉杯。

好快的身手。

皇帝挨在椅內,內心驚愕震驚。

全身無力,癱軟不能動彈,有人下毒?

什麼毒這般厲害?什麼毒這般神不知鬼不覺?

誰,如此大膽?

皇帝犀利的目光刺向蒼諾。

不過看起來不像,圖窮了,匕首就會現出來。毒已經中了,可蒼諾沒有露出猙獰面目,反而一臉關切:「皇上,你還好嗎?」

不好,非常不好。

茶水潑到龍袍上,大腿根部濕了一片,雖不是開水,那個敏感的地方,也被燙得一陣陣疼。

蒼諾目光一轉,停在他濕漉漉的下身上。

「皇上你被燙傷了?」

「下毒……有人下毒,來人,來人啊……」皇帝張嘴,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母蚊子一樣。

詠譚閣關緊了門窗,侍衛們都守在橋頭岸邊,除非他們是公蚊子,否則不可能聽得見皇帝說什麼。

糟了。

更糟的在後面。

「你……你幹什麼?」

「幫你把衣服脫下來弄乾。」蒼諾王子好心腸地忙著,三兩下剝了皇帝被茶水弄濕的褲子,濕漉漉的龍袍從下面捲起來,塞進腰帶里。

真龍天子修長的雙腿袒露出來,鍛煉得不錯的起伏線條被細膩的皮膚包裹著,大腿根部通紅一片,那是被熱茶燙的。

「幸好,沒有起泡,只是紅了一點。」

一陣涼風掠過赤裸的下身,皇帝幾乎氣得背過氣去。

「放肆……你……你給朕……」他活了一輩子,不曾如此丟過臉。

「哦,皇上是不習慣給人看見吧。都是男人,有什麼要緊的?這樣吧,」蒼諾豪爽地脫下外套,蓋在皇帝腰上:「蓋一蓋,是不是好多了?」

「好……好……」好個屁!

真龍天子氣得嘴唇發抖。

「來人……來人……來……」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擠出來的也只是蚊子哼哼聲。

「皇上不必擔心褲子,我這就幫你弄一條幹凈的去,很快回來。請皇上放心,這事我會保密。」天朝的人都愛面子。

蒼諾把皇帝的龍褲纏成一團,放進懷裡,出去,小心掩了門。

皇帝獨自癱坐在椅子上,臉色發青。

怎會如何?怎麼會如此!

誰下毒?怎麼中的毒?

下毒猶可忍,可怎麼……怎麼被剝了褲子?皇帝恨不得一腳把桌上的白玉茶碗踹個粉身碎骨,卻頹然發現自己連握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

來人,來人啊!救駕!

那些侍衛,沒個機靈的,就不知道進來看看?

都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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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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