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光彩,真是一點也不光彩。
霍竹影小心翼翼的將身子緊貼窗檯下,側耳傾聽屋裡男子們交談,然後完全不管自己可能會被人發現,忍不住出口喃喃抱怨。
竹影她平日雖是負責保護松雪小姐安危,可好歹也算是內閣大學士府的半個護院,結果瞧瞧她現在正做什麼?
她奉令深夜潛入十三阿哥在宮中被賜封的居處「助麒苑」打探消息,這種行徑與宵小又有何異?
霍竹影唉聲嘆氣,認命地避開巡夜的侍衛,不敢吭聲,躲在屋外……她再一次貼近窗口,嘆?他們正在討論小姐?距離有點遠,聽不太清楚……
「武英殿大學士暨光祿大夫蒲玄清之女……呵!憑她也想當我的福晉?」
十三阿哥永拿著內務府送來的畫卷在手中掂了掂,連攤開來瞧上一眼的念頭都沒有,就直接將畫卷往地上一扔,唇角勾起一彎譏諷冷笑。
「皇阿瑪未免太過天真,指婚歸指婚,他以為我會甘心成家嗎?」永怎樣也無法想象被那些愚蠢女人糾纏綁縛一生的情景。
當日在大殿上他無法違逆皇阿瑪、只得和兄弟們一同接下聖旨,可十四皇妹都敢逃婚,真要抗命,他這十三阿哥又豈會辦不到?法子,可多著!
「聽說這蒲松雪被譽為京中第一美人。」立於一旁的護衛皇甫饒富興味的開口。「十三爺不心動嗎?」
「美人,木頭刻的美人像也是美人,我要個木頭美人何用?」提到美人,永腦中立刻浮現一張耀眼倔強容顏。他不免輕輕甩頭想忘卻她。「女人絆手絆腳的,除了給我惹是生非還會什麼?」
「聽說她溫柔婉約,知書達禮,極受人稱道。」
捧起茶碗,永輕輕啜飲,歇會,話鋒一轉。「要她往東她不敢往西,我說這是酒瓶她不敢說是茶碗,無聊!」
「另有一說,她古靈精怪,俏皮活潑,惹人疼愛。」
「不守規矩、不知禮數,我十三阿哥需要只能鬧笑話的正室嗎?」永的輕笑充滿蔑視意味。「既然她上不了檯面招呼不得貴客,那何須留她?我苑裡要多養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下人作什麼?」「十三爺,她終歸是您未過門的福晉……」皇甫勸得有些無力。
他誇蒲姑娘一句,十三爺使否定三句,看樣子要讓主子同意迎娶福晉,難。
「我說皇甫,你是皇阿瑪派來當說客的嗎?別再提女人了。」
「十三爺竟然這麼誤解卑職,真是讓人傷心。卑職今生只認定十三爺是卑職的主子而已。」皇甫雖能理解主子心意,可皇上聖旨已下,反抗皇上只會惹來禍端。
不得已,皇甫再次開口。「憑她聰明才智,應可幫你打理苑中之事。」
「總管一職,相信沒人做的比你更好。」表情不禁放柔,永對於好友的能力十分讚賞。
雖然皇甫名義上僅是十三阿哥的護衛,可由於他長年跟著永,也幾乎包辦管理助麒苑細瑣事項。「所以我毋需多餘的女人干涉我的事,有你就夠了。」
「是啊,難得十三爺如此器重卑職,可卑職卻沒法子為十三爺生育子嗣。」皇甫半是調侃,半是暗示。「古人有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您就別讓卑職為難了。」
「沒辦法,那些女人一個個是廢物,我實在提不起勁。」永雙手一攤,開始閉目沉思。
得找個法子,將那個皇阿瑪硬指給他的女人攆走才行……
「這樣不行啊。」皇甫輕綻一笑。排拒著女人的十三阿哥,如果再見到當日讓他亂了心神的松雪姑娘,究竟還能不能堅持己見?
「不行?十三爺不行?」屋外的竹影聽了險些當場吐血。
要命!她這是聽見了什麼?原來京里謠傳十三阿哥視女人如無物,並非十三阿哥心高氣傲,眼高於頂,卻是因為十三阿哥他……
老天,她得趕快告訴小姐!
然而屋裡各懷心思的兩個男人,過於專註以致於未曾察覺窗邊有個不起眼的嬌小身影幾欲昏厥。
俟屋內交談聲漸趨沉寂,臉色鐵青的霍竹影力圖振作,縱身離去。
***
「小姐,那個十三爺千萬嫁不得!」
剛翻牆回府的竹影,才一踏進小姐繡房里,沒有第二句話,就是阻止松雪認命成親。
她將自己所見所聞滴水不漏詳實稟報小姐,還多添了些她自己的解釋。「那個十三阿哥,沒辦法對女人……我親耳聽見,他自承——他不行!」
十三阿哥親口說了他對女人「提不起勁」,還有哪裡提不起?
不就是那裡不行呀!她可沒聽錯。
「什麼不行?」
松雪坐在鏡台前,一面讓菊音幫著她梳攏雲般長發,一面漫不經心的回話。
「小姐,真要竹影解釋嗎?」平日再怎麼粗魯不文的竹影,此刻倒也有些彆扭起來,漲紅著臉回答。「我說,那十三爺%&*@無能。」
松雪聽著聽著,撥弄長發的手指就這麼和水亮烏髮糾纏在一塊,瞪大美眸,一臉錯愕……
就連正在旁邊收拾東西準備離去的梅鄉和蘭樂也不約而同的被門檻絆了一跤。
「這事開不得玩笑,竹影!」總是正經八百的梅鄉低斥了一聲。
「你不信我的耳朵嗎?那時還有十三爺的親信在場呢!」竹影說得自信十足。
眾人四目對望,面面相覷,對於武藝高強、但平日做事有點衝動迷糊的竹影,確實有點難以相信她……
蒲松雪才剛從父親那兒得知皇上為自己指了婚,正心慌的派出身邊四婢中身手最敏捷的竹影入宮收集消息,沒料到竟換回如此聳人聽聞的情報。
「這就難怪……為何傳聞中文武雙全,英勇無雙,高傲自負的十三爺,不僅逾齡不婚,甚至逼使皇上下旨指婚……原來十三爺患有這樣不可告人的隱疾!」
松雪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這麼一想,卻也不無可能啊!
「沒想到這樁婚事背後竟有這樣的陰謀,小姐,那十三爺說了,他對女人提不起……咳,所以小姐即使真成了他的福晉,也必定不會被善待。」
「那該怎麼辦?這是聖旨賜婚,拒絕不得,一旦惹怒皇上,咱們蒲家說不準得抄家滅門啊!」菊音一想到小姐的未來,就難過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論十三爺是怎樣才智過人,可我對於如此草率決定的婚姻絕不從命。」
這幾日,松雪腦中不知為何總是會浮現當日在花火節上救她的冷傲男子。她不經意的將手按上唇瓣……不得不承認,她是有那麼些惦著他。
在心中仍有另一個人時,即便她願意嫁,也未免太對不起她的夫婿。
所以,直到她能遺忘那男人前,她不嫁任何人。
「小姐不會想逃婚吧?」蘭樂是打從心底護著小姐的。
「不,逃婚會為阿瑪額娘惹來殺身之禍,我們不得輕舉妄動。」松雪顰眉低吟一會,抬頭掃視貼身女婢們。
「我們抗旨也許會死,但若是十三爺抗旨,皇上總不會為難自己親生兒子吧。也就是說,只要讓十三爺執意不娶我就得了。」
「該怎麼做?」梅鄉一臉凝重。「小姐,十三爺既然接下皇上旨意,足以證明他決心隱瞞自身隱疾、迎娶小姐以杜絕眾人悠悠之口,他既然存心要拿小姐當成擋箭牌,怎麼可能不娶您?」
在場已經沒人相信十三阿哥的品德,全當他是個卑劣無能的小人。
「倘若,倘若我自毀閨譽呢?」松雪羞紅著臉,咬牙說了。「憑他高傲心性,應該不會要個有失貞潔的妻室?」
「小姐就算能以此為借口讓十三爺不惜違抗聖命也不願迎娶小姐,只怕老爺夫人全得向聖上以死謝罪。日後小姐若遇上真心相愛的男人,恐怕會造成阻礙。」
梅鄉並不贊同小姐的天外奇想。「再說,就算我們真想照這麼辦,小姐要去哪兒找對象?」
「看小姐喜歡哪一個,竹影幫你把他綁過來——唔!」竹影話才出口,立刻挨了蘭樂一拐手肘后挫,皺眉抱著肚子蹲到一旁,無力再開口。
「你綁不來的。」松雪嘀咕著。「上次你們不都輸給了他……」
「什麼?」梅鄉一時懷疑自己聽錯。
「不,沒事。」松雪吐了吐舌頭,心虛的扯開話題。這種急迫的時刻,她怎麼老挂念著「他」呀?「既然這法子不好,那還能如何呢?」
「要由十三爺先抗旨,總不成要咱們拿劍抵在他頸子上威脅他?」菊音急的口無遮攔。
「菊音的主意不錯……這事就交給竹影來辦——唔!」竹影才剛站穩仍有些疼的身子,立刻又被蘭樂敲一記額頭,又當場蹲了下去,痛得噤聲不語。
「別提深宮戒備森嚴,你還以為那個十三爺這麼容易對付?你的身手確實挺行的,可人家也能征善戰,你哪有本事威脅他?再說,綁架皇子可是重罪啊!你呀,偶爾也用腦子想想行吧?」蘭樂沒好氣的撂給竹影一個白眼。
「明的絕對行不通,那……咱們有可能捉住十三爺什麼把柄嗎?若咱們能握有十三爺的秘密,不就可以用來要脅他?」松雪突發奇想。
「咱們惟一知道的就是十三爺……無能。可他偏偏就為了掩飾這事而要娶小姐掩人耳目,等小姐成了他的福晉,怕也只能乖乖幫著他守密。」
「十三爺既非完人,一定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弱點。咱們去搜查出來,然後逼他拒婚抗旨。」松雪打定主意。「我就是不嫁他!」
***
「十三爺,婚期將近,沒皇上許可您不得擅自離開啊!」
個把月前,皇上在宮外賜下別業「定海府」給即將大婚的十三阿哥。
而一早府內整頓完畢,才剛跟著主子遷居定海府,開始在府中著手準備大婚事宜的皇甫,遲至深夜未曾入睡,卻突然望見永主子正打算出府。
「皇甫,我不過要出去散心,你們幾個竟敢攔我?」
永劍眉輕揚,唇角猶帶笑意,可那份不怒而威的神氣完全壓倒想阻止他的護衛們。
「那麼卑職請問十三爺何時回來?」
「半年後。」
這幾日,不論是誰遇到永都不停誇讚那蒲松雪,聽得他耳朵快要長繭。
於是他索性決定乾脆先來個下馬威,要讓他的福晉學乖些,別以為她是皇阿瑪指給他的,他就會對她好。「府里就交給你了。」
皇甫一時啞口無言。呃,十三爺這不擺明著要抗婚嗎?
「聖上知道必然會降罪……大婚新郎卻不在……」
「皇甫,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些年,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嗎?病了或傷了,避不見客,這還用得著我交代?你效忠的是我皇阿瑪還是我?」
「卑職當然忠於十三爺,但……」
「那就得了。」語未完,永轉身快步離去。
「十三爺——」不敢驚擾其他人,皇甫也連忙追上。
***
鬼鬼祟祟的三個大姑娘,清一色蒙著黑色頭巾,個個身穿夜行服,隱藏在黯黝夜色里,就在定海府門前探頭探腦起來。
「小姐,您身子不好就別跟來呀!」
聽聞十三阿哥已遷入定海府,竹影奉命再探情報,不過這會兒不知為何就連松雪小姐和蘭樂也跟著她來。
松雪從早上開始,就老覺得肚子有哪兒不對勁,莫名其妙的泛疼。
竹影一面阻止小姐,一面保證。「小姐就放心把一切都交給竹影吧。」
「可我在家裡偏是坐不住,總靜不下心。」蒲松雪帶著蘭樂前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借換個環境想出有用的對策。
這次梅鄉和菊音沒再攔她,反而幫著她騙過老爺夫人。
「別擔心,還有蘭樂護著我,我要親自揪出十三阿哥的弱處。」
「但……」拗不過小姐,竹影與蘭樂只得一左一右挾著松雪縱身一躍,翻上牆直闖入府。
***
「十三爺!您別再往前——」發現大事不妙,護衛提出警告。
「皇甫!」永神色不悅的回過身。「你大聲嚷嚷是存心鬧得讓全天下都知道嗎?」
「十三爺——當心!」
「什麼?」永尚未將心緒從與皇甫的爭論中脫出……還來不及轉頭了解狀況,下一刻,冷不防纖纖小腳踏上他右頰。
事情發生太過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松雪主僕明明看準底下沒人才放膽跳下,可當她們借著微弱月光察覺到底下有個急速接近的身影時,早已來不及停止,眼見三個人就這麼將來人當成肉墊重重一踩!
「啊呀!」
就算她們個個身材嬌小玲瓏,但三個加總也不輸楊貴妃,於是十三阿哥就在毫無防備下被猛力撞倒在地——
一群人東倒西歪的撞成一團,跌得七葷八素。
「十三爺!」
皇甫震驚過後,率先衝上前搶救被壓在底下、不知扁了沒的主子。
「小姐!」竹影和蘭樂慌張爬起,一同伸手準備拉起小姐逃跑。
「大膽……刺客……」
永強忍劇痛,揮舞尚能活動的左手、以掌風掃向眼前蠢蠢欲動的不速之客,右手同時將那個還趴坐在他腰際的該死傢伙猛力撂倒。
一翻身,以自己健碩身軀緊緊壓制對方嬌弱身子,指掌成爪毫不遲疑地陰狠鉗住對方喉間……若他再略一施力,只怕對方必定頸斷氣絕。
「說……是誰派你們偷襲——怎麼是你?」
暗夜中,浮現永面前的那張絕艷俏臉,因為神色慘白而顯得楚楚可憐,一雙清靈美眸蘊含點點水光、與幾乎將要窒息而痛苦顫抖的粉嫩櫻唇瞬間挑動了永不忍……
下一刻,當她眼角迸落淚水時,永不由自主的放鬆力道,雙臂改支於她耳際撐起自己上身。
當日在花火節上僅有一面之緣卻讓他始終無法忘懷的麻煩精為何潛進他府里?他不禁降低怒意,低嗄的聲音放柔問了。「別哭……你怎麼會出現此地?」
待永察覺時,他大掌早已不聽使喚為她拂去頰上清淚,完全忘了若在平日,他也許早將此等刺客關進大牢嚴刑逼供。
「放開小姐!」蘭樂才要上前,卻被皇甫拔刀出鞘擋下。
「好痛……」松雪根本看不清眼前那溫柔呢喃的模糊人影是誰,她只知道當她掉下地面時被撞得好疼,而後她又讓人掐住脖子喘不過氣。
現在則是莫名其妙的腹間絞痛不已,激疼使她只感眼前蒙上黑霧,就這麼昏了過去。
「喂!你——」這麼容易就被嚇昏?女人果真是不該沾惹的東西!永低咒,望著身下那虛軟的她,再不猶豫攔腰抱起她。「咦?」
才碰到她腿間衣裙,永立刻察覺有異。
這種濕濡滑膩的觸感……是血?她何時受傷了?
總是冷靜自持的永反常急躁地發出震耳欲聾的衝天咆哮。
「皇甫!快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