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克薩斯,斯卜林
4月9日,晨5:45
達妮緊張地咬著下嘴唇,她盯著車窗外那金光四射的晨曦。「我改變主意了,」她焦躁地說道。「我不想去。」
「達妮,」鮑勃哼道,「如果你要我一大早就爬起來把你一路送到湯堡,只在最後一分鐘又改變主意打退堂鼓的話——你也太要命了。」
她盯著鮑勃,「我還沒弄清我怎麼會卷到這裡面去了。」
「別看著我,」他粗聲瓮氣地說道,「我可什麼也沒說。」
「我知道。」達妮懊悔不已地笑了,「你一聲不吭,卻讓我的良心來干你這種下作的活。」
鮑勃拐上了斯卜林——賽普勒斯大道,關上了I一45的引擎。」你決定去了,達妮?」他邊問邊吞下一個哈欠,「怎麼越走越覺得太早跑這麼多路,卻又漫無目的似的。」
「嗯——」達妮頑皮地一笑,懶洋洋地答道:「關於傑斯·佛通倒真有許多女人都想了解呢,而我卻得到了這麼一個從無先例的大好時機來發掘他的真實內涵!諸如他的眼睛是否真是那種清澈透明的淺灰色?他的音色真的就如唱片上那樣富於磁性?更重要的是,他在現實生活中是否也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很性感?還是只是一種攝影技巧?只是想想而已。」她目光閃爍,臉上留下抑制不住的笑意。「我要發財了——可不是俏皮話——我要把這一切都倒給自由市場上那些下作的女人。」
「哦,親愛的。」鮑勃笑道。
「我敢肯定,任何一個女人如果不抓住這個大好時機和傑斯在一起呆三天的話,那她肯定是神經不正常。」達妮期待地說。
「那是。但到底為什麼?」
「真正的原因,」她又說了一遍,突然間嚴肅起來。「加爾加利有個甜甜的小男孩身在病中,如果我不去看他,我真的成了鄉巴佬了。」
「達妮。」鮑勃加重語氣。
「我不知道能不能說清楚。」
「試試看吧。」他輕柔地說道。
「我可能給你說過許多大話,但現在又緊縮成了二件事,格蘭·米歇爾揭穿了我的真面目,我自己所不喜歡的一部分。」
「那個討厭的蠢豬,」鮑勃咕噥道,「我會把他劈了。」
「別,鮑勃,倒挺好的,真的。」達妮咬著下唇,梳理著她的心緒,希望能把思路組織得順一些,讓她的朋友聽個明白。「我曾欺騙過我自己。我一直覺得我自己能駕馭我自己的生活。格蘭·米歇爾讓我看到我原來不能。」
「我想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吧,寶貝:」
「也許是,那是別人的標準,還不懂嗎,鮑勃?」她解釋著,「我知道:我能夠戰勝自己的脆弱,這樣我就可以不受制於他人。」
「如果你擔心也會像你老爺子一樣嗜酒如命,就別再想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不會的。」
「那倒是,因為我從不喝酒但那不說明什麼問題。我寧願避開那些有潛在危險的東西,但還有別的什麼,如果你不小心,它們還是會控制你。比如恐懼,這就是我答應再上飛機的原因。」
鮑勃寵愛地膘了達妮一眼:只有他們兩
人。他什麼人也沒有,她也沒有;他們曾在一起享過許多快樂的好時光,也一同渡過許多艱辛的日子。
鮑勃一直為他的這位「小妹妹」感到自豪,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最近五年的生活已經將他們的毛邊磨平了。他關掉FM2920,開進了湯堡·虎克紀念機場的入口處。在他內心深處,她仍是那個他最初見到的被嚇壞了的,易發怒的流浪街頭的小女孩。
他心下明白她走進那架飛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也明白誰都不會知道她心中的那種恐懼感。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我愛你,親愛的。我真為你驕傲。」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這是她知道的唯一給人以安全感的地方。「我也愛你,鮑勃。我們是千家人,是不是?」她期待地問道。
「你太對了,我們是一家人。」他笑得喉嚨都哽住了。
傑斯·佛通交叉著雙臂,坐在那輛灰色的賓士380SL汽車上。他從他的車隊中專門挑了這輛不顯眼的車將他們送往機場。他深吸了一口氣,享受著清晨空氣的清韻。他穿得非常隨便,一條已穿舊的牛仔褲,跑鞋,一件白色的棉毛運動衫,袖子一直卷到胳膊上。和他那精心雕琢的公眾形象正好相反。
我應該時常這樣的。他尋思著。真是瘋了,我那種生活方式多不真實,你都忘記還有日出及樹叢中鳥鳴等諸如此類的事。
他那起繭的大手指了一把臉,不耐煩地將所有的想法一掃而空。多少年前他就選擇了這條道路,他沒必要覺得後悔。只是因為他的私生活現在被固定死了,所以他一直想干點平常的瑣事。
當他走過去的時候,格蘭的畫外音在他耳畔迴響,接著又一次響起了他到加拿大旅行的計劃。傑斯清楚,格蘭太謹小慎微了——看看他找尋那個姓愛爾華斯的女孩的方式——但他並未抱怨。經紀人詳細的關照使得他能按部就班,毫不費事。
傑斯用指頭有節奏地敲擊著車頂;不自覺地敲出了剛發行的音樂的節奏。他的心思集中到昨天深夜與格蘭的談話之中。
「那姑娘像只小母狗,不過基本上對你沒什麼傷害。」格蘭說道,「她不會搭著你的后衣擺來惹你。以前她和鮑勃·史蒂芬斯搭檔,買下了威德瑪那塊地方。他們倒很知足。」
「沒人會那麼甘心的。」傑斯評論道,「他們怎麼了?沒能耐?沒抱負?」
「都不是,」格蘭簡短地答道,「你知道史蒂芬斯的聲譽。他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吉它手呢!」
「難道我沒聽說過以前他老愛酗酒?」
「對,無論他醉著還是沒醉,鮑勃·史蒂芬斯總比別人彈得一手好琴。至於那姑娘,她的音色倒不同一般……她的高音相當完美。他們按自己的要求每天演兩場輕鬆劇,大概這就是他們的要求。」
格蘭對演員也不是天生就有評價能力的。傑斯抬起眼瞳,請他繼續談下去。
「我猜想他們不想折騰,鮑勃……」格蘭頓了一下,想了想,「嗯,鮑勃曾有過點小麻煩,不知道那姑娘怎樣,誰知道。」他聳聳肩,「他們擁有一個非常合適的歌劇場來展現天才,還有一個生意興隆的俱樂部,非常有保障。我能怎麼說?」格蘭雙手一攤,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們很快樂!」
傑斯游移不定的目光在清晨的沉寂中發現了一點動靜。—輛蘋果紅的翻篷萊巴倫慢慢地滑到機場機庫門前。車門打開,走下兩個人。他們伸了伸胳膊,就像那些坐車時間太長的人所做的動作一樣。
他眼角一瞥,看到托尼走向前攔住他們。傑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別動。哪怕那女人不帶吉它,他也知道這就是他出行的伴侶。她那高挑苗條的身材及棕黑色的頭髮正是格蘭向他描述的達妮·愛爾華斯的形象。簡寧斯請求他帶去的,就是這位晚餐夜總會的歌手。
和這位愛爾華斯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一定有五十五歲了。一開始,傑斯就認出了鮑勃·史蒂芬斯。他正走向後行李箱,從中取出一隻舊斯比多包來。天哪,他可真是個彪形大漢。他尋思著。他第一次看到他童年時代所祟拜的偶像的那副樣子。
那兩人轉身向飛機走去。傑斯眯縫著眼看著他們躇躇而行,同時,這幾年他所聽到的有關史蒂芬斯的點點滴滴的閑言碎語聚攏在他的腦海中,有酗酒的……還有關於開槍傷人的?他皺皺眉,努力回憶著,但最終只好搖頭作罷。
誰能想到史蒂芬斯這樣的老混蛋會安分下來並和一個年紀只有他一半大的女人在威德瑪開起了晚餐夜總會?他有些費解。他斷定也有可能並望著史蒂芬斯呵護著他的同伴走過混凝土地面。
他有些憤憤然,便將注意力從那兩人身上移開。他們如何選擇他們的生活與他無關。他與他們中任何一人的接觸也僅限於此次出行期間,他看得淡而又淡。他是去幫簡寧斯夫婦的忙的,而不是出去和那個高挑苗條的女人建立—生中的某種聯繫。那女人像個寄生蟲似的緊緊倚偎著那個飽經風霜的老酒鬼。
鮑勃將斯比多包扔到混凝土地面上。達妮將吉它箱小心翼翼地放在腳邊,兇巴巴地瞪著那架「航空指揮官」飛機.
「達妮……」鮑勃感到她在顫抖,就用胳膊摟著她的肩。「你行嗎?」
她挺直身子又抻抻肩膀,回頭看看,然後緊緊抓住她肩上背著的帆布包,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繩頭一樣。她手指抽筋了,那手便從背帶上滑下,抓住了鮑勃的手。「我還行。」她低聲道。
「你當然行。鮑勃笑嘻嘻地說。「這就是你老用指甲摳我手背的原因。」
「噢,不!」達妮把鮑勃的手翻過來,看看有沒有傷痕。「對不起,你沒事吧?」
「我先問你的,記得不?」鮑勃輕柔地說。
「我沒事的,不會留下永遠的傷痕的,親愛的!」他看著她疑問的神情,說道。
等她確信了,她便將注意力轉向停在她面前的那架「航空指揮官」飛機。「鮑勃,你瞧,」達妮朝飛機指了指,「這麼小,天哪,我從上面都能看過去呢:」
「不過還挺可靠的,親愛的。」鮑勃實事求是地說。「他們早就到了。」
達妮向鮑勃投去責備的一瞥,然後朝飛機走去。管它可靠不可靠,她的目光還是能從上
面望過去。她彎腰從舷窗往裡看,並且十分小心,以免碰到飛機的外皮。天曉得,也許就這麼稍微擦一下,飛機就會落下來呢!
「不只是外面小,裡面也小!」她發著牢騷。「瞧瞧,這鬼玩藝兒是專門為小侏儒造的。」
她攝手攝腳地圍著那架小飛機觀看。鮑勃在一旁給逗得咯咯直笑。有個人跪在一個輪子旁邊,齒間叼著一根又短又粗、沒點著的雪茄。他緊盯著那個著陸裝置,猛烈地嚼著那根雪茄,然後在他的檢修清單上用一根又短又粗的禿頭鉛筆打著勾,繼而又檢查機翼,似乎在想這玩藝隨時會掉下來
似的。他轉到翼尖下,抓住把手,擰了擰,達妮敢保證,當他感到把手和飛機連得很結實時,他—定非常失望。這一系列的檢查沒有一個能增加她的信心,哪怕—點點也沒有。
為了不擾亂飛行員的注意力,她繼續繞著飛機轉圈。我不能這麼做。看著只有六隻小座位,她尋思道。我不能上到那個……那個小玩
具上,飛到加拿大,比事實更為重要的是。我會不上不下地被吊在上萬英尺的半空中,懸在那個難看的大風箏裡面。。那怎麼辦?
她圍著機頭轉了一圈,又回到鮑勃身邊。他倆一起往聚在賓士車旁的人堆走去。達妮大聲喘著粗氣。傑斯·佛通站起身來轉向她。她迷惑地盯著這個粗野但卻非常性感的男人。和她—起出行的就是他。
好了,達妮。她自我嘲弄著。你需要消遣消遣,那個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傢伙就站在那兒,站在你面前呢。
傑斯·佛通正如他的廣告照片那樣富於性感,又長又柔的頭髮覆在他那被太陽晒成棕色的臉上。他比照片中的他要高大—些。達妮的目光在他稍有些彎曲的身軀上上下打量著。心想,他至少有六英尺三四英寸高。至於他的外表!結實,粗獷,但還有點安全感。任何女人看見他都會覺得有安全感的……不,不安全,永遠不會安全,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不會安全。她會感到受到呵護,受寵溺。達妮知道所有有關這個男人形象的謊言都
是一種神話。
他顴骨高聳有力,下巴結實,但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倒是他那雙淺灰色的眼睛,將這一切淡化了許多。他豐厚的下嘴唇,再加上他那渾厚的嗓音,都傳遞暗送著許多性信號。
他的身體肌肉豐滿,稍有點彎曲。寬寬的肩膀一直削到平實的腹部,形成一個標準的倒三角,臀部窄狹,頎長而健美的雙腿上綳著—條牛仔褲。她面前展現的是一幅優美的圖畫。
達妮目瞪口呆。沒有哪個男人像他這樣完美無缺,但肯定什麼地方也會有些缺陷。說不定他晚上回家也要踢腳踹狗呢。她嘲弄地尋思著,目光在他長長的身軀上游移。
傑斯笑了起來。達妮被他那極富性感的聲音嚇了一跳,眼光又踅回他的長腿上……他又笑了起來,短促而頗有深意地笑著。達妮頓時窘得紅霞滿面,但仍是凝視著他的眼睛。他又對她笑笑,彷彿在說他以前也曾遇到過這情形……都是奉承謅媚,都是英雄膜拜,甚至所有的女人都目光朦朧,在他身上做著花痴般的迷夢。
格蘭·米歇爾也在注視著。他幾乎沒認出達妮:沒化妝,穿了一條陳舊得過時的已發白的牛仔褲,超大號的汗衫像只吊袋似的掛在身上。她外表的變化令他吃驚:這可不是他昨天在西格內特與之交談的那個雍榮華貴、秀美動人的女人。他滿意地點點頭。薄薄的衣服也無法使她那高大而稜角分明的外表柔曲一些。他非常得意,估摸著他對她的評價,傑斯對她肯定會毫無慾望。
「瞧。我們的旅客來了。」格蘭自言自語地走向前,迎接兩位剛到場的人。他非常鎮定,好像從來都沒懷疑過達妮是決定去還是不去。
「嗨,達妮、鮑勃,我看到你們的車子擠進了計程車中間。你的行李呢,達妮?就這?」他幾乎不相信地問了一句。「你帶的行李都在這兒?」
他瞧著她的那個斯比多包。這時那個嘴叼雪茄的飛行員提起包,連同吉它一同裝進飛機。
「夠了,」達妮說道,她真希望地上裂開一條縫能讓她鑽進去。她不相信這些。她,平靜而又敏感的達妮·愛爾華斯,從來都未讓荷爾蒙統治過她的大腦。她竟然張著嘴呆望著這位舉世聞名的大明星,好像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男人似的。」
她希望格蘭走在前面能給他們引見一下。不,不必。她想這次出行她可以不去。她最為希冀的是無論她在什麼地方,她所到之處……她都能忍受住傑斯·佛通洞穿一切時目光。
「傑斯。」格蘭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我希望你能會會當今世界上最好的吉它演奏大師——鮑勃·史蒂芬斯。」
「史蒂芬斯……」他的注意力轉向了鮑勃。
「佛通……」鮑勃緊緊地握了握傑斯的手。
「真高興見到你。」
他們握手的時候,達妮覺得她在鮑勃的眼神中,搜尋到一絲認同的目光。真奇怪!鮑勃在這個男人身上到底發現了什麼,而讓他就這麼毫不猶豫地認同了?
格蘭瞥了達妮一眼,「準備好走了嗎?好了,傑斯,」她還未來得及回答,他馬上就說道,「我想讓你帶托尼一塊兒去。」他回頭向車子望去,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強壯而結實的男人。
「不,格蘭。」傑斯語氣堅定,「我們已經談罷了。」
「是的,我希望你能重新考慮!」格蘭懊惱地說道,「你從來就不明白,無論在什麼時候,你都需要有個保鏢……」
「別再說了,格蘭。」傑斯並未提高嗓門,
但他的經紀人卻乖乖地閉上了嘴。
「你們都準備好了嗎?」漢克·史密斯已經檢查完畢,站在機艙入口處。他填寫的飛行計劃是六點鐘起飛,而現在正好是這個時間。
漢克向達妮伸出了手。她深吸了—口氣,毅然決然地抓住了他的手,登上了飛機。鮑勃和米歇爾站在汽車旁邊。只有他才知道她內心的鬥爭——並且勝利了——當她平靜地鑽進那架小飛機的時候。
達妮剛進到艙門就停了下來。她應該坐在哪?她剛想轉過身問一問,這時一雙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一邊。她知道是傑斯·佛通,看也不用看。但就在被他接觸的一剎那,一陣戰慄傳遍她的全身。這使她非常憤怒。再不能發生這種事了。可不能讓這個男人越過雷池半步,且不說他是個大明星,還因為
他早就結婚了。
「請把手收回去,佛通。」她無法控制自己,憤怒已經超越了她的感官,她一開口講話就差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她把極簡單極細微的小動作賦予了太多的涵義,並且毫無比例地誇大。
「好的,小姐,」他碰了一下他的帽沿以示致歉。她對他彬彬有禮的回答感覺更糟。她朝他的背影皺皺眉,然後跌進座位之中。要飛很長時間呢。
他們朝西北方向德州山區的鄉間飛去。傑斯躺在漢克的右側,達妮一個人坐在駕駛艙後面的小客艙中。她孤獨而焦躁,小飛機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折磨著她。她知道,高空中每一股沖向飛機的氣流都可能成為她亡命的前奏曲。
她毫不掩飾地打著哈欠,每打一次都讓她下巴酸痛。她太吃力了。決定到底參不參加這次出行所進行的感情上的鬥爭,再加上她和傑斯之間那種不同尋常的性覺醒,把她攪得渾身像散了架一般。還有,她昨晚上只睡了不到三個鐘頭。毫無疑問,她覺得像一塊沒筋的抹布。
如果能睡著就好了,但是幾乎不可能。她也毫無良策,因為這隻大號風箏總是不時地鑽進氣流。她只能保持清醒,並且用意志力來控制著自己。
達妮在狹窄的機艙內蠕動不已,試圖換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最後只好將一隻手搭在傑斯的座椅背上。見鬼!她怎麼又想到他了!傑斯·佛通。超級明星。時代的傳說。每一個歌手都以他作為衡量自己的標準。令人痛苦的是他並不想和她一起旅行。這很明顯。她正尋思著,飛機—下子沉了下來,好像是失速,然後穿進了氣洞。她真不想再在這兒呆下去了。
她並不希冀在這次旅行中同傑斯·佛通變成怎樣要好的朋友,但相比之下,她更不願受到冷遇。她曾想雙方能友好地說說話,只要能讓她忘記她是在飛機上飛行就可以了。當然她並不想也那麼低級趣味,變成崇拜這位性感明星的大軍中的一員。
其他女人可能會不惜一切來接受這雙迷朦的灰色眼睛中所散射出的咄咄逼人而又洞穿一切的目光,但她不會。她還不至於那麼痛苦得連呼吸都短促不已,她的骨骼還不至於軟得會融化在他那灼熱的目光反射之中而情不自禁地脫光衣服。
哼,她們是這樣子。除非天地都凍結到一塊兒了,她才會讓那個狂傲自大的畜生知道他對她有多大的影響。像達妮這樣的女人決不會因為他一個微笑而拜倒在他的腳下。她甚至更固執。
德克薩斯,休斯敦
4月9日,上午11:30
路易薩·佛通急風急火地走進休斯敦市中心的庫倫大廈。電梯正好在等著,好像專為等她似的。電梯緩緩上升。她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她的手下意識地握成一個細巧的拳頭。她抓住了他,在這兒抓住了他,在她的手心裡。所有的觀望與等待就要付清了。她得意忘形地慶幸自己。旗開得勝真正令人心情舒暢,甜蜜無比她乘著鴉片煙的興頭,一陣風似的溜進她律師的辦公室,小挎包背在肩上,不經意中帶著做作。
「這還比較重要。」路易薩在桌對面的座椅上落座之後,威拉德·康拉德輕聲說道,言語之中頗有深意。「我取消了和一個市政人員的午餐會面。」
路易薩真想笑,但馬上咬緊嘴唇,把傻笑掩藏起來,然後從包里掏出一個黃色信封。她的手指頓了一下,然後顫悠悠地抽出了一打照片。就是它。一切都靠這些照片了。她放鬆了一下,將信封從桌面上推了過去。威拉德防不勝防,手忙腳亂,然後彎下腰,從地板上撿起了那些散落的照片。
十分鐘過去了,她緊繃的唇間毫不費力地擠出點笑意。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憤怒。她成功了,幾乎成功了。她抑制住對威拉德的憤怒,他是不是一直都這麼磨蹭?到底要用多長時間才能看完這打照片。
她換了個姿勢,蹺起了二郎腿,然後優雅地拽了拽膝蓋上的訂做的套裙。她顯得端莊嫻淑又有些矯揉造作,一副謙卑的樣子。但有些假,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事前安排好了的,她精心算計著如何一步一步達到自己的目的。
目的!天啊,這個題目幾天來一直是人們的談資。找個目的,然後埋頭苦幹,你的生活就會更加富裕,更加充足。她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只要達到目的,她的生活百分之百會更富足。
自從在休斯敦音樂會的那天晚上吃了傑斯的閉門羹之後,路易薩發誓要干成兩件事:第一,她決不可能會像談妥的那樣,分給威拉德百分之十三的分成。相反,她要全部拿過來。
第二,她要看到傑斯·佛通在她面前爬,要看到他以前的名譽支離破碎,一敗塗地……還要毀了他,不讓他像上帝—樣和歌迷站在一起……之後,她就和他斷絕一切往來。
她沉浸在遐思之中,但想不出怎樣的命運對這位全能之神的佛通先生說來才算糟糕透頂——就是機關算盡,也想不出怎樣才能讓他下跪。她只知道必須這麼干。
她已經愁了幾天了,打了一個又一個草稿,巴不得一切都像—只熟透的梅子一樣,最後落到她的手中。正好有機會去戈爾威斯頓去玩,突然玩渴了,隨便找一家水濱酒吧,—系列發生的這三件事看似毫無關聯,最後卻讓她碰到了懷特·金,當時他正坐在酒吧內。她在靠窗地方找了個座位,他們的目光就超過整個酒吧相遇了。
她窮極無聊,他呢,則悶聲不響地躊躇徘徊。於是就有了無聲的邀請和默默的接受。許久,他們才精疲力遍地躺下,她赤裸著身子坐在床邊,無意中碰到了他的錢包,她翻了一下,找出了他的私探證。她感到一陣痛苦的焦灼。她是不是又毫無意識地和佛通派來盯梢的人私通了?她理智地想了幾分鐘,心中平靜了下來。不再后怕因一時衝動而在酒吧停下來,最重要的是,在她進去之前,懷特已經在那兒了。她不再害怕,接著翻抄,其他對她有用的只是懷特·金已婚。已婚男人總是多情。
路易薩抓著錢包敲著自己的嘴唇,心想如何利用今晚所得到的一切。她不喜歡當她發現她的性夥伴是個私人偵探的時候自己表現出的那種誠惶誠恐的樣子。她冷靜而穩健的生活方式令她十分自傲。她的恐慌儘管是暫時的,但反過來也是晉獻給傑斯的另一份貢品。
她環顧四周,瞧著牆上掛著的那些令人作嘔的「汽車旅館藝術」的樣本,她的頭腦又轉動起來。她知道傑斯也不是百合花般的純靜,也還有其他—切烏七八糟的事可以證明這一點。
命運在今晚給了她武器,她想儘可能利用這武器。這武器可不是靠花錢買來的,而是利用其他方法得到的。她想勒索懷特,讓他為她服務,只要簡單地把他的婚外韻事告訴他老婆就足以嚇住他。
懷特醒過來撫摸著她。她抓住他的好色心理,令他為她工作。他啞口無言。他先是發誓,再恐嚇,再辯解,最後只好啞巴吃黃連,憤憤不平地投降。
她非常高興只在床上做做遊戲就把一個一流的私人偵探搞到手並為她服務。她坐了下來,等他給她去弄點什麼來——隨便什麼——只要能用來對付傑斯就行。但她卻耐不住心性。一個禮拜過去了,還平靜如水,她有些焦躁不安。然後就在今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懷特就出現在她的大門口,手裡抱著一包照片。他把照片扔給她,並且罵罵咧咧地說從此以後他們不再有任何關係,然後就怒氣沖沖地走了。
那麼到底是些什麼照片呢?她看了照片之後甚至連跟懷特曾有一夜風流這件事都忘到腦後去了。—照片中有幾張倒是拍得相當好,是傑斯和他的婊子上了一架小飛機飛向藍天的情景。
而現在,威拉德對她帶來的這些證據卻毫無喜色。對她說來這無異於將她勝利的喜悅蕩滌至盡。這個臭男人!這些照片他看得已經太久了,可也該放個屁不是?讓她聞聞勝利的味道。「怎麼樣?」她不耐煩地問道。
「有趣!」威拉德哼哼著,像頭豬似的。
她的腳在半空中輕輕抖著。「威拉德,」她咯咯咬著牙,如果只是『有趣』,我不會把這些臭玩藝給你,你能利用它們嗎?」
「我可以……」
她嘿嘿乾笑著。
「……如果這些照片是真的話。」
路易薩剛想罵又忍住了。儘管這次面談沒有她預期的那麼順利,但現在也不是發火的時候。見鬼!威拉德對她還將信將疑。他媽的!
他壓根兒一點也不相信她!她多希望她所作的努力能得到他的賞識……她多想大笑一通,因為她——而不是威拉德——是她搞到了一些使傑斯·佛通伏罪的證據。
路易薩可謂是機關算盡。「她的生活總像是在走鋼絲。她利用各種人物、各類事件,只要對自己有用的她都要利用。她看中了威拉德內心深處那種與她相同的精神。她賞識他就像她內心深處賞識其他人。這就是她把他包下來作為她的代理律師的原因。但她對他可憐的—點賞識還不足以讓她放棄對形勢的控制而交到他手裡。
他們的目光越過寬大的桌面相遇了,這是一種意志力的拼爭。他毫無生氣的淺藍色的目光輕易地逼她就範,然後目光便游移開來;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縫,點了點頭,勉強地承認他的意志力的高強。稍瞬,她開始從包內掏出一支香煙。
「照片都是真的。」她邊點著煙邊怨恨地說道。
「你確信無疑?」他毫不容情。
「我已經說過了,是嗎?」她的聲音中夾著怒氣,連她自己也聽得出來。她咬著舌尖希望能約束一下自己的怒氣。她只好自認倒霉,她也不能肯定鬥嘴就能斗得過威拉德。
「路易薩……」威拉德緩慢而又慎重地說道,好像是在給一個無知的人講解生活的意義似的,「我將要面對的是拉蒙特·希伯特,我不會耍自己。我再問你一遍,這些照片可靠嗎?」
「懷特·金拍下來的。」
「嗅;看來是可靠的;確實,是真的。懷特太注重自己的職業信譽,可萬萬沒想到竟給自己所拍的照片毀得一塌糊塗,甚至對於像你——你這樣毫無疑問頗具魅力的女人說來,」他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收起來裝進信封,「也別期望會有什麼奇迹發生。」他直率地說道:「對其本身而言,這些照片1分錢都不值,但卻給我許多信息。我相信,親愛的,等這事結束后,你我兩人的存款數字都會增大一點。」
「我曾跟你說過,威拉德……我要的不是—點兒,而是全部。」
「你會得到的,親愛的。由我來辦。」他乾巴巴地冷笑了一下。路易薩的充滿笑意的回答中包藏著食肉動物的那種掠奪性,她像老虎一樣攝手攝腳地進行著一場陰險而刺激的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