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繼續說,逃進了沙漠后怎麼樣?」小典急急地問。
「那個沙漠從未有人活著出來過,所以追兵以為我們都死了,不再四處捕殺。可能是我的耶聖姐姐一直在為我們祈禱,可能是密彌兒大神保佑,雖然吃了人世間難以想象的苦,我們還是從沙漠里走了出來,由於沒有人再追捕我們,所以順利地來到柔瀾西邊的砂頡原,並在這個荒原中找到了一大片有水有土壤的地方。這時我的姨母已登基成為女王,樓佧也做了國師。因為樓佧修習邪術,並將此術傳授給佻俁,所以他們兩個每五天就要一人殺掉一個精壯的男子飲用其血,而終日生活在恐懼與悲痛中的國民們卻沒有力量反抗。我與菲將軍在逃亡的過程中也認識了一些朋友,在這些人的幫助下,我們偷偷聯絡了很多力圖抗爭的人們,用秘密的方法把他們帶到砂頡原居住與生產。慢慢的,我們有了糧食,水,馬匹、武器、資金,有了一支強大的軍隊,還有了可以供養這支軍隊的人民與土地。」
喻素仰起頭,臉上閃出驕傲的光輝。
「然而……」康泰嘆息了一聲,沒有忍心繼續說下去。
「沒錯。」喻素接著道,「只要有樓佧的存在,再強大的軍隊也無勝算。所以我一直沒敢輕舉妄動,直到三年多前,一艘商船遇到風暴,擱淺在柔瀾沙灘。」
喻素的眼睛里閃著憤怒的光芒:「我們柔瀾人,一向是善良熱情的民族,我們是聖天女的子民,不是強盜。然而那個魔女與樓佧,他們是地獄來的惡魔,為了奪取商船上的財寶與貨物,樓佧向船員下了蠱。令他吃驚的是,蠱沒有生效,雖然最後所有船員依然被殺,但這個消息卻通過我埋在柔瀾王宮的一個眼線傳了過來。我花了大力氣將船上的航海日誌弄到手,走訪了大陸上很多國家的老水手,終於查出這艘船是來自於中原。」
「所以你制訂了一個借刀殺人的計劃。」安楚靜靜地說。
喻素麵有愧色地停頓了一下:「對不起,這是我們除掉他唯一的可能。為了我的子民,為了救我的姐姐,沒有其他的選擇。所以我來到了中原,想先了解一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然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認識了麒弘。」
麒弘怔怔地坐著,想起那一天的初識,在酒樓的走廊上,素素被一群酒醉的公子哥兒調戲,自己上前阻止,後來打起來,素素說他是異鄉人,來京城謀生,自己就鬼使神差地將他帶回王府,再後來……
「他是中原的王族,」喻素的眼光飄向窗外,刻意不去看麒弘,「一定有利用的價值。所以我留在了二皇子府。一年多以前,我認為自己已經可以掌握情勢,所以派烏織回砂頡原送信,令人盜來了紫晶香珠。並設計麒弘得到了它。
不出我的意料,那個魔女派來了佻俁,她繼承了母親魔性的一面,在中原殺人飲血,以女色為餌,控制巨富與高官,建立起龐大的地下勢力,以便奪回香珠。雖然我知道以你們的律法,絕不容下她如此行徑,但無論她殺多少人,也仍然只是刑事案件,未必會驚動如你們這樣地位的人,所以,我又命離兒假造了兩次麒弘被刺的事件。」
「原來小弘被刺是你安排的。」
「原來離兒居然是你的手下。」
安楚和小典一齊感慨,不過內容完全不一樣。
「離兒是我的心腹,一直在佻俁身邊卧底,我全靠他才能掌握佻俁的所有行蹤。我擔心單靠太子殿下與麒弘,可能制不住佻俁,所以建議麒弘在狩獵大會上增設賽馬一項,誘使衛小將軍與李公子回京以增加你們的力量,並想方設法給你們製造探查真相的線索。我經離兒安排來到佻俁身邊,騙她說紫晶香珠在王府寶庫,又設計自己成為祭品離開王府,方便佻俁派人夜闖寶庫,以此提醒你們她的目的是奪珠;我慫恿她派人追殺麒弘,為的是讓你們捉到活口,可以藉機把一些有關柔瀾和佻俁的情況告知你們,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佻俁早一天被你們發現。後來麒弘被她用計擒住,我吃驚之餘也立即意識到這是製造她與你們之間直接衝突的機會,我暗中給了太子殿下有關姜府的線索,自己從佻俁那裡救下麒弘,並派離兒去遊說佻俁對我起疑,來追殺我們。這個計劃應該是成功的,佻俁死了,雖然她臨死前悟出了我的身份,但已來不及傳回國內。」
「是因為聖天女咒殺么?」衛小典插問了一句。
「對。聖天女咒殺只有對聖天女的血脈傳人才無效,所以她立即意識到了我是柔瀾的王子,同時她也聞到了唯朵散發出的香氣,知道他身上至少有兩件柔瀾至寶,從而確認他也是柔瀾的王子。兩個王子在中原,都參與了殺死她的事件,這使她馬上明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樓佧。臨死時她叫著『不要來』,可惜樓佧是怎麼也聽不見的。」
「所以樓佧來了。」安楚再次嘆息,「你知道只有聖天女咒殺才能最終殺死他,所以利用我們來壓制住他施蠱的能力,這才是你最終的目的。」
喻素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了看室內的眾人,走到屋子中央,慢慢地跪下,道:「對不起,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一直都在利用大家的善心,甚至讓你們冒了很大的風險。如果你們不能原諒我,請給我一年的時間,讓我回國救出耶聖姐姐,重建柔瀾的國政,之後我一定會再回來,接受你們任何懲罰。」
眾人都是一片沉默,半晌后康泰方道:「你應該知道,我們不能原諒的,並不是你利用我們殺樓佧這件事。」
喻素點點頭,抬起霧氣蒙蒙的雙眼,看向麒弘,後者面色慘白,渾身止不住的輕顫。
「也許你們已經很難再相信我所說的話,但我仍要告訴你們,在整個事件中,有兩件事,是我根本沒有預料到的。」喻素突然低下頭,衣襟上多了兩滴水印,「第一件事,就是我與麒弘之間的關係。
我身負著一個國家的命運,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所謂感情這種東西,是絕不應該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的。然而我卻遇到了他,在剛剛離開那個充滿了血腥、背叛、憤恨、絕望與惶恐的地方,就遇到了一個內心深處沒有絲毫陰影的人,他那樣單純,無條件地給朋友和親人他的愛與信任,在三年的相處中,心一點一點的淪陷,即不是一時的衝動,也不是短暫的迷醉,可越是這樣,我越難以面對自己的感情。每當我想到有一天,將不得不站在他面前,撕下自己所有的偽裝時,心裡就忍不住的疼痛。」
喻素的眼淚象滾珠般不停地滴落下來,但他已不想再掩飾。透過盈盈的淚光,柔瀾的王子小聲地吸著氣,看著麒弘,堅持把話說完:「很抱歉欺騙你,很抱歉利用你,很抱歉傷害你,如果懲罰可以使你好受些,你就懲罰我,如果遺忘能使你恢復歡樂,那就請忘了我……」
麒弘的眼睛里也湧出了淚水,他猛地撲到喻素身邊,緊緊地抱住他。
康泰輕輕地嘆息一聲。那個不會記仇的傻孩子,不管受到怎樣的傷害,在愛與恨之間他永遠選擇前者。
喻素捧起麒弘的臉,輕輕吻去他頰上的淚水,露出哀傷地微笑:「相信我,我真的愛你,但是我……我仍然有絕對不能放棄的東西。我未來的路,仍然很危險,很漫長,我不能拋下砂頡原上翹首期盼我回去的人民,所以……」
「不!不!」麒弘拚命搖著頭,「我不離開你,我跟你一起回去,不管在什麼地方,我都可以保護你。」
喻素抱著這個如此高大的小孩,笑容里充滿憐愛之情:「不行。你是金尊玉貴長大的皇子,我們為了復國將要過的生活,是你現在根本無法想象的,我並不是假設你吃不了這個苦,我是不忍心讓你為了我吃這個苦。」
「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才是我唯一吃不了的苦。記得昱飛表叔嗎?他比我要嬌生慣養的多,但他為了秦似所吃的苦,是我們以前認為他絕對不可能吃得消的。反正我在這裡,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是不是大哥?」麒弘轉向兄長尋求支持。
康泰皺著眉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地將琪琪抱得更緊。
在這個屋子裡,其實從頭到尾,哭得最厲害的就是鄢琪,只不過他一直埋在康泰的懷裡,大家沒注意到。
「唯朵,」喻素向他伸出手,「我是紉白哥哥,雖然你已不再記得我,不再記得柔瀾,但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走路搖搖擺擺,總是張著手要我抱的小唯朵。」
鄢琪抬起頭,撲進了他的懷裡,放聲大哭。喻素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輕道:「我來到這裡的第二個意外,就是發現了你。最初見你時,只是莫名的喜歡,覺得你容貌很象母親。當那一天你戴著紫晶香珠,滿身異香地來到我面前時,我才真真切切地知道,我心愛的小唯朵,已經躲過了那場浩劫,長得這樣漂亮可愛的回到了我的身邊。」
「看來那個利將軍是將琪琪帶到了南海邊的漁村撫養,不幸十三年前被紀家的青鷗幫滅了整個村子,只有琪琪碰巧被小康救了。」李安楚說。
「琪琪一直在太子殿下身邊,差不多就算中原人了,你不會把他也帶回去幫你復國吧?」小典擔心地問。
「琪琪哪裡也不去。」康泰一面動手把人拉回自己懷裡,一面斬釘截鐵的說。
喻素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李安楚面色遲疑,也是欲言又止。康泰看著他們兩個,心裡一跳,剛皺了皺眉,窗外突然響起了一個興奮的聲音:
「這幾個孩子好能幹哦,居然真的把那個樓佧幹掉了。辰子,你不是說那個國師怎麼怎麼厲害,就算不能對中原人施蠱,也是極度的難纏嗎?」
衛小典黑著臉站起來:「師父,事情已經解決了,你們終於想起回來了?」
離兒打開門,李昱飛象一隻歡樂的蝴蝶般飛了進來,後面跟著秦似與一個穿著苗疆服飾的中年人。
「辰子說那個樓佧國師的蠱術根本對中原人無效,我們想既然不用邪術,憑你們這幾個孩子,什麼樣的人收拾不了,所以就不太著急了。看吧,果然已經擺平了。枉秦似還有點擔心呢。」
秦似看了看室中眾人,見大家都安然無恙,放心地微微一笑,道:「沒事就好。安楚小典,我和你們師父這就要出發去北方,有事情用信鴿聯絡吧。」
「師爹,」小典拉住他的袖子,「快到冬天了,去北方幹什麼?」
「昱飛聽說北方大漠的海市蜃樓很美,所以帶他去看看。」
「唔,」小典嘟著嘴,「你再這樣會把師父寵壞的。」
李昱飛突然湊過一張如畫般美的臉:「小典你嫉妒啊,是不是安楚對你不夠好啊,要不要師父替你管教他?」
「好了,好了,」溫柔的結綠公子難得開始趕人,「你們要走就快走罷,我們這裡還有事呢。」
秦似摟定昱飛,揮揮手權當招呼,與那個一直低頭不語的苗疆人一起出門,瞬間便不見蹤影。
「我們這裡也沒什麼事了,」康泰站了起來,「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說著便連拖帶抱地要帶走鄢琪。
「太子殿下,如果你不放唯朵的話,他最多就只能活三個月了。」喻素在身後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