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曼克駕著板車在從教堂回家的路上。莎妮坐在他的旁邊,山姆、露西和白蒂坐在後面。剛離開教堂時,他曾試圖和莎妮交談,但她一直不肯合作,他很快就放棄了。凱琳的返家似乎令她心緒不安,他卻一點也不明白原因。她們的關係似乎有些奇怪。
曼克望向她,她像尊美麗的雕像,坐在他身邊。該死!他已經厭倦透了圍繞著她的這些神秘、厭倦了對她的愛──這份愛帶給他的痛苦遠勝過快樂。他想到了衛黛拉,紡織廠工人的女兒。她一直對他表示好感。
該死的!他已準備要定下來。戰爭早已結束,現在的他有份好工作,還有自己的屋子。「日升之光」果園邊的工頭小屋頗為溫馨舒適。過去他飲酒、放蕩的日子已經結束,現在他想要擁有妻子和孩子。黛拉長得漂亮,個性甜美,不像毒舌派的莎妮。黛拉會是個好妻子──但這項認知不但沒有令他快樂,反而更加沮喪了。
莎妮不常對他微笑,但當她展顏而笑時,那就像是彩虹劃過天際。她讀報紙和書,見聞遠勝過黛拉,而且他喜愛她一邊做事、一邊唱歌的樣子。
一輛嶄新的紅、黑雙色馬車朝他們駛來。馬車太新,不像是屬於當地人,或許是從北方來的投機客。他瞧見莎妮,立刻在座位上坐直身軀。
馬車接近了。曼克認出駕馬的是史傑姆,擁有最近開採的磷礦。曼克從未和他有過接觸,但聽說他是個不錯的生意人,不會惡意苛扣工人薪水,或是欺騙顧客。但曼克一點也不喜歡他──或許是因為莎妮明顯地已看上了他。
史傑姆相貌堂堂,黑髮,留著小鬍子,他在馬車經過時,微傾帽檐致意。「早安,莎妮,」他喊道。「美好的一天,不是嗎?」他甚至沒有多看曼克一眼。
「早安,史先生。」莎妮嬌媚地微笑回答,令曼克氣得牙痒痒的,直想用力搖晃她。
史先生戴回帽子,馬車漸駛漸遠。曼克想起這已經不是史傑姆首度對莎妮顯示興趣。先前他載她到洛特福的商店購物時,就曾聽到他們在交談。
他不自覺地握緊韁繩。該是他和莎妮好好談談的時候了。
機會就在當天下午。他和「梅林」坐在屋子前廊,享受午後的空閑時光。果園裡的一抹藍色捉住他的注意力。莎妮穿著漂亮的藍洋裝,正在採摘櫻桃。
他起身踱步過去。「它們似乎還沒熟透,或許你還是將它們留給鳥兒比較好。」他懶洋洋地道。
她沒有聽到他走近,猛轉過身。「你是什麼意思?偷偷摸摸潛到我的後面。」
「我沒有偷偷摸摸,只是腳步一向就輕。」
「走開,我不想和你談話。」
「那真是太遺憾了,因為我想和你談談。」
她轉身就要走回屋子,但他快步攔在她的面前。「我們可以在果園裡談,」他保持著愉悅的語氣道。「也或者你可以挽著我的手臂,我們一起走去我的屋子。你可以坐在門廊的大搖椅,讓我說我想說的話。」
「讓我過去。」
「你想在這裡談?也好。」他挽著她的手臂,拉著她在一截蘋果樹榦上坐下,刻意用身軀擋住她,讓她無法溜走。
「你只是在讓自己難堪,歐曼克,」她的眼裡燃著金色的火焰。「多數男人應該都已經了解我的暗示。我不喜歡你。你死硬的腦子什麼時候才會明白這一點?你一點都沒有驕傲嗎?你不困擾自己在倒追著一個對你沒有意思的女人?你不知道大半的時候,我都在背後笑你嗎?」
曼克畏縮了一下,但他沒有退開。「隨你笑吧,我對你的感覺是誠實的,而且我並不以此為恥,」他以手按著她頭頂的樹榦。「此外,你才是應該感到羞愧的人。今早你坐在教堂里讚美主,但你一走出教堂的門,就對著史傑姆大拋媚眼。」
「你沒有資格評判我。」
「那名北佬或許英俊、富有,但他和你不是同類。你什麼時候才會停止抗拒真正的自己?」
曼克的話讓莎妮的心裡揪痛,但她絕不會表現出來。相反地,她誘惑地一甩頭,挺起雙峰。
聽見曼克銳利的抽氣聲,她的心裡竄過得意。該是懲罰他過度干涉她的人生的時候了。「你嫉妒嗎,曼克?」她的縴手搭上他的,揉掐其下溫暖、堅實的肌肉。碰觸男人通常會令她起雞皮疙瘩,特別是白人,但他是曼克,而且他不會嚇著她。「你希望我對你微笑,而不是對他?這就是困擾你的地方,工頭先生?」她媚聲道。
「困擾我的是看著你在內心交戰,卻無能為力。」他沙嗄地道。
「我的內心沒有交戰。」
「沒必要對我說謊。你不明白嗎?對我說謊就像對你自己說謊一樣。」
他溫柔的話語穿透了她自我保護的外殼。他瞧見它的裂痕,正如他可以看穿隱藏在她誘惑的表象下的脆弱。他很清楚這一切,但他也知道他必須偶爾做一次傻瓜。他只怪自己沒有早點這麼做。
他極其緩慢地低下頭,決心不要嚇著她,但同樣堅決要達成目的。
她的金眸閃過一抹不安──還有挑釁。顯然她已知道即將發生的事。
他的唇來到她的唇際,甚至感覺到她的溫暖。他停頓了一下,氣息拂過她的。但她沒有動──至於是出於挑釁或認命,他就不知道了。
他緩緩地吻上她的唇,傾注無比的溫柔在這個吻里,渴望藉此癒合她心裡的傷口,趕走惡魔,讓她見識到情慾美好的一面,告訴她明天也可以是充滿歡笑和希望的,兩顆心可以在喜悅里合而為一。
莎妮的唇在他的唇下顫抖。她感覺像被困住的鳥兒,害怕、恐懼,卻又知道她的俘虜者不會傷害她。他癒合的魔法像溫暖的夏陽緩緩地滲透到她的核心。
他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曾經令她恐懼良久的男性氣息似乎不再可怕了。他的唇是如此地柔軟、乾淨。
他的唇似乎太快離開,令她的唇感覺被拋棄。午後的陽光溫暖,她的肌膚卻覺得冷。迎上他的目光是錯誤的,她卻身不由己。他的眼裡滿盛愛意與柔情,令她倒抽一口氣。「別碰我,」她低語。「拜託,讓我一個人清靜。」
話畢,她轉身飛奔過果園,彷佛有無數的惡魔在身後追趕,但事實上,她知道惡魔是在她的心裡,而她怎樣也無法逃脫它們的掌握。
凱琳已經忘了南卡羅萊納的夏天有多熱,特別是在六月。暑熱瀰漫在空氣中,連「梅林」都拋棄她,躲到廚房後方的樹下納涼去。
凱琳決定去小時候最愛的池塘。距她在圖書室告訴肯恩那番可怕的話已經過了兩天。她痛恨自己的謊言,但當時她實在想不出其它方法,可以讓肯恩同意她和萊登的婚事。萊登已來函邀請她陪他出席星期三晚上的教堂聚會,而她很肯定他會向自己求婚,也因此她最近的心境更加煩躁了。
池塘像一泓閃亮的碎鑽,位處隱密的林木間,池邊楊柳垂岸,形成天然的屏障。即使在最熱的八月,池水依舊清澈涼爽。她將「誘惑」系在岸邊,坐在岸邊吹了一會兒的涼風,然後再也抗拒不住池水的誘惑,她脫下衣服和靴子,全裸地跳入水裡。
像條優雅的美人魚,凱琳恣意在水中戲耍,潛進潛出,發出暢快的笑聲。工人很少會來這附近,肯恩又和曼克進城,她可以放心游個夠。
在岸邊吃草的「誘惑」突然揚起頭,低嘶出聲,像是給予凱琳警告。樹林里傳來馬匹嘶鳴響應。凱琳低咒出聲,連忙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岸。沒有時間穿內衣了,她撈起襯衫和卡其褲,硬套在濕淋淋的身上。她仍在和襯衫的鈕扣奮鬥,肯恩已騎著「維達」出現,侵入她私人的小世界。
他停在她的貼身衣物旁邊,從馬背上俯望她。帽檐遮住了他的面容,但他的唇角絲毫沒有笑意。
她凍在原地。薄襯衫緊貼著她濕透的肌膚,她感覺像全身赤裸一般。
肯恩緩緩地旋身下馬。他的襯衫領口敞開,露出古銅色的肌膚。他走向她,摘下寬邊帽,熾熱的灰眸里威脅、危險的光芒令她渾身不安,扣著鈕扣的手更形笨拙。
「我──我以為你和曼克進城去了。」
「本來是的──直到我看見你朝『誘惑』走去。」
「你一直知道我在這裡。」
「我原可以早點露面,但我想先確定我們不會被打擾。」
「打擾?」她的襯衫鈕扣似乎就是拒絕乖乖聽話。「那有什麼差別?」
「不必費心扣上它了,」他平靜地道。「反正它們很快就會再被解開。」
她像被催眠一般,看著他抬起手,緩緩地解開自己的襯衫鈕扣。
「不要那樣做。」她屏息道。
他扯下襯衫,丟在地上。
噢,她知道他要做什麼……她知道,但又不知道。「莎妮等著我,」她脫口而出。「如果我沒有立刻回去,她會派人來找我。」
「沒有人會來找你,凱琳。我告訴他們你會很晚才回去,我們有的是全世界的時間。」
「我們沒有時間。我……我得走了。」但她沒有動──她無法。
他逼近一步,用眼光探索她,將她濕透的衣物勾勒出來的曲線一覽無遺。
「你仍想要我將你交給布萊登嗎?」他問。
不!「是的,我當然想。」
「那麼我就會,」他的語音變得沙嗄誘惑。「但首先,我們之間還有些事情要解決。」
她搖搖頭,但沒有後退。相反地,她聽到自己說:「這不合禮儀。」
「非常不合禮儀,」他的笑容裡帶著淡淡的嘲弄。「但我們兩人都不在乎。」
「我在乎。」她屏息道。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立刻騎上『誘惑』逃走?」
「我會的。」但她一點也無法動彈,只能站在原地,注視著他赤裸的胸膛映著午後的陽光。
他們的目光鎖住,逼得更近。在他碰觸到她之前,他已感覺到他的體熱。
「我們都知道自從你來到這裡的一天,這份吸引力就存在我們之間。該是我們結束它,好繼續我們人生的時候了。」
「誘惑」低嘶出聲。他以指尖拂過她的面頰,柔聲道:「我打算現在得到你,韋凱琳。」
他緩緩地低下頭,彷佛在夢中移動一般。他的唇碰觸她的眼瞼,用溫柔的吻合上它們。她感覺他的氣息吐在她的面頰上,分開的唇覆住她的。
他的舌尖溫柔地逗弄她的唇,梭巡、舔吮,哄誘著為他分開……
這份親昵點燃了她。她的手指纏入他濃密的褐發,他的手來到她的襯衫下,尋著她的乳峰,拇指繞著她的蓓蕾畫圈。她低呼著扯開唇。她是否會因此下地獄?她怎能讓他……這男人並不是她的丈夫,還是她最痛恨的敵人!
她感覺自己在墜落,他正帶著她躺在草地上……
最終,她已裸裎地躺在他的身下,只披著敞開的襯衫。她全身的每一處神經都在顫動,害怕、狂喜不已……
「為我敞開,甜心。」
他的手引導著她……推進……分開……就是這樣……
冷空氣親昵地碰觸她。她分開雙腿,在他的目光之下完全敞開,驀地一絲焦慮襲上來。夏娃的恥辱。他即將對她做出男女間可怕的事。
會有疼痛……和血……
但她並沒有感到疼痛。他分開她雙腿間的毛髮,而那份感覺是如此地美好。
他的氣息在她的耳畔變得粗重,她的掌心感覺到他肩膀的顫動。憂慮再度襲上來。他是如此有力,她則全然無助;他可能會撕裂她,她卻像羔羊般躺在這裡……
「等等。」她低語。
他抬起頭,黑眸重濁氤氳。
「我不應該……我需要……」
「哪裡不對了?」
對他的恐懼消失了,但憂慮並沒有。這樣是不對的,她必須告訴他。「那不是真的,」她勉強道。「我告訴你的話──我從不曾和男人在一起。」
他的濃眉挑起。「我不相信你,這只是你的另一個遊戲。」
「不……」
「我要真相。」
「我正在告訴你真相。」
「只有一種方法能夠確認。」
她一點也不明白,即使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抵在她的雙腿間。當他的手指進入她時,她倒抽了口氣。
肯恩感覺到她的畏縮,聽到她驚訝的抽氣聲,內心彷佛被扭成一團。她的處女膜,有力地證明她的純真,保護了她,卻也令他陷入了萬劫不復。
震驚、痛恨自己的脆弱,他驚跳起來,喊道:「為什麼有關你的一切總是出乎意料之外?」
她躺在青苔地上仰望著他,修長的腿敞開,守護著從不曾被任何男人探索過的秘穴。他抓起襯衫和帽子穿上,對她的強烈渴望令他的身軀顫抖、疼痛不已。他大步走向系馬的地方。上馬前,他抹去臉上所有的感情,意欲將內心的折磨加諸在她身上。但他想不出任何殘酷的話。
「我們之間還沒有結束。」
星期三晚上的教堂聚會後,布萊登向她求婚了。她接受了他的求婚,卻借口頭痛,婉拒到教堂周遭散步的提議。他在她的面頰印下一個吻,告訴她他會在次日下午造訪「日升之光」,徵求肯恩的同意。
凱琳聲稱頭痛並不假,當晚她幾乎無法入眠。終於睡著之後,她卻夢見肯恩發現她仍是個處女時,飽受折磨的奇異表情,因而倏然驚醒。
為什麼她會容許他像那樣親吻她?如果對象是布萊登,她還可以明白,但肯恩……她再次深信自己真的是大大不對勁了。
次日下午,她騎上「誘惑」馳騁良久,再換上舊衣服,和「梅林」出去散步。她回到家后,正好遇到布萊登走下台階。
他的眉頭不贊成地皺起。「希望沒有人看到你穿著這身衣服。」
她的心裡著惱,但也只能怪自己。她明知道他要來,卻沒有多預留些時間換衣服。她真的是不可救藥了。「我到林子里散步。你和肯恩談過了嗎?」
「還沒,露西說他在畜欄那邊。我正要過去和他說話。」
凱琳點點頭,看著他走開,胃裡翻攪不安。她必須找事做,不然她會瘋掉。她走向廚房,和廚子打招呼。白蒂正在做杜小姐最喜愛的比司吉,她提議幫忙捍面。
莎妮走進來,瞧見她皺起眉頭。「我很慶幸自己不是那堆麵糰。對某個即將結婚的女人來說,你似乎不是很高興。」
似乎每個人都知道發生的事,連露西都找借口,跟在莎妮後面進來拿咖啡豆。
「我當然很高興,」凱琳拍了一下麵糰。「我只是緊張。」
「新婚有權利緊張。」白蒂開始切著桃子。
露西站在窗邊,首先看到他,出聲喊道:「布先生從畜欄那邊回來了。」
凱琳匆忙抓起毛巾,擦凈手上的麵糰,由後門跑出去,迎上布萊登。但瞧見了他的神情,她的笑容逸去了。「哪裡不對勁了?」
他沒有停下腳步。「肯恩拒絕給予同意。」
凱琳肺里的空氣霎時被抽光了。
「他說他不認為我們適合彼此。是可忍孰不可忍!布家人居然被一名北佬惡棍拒絕!」
凱琳抓住他的手臂。「我們不能讓他稱心如意,萊登。這太重要了,我必須得回『日升之光』。」
「他是你的監護人。我看不出我們有其它辦法,他控制著你的錢。」
凱琳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都沒有談到愛情,只有農場。她太氣憤布萊登就這樣放棄了。「你或許願意放棄,但我還沒有。」
「我已無能為力。他不會改變主意,我們只能接受事實。」
凱琳根本聽不進去。她轉身離開,堅決地走向畜欄。
萊登望著她好一晌,繼續走向他的馬。他騎上馬,想著或許這樣最好。韋凱琳雖擁有驚人的美貌和肥沃的農場,她也令他感到不安。或許是因為身後有太多祖先在對著他低語:
她不適合作布家人的妻子──即使是身無分文的布家人。
肯恩站在籬笆旁,注視著正在吃草的馬匹。他聽到凱琳氣沖沖的腳步聲來到身後,但沒有轉身。
「你怎麼能夠這麼做?你為什麼拒絕布萊登?」
「我不希望你嫁給他。」肯恩回答,依舊沒有看她。
「你這是在為昨天發生在池塘邊的事懲罰我?」
「這和昨天的事無關。」他平板的語氣證明他在說謊。
憤怒掐緊她的喉嚨。「你該死,白肯恩!你再也無法控制我的人生!你立刻傳話給布萊登,說你改變了主意,不然我對天發誓,我絕對要你付出代價!」
以兩人的體型來說,她的威脅幾乎是可笑的,但他們都知道她是極端認真的。
「或許我早已得到教訓。」他大步朝畜欄走去。
她踉踉蹌蹌地奔進果園,不辨方向,只知道她必須獨處。昨天在池塘邊……為什麼她要告訴他真相?
因為如果不說,他絕不會住手。
她想要相信她可以讓他改變主意,但也很清楚不可能。小時候對生為女兒身的怨恨一股腦地湧上來。她最痛恨被男人掌控了,現在她是否得將馬柏特由紐約拖來這裡?
想到他的模樣就令她噁心。或許她應該就近尋找其它仰慕者。但她一直將寶押在布萊登身上,想到另外找人就令她絕望無比。
肯恩怎麼能夠如此待她?
一整個晚上,這個問題不斷折磨著她。她拒絕用晚餐,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杜小姐和莎妮都曾來找過她,但全被她趕走了。
天黑后許久,相鄰的起居室響起重重的敲門聲。「凱琳,過來這裡,」肯恩道。「我想和你談談。」
「除非你改變了主意,我和你已無話可談。」
「你可以選擇過來這裡,或是我過去你的卧房找你。你說呢?」
她閉上眼睛一晌。選擇?他從來就不給她任何選擇。她緩緩地走到門邊,轉動門把。
他站在起居室里,手上是一杯白蘭地,金褐發凌亂。
「告訴我你改變了主意。」她道。
「你明知道我沒有。」
「你能夠想象被其它人控制你的人生嗎?」
「我無法,因此我選擇為北方作戰。我並未試圖控制你的人生,凱琳。不管你怎麼想,我儘可能要做對它。」
「我相信你一直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你不要他。」
「我和你沒有其它話好說了。」
她轉身要走回自己的房間,但他在門口攔住了她。「別再這麼固執,用用你的腦袋吧。他太軟弱了,根本無法帶給你快樂!他活在過去,整天只會呻吟抱怨,就因為今非昔比。他唯一會的是經營建立在奴隸勞力上的農場。他屬於過去,凱琳,你則是未來。」
他說的對極了──儘管她甚至不願對自己承認。但肯恩並不知道她想要嫁給布萊登的真正理由。「他是個好人,嫁給他會是我的榮幸。」
他注視著她。「但他能夠像昨天我在池塘邊擁你入懷時一樣,讓你的心狂跳不已嗎?」
不,萊登絕不會讓她的心狂跳,而她為此慶幸。她和肯恩所做的事令她變得軟弱。「我的心狂跳只是因為恐懼。」
他轉過身,啜了口白蘭地。「沒用的。」
「你只需答應婚事,就可以擺脫我了。」
他舉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要送你回紐約,你會在星期日離開。」
「什麼?」
不用轉頭看她深受打擊的神情,肯恩知道他剛剛將刀子插入她的心口。
她是他所認識的女人當中最聰慧的一個,為什麼卻對這件事如此盲目?他知道她不會聽進他的話,但他仍必須設法說服她,讓她恢復理智,只不過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什麼好理由。他低咒一聲,離開起居室,大步下樓。
他在圖書室里坐了好一段時間,低垂著頭,頰邊的青筋抽動。韋凱琳彷佛已深入他的骨髓,這項認知令他嚇壞了。終其一生,他一直看著男人為女人受苦、被愚弄,現在他也瀕臨了同樣的危險。
擾亂他心的不只是她狂野的美,或是她自己尚未察覺的性感。在她身上有種甜美、脆弱,激起他從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感情。這些感情令他想要和她一起歡笑,而不是怒吼;想要和她做愛,讓她的臉龐綻放著只為他一個人的歡愉。
他往後靠著椅背。他告訴她他會送她回紐約,但他再不會那麼做。明天他就會告訴她,他會盡全力和她重新開始。生平第一次,他想要拋開他的憤世嫉俗,朝一名女子伸出手。
這令他覺得年輕起來,而且愚蠢的快樂。
鐘敲十二下,凱琳聽著肯恩回他房間。星期六她就必須離開「日升之光」了。這項打擊太沉重、太過出乎意料,她甚至不知應該如何應對。這次不同於待在學院時,再也沒有對未來的計劃支撐著她。他贏了;他終於擊敗她了。
痛苦旋即被氣憤自己的無能為力所取代。她想報復,她想摧毀他所在乎的一切。她要毀了他,就如同他毀了她一樣。
然而他根本沒有在乎的東西,包括「日升之光」在內。紡棉廠一建好后,他就將農場全權交給曼克管理。
紡棉廠……她停止來回踱的腳步。紡棉廠對他很重要,遠比農場重要,因為它是獨屬於他的。
憤怒和受傷的惡魔對她低語著她該做的事──如此簡單、如此完美,而且大錯特錯。
但不比他對她所做的來得錯。
她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從屋后的樓梯下樓。月色明亮,指引她穿過樹林,來到儲藏小屋。她點燃蠟燭,很快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煤油桶出乎意外地沉重。她不能冒險到馬廄騎馬,只好自己提著它,步行走上通往紡棉廠的兩哩路。
夜色寂靜,煤油在桶內晃蕩的聲音清晰可聞。淚水無法抑遏地流下面頰。他明知道她對「日升之光」的深濃感情。噢!他一定非常恨她,才要將她趕離自己的家園。
這一生她所愛的只有三個:莎妮、伊莎和「日升之光」,但終她一生,人們一直要將她和她的家園分開。她將要做的事情是邪惡的,但或許她本身就是邪惡的。不然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恨她?肯恩、她的繼母,還有對她漠不關心、不聞不問的父親。
錯了!錯了!錯了!煤油的晃蕩聲告訴她必須要轉回去,但她拒絕傾聽,深陷在絕望中,無法自拔。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要報復!
紡棉廠里並沒有東西好偷,因此沒有上鎖。她拖著煤油桶上到二樓,用襯裙兜起地上的木屑,堆在煤油桶旁邊。工廠的牆是磚做的,但火焰將會摧毀屋頂和內牆。
錯了!錯了!錯了!
她用衣袖拭去淚水,儘可能將煤油潑灑在木屑上。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啜泣,往後退開,點燃火柴丟出去。
它迅速引燃了木屑和煤油。她朝樓梯奔去,熊熊火舌吞噬了木屑堆。當她離開「日升之光」后,至少還有這項報復安慰著她。
然而她所造成的毀滅也是可怕的。它是醜陋、可恨的,而且只證實她和肯恩一樣差勁。
她抓起一旁的空布袋,開始拍打火焰,但火焰擴散得太快。一陣致命的火星雨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肺部彷佛燒灼一般。她踉蹌下樓,拚命吸氣。在最底層的階梯,她摔倒了。
陣陣濃煙朝她熏來。她的裙襬開始悶燒,她空手拍熄余焰,爬到門口,終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日升之光」的警鈴大作。她撐起身軀,跌跌撞撞地朝樹林跑去。
工人在工廠全毀前撲滅了大火,但火焰已吞噬了二樓和大部分的屋頂。肯恩疲倦地站在一旁,滿臉都是煙灰,衣服上被燒焦了好幾處。他的腳邊是一隻遭火焚過的空煤油桶。
曼克來到他身邊,沉默地評估著受損的情形。「我們還算幸運的,」他最後道。「昨天的雨讓火勢無法擴散得太快。」
肯恩用靴跟踢著煤油桶。「我們再一個星期就要裝置機器。如果放火的人再晚一點,連機器都會完蛋。」
曼克望著煤油桶。「你想是誰做的?」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會找出來的,」他望著被燒出個大洞的屋頂。「我絕不是鎮上最受歡迎的人,我不驚訝有人想要報復我。但他們又為什麼要等到這時候?」
「很難說。」
「他們確實選對了方式重創我,我該死的已經沒有錢重建了。」
「你要不要回屋子休息一下?或許休息之後,你可以想出辦法。」
「再等一下。我想再看看,你先回去吧。」
曼克拍拍他的肩膀,為他打氣,便回屋子去了。
二十分鐘后,肯恩在被燒毀的樓梯底部撿到它。一開始,他沒有認出那是什麼。火焰已將原本細緻的雕工融鑄得一塌糊塗,但在認出它的那一刻,他的心頭有如被狠狠地戮了一刀。
鏤空銀髮梳。他曾多次看過它插在如黑色絲緞、狂野奔放的長發里。
他注視著手上的銀梳,某種溫柔、脆弱的感情像水晶般碎裂了。取代的是強烈的譏誚、恨意和自我厭惡。他真是個軟弱、愚蠢至極的傻瓜!
他將銀梳收進口袋裡,走出被焚毀的工廠,臉龐扭曲,刻蝕著致命的恨意。
她報復過──現在輪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