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紅燭高照
韓月明定定地凝視著不斷凝聚的燭淚。這是他們的新房,原本現在她應該是一個幸福的新娘,但是此時,只有她一個人孤獨地待在這新房中。
整整十年啊!自從當年和父親在武陵山中救起重傷的徐鳳梧,她的一縷情思就纏繞在他的身上。他堅持尋找自己的師妹,為此謝絕了她父親的提親,那時她有多傷心,傷心即使求為妾亦不可得。但是,對他的愛意卻從未有一刻動搖過,不顧自己已過婚嫁之齡,她執意地等他,終於等來了好夢成真的一天,然而,他的師妹卻在這時候出現了。
想起在允婚的時候他的話:「月明,我知道這一生我對不起你。但是,師父將師妹交託給我,他日若是師妹尚在人世,只要她沒有嫁人,我還是要負起責任的。」
那時她是這樣回答的:「若你我成親前你找回師妹,我無話可說,若成親后你找回你師妹,我也願意退而為妾。」
句句交談,言猶在耳,又有誰知道,她的心中有多痛。現在,她出現了,那幺,自己又算是什幺呢?
不如歸去。
她站起身,含著一抹凄涼的笑意,一一捻熄了燭火。是她沒有這福分,她不能再強留。在黑暗中,她靜靜地撫著新房中的件件擺飾,淚不停地流。
天快要亮了吧,她該離開了。
她提起行囊,悄悄地離開了明月山莊。
天已經快要亮了,遠山近樹都顯出了淡青色的輪廓,微微的霧氣籠罩著它們,顯現出一種朦朧的美麗。但是,韓月明沒有心情欣賞晨光,她知道每走一步,自己就離心上人遠了一步,也許今生今世再不能見面。晨風吹拂中,她的淚不曾干過。
「瞧瞧這是哪裡來的小美人,是誰惹你哭了?」一道輕薄的聲音就在她的面前響起,也驚醒了她沉醉在悲傷中的思緒。
「誰!」她的手悄悄地伸向腰間的葯囊。
霧氣中,顯現出一個男子的身影,他緩緩地走向韓月明:「長得還不賴,倒讓我有點不忍心殺你了,不如你……」
沒等他站定,韓月明已經以極快的手法向他撒下一把毒粉。但是,那男子在此刻顯現出不凡的武功造詣,在閃身避過韓月明的毒粉的時候,他手指間一顆小小的石子也脫手而出,正中韓月明的大穴,韓月明應聲而倒。
男子走上前,邪笑著看著倒在地上的韓月明:「小美人,怎幺這樣迫不及待?」他伸出手,抓向韓月明的衣襟。
一隻雪亮的銀鏢不知從何處飛來,擦過男子的手臂,正中韓月明的胸前。韓月明只覺得胸前一陣麻癢,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昏迷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男子慘白無一絲血色的臉。
男子抬起頭,賠笑道:「我只是說著玩兒的,你別生氣。」
只見林間踱出一個穿著一身樣式奇特黑衣的女子,冷著一張臉走上前,一言不發地推開那男子,彎下腰從韓月明的懷中取出一樣東西,轉身就走。男子連頭也不敢回,急急地跟了上去。
「咚咚咚」……急驟的敲門聲驚醒了剛剛入睡的水中青,她急忙披衣起床,打開房門。
門外,焦急的徐鳳梧一步跨入水中青的房門,急急道:「青青,你快來。」說著,顧不得水中青衣衫不整,拉著她的手便向新房跑去。
進入新房,只見滿室都是喜慶的紅色,在鋪著吉慶的錦褥的龍鳳床上,一身素白衣服的韓月明氣息微弱地躺在紅色的錦破中,慘白的臉色在紅色的映襯下顯得毫無生氣。
一見傷患眉宇間一道不易察覺的淡淡青氣,水中青顧不得發問,急速上前,先將她的衣袖挽起,一邊診查她脈相,一邊忙不迭地下了一大串命令。一時間,只見屋內伺候的下人穿梭著忙了起來。
徐鳳梧不安地看著水中青沉重的臉色。他雖是與水中青師出同門,但是卻是個毫無學醫資質的人,學了十幾年,連最基本的草藥都分不清,就連師門的聖葯回春丹,也是他強記藥方,由通曉醫理的韓月明煉製的。此刻,看著昏迷不醒的韓月明,他不由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自責。
水中青在韓月明的胸前隔衣下了幾針,護住了她的心脈,問道:「這是怎幺一回事?」
徐鳳梧緩緩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一大早,徐鳳梧就梳洗完畢了。其實,他昨晚根本沒睡。在水中青轉身而去之後,謝九幽也迅速離去。他原想到新房中去,但是天已四更,想到自己終究沒有和韓月明拜完堂,還算不得夫妻,又估計此時月明已經睡了,於是他就到書房中躺了一會兒,準備天亮了再去向韓月明解釋。
換上韓月明親手為他縫製的新袍子,徐鳳梧拉開房門,卻見韓月明的貼身丫鬟紅梅急急地向著他跑來,帶來了韓月明失蹤的消息。
徐風梧看到了韓月明的留書,斷定她是隻身回明月谷去,急忙叫人備馬追趕。出庄不遠的山路上,就發現了倒在地上的韓月明。她的胸前插著一隻形狀奇特的銀鏢。
「她的情況究竟怎樣?」此時,徐鳳梧最關心的還是韓月明的傷勢。
「她中的是一種罕見的苗疆奇毒,我已經用金針封住了她的心脈,短時間內沒什幺大礙。」水中青盡量含蓄地說,「目前最重要的是查清傷她的人因何而來。如果那些人是沖著明月山莊來的,毫無武功的她就是最危險的一個。」
「那些人因何而來?」
「我想他們不會是真的為了她身上的財物而遠從苗疆來到這裡。」水中青分析著,「如果說是一些強盜碰巧遇上她也不可能。明月山莊地處偏僻,誰又知道她將外出?更何況,身懷這樣奇毒的人只要走在江湖之中,就絕不是無名之輩。這個人,一定是有備而來。」
「難道,他會是為了明月玦而來。」徐風梧突然道,「師父當年給我的新月玦我轉贈給了月明,但是剛才我為她檢查傷口時,並沒有看到那塊新月玦。」
「明月玦?」水中青苦笑,「寶物不祥,果然不錯。」
她轉向徐風梧道:「月明姐姐的毒傷我還需要研究一下。如果那些人真是為明月玦而來,就必定對我們的關係知道一些。他們拿走了月明姐姐的新月玦,必定還會來找殘月玦。那時我們若捉住他們的人,也許就可以拿到解藥救月明姐姐了。」
徐鳳梧聞言精神一振,道:「好,我這就去布置。既要防他們再來,也要防他們只是隨意搶劫,總之一定要抓住他,拿到解藥。」
一聲令下,全庄戒備。
當晚,水中青坐在窗前,撫著手中的殘月玦。
明月玦是她的父親水濤在少年時行醫江湖無意中得到的。它是由新月玦和殘月玦組成的,分開來時,是兩彎弦月,合起來時,就是雲朵掩映下的滿月。父親愛它的精巧,將它拆開來,作為自己和師兄自幼定親的信物,誰知正是它,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現在,又因它使韓月明身中奇毒昏迷不醒,今後,它還會連累多少人無辜喪命?
夜色中,忽然響起一陣陰冷詭秘的笑聲。水中青收起手中的殘月玦,身形一動,從窗中飄出窗外。
月光黯淡,靜謐的夜色中毫無動靜。水中青警覺地感應著四周的氣息。
明月山莊中傭僕不多,武功較高的也只有她和徐鳳梧兩人。此時,徐風梧正在另一座院落中守著韓月明,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暗暗地扣緊了手中的暗器。
「月夜賞景,水姑娘好雅的興緻。」
隨著話音,幽靈般的人影出現在她的面前。男子如鬼魅般的臉上,一雙黯沉的眼睛中閃著陰森的光。
水中青不為所動,只是靜立著。
男子伸出一隻手,新月玦在他的手中閃著溫潤的光:「明月玦應是成雙的,把你的殘月玦交出來吧。」
「你憑什幺認為我會給你?」
「憑我手中有那位未來的徐夫人的解藥。」他的另一隻手張開,手中是一個淡綠色的小玉瓶。
「明月玦對你們來說,到底有什幺用?」十幾年來,水中青始終疑惑為什幺普普通通的玉玦會有人來爭奪。
「你不必知道,只要交給我就是。」
「先把解藥拿來。」水中青伸出手。
那男子一聲陰笑,手指一彈,玉瓶飛向水中青。
水中青見他這樣輕易的交出解藥,本能地意識到那瓶中一定有古怪,身子一側,閃開玉瓶,同時也發出了手中的暗器。一蓬細小的銀針直射向那人。就在她發出暗器的同時,那個小小的玉瓶已經在空中爆裂,一團淡淡的青煙罩住了水中青。但是,轉眼間,水中青已從那一團青煙中穿出,軟劍「青絲」在呼吸之間已經向那人連攻了十幾劍。
那人沒想到水中青的反應如此迅速,還在為自己的得手歡欣時,一團銀光已經到了面前。縱使他閃避得快,左肩上還是著了三四枚銀針。而此時,水中青的劍也已到了他的面前。一時間,竟將他逼得手忙腳亂。
原來,水中青和徐鳳梧根據種種跡象判斷,傷了韓月明的人必是為明月玦而來,他們傷了韓月明,又不殺她,應該是想以她的毒傷逼他們拿出殘月玦。想來,明月塊既能引起數次的血腥事件,其中必有緣故,只怕對方不會乖乖地奉上解藥,說不定還想殺他們滅口,這樣,即便他們不惜交出殘月玦,也得不到解藥,因此,兩人決定,分頭行事,盡量捉住他們中的重要人物或使用自己的獨門毒藥,來迫使對方交出解藥。
此時,水中青由對方的行動中知道,今日他們果然並不是來交解藥的,因此先下手為強,以自己調配的毒藥煨制的銀針先傷了對方。她是名醫之後,精通醫理,熟悉藥性,要配出一兩種毒藥來,原就不是難事。
水中青神速的反應與不凡的武功造詣顯然出乎來人的意料之外。那人只覺得肩上的傷口微微一癢,隨即便毫無知覺,心裡大驚,再加上水中青凌厲的劍法,一時之間,也將那人逼得手忙腳亂。急忙扯出一柄烏光沉沉的吳鉤劍來迎戰,一邊發出幾聲尖銳的長嘯。
水中青聽見他的嘯聲,心裡暗暗著急。剛才她強行穿越了那人撒下的毒粉,原是為了爭取時間,確保那人在出乎預料的情況下必中自己的暗器。但是她畢竟行走江湖的時間較短,缺乏臨敵的經驗,又仗恃自己精通醫術,竟低估了對方施毒的本領。在她穿越那一團毒煙時,因閉住氣息,沒有吸入毒煙,但是,細小的毒粉已經沾附在她的衣衫上,她一動手,毒粉隨著她的舉手投足飛揚起來,終究還是讓她吸入了少許。見識到了那毒粉的霸道,水中青知道,那柄烏沉沉的吳鉤上,只怕也是煨了毒的。
這時,兩個人都有顧忌,一時間成了僵持的局面。
忽然,水中青聽見新房的方向傳宋一聲驚叫,那聲驚叫聽來恐懼之極,正是徐鳳梧的聲音。
水中青心中微微一驚,手下慢了一慢。
那男人的武功原就在水中青之上,臨敵經驗更遠遠高於水中青,此時見水中青分神,手中吳鉤一緊,數招以後,已經搶佔了上風,幸而他中毒在先,雖然搶了上風,水中青也盡可以抵敵得住。
激斗之中,忽然聽見一個焦急的聲音由遠而近,說的卻是一種水中青聽不懂的語言。那聲音來得好快,倏地已經到了身邊。水中青從激斗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穿著一身奇異的服裝。那女子顯然是男子的同伴,男子見到女子的身影,大聲地叫了一句什幺,只見女子的手一揚,水中青只覺得一股甜香撲鼻,激斗之中來不及閉氣,一陣目眩,急急攻出幾劍,逼退對手,自己也連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廊下。男子見水中青中毒,叫了一聲「好」,那女子卻似乎對水中青的中毒不倒感到有些奇怪,驚訝地「咦」了一聲。
在對敵之前,水中青早有準備。她見韓月明身中奇毒,已經知道對方擅長用毒,因此事先讓徐鳳梧服下了自己調配的解毒丸以防中毒。但是,解毒丸調配不易,她的身上只剩下一顆而已,因此,她自己只是配製了幾味簡單的解毒藥材。雖是簡單的藥材,對付一般的毒藥綽綽有餘。但是,今日她遇到的是使毒的大行家,解毒藥雖然延緩了毒性的發作,但她最終還是中了毒。
水中青努力保持清醒,橫劍當胸,等著對方的進攻。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過輕敵,只怕難以全身而退了。
那男子逼上兩步,陰笑道:「你還是趕快把殘月玦交出來吧。」說著,一隻手抓向水中青。水中青背倚廊柱,退無可退,不由運起全身的功力,準備作最後一搏。
夜空之中,忽然一聲清嘯,只見一道身影快如閃電,直襲向那男子的後背。
倏忽間,形勢突變。男子聽見兵刃劈風的聲音,知道背後的攻擊來勢迅疾,倘不躲閃,自己雖可以殺了水中青,但是背後的利刃也會在同時刺穿自己的背心。他本能地急速向側面閃去,雖是閃開了背後的攻擊,自己還是挨了一掌,跌下階梯,摔得十分狼狽。
那黑衣女子見半路上殺出的人竟然一招就逼退了自己的同伴,惟恐他傷害同伴,急忙搶上一步,對那人撒出毒粉。滿以為那人會應聲而倒,誰知他只是揮一揮手,那一蓬毒粉竟都倒卷了回來。
跌到階下的男子此時已經一躍而起。他是一個久經戰陣的人,反應比常人快得多。從剛剛那一招,他已經知道,即使他沒有受傷,來人的功力只怕也不在他之下,此時自己身中不知名的毒,同伴雖擅施毒,武功卻不高,而那人卻似乎不怕什幺毒,再打下去,也沒有什幺便宜好占,因此一躍而上,拖住黑衣女子向外逃逸。
水中青本來準備在最後一擊中使出殺手。她的武功與徐鳳梧在伯仲之間,那男子如沒有中毒在先,她不會是他的對手,因此,她準備先殺了那男子,徐鳳梧服了解毒丸,不怕那女子的毒,就還有機會。但是,她準備好的同歸於盡的招數卻沒有施展的機會。剎那之間,情勢逆轉,一道山嶽般挺拔的身影,已經護在了她的面前。
恍惚之中,水中青笑了。
那身影是那樣的熟悉,縱使以為他早已消失,但她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沒有絲毫的疑慮。
他出現了。不管出現的是活生生的人還是一縷飄蕩的魂魄,她知道,他會保護她。
她的身體慢慢地順著廊柱滑下,在閉上眼睛之前,她看到一雙滿溢著溫柔的眼睛,感覺到一雙冰冷的手扶住自己。
他的手好冰啊!他是來接自己的鬼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