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安楚以外出遊歷,增長見識為名,決定南去福建,頓時在言王府掀起軒然大波。尤其是他拒絕七鐵衛跟在身邊,不僅令言王爺幾近歇斯底里,也讓七鐵衛跪在房門口不肯起來。最後還是言王妃出面,勸服了丈夫,七鐵衛也終於在李安楚嚴厲地命令下站了起來。
收拾了簡單的行裝,為避免宮中皇上太後知曉阻攔,李安楚連夜動了身。言王妃並非不擔心愛子的安危,但這個睿智的女人了解自己的兒子,也看到了一些言王爺沒有看到的事情,她只能祈願上蒼保佑,兒子能找回他的心,他的自由,與他的幸福,其他的,都不是她所在乎的。
青萍結綠聯袂離京,京城突然之間失去了兩個話題人物,一時顯得分外寂寞。而遠在南疆的福建,卻在一個月之內,迎進了兩個天縱英才,霎時有江山變色,風起雲湧之感。
衛小典不是第一次出征,也不是第一次面臨敵我懸殊的惡境,卻不知為什麼,這一次心中一直盤繞著不祥的感覺,揮之不去。為了振作精神,他在拜會閩州水師總督謝玄繼的第二天,就領了三十艘海船,點齊三千水兵,下崖州練兵去了。
謝玄繼是個心地純良,關愛後輩的老將軍,與衛宏關係甚好,卻從未見過衛小典,只聽過青萍公子的名聲。及至見了面,聊了一陣子,發現這孩子不僅生得極是漂亮,而且性情率真、熱情、坦蕩,心中十分喜愛他,只是不知他如何得罪朝中權貴,被人用這種近似於流放的方式派到邊疆來,有些感慨憐惜,於是拔划給他的士兵都是身經百戰、服從指揮的精兵,希望能有所助益。
李安楚在衛小典離去的第三天到達閩州。謝玄繼雖然十分奇怪出了名水火不容的青萍結綠居然會接踵而至,但畢竟是身經百戰,不愛管閑事的老將,沒有多問,只是將李安楚要的東西給了他。
衛小典麾下這三千士兵全是首次歸他指揮,但一個年輕、帥氣、勇敢又爽朗的將官怎麼都是不討厭的,所以沒有幾天,這支隊伍的上上下下就已經相處的很好了。而且最近一陣海上也很平靜,自他來到崖州尚沒有發生過海匪上岸擾民的事件,日子本應過得不錯,可不知為什麼,衛小典一直覺得心中空蕩蕩的。這幾年雖然避不見面,但彼此的消息都是擋也擋不住的傳來,偶爾想得緊了,偷偷到他別院外小樹林中藏著,總能遠遠見他一面,從不曾象現在這樣,從離開京城到現在兩個多月,沒有聽到關於他的片言隻語,也不知那日留在他身上的傷好了沒有,實在讓人忍不住想發脾氣。
這日巡營完畢,衛小典正準備騎馬出營散散心,在門口遇到他的副將鄭毅,見他精神抖擻,不禁奇怪地問:「你昨兒個不是發寒嗎?這麼快就好了?」
鄭毅每次跟這個漂亮的主將說話臉都是紅的,今天也不例外,面紅耳赤地道:「城裡德安堂里新來了個姓李的大夫,人雖然年輕,醫術卻真不賴,昨夜吃了他開的一帖葯,今天就好了。」
年輕、醫術不錯、姓李的大夫這世間一抓可能就是一把,但衛小典卻壓根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跳上馬便向德安堂奔去。
德安堂的張掌柜因給軍營里送過幾回藥材,認得衛小典,立即迎了出來道:「衛將軍怎麼來了,貴體欠安么?」
衛小典跳下馬,壓住狂跳的心臟道:「我找你們李大夫。」
張掌柜一面向裡屋叫「李大夫——」,一面請衛小典進鋪子里用茶。只見裡屋的門帘一挑,一個穿著黑衫,身形高瘦的年輕人走了出來,問道:「什麼事啊,張掌柜?」
張掌柜用手一指,道:「這位衛小將軍找你。」
年輕人轉過身來,用詢問的眼光看向這個站在屋中的少年將軍。
衛小典暗暗地咬住了下唇,一種難以言喻的失望之感湧上心頭,絞得心尖都隱隱作痛。真是傻啊,他居然傻到以為那個人,那個金尊玉貴的皇室公子,會為了找他,來到這樣一個充滿危險與未知數的地方。不是曾經被拒絕,曾經被傷害嗎?為什麼還是那麼天真,天真地以為在那個人的心中,自己至少還是有分量的……
躲避開張掌柜關切的詢問,輕輕道了聲「抱歉」,衛小典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表情慢慢走出德安堂藥店。現在才發現,外面的太陽好大,曬得人頭髮昏。衛小典閉上眼睛靠在店門外的木柱上,努力想止住胸口疼痛的感覺,卻越來越止不住流水一樣漫延開來的酸楚。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臂輕輕地繞上了他的肩頭,額上有清涼的絲帕柔柔擦拭,一個溫柔的讓人禁不住落淚地聲音低低地問:「小典,你哪裡不舒服嗎?」
那個人溫暖安定的吐息掠過面頰,熟悉地讓人不敢睜開眼睛。感覺到手臂慢慢收緊,感覺到身體被裹進了契合的懷抱,聽到他因擔心而微顫地嗓音:「小典,你別嚇我,你到底哪裡覺得不舒服?」
突然覺得安心,突然覺得想哭、想任性、想無理取鬧、想向他發脾氣、想向他撒嬌,用力推開那人的懷抱,跺著腳沖他喊:「你來幹什麼?你不要管我不行嗎?」轉身就跑了開去,聽著他追在後面的腳步聲,心裡有甜甜柔柔的感覺潤開。
李安楚不遠不近地跟在衛小典後面,一直到了城外,才加快腳步趕上前去將他拉進懷中。少年的身體有著柔中帶硬的質感,已全然不同於當年那個軟軟的溢著甜香的孩童的身軀,但迷醉的感覺卻變得更濃,每次抱在手中,就再也捨不得放手。
衛小典不太認真地掙扎了幾下,怒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早就忘了你,又來招惹我做什麼?」
李安楚深深地看著他,道:「我來,是因為你需要我啊。」
衛小典小臉漲得通紅,用力推著他的胸膛道:「誰需要你啊,我現在不是當初被你嫌的那個年紀小、不懂事、只會纏著你、給你惹麻煩的衛小典了,我是和你齊名的青萍、青萍公子,我不會再需要你了。」
李安楚微微苦笑道:「小典,我從來都沒有嫌過你啊。那時你那麼小,剛剛失去母親,被師父帶到山上,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認識任何同齡的女孩子。這樣的你說出來的喜歡,我怎麼敢接受?我不願意因為一時軟弱,屈從於自己的感情而影響到你今後的一生啊。」
衛小典死命地搖頭,揪著李安楚胸口的衣領,忍著眼淚道:「我才不相信你!你一貫地會講花言巧語,你裝著對我好,哄得我那麼喜歡你,然後再狠心把我甩掉。更……更可惡的是,你還帶一個女人回來,那……那個女人……」他猛地抬頭狠狠瞪著李安楚,「那個女人還沒有我十分之一漂亮!實在太侮辱人了!」
李安楚見他橫眉豎目,眼裡卻閃著瑩瑩淚花,實在可愛透頂,忍不住湊在粉頰上親了一口,道:「何止十分之一,沒有我的小典千分之一漂亮啊——」
衛小典氣得結結巴巴道:「誰……誰是你……你的啊………誰……誰准你親我的?我以前親你一下,你都不肯,把我推的遠遠的,現在為什麼又要來親我?」
「因為以前你實在太小啊,把你推開我其實比你更難受。當時我就做了決定,等你滿了十九歲,如果還是覺得喜歡我,那麼誰都不可能再把我從你身邊拉開,就算你以後後悔也不行。」
衛小典現在真的生了氣,他用力地扯開李安楚環抱著他的手臂,退到三步以外的距離,用憤怒地語氣道:「你憑什麼總是自己在做決定,一切以自己的想法為準?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呢?我衛小典不是你什麼時侯想要就可以要的!我現在長大了沒錯,但我不原諒你拋下我這麼多年,我不再喜歡你,不想再見到你了!」
說罷,他一轉身疾奔而去。只是在回身的霎那間,兩顆晶瑩透明的淚滴滾落至足下青草的葉尖上,盈潤得象清晨初凝的露珠。
李安楚追了兩步,停了下來,面上帶著憂傷但堅定的神情,口中自言自語道:「傻孩子,不原諒……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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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典一路奔回營帳,早忘了自己是騎馬出去的。見李安楚沒有追來,心中更是又氣又痛,扯開被子蒙住頭,躺在床上生悶氣,晚飯也不肯吃。副將鄭毅擔心地來詢問了幾次,均被趕了出去,最後只好在帳外高聲道:「將軍,你稍等一會,末將請軍醫來給您診治一下。」衛小典懶得理他,一聲也不回。過了一會兒,聽得兩個人的腳步進帳,鄭毅恭聲道:「將軍,軍醫來了,您起來看一看吧。」
衛小典在被中道:「張大叔,你出去罷,鄭毅亂講,我沒有病的。」
軍醫道:「有沒有病,要醫生說了算。」
衛小典立時翻身跳了起來,瞪著軍醫的臉,怔了半晌才吼道:「你怎麼來的?」又左右張望了一回,繼續道:「張大叔呢?張大叔才是我的軍醫啊。」
李安楚笑了一笑,示意鄭毅離去,然後在衛小典床邊坐下,道:「張軍醫在醫帳呢。衛將軍,你不會以為三千人的軍營,只有一個軍醫吧?」
「那也不該是你!」衛小典大叫,「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李安楚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在衛小典眼前晃了一晃,道:「看,謝將軍親自簽發的任命令。你楚哥哥想去什麼地方還用混嗎?」
乘著衛小典還有些發獃,李安楚已越坐越近,不著痕迹地將人攬進了懷裡。即然已經決定不再放手,已經決定拋卻所有的顧忌與思慮,李安楚身為結綠公子的策謀與行動力的確遠非只知好強鬥勝的青萍公子可比。也因為同樣經歷過彷徨、迷茫和痛苦的階段,所以他更加憐惜這個冰雪般純真的孩子,希望能用自己主動的撫慰,減少幾分他心中的委屈。
回過神來的衛小典,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幾乎已坐在了他的懷裡,頭被舒服地安置在他的肩窩中,一雙溫暖地大手正輕輕柔柔地在頭頂摩挲著。儘管這樣子的確很舒服,十分舒服,舒服極了,可是,可是,可是如果就這樣便被人哄住擺平,青萍公子的面子要往哪裡擺?
所以,雖然力道稍嫌不足,動作不夠果斷,衛小典還是成功地在兩人之間拉開了些微的距離,並努力吊起眼角作瞪人狀,可惜準備工作剛剛作好,尚未及開吵,帳外便傳來又急又重的腳步聲,鄭毅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帳來稟道:「將……將軍,發…發現海匪船隻,可能要登陸……」
衛小典面容一整,一面命鄭毅火速整備軍隊,一面麻利地穿上了戰甲,飛奔出帳。
這三千人果然不愧是萬中選一的精兵,極短的時間內已作好了應戰準備,列隊在港口,只待主將一聲令下,便可登船出海,阻擋海匪上岸擾民。
留下五百人守備,五百人負責警戒與聯絡,衛小典下令餘下的二千人立即上船準備出戰,自己也快速登上了主艦伏鷹號。
忙了好大一陣子之後,衛小典在查看士兵戰備時,突然吃驚地發現李安楚居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一同呆在伏鷹號上,不禁大叫道:「你跟來幹什麼?軍醫應該在勤務船上,快下去!」
李安楚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在衛小典眼前一晃,靜靜地道:「這是謝將軍親自簽發的另一張任命令,命我為你的軍師,所以自然應該和你呆在一起。」
衛小典瞪著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