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天後,封家莫天涯。
依舊是晴空萬里。
大廳中,絲竹亂耳。
「只怕無情種,何愁有斷緣,別離生死同磨鍊。打破情關開真面,前因後果隨緣現……」
舞有天魔之姿,歌有裂石之音,唱盡人生百態。
封龍悠然坐在椅中,聽身後躬身的下屬稟報急訊。
「燒了?」輕輕的問,眼睛還是盯著台上,手緩緩打著拍子。
「是,燒得一點不剩。」
封龍眼中流露笑意。「白家也燒,揚州住處也燒,他難道放火放上癮了?水月兒又如何?」
「他出奇不意,制住風護法,把風護法點了穴道扔到門外。點著大火后,帶著那女人離開了。」
「水月兒武功不弱,居然被他制住?」
他不過是輕輕揚眉,下屬已經一身冷汗。
「風護法原來是敵得過的,但主人下令不可傷害他及那女人,所以風護法下手就留情了點。不料他居然拿出九方神龍……」
封龍咦了一聲,濃眉皺起。一揮手,歌樂立止,台上所有人停下動作,齊齊行禮,利落地退了下去。
廳中盡走空,只余兩人。
「他哪裡弄來九方神龍?」
「這個……」下屬的頭越垂越低,「屬下不知。」
封龍站起來,緩緩踱到台前,凝神片刻,又失笑,「這個人,竟是什麼東西都能弄到。」微笑片刻,轉頭問:「水月兒此刻如何?」
「被九方神龍傷到,無葯可止痛。雖無大礙,但疼痛難忍,恐怕要熬上一兩天。不但風護法,似乎水護法,也有點不適。」
封龍點頭道:「她們姐妹同心,也難怪。我知道了,他本來偷偷弄來九方神龍想對付水雲兒,這下誤打誤撞,竟被他用來救母親了。呵呵,好一個小蝙蝠。」
他笑了片刻,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又輕聲嘆息。
下屬不知高深莫測的主子心裡想些什麼,小心翼翼低頭等著吩咐。
「查到他的行蹤沒有?」
「各處都布置好了。但他是潛藏蹤跡的高手,只怕要過一段日子……」
封龍搖頭,「要找他不難。他娘隱疾在身,沒有水月兒在旁用藥壓制。很快就會發病。他娘一發病,他定會找這幾味葯。」封龍提筆,龍飛鳳舞寫下幾行字,遞給下屬。
「吩咐各處注意藥鋪,有人買這方子上的葯,小心跟著就行。記住,他輕功厲害,找靠得住的人去辦,不要又讓他沒了影子。」
「是。」下屬接過藥方,輕手輕腳退下。
諾大客廳,剩下封龍一人。
他負手站著,環目四望。
窗外,可以看見翠綠垂柳和池塘。白少情當日最喜歡那個地方,總站在柳樹下發獃。孤單纖細的背影,讓人恨不得把他摟到懷裡,狠狠壓著,把那柳條似的腰肢壓斷才好。
「小蝙蝠兒,你的翅膀那麼薄,為何總要飛到遠處?」
他嘆著,手中的扇子緩緩擊掌。低沉醇厚的歌聲,回蕩在廳中。
「捲簾不語,誰識愁千縷。生怕韶光無定主,暗裡亂催春去……」
噠噠馬蹄。
山花爛漫出,寂靜山谷,有一輛低垂著帘子的小車緩緩駛來。
盛夏時節,趕車的漢子居然穿著長袖長衫,還戴著一對黑色的粗布手套,遠遠一看,就像被人把全身都緊緊包裹起來似的。他頭上戴著一頂寬邊草帽,將臉蛋遮去整整大半,只可以看見一點點下巴。
可僅僅露出這麼一點白皙的下巴,已可以窺出此人藏在黑衣草帽下的優美輪廓。
越往裡走,人跡越罕見。漢子一路小心翼翼趕著馬車,車到山前,終於也不得不停下,轉頭道:「娘,沒有路了,我們下車吧!」
聲音醇厚動聽,竟是一副好嗓子。
「好。」一道婦人的聲音,帶著一絲勉強支撐的疲倦,從帘子里透出來。
白少情跳下車,掀開帘子。一手拿過沉重的包袱,在胸前紮緊。一邊將頭上的大草帽和手套取下來。
此處往裡走,是深山老林,不必再遮三遮四。
「娘,我背您。」
被攙扶著下了車的婦人忽然擺手,「等一下。」她沒有焦距的眼睛,在空中惘然轉動,話中多了一點驚喜交加。「少情,這是哪裡?」
白少情俊美的輪廓,在笑容下更顯動人。
他忍住笑意。「娘,您猜。」
婦人在原地伸手摸索,驀然蹲下,摸摸腳下的石頭,喃喃道:「真奇怪,這裡的氣味,居然和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一樣。」太過激動,她空洞的眼中,居然隱隱閃動光芒。
白少情扶起她,「娘,我不知道這裡是否是您小時候住的地方。但這裡有滿山的山花,進到深處,有一條小溪,溪邊有一個小山坡,山坡上有許多許多的九里香,都和娘小時候和我說的一模一樣。」
「山花?小溪?九里香?」婦人激動地抓住白少情的手,「九里香在哪裡?快,帶我去看看。」
九里香熟悉的氣味傳入鼻間。往昔時光,彷彿驟然回來。
當日山花爛漫,她記得每一叢花的位置,知道站在哪裡伸手,可以摸到一簇綻放的山花。
當日爹娘仍在,他們沒有說自己是人見人愛的美人,卻說自己會有一日在這山中遇到一個值得深愛的男人。
當日情竇未開,她躺在舒適的小竹床上,聞著九里香的氣味,無憂無慮。
爹娘死後,這青山綠水沒有欺她眼盲,花仍香,果子仍四季常有。
若當日不曾結識白莫然,能終老這裡多好。
「是這裡。」婦人怔怔道:「少情,就是這裡。好孩子,你怎麼找到的?娘這個瞎子,連自己從小住的地方都不知道叫什麼。」
「娘,這裡荒山野嶺,哪有什麼名字?我也是偶然碰到。」淡淡一句,隱去白莫然死去絕望和憎恨的眼神。他不想母親知道,自己怎樣從父親口中逼問出這個地方。
摸索著九里香的枝葉,婦人輕輕嘆氣。
她在九里香下盤膝而坐,向空中招手,「孩子,過來。」
白少情靠了過去,坐在旁邊。
山林中的清風,徐徐而過,清爽宜人。
在清風中,婦人舉手,把臉上的人皮面具卸了下來。
一張斑斑駁駁、猙獰無比的臉。
人皮面具后的真面目,白少情縱使已猜測過不下千遍,此刻也吃了一驚。一驚之後,喉嚨驀然哽咽。
「娘……」他仍記得當年的娘,美如雲中仙子。
「少情,不要哭。」婦人很平靜。「當年你還小,驀然發現我面目全非,大哭大鬧。自那次后,你再也沒有提起此事。我想你畢竟還是知道了。」
她伸手,摘下一片九里香葉,輕輕道:「不要瞞娘,你恨不恨父親?」
白少情沉聲道:「恨。」
「那……白家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白少情愣了一下。這個消息娘怎會知道?難道在趕路時,自己偶爾單獨外出購置物品時,娘從旁人口中聽到了什麼?
他咬牙,冷冷道:「白家還有我。只要我在,白家就在。」
婦人不語,猙獰的臉對著白少情。發白的瞳子,讓白少情赫然感覺沉重的壓力。
「那……」婦人似乎有話要問,卻又停了下來。她要問的這個問題一定重要非常,以至於緊緊握著白少情的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白少情脆弱的心,聽見琴弦即將綳斷的聲音。他帶著霧的眼睛里有點驚恐,盯著婦人因為激動而扭曲的臉。
「娘,您想問什麼?」
終於,婦人緩緩冷靜下來。她搖頭,自言自語:「不問了。我只怕問出來,會發現一個接一個可怕的真相。就如我當年點頭答應他離開這裡,遇到一個又一個不會結束的噩夢。」
白少情另一隻手垂在腰間,觸碰地上的黃土。此刻,他的手指已經深深插入泥中,泥中的石粒潛入指甲,擠出鮮血,滲入黃土之中。
他忽然站起來,又忽然跪下,撲在婦人懷裡,仰頭問:「娘,若我很壞很壞,您會不會離開我?」
婦人笑道:「我的少情怎會很壞很壞?」
「若我真是罪孽深重,萬劫不復呢?」
「我的孩子單純善良,上天怎忍讓他萬劫不復?」婦人溫柔愛憐地撫摸白少情的臉,「但娘不能一輩子陪著你。」
聽出話中的不祥,白少情瞪大眼睛。「娘?」
「娘的身子不行了。娘自己知道。」
「不,娘要一輩子陪著我。」白少情緊緊摟著婦人,似要摟住他今生唯一可以倚靠的東西。「沒有娘,那我怎麼辦?」
「你外公外婆常說,各人有各人的緣分,你自然有自己的緣分。」
「我不信。外公外婆的話若是真的,娘為何如此不幸?」
婦人怔住。白少情忙道:「娘,是我不好,您不要傷心。」
婦人緩緩揚唇,漾出一個平靜的笑容。「少情,你可知道,當年娘就是在這九里香下,救了你父親?」
猙獰的臉,居然泛出不可思議的溫柔和甜蜜。
「娘,白莫然狠心毒辣,他該死一千遍、一萬遍。」
「但我每每想起他,總記得那一天,我在九里香旁踢到一個人。我嚇了一跳,彎腰摸索,竟摸到一個陌生人。他身上的衣裳一定很美,摸起來柔軟光滑,接著,我摸到他的臉……」婦人回憶著,像已經回到過去那一瞬間。
「後來,我聽到他的聲音。他氣若遊絲,叫了一聲姑娘。我從來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他叫了我一聲,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不能讓他死在這裡。我知道,這一定是上天給我的緣分。這些年,我不恨他,只怨他為什麼總對你不好。我想走得遠遠,再也不見他。這樣,我便可以日日回憶他好的地方,不會有朝一日,只剩下一腦的恨。」
白少情看著婦人。他心寒,不料遭受白莫然如此對待后,母親的記憶,卻仍留著這一個最好的片斷。
他忽然想起封龍。若今生今世,在腦中盤旋的,都是玉指峰上的瀑布銀河,那可怎麼辦?
一陣心驚膽跳。
「娘,告訴少情,在娘心中,情為何物?」
婦人沉思。
良久,他緩緩站起來,用手攀住一根九里香的枝葉,悵然到:「情,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
「美景良辰夜,無可奈何天。」婦人嘆氣,「不得不動情,不得不留情,縱使恨到極點,也不由自主,方為無可……奈何。」
兩人怔了半天,婦人轉身笑過來,「少情,我們就在這住下吧!你好好陪娘,過這段最後的日子。青山綠水中,無人會萬劫不復。」
白少情點頭。「就聽娘的,少情會一直陪著娘。」
他笑得溫柔,眼睛卻已經濕潤。
人間,總有白頭。誰不是撒手一去,空留孤墳一座?
他探過脈息,知縱有良藥,母親也撐不過許久。心口痛不可言,狂奔的激流在胸膛處找不到出口。
他知道自己已註定失去她。
青山綠水,將長埋——他生命中最可貴的一切。
絕代風流已盡,薄命不需重恨。
「娘,天色晚了,進棚子里去吧!」
「再坐一坐。」婦人側耳傾聽,微風拂動她額前的發:「聽,少情,這是風掠過花叢的聲音。」
情字怎消磨,一點嵌牢方寸。
「娘,今天有隻兔子撞到不遠處的樹墩上。哈哈,守株待兔的故事竟是真的……」
閑趁,殘月曉風誰問。
「娘,您找什麼?」
「梳子。」
「梳子在這。娘,讓我幫您梳頭。」
「不是。娘今晚,想好好幫我的孩子梳一次頭髮。」
「娘?」
搖曳燭光。
梳子,握在乾瘦的手裡,緩緩沿著光滑亮澤的長發而下。
「少情,母子的緣分是老天爺賜的。」婦人輕聲道:「有緣遇的一天,也有緣盡的一天。」
風前蕩漾影難留,嘆前路誰投……
三月後,婦人終於倒下了。
病來,如山倒。何況早有多年疾患暗藏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白少情用盡從各處搜刮來的珍貴藥材,傾盡了心血醫治,婦人的氣息,卻越來越虛弱。
「少情……」氣若遊絲的婦人,發出彷彿是最後的一絲聲音。
「娘。」
婦人微微動動手指,白少情連忙雙手握上去。他不敢握得太緊,一觸之下,才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比母親的手還冰,急忙縮回手搓了搓,才小心地握上去。
「娘,您有什麼吩咐?」白少情輕聲問:「想喝水?想吃東西?我剛剛熬了點稀飯……」
婦人閉著眼睛,緩緩搖頭。白少情收了聲音,看著她。若她可以看見東西,一定可以發現,那雙眼睛就如快失母的小鹿一般濕潤的顫動。
日出,朝霞映紅山邊,景色優美。
白少情坐在婦人床邊,輕輕握著婦人快沒有脈動的手。兩隻手都是冰涼的,像血液已經停止流動;但最後一絲力氣仍在,輕輕地握著,堅持不肯鬆開。
婦人閉著眼睛,靜靜躺著。
山花在風中舞動彩姿,招來蝴蝶飛舞。
樹梢發出沙沙聲音,如在低鳴歌唱。
紅日從東邊緩緩移到中央,照耀萬方,又緩緩地到了西邊。
時間在悄悄溜走,從兩人相握的手中,指縫中,從婦人緊閉的眼瞼上,從白少情無聲的悲切中,不聲不響溜走。
漸漸,日已落。風開始呼呼穿梭林中,彷彿在慶幸走了一個不可抗拒的敵人。
最後一絲生命,仍痛苦地眷戀著身邊的人,不忍離開。
油盡燈枯。
是什麼,讓婦人苦苦撐下一天?
連白少情也不忍心。
「娘,您還有什麼願望?」他對婦人附耳輕問。
婦人顫動一下,掙扎著睜開眼睛。白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依稀閃著光芒。
「娘,閉上眼睛,」白少情哽咽,「去吧!」
婦人熬得太辛苦,他已不忍再繼續。向天借壽,來世要還。他願母親在來世幸福長壽,不要再像今生。
至於他,已無牽挂。
寂靜的棚子里黑暗一片,連蠟燭都沒有點燃。
即將結成冰的心湖,忽然微微蕩漾。彷彿心有靈犀般,他猛然抬頭,望向門外。
一個高大的人影,靜靜站在門口。
夜色朦朧,看不清臉。但白少情已經知道是誰。
他的肩膀很寬,可以扛起所有的重擔;他的手很穩,可以解決所有難題;他還有無人可比的腦袋,比誰都彎的腸子,以及一顆溫度不定的心。
「不要進來。」
白少情沉聲說這四個字的時候,封龍已經走了進來。
他進入的地方,總是立即籠上一層屬於王者傲視天下的霸氣,連這平凡的草棚也不例外。
「走開。」白少情瞪著封龍。他握著婦人的手,婦人就躺在身邊,所以,他只能用蓄勢待發的危險眼神瞪著封龍。
他的眼神,雖不狂暴,但冷冽。被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用如此冷冽的眼睛瞪著,其他人早已結成冰塊;可惜,他瞪的,偏偏是封龍。
封龍緩緩走到床前,不理會白少情的抵擋,沉穩地將那雙相握的手,包裹在自己溫暖的大掌中。
他靜靜凝視著婦人,彷彿婦人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
他對著婦人,沉聲說了三句話。白少情一向知道他的言詞可以蠱惑人心,但以這次感受最深。
他說:「白夫人,少情曾帶我去見過您。他這人孤僻自傲,我想必是他唯一帶到您面前的朋友。」
他又說:「不過,像我這樣的朋友,一個已經夠了。」
白少情震了一震,憤怒的眸子,開始變換蕩漾。
最後,他微笑道:「您安心吧!」
封龍說得並不動情,但一字一句都說得清晰無比,彷彿要讓婦人把每個字都能聽清楚。他的話,就如同鑿子,將字一個一個刻在石頭上,永無變更的餘地。
三句話一過,一絲淺不可見的笑容浮現在婦人面上。
握了白少情整整一天的枯瘦的手,終於鬆開,無力地垂下。
最後一絲生命,已被抽走。
最難堪坡的生死之關,婦人已經過了。
漫回首,夢中緣,只一點故情留。
白少情征了片刻,才明白過來。身子一軟,伏在婦人身上,緊咬著唇,不泄一點笑聲。
封龍站在一旁,伸手緩緩撫摸他的發。
身體劇烈的顫抖終於停止后,白少情站了起來。他沒有餘力關心封龍,只是讓本能支配著,抱起母親的屍體,緩緩走出草棚。
月色下,九里香迎風擺動。
他在母親最愛的地方,安葬他最愛的人。
他的橫天逆日功已經大有長進,挖一個墓穴並不難。他小心翼翼把母親放在墓中,摘一叢山花覆蓋在母親面上、身上,痴痴看了母親最後一眼,用手把泥拂入墓中。
眼看著母親被黃土漸漸掩蓋,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晶瑩的液體一滴一滴落在不斷堆高的黃土中,與墓中人常留此地。
悠揚簫聲不知從何處飄起,越過清風稍尖,盤旋在林中各處,像溫柔安撫的手。
白少情回頭,淚光中看見封龍。
他靠在樹下,持簫而吹。山風吹動他的袖擺,襯出絕世瀟洒。
夜涼如水。
遠遠一瞥,英俊的臉上有著自己深深熟悉的氣息。肺部突然窒悶,白少情深深吸氣,讓清涼夜風吹入喉中。
情為何物?
是恨不徹底、同不徹底。
是離不開、拋不掉、捨不得。
是咬牙切齒,傷透五臟六腑。
是豁然回頭,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情為何物?
是無可奈何。
不得不動情,不得不留情,縱使恨到極點,也不由自主、無可奈何。
風帶起翩翩衣袖,白少情靜靜佇立。
母親已經遠去,他含淚的眼中,天地之剩眼前一人。
很想安靜的追悼亡母,但封龍即使不言不語,遠遠一站,已經把他從追思哀慟的汪洋大海中迫出水面,逼他赤裸裸地面對不想思索的心結。
白少情知道,封龍必定早查到他的行蹤。
為什麼借我三月美好?為什麼來得恰到好處?讓我不知該懼該喜,該驚該怒?
優美的唇,在不知不覺中抿緊,輕顫。
悲傷、欽佩、屈辱、動心,似一盤烹調得不能再差勁的菜,各種截然不同的調味料胡亂混在一起,灼傷白少情的感知,讓他分不清方向。
交織在眼前的,有暗紅瑪瑙瓶子,有白家山莊的灰燼,有正義教總壇中的青青垂柳,有密實通道里被封龍留下的一隻布鞋。
眼裡有點發癢,他眨一眨眼睛,淚水沿著臉龐滑下,眸子中倒映出的封龍更俊拔兩分。
封龍悠然站著,僅僅站著,白少情已經覺得地面震蕩,覺得心臟砰砰急跳。
心怎能不砰砰急跳?封龍就在眼前。白少情既驚心,又安心,冥冥中,竟還有點動心。他想靠近封龍,想抱住封龍,想聽他沉聲呢喃,想感受他臂彎強大力量,想知道他的心思,想明白他的慾望。
少情,我已經為你種下情根……
封龍當日的話,如閃電一樣劈頭閃入腦中。白少情手足冰冷。
情根已中,我竟拔不掉。
我竟喜歡上他,我竟已經動情。
盯著封龍的眼眸,驀然露出驚懼,又漸漸轉趨溫柔,晶瑩變換,如採在深山舉世罕見的黑寶石。他憶起飛瀑,憶起銀河,憶起蝶舞,憶起封龍帶笑遞給自己的那串糖葫蘆。
但溫柔轉眼消去,雙唇驟然咬緊。
不服,我不服!
心內捲起滔天大浪,想撲到封龍懷中的渴望,與驕傲自尊對抗起來。
封龍、封龍,今夜我悲傷至此,多想靠近你,受你溫柔**。
終於,一絲堅毅的光芒閃過漆黑的眼眸。
白少情走上去。
簫聲停止。封龍轉頭,眼中睿智深邃,靜靜看著白少情。
風中,兩人面對面站著。
同樣桀驁不馴,同樣傷痕纍纍。
封龍嘆氣,「少情,情為何物?」
潔白纖細的手,緩緩伸來,穿越空氣中看不見的重重阻隔,觸及封龍衣襟。
白少情道:「明日再答。」
封龍的衣襟,被靈巧的手指解開。一寸一寸,裸露出結實強壯的胸膛。
風,在兩人詭異煽情的氣息中舞動。
「不是屈服……」
起伏有致的肌肉線條,在月色下泛著光澤。
「不是交易……」
小麥色的肌膚,和白玉般彷彿透明的肌膚貼合在一起,顯出教人心跳也停止的艷麗眩目。
「這一晚,我心甘情願。」
被貫穿的瞬間,白少情蹙眉低吟。潔白貝齒在下唇咬出一道血痕,散亂的黑髮在空中舞動。
封龍強大和魄力白少情早已料到,但他的狂熱和渴望卻令人吃驚。
纖細腰肢簌簌顫慄於淫威之下,白皙的頸項深深後仰,綳得幾乎要斷掉一半。粗重的喘息,傳遞在彼此親吻之間。
「啊嗚……嗯……」嬌媚的**,從白少情嘴中毫不掩飾地逸出,讓封龍的衝刺更狠幾分。
愛你,我竟真的愛你。與你在一起的時候,和其他男人的感覺竟截然不同。狂喜澎湃而至,要將我活活淹死在欣悅中。
狹窄的**被擴張到極點,花蕾盛放,妖艷動人。
帶汗的髮絲沾在額邊,帶出別樣風情。一點殷紅,像胭脂遇水般越化越開,伴著猛烈的**節奏,漸漸從臉頰蔓延全身,令每一處肌膚都滲出淺紅的激情。
白少情扭動著臀部,不能用言語描述的淫靡氣息充滿全身。斷斷續續的**,教人口乾舌燥。盡情享受歡樂的痴迷臉龐,像在愛與恨中,已不再迷惘。
「大哥,嗯……大哥。」
嬌痴的呼喚從紅艷的唇中淌泄出來。張得大大的腿像兩條靈活的蛇盤上進攻者強壯的腰,折服在舉世無雙的強悍中。
封龍咬住挺立在胸膛上的茱萸。
「小蝙蝠兒,我的小蝙蝠兒……蝙蝠兒……」
溫柔溫暖的舌尖細細摩挲那一個敏感的突起,腰身又忽然重重一挺,讓身下的男子幾乎帶著哭腔大叫出來。
似乎沒有盡頭的深入,和持續不倦的探索,在白少情身體各處,以幾近瘋狂的程度展開。
這人顛倒眾生,不費吹灰之力。那人橫天逆日,不可一世。
「不許再離開,我的小蝙蝠兒……」
不,不,我不要被人鎖著,關著,我不要被留在同一個地方。
扭動的纖腰不斷渴望著更深入的侵佔,思緒和身體一樣在激流中震蕩。
「嗚嗚……大哥……嗚嗯……」
真甜美,真快樂,真教人安心、感動、不敢相信。但我不服氣,絕對不服氣。
不能被你控於掌中。
我是蝙蝠,是九天外的蝙蝠。
身體溫度沒有止境的上升,就如激情沒有盡頭。臀部最大幅度的扭動,似在逃避猛烈的貫穿,又似在迎合野性的律動,纖纖玉指痙攣地完全起來,無助抽動,在封龍肩頭背上劃下無數傷痕。
濕漉漉的花蕾和慾望,被粗糙的大手摩挲得顫動連連。
黑夜、月色。
山花搖曳,山風穿梭,淌下的汗,汗在眼眶中的淚,恆久的充實和律動,奇異地融合在一起,不可思議的夢境出現在眼前。
時間彷彿已經停止。
但,只是彷彿而已。
天,最終還是要亮的。
天亮時,紅日東升,山鳥輕快鳴叫。
封龍在林中緩緩睜眼。
他全身赤裸,坐起來時,眉頭緊皺。
眉頭緊皺是有原因的,他嘴角溢著一條嚇人的血絲,臉色也難看得很。
至於難看的臉色,當然也是有原因的。白少情昨晚驀然出手的那一刀,就是他臉色難看的原因。
現在仔細回想,才知道白少情在靠近自己時,已偷偷在體內放了迷藥。不但如此,白少情已經得到橫天逆日功的剋星。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破橫天逆日功的三尺刀。
趁喪母之悲,交歡之際,絕對不能想象到他會用計之時,先在體內藏葯,后出刀傷人,確實高明。
葯是難得的東海迷魂,刀是專克橫天逆日的三尺刀。
難怪可以讓封龍上當。
「三尺刀……他什麼時候弄到三尺刀?」封龍緩緩撿回衣裳,猶在沉吟。「難道他竟能躲開我的眼線?」
其中必有蹊蹺。
他撫摸后腰上那道不淺,但也不夠狠心得刀痕。刀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三尺刀上所帶的寒氣,正好能剋制橫天逆日功。這樣一來,勢必影響修為,有一段時間要靜心養傷。
他一生縱橫武林,從來沒有受過重傷,此刻內力忽受損,實在不是滋味。
「他不願殺我,又怕我抓他。既然動了手,必定留有后招,讓我**無暇。」眼中精光忽閃,封龍臉色一變,沉聲道:「若我是他,應會把我受傷的消息,告訴我最可怕的敵人。但他會告訴誰?他又怎知道誰是我最可怕的敵人?」
他站在原地,閉目沉思,赫然睜開眼睛。「向冷紅?若不是他,誰能隱瞞三尺刀的事情?」冷笑兩聲,眼睛炯炯有神掃視四方,腦子卻在急速運轉起來。
猛一轉頭,看見地上入木三分的七個大字——你贏了,我也沒輸。
一個精緻的金色鈴鐺,開口已經被人用內力掐斷,帶著一點血跡,孤零零躺在「輸」字邊上,正是封龍親手戴在白少情身上的。
封龍彎腰將鈴鐺撿起。
鈴、鈴……
鈴鐺晃動,清脆的聲音在林中傳開。
他仰頭,含笑呼吸著早上的新鮮空氣,忽然皺眉,撫著胸口咳嗽兩聲。
一滴鮮血,從唇角溢出,落在黃土中。
你贏了,我也沒輸。
我的蝙蝠兒,你又展開雙翼,要飛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