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直到後半夜莫丹才去睡。沙漠中的所有自然把戲--星星、月亮、安靜、寂寞--都無法給她帶來安寧。當她終於決定睡覺,打開帳簾時,帳簾拉鎖"哧啦"一聲響,嚇得她心怦怦直跳。雷利就像昨天晚上一樣,背朝著她,只是今晚他的整個身子都鑽進睡袋裡,只露著個黑腦袋。本能告訴她,他也沒睡。
她不想問他是否沒睡。
她脫了衣服,把睡袋緊靠帳邊鑽了進去,頭枕在疊好的羊毛外套上,一動不動地躺著。
她聽不見他的喘氣聲。
她靜聽了幾秒鐘,眼睛睜大,突然,一陣本能和緊迫的惶恐湧上心頭。她幾乎停止了呼吸,來不及多想,緊張地問:"雷利,你沒事吧?"
"睡覺。"
他說話的口氣彷彿她是一個淘氣的小孩子。她忿忿然,剛想發脾氣,馬上意識到自己又孩子氣了,於是忍了回去。"我半天聽不見你喘氣,還以為你……"
"是你不想停戰的,莫丹。我們現在都在床上,別再挑起事端了。"
他的話深深地刺痛了她。他說得對,是她不想停戰的,但是他也不能就此以為她是想勾引他?莫丹覺得自己的感情被貶低和侮辱了,她把身子縮進睡袋裡,眼淚涌了出來。
他還是那個當她為他清洗傷口后,立刻發現她想痛哭一場並把她摟在自己懷裡安慰的人嗎?應該說,他的體貼是真心誠意的。
可是,他現在怎麼判若兩人了呢?現在,他不但不溫柔體貼,而且相當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無言的淚水一串串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那是受傷的淚水,可傷在哪裡她卻說不清。是的,她怎麼能承認雷利·漢拉恩已經深深地走進她的生活,她對他如此在意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為什麼?
莫丹不快地想,自己兩天中老是在矛盾中掙扎。他破壞了我的安寧,破壞了我的平靜。好在他明天就要走了。
還是別想了,莫丹。明天雷利就要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明天怎麼還不到來?
莫丹終於睡著了,可是時醒時睡,做著好多荒唐離奇的夢,最後以噩夢告終。夢見一個叫安娜的女人,手裡舉著一把剁骨刀,刀刃閃閃發亮,在後面緊緊地追她,把她逼進一條無邊無際的走廊里。雷利、霍華德和德茲站在一旁看熱鬧,一邊狂飲啤酒,一邊咧著嘴笑。
她跑到一段樓梯前,樓梯兩側站著一群巨人,他們都穿著銹跡斑斑的盔甲。她剛要從樓梯上摔下去時,突然被嚇醒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上帝,你怎麼了?"
被嚇得魂不附體的莫丹撲向雷利。"你也不幫我,"她責怪他說,"那個女人追著要殺我,你卻在一邊袖手旁觀看熱鬧。"
"原來是做夢。"他不耐煩地說。
幸好不是和性有關的夢,儘管她和雷利又一次在這個巴掌大小的帳篷里,面對面地躺著,她居然沒做這類夢。"我起來了,"她說,"背過臉去。"
一夜之間變天了。天上黑壓壓地布滿烏雲,風颼颼地吹在臉上有些涼意。她凍得哆里哆嗦去打水。正做早飯時,雷利吃力地邁出帳篷。她往燕麥粥里放了些葡萄乾和杏干,攪了攪,見他一瘸一拐地在岩石上來回練走。他病得不輕,她想,隨手把煮咖啡的火關了,喊了一聲:"咖啡好了!"
他一隻手撐在凸出的崖壁上,挺著胸脯。她又攬了攪燕麥粥,找出他的缸子,盛了滿滿一缸子熱騰騰、香噴噴的粥。他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因為發現他喜歡吃甜食,她往缸子里放了兩大勺糖。他坐在最近的一塊大石頭上,她遞給他一杯咖啡。
"謝謝,莫丹。"
她的眼睛躲著他。當她把燕麥粥的火擰小,開始加奶粉時,他突然問道:"從這兒到你藏車的地方有多遠?"
"大約四英里。也就是說我們得往回走。"
"這段路怎麼樣?"
"和來的路差不多,不好走。"
他輕輕地把缸子放在岩石上。"那看來我今天還走不了。我不能整整四英里的路都靠在你身上走。"
他下顎緊繃,雙唇緊抿。莫丹心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挺住另一個二十四小時。"靠就靠著,我不在乎。"她硬著頭皮撒謊。
"可我在乎。"
奶濺在鍋外邊一些。莫丹勉強壓住火,平靜地說:"我還是希望今天走。"
"我何嘗不想今天走?我當然也想走。但我更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
她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難道我就那麼可怕,你迫不及待地要擺脫我嗎?"她喊得嗓子直疼。
雷利長嘆一口氣。"見鬼,莫丹……難道你非逼我把這話說出來不行?我是那麼迫切地想和你做愛,五十英寸的距離,簡直就像精心設計出來的酷刑,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我徹夜難眠。就是現在我也恨不得像原始人一樣,把你拖進帳篷里去。我一生中從未有過這種感受--這麼難以控制自己,對另一個人這麼心疼。我恨,恨的是你對此居然毫無察覺。"他咧嘴苦笑了一下,這種笑不論何時何地都能讓她動心。"我知道,我簡直就像一隻處於發情期的雄麋。為此,我向你賠禮道歉。其他我就無能為力了,但我發過誓,我再也不碰你一下。"
這番話的含義太多了。莫丹迷茫地問:"不想來點燕麥粥?"
"這就是你要說的?"
他想讓她說什麼呢?她的手指一直緊緊抓著木勺,因為用力,指關節都發白了。"雷利,安娜是誰?"
他做了個鬼臉,"我是不是總提到她?"
她點點頭,頑皮地一笑,"她就是在夢裡那個舉著一把菜刀追我,把我嚇醒的女人。"
"這麼說你不煩我?"
莫丹盯著他,"你這樣以為嗎?"
"可昨天你讓我覺得你煩我。好,給我來點燕麥粥。"
他不那麼緊張了,肩膀鬆弛了一些。莫丹咬著下唇,若有所思地鎖緊眉頭。她盛出燕麥粥,遞給他奶和糖。她的眼睛始終沒離開碗,好像從沒見過這麼香甜誘人的燕麥粥。"這兩天我的感覺可以說是全新的;甚至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和比較。我原以為我很了解自己,現在突然發現我並不了解自己。"她抬起頭,一雙眼睛清澈碧綠得像一池湖水。"假如說你是一頭雄麋,我就是剛剛出生的小鹿,活蹦亂跳,一點也不通情理。"
他突然激動起來,"是你的優雅抓住了我的心。"
莫丹被一口燕麥粥噎得滿臉通紅。她憨憨地問:"我還不知道你多大了。"
"三十五歲。順便告訴你,安娜是個修女。"
莫丹手裡的勺子滑掉了。"修女?"
"修女安娜。她長著一雙黃褐色的眼睛,小巧玲瓏的身材,精力充沛,心地善良。她和其他五個修女一起管理著紐約市的一個小孤兒院,我就是在那裡長大的。我的父母是愛爾蘭人,在一次火車事故中雙雙遇難。你先別可憐我,我要說的是,這些修女們好極了。除了有點怕修道院院長,我在那裡非常幸福。"
莫丹百感交集,她感激那些善良的人,同時又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她的大腦在超速轉動,"孤兒院有多少孩子?"
"七十個左右。"
"怪不得修女們那麼忙。"
"你怎麼知道的?"
"你燒得迷迷糊糊地說,有人忙得顧不上你……聽上去好像很不高興。"
"我小的時候經常做噩夢。"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壓抑。"一天晚上我從夢中驚醒想要安娜,可是院長對我說,安娜很忙,不要為一個愚蠢的夢去打攪她。"
"你那時幾歲?"
"四五歲。我說過你不要覺得我可憐。莫丹。無論我以後成了什麼人,都不會忘記這些修女,我會一輩子感激她們。"
她似乎覺得找到了解讀他性格的關鍵,但還有待仔細琢磨。她甩了一下頭,鄭重其事地說:"不要對我說我應該有什麼感覺,不應該有什麼感覺。"
"我長大成人後,"他接著說,"總是喜歡文靜、賢惠的女人,我想就是像修女那樣的女人……不用說你會理解為什麼。"
"我喜歡像我父親那樣性格沉穩的男人,和像我父母那樣平靜安寧又充滿柔情蜜意的婚姻。'"
"這麼說我們之間只有性了。"
她不喜歡他這種揶揄的口吻,一點也不喜歡。'你我之間沒有任何安寧可言。"
"是荷爾蒙的原因,莫丹。在我看來,還有長期的禁慾。"
"你的最後一個女人文靜、賢惠嗎?你們的性生活好嗎?"
連莫丹自己都沒想到竟會提這個問題。雷利眼裡閃著笑意,"說實話,非常無聊。"
"我與托馬斯和奇普也是如此。"
"我們不是在做仟悔吧?但是你我之間絕不會無聊的。"
雷利似乎已經主動出擊,並擊中了她。但是莫丹可不想退卻,"我看未必。"
"我敢肯定不是。"他眯起眼睛,"那麼……等離開這兒以後,我們嘗試一下怎麼樣?"
"不,"她緊張地喘著氣,找了個合適的理由,"我對你一點也不了解。"
"我覺得你應該很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樣。我了解你的勇氣、你的脾氣、獨立精神,還有你那驚人的美麗。我們只在乎這些最主要、最本質的東西。至於其他--什麼住在哪兒,做什麼工作--不過是外在的裝飾而已。
莫丹似乎有種被流沙包圍了的感覺,無路可逃,也喘不過氣來,但她還是固執地說:"雷利,等把你送到索來爾後,我還要一個人回這兒來。"
"我不會讓你這樣的。"
她的碗是空的,但卻想不起是否吃過東西。她心煩意亂地嚷道:"我學過心理學,我懂得性機制。這兩天發生的事簡直就像一場戲--槍擊、流血,在荒郊野外的帳篷里一起過夜。難怪我們的荷爾蒙分泌過剩。但是這些畢竟不是真實的生活,既不是你的真實生活,也不是我的。"她"騰"地站了起來,做了一個分手的動作。"反正你說過,你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我們都不會這樣做。現在我要去散步,要走得遠遠的。"
她邁開步子,快步走下排水溝,好像後面有一群小狼仔在追她。反正雷利跟不上她,對此她頗為得意。說實話,剛才只要雷利上來吻她一下,她的所有高談闊論頓時就會化為烏有。她太清楚這一點了。
要保持距離,莫丹。她告誡自己,步子邁得更大了。
她走了好久,幾乎忘記周圍的一切,這不是她平時的習慣。她眼前老是浮現一個小男孩的身影,他希望夜裡有人哄他睡覺,但卻遭到拒絕;他是被那些心地善良、但卻忙得不可開交的修女們精心照料的許多孩子之一。
親密,這就是他所需要但卻被拒絕的東西,想著想著,她放慢了腳步。那麼,淡然是平靜和安寧的代名詞嗎?
奇普很淡然,其實托馬斯也是如此。可那時她卻以為自己和他們很親密。
而她父母的那種平靜、安寧的婚姻又怎麼樣呢?也親密嗎?或者說平靜、安寧只是一種表面現象?
還有許許多多問題。她胡思亂想著,擰開水壺想喝口水。走了這麼遠,她第一次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震驚和恐懼瞬間驅走了她對親密的思考,只見一道五彩繽紛的彩虹橫跨在地平線上。彩虹後面石灰石懸崖被籠罩在灰濛濛的傾盆大雨中。緊接著,恐懼變成了恐慌,因為她從沒警告過雷利關於驟發洪水的事。要是他去河床散步怎麼辦?那他就出不來了。
她拔腿就跑,用平時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坑坑窪窪的地上飛跑。雷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絕不會原諒自己。今天早上她不是明明看見天上的烏雲嗎?為什麼事先不警告他呢?為什麼?!
她一邊跑,一邊支著耳朵傾聽另一種聲音。在她的沙漠旅行生涯中,總共有兩次耳聞目睹了突發的洪水。那猛獸般氣勢洶洶的洪水,使人聯想到交通高峰時從公路上傳來的過往車輛的轟鳴聲。她祈禱著雷利能夠看見她,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她拚命跳躍著,找最快捷的路,拚命朝河床方向跑去。她為什麼走了這麼遠?怎麼能這麼掉以輕心?怎麼這麼愚蠢?
小石子在她的靴子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她停了一下,想平靜一下狂跳的心臟和急促的呼吸,並注意傾聽有沒有異常的動靜。終於,她聽見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聲音,那是排山倒海的咆哮聲。不知道的人,根本不會想到這是洪水的聲音。
她像離弦的箭一樣又開始跑,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雷利的名字。峭壁迴響著她的聲音,像在嘲笑她。再拐過兩個彎就到岩壁上凸出的那塊石頭了……要是他不在,她就再往前走。不知被什麼刺痛了,她全然不顧,滿腦子想著,他不會出事的,他會安然無恙的。
拐過最後一道彎,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岩石那兒是空的。
莫丹萬念俱焚,衝過第一塊凸出的岩石,帶著哭腔,她喊道:"雷利!"她放聲大叫。"雷利,你在哪兒?"
"怎麼回事?"那是雷利的聲音。
她一個趔趄站住了。發現剛才光顧跑,沒注意到帳篷是敞開的。雷利正在岩壁上凸出的那塊石頭上練走步,他笨拙地一步一步走著,活動著他的腿。莫丹呆若木雞地站著,一隻手捂住胸口,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她腳下傾斜了。
他安然無恙。
她馬上就意識到另外一件事。洪水正在逼近,就在眼前。刻不容緩,她用靴子尖和手指把住岩石向上攀,又用盡吃奶的力氣翻身躍上岩石。她從地上爬起來,想都沒想,一頭撲到雷利的懷裡,用餘下的力氣死死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肩上。他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有點異樣,"你喊什麼?"
她的胳臂緊緊抱住他。他身上散發著沙漠的氣味和汗味,還有皮膚上的香皂味。此時此刻,除了脈搏狂跳外,她惟一的意識是:謝天謝地,雷利沒有危險。她的頭伏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說:"突發洪水,你聽見了嗎?"
"我只聽見你的心在跳。"他還開玩笑。
"你聽!"
他停住了。"你是說我們現在聽見的這個聲音?這是洪水的聲音嗎?"
"是洪水。要是在河床里碰上洪水,你就沒命了。"她突然抬起頭,眼裡流露出悔恨交加的神色。"今天早晨我看見天空里有烏雲,本應警告你,可我沒有,光顧和你保持距離了。雷利,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原諒自己。"
"今天早晨的事都怨我。天啊,莫丹,你聽。"
他們向峽谷望去,只見巨大的水浪像一條黃褐色的巨龍,鋪天蓋地地從岩石中間穿流而過。一棵大樹被連根拔起,樹榦被兇猛的洪水推著,像一個發了瘋的小丑在跳舞。隨後,小水溝被翻滾著的污濁的洪水吞沒了。洪水卷著一塊塊礫石撞向岩壁上凸出的石頭,一根根圓木在洪水中起伏著,漂流著,像火柴桿一樣。
在洪水的咆哮聲中,雷利問:"一下子從哪兒出來這麼多的水?"
莫丹始終緊緊抓著他。"我生怕你去峽谷散步,你會被洪水淹死的--如果那樣,我會後悔死的。"
他拉了她一把,遠離岩石邊。"如果你發現我不在,是不是會去小河溝找我?"
她實話實說:"當然。"
"莫丹。"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並在她張開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她還不能讀懂他臉上的確切含義,但她熟知他的吻。她欣然接受了,並感到由衷的激動和欣慰,因為她就在他懷裡,他安然無恙。然而,如同她身後的洪水一樣兇猛,感激之情驟然變成了其他某種更複雜、更迫切的東西,某種由於喜悅之極而亟待向他敞開的東西。
顫抖的四肢、快樂的呻吟、強烈的渴求,交織在一起。她摸索著解開他的上衣紐扣,一隻手伸了進去,撫弄他濃密的胸毛,感受他皮膚的溫度,他緊繃的腹肌。她拉了一把他的腰帶,只想和他的身體直接接觸。
他攔住她的手,"莫丹,我們不能!"
他的眼睛藍得像沙漠酷夏里的藍天,火一樣灼熱地在她身上燎過。
"但是我想要……"
他把一個手指放在她嘴上,溫柔地摸了摸她那柔軟的嘴唇,同時向前靠在她身上。"我何嘗不想--想得無法平靜。但是我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我們不能冒著懷孕的危險,這是我們都不希望的。"
關於複雜事物的最終論述是怎麼樣來的?她信馬由韁地胡想著,臀部不由自主地向他貼近。他粗暴地把她推開。"不行!"
她倒在他懷裡,"我受不了了。"
"等明天,"他聲音嘶啞地說。"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裡。我們在索來爾找一家旅館,狂歡一夜,直到我們誰也受不了了。"
見他的臉上呈現出無法壓抑的渴望,莫丹忍了回去,她扭過頭,向遠處望去。兇猛的洪水已經有些退去,可是她感情的潮水卻難以消退,它像洪水過後泛著泡沫的泥漿一樣,一片狼藉,難以名狀。"明天早晨我一個人回來。"她說,話音在腦子裡虛無縹緲地迴響著。
"你不能。"
她並不打算承認他是對的。"我救了你,就該對你負責。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這麼焦慮。"
他摟著她的肩說:"應該對我負責的只有我自己,莫丹。"
"我敢打賭,那些所謂文靜、無聊的女人肯定不會對你負責。"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諷刺,一點幽默,"哪有那麼多女人。沒錯,她們不會對我負責。莫丹,我看你是不是有點吃醋了?"
"當然不!"
"那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綠?"
她綳不住笑了。"怎麼說呢,"莫丹的嘴角彎彎地翹起。"就算有點吧。"
"我沒向你打聽托馬斯和奇普,是因為我想一舉擊敗他們。"她驚呆了。"我們能不能坐下來談。我的腿有點疼。"
"沒什麼可談的。"她心煩意亂地說著,一屁股坐在身後一塊大石頭上。"說起來真無聊!鬼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十九歲時就和托馬斯上床了。"
雷利和她並排坐在大石頭上。靠得太近了點吧,莫丹暗想。他問:"他是第一個嗎?"
"在很長時間裡也是最後一個。"
"他對你好嗎?"雷利繼續問。
她愣了一下,"瞧你說的?你越來越像危險的洪水了。他對我不錯,雷利。事情是這樣……"她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著十年前的事情。"大學二年級時,我對和異性交往的興趣遠遠超出按時交作業。我周圍的朋友沒有一個是處女。我真不好意思說出口,其實,我是個沒主見的人,受周圍同學的影響很深。當我在學生會遇到托馬斯,開始與他頻繁約會時,我自認為已經愛上了他,並決定以身相許。"她面帶憂鬱地說。"從那以後我就學會自作主張,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總的來說,我和托馬斯相處得還可以。我修過愛情詩這門課,由衷地嚮往詩一般的愛情,什麼星移斗轉啊,電閃雷鳴啊,那種驚心動魄的愛情。"她的鼻子迷人地向上皺了皺。"也許是我太浪漫了,和我的年齡不相符。"
"這麼說沒有閃電?"
"連個影都沒有。"
"那和奇普呢?"
她挪了挪,離他遠了點。"哦,那是另一段故事了。瞧,洪水退了。"
他盯著她的臉。"莫丹,沙漠里的洪水、響尾蛇、蠍子和乾旱,真的能替代你我之間的那種愛情嗎?"
她反問他,"你幹嗎不給我講講你生活中那些興奮的事情?雷利,難道你的生活始終是平靜、乏味的嗎?"
他眯起眼睛。"你是讓我講,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駕著漁船?還是在海洋深處解救身陷囹圄的海豚?或者在水下錄製鯨魚的歌聲?"
"你是個科學家?"
"專門研究海豚的生活方式。"
"我猜就是這麼回事,"她慢條斯理地說,"在美麗的夏威夷海邊玩衝浪,在銀裝素裹的雪山腳下滑雪。一看你就是這種人,"她說得更慢了。"所以說,你去你的海洋,我回我的沙漠。你我各奔東西,各走各的路。這又讓我多了個明晚回來的理由。"
他一隻手放在她腿上,"我愛海洋就像你愛沙漠,都是愛它們的美麗與險惡。我們有很多方面都一樣,都喜歡冒險,誰也不喜歡平淡的生活。"
他手掌傳來的溫熱滲透了她的衣服。這不是冒險又是什麼?莫丹驚慌地站了起來。"你住加州,我住波士頓,我們天各一方。我從托馬斯那裡學到的最難忘的一課,就是在性的問題上不能隨隨便便。"
"我住緬因州。那兒有我的一個研究所,我們和拖網漁船有協議,一旦有海豚被網住,就馬上通知我們。緬因離馬薩諸塞州不遠。"他繼續說,"性愛並不意味著婚姻。但我們絕不是逢場作戲。"
"你以為如果我們做愛了,你就對我有免疫力了?你以為性就像得過流感一樣,能讓人百病不侵了嗎?"
"我沒那麼天真,莫丹。"
"我們總是吵!"
"因為我們是兩個孤獨的人,習慣走自己的路,卻又捲入了雙方都厭惡的親密。"
"厭惡,這個詞用得夠絕的。"她不喜歡這個詞,但她不想告訴他她不喜歡。
"我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這麼說,我們談論的性愛,雖說不是逢場作戲,但也不會天長地久,不會親密無間。請原諒,我真有點糊塗了。"
雷利噌地站了起來。"你以為我就把一切弄明白了嗎?"他火了。"所以我才用了冒險這個詞。"
"真討厭!"她也對他喊著,"你到底是厭惡親密,還是厭惡我?"
"別說傻話了,"他吼著,"你氣我,激我。短短的三天,你把我的世界整個顛倒了!但是,不,我不厭惡你,莫丹·卡西迪。"
"有朝一日,也許我會同情霍華德的,"她突然莫名其妙地說,"也想殺人。"
雷利把頭向後甩了一下,哂然一笑,黝黑的皮膚襯著一口雪白的牙齒。莫丹又一次驚詫地意識到自己渾身充滿了活力,不是因為沙漠,而是因為一個男人。
他是她有生以來遇到的最性感的男人,也是最有個性的男人。
"我要去做飯了,"她嘟噥著,"如果明天走,你現在就必須好好休息。"
"遵命,女士。"他順從地答應了一聲,朝她咧開嘴笑了。
她也報以微笑,第一次感到大惑不解:難道吵架也是表達親密的一種方式?如果你對一個人無所謂,怎麼會和他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