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傑斯小心謹慎地抬起頭。他的耳邊仍迴響著爆炸的轟鳴聲,閃電劃過空中,照亮半個天際,也將機艙內照得通明一片。借著這一閃即逝的光,拖看到漢克伏在駕駛輪上。達妮就在身旁,她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達妮?你怎麼樣?」他低聲問道。

她沒有回答。又一個閃電劃過,讓他看清她原來已失去知覺。他咽了一下,克服了恐懼,伸出手摸摸她喉邊的脈穴,又快又強但還比較穩定。謝天謝地!他的手指摸摸索索,碰到了她額頭上的一個包。她沒有把頭一直壓下來,所以把頭給撞了,昏過去。

傑斯好像聽到前排庫位傳來了呻吟聲。「漢克?」他對飛行員喊道,「你怎麼樣?」

他等不及回答,解開安全帶。漢克的身軀像散了架似的,腦袋搭在一邊,一動不動。這個形象印在他的腦海中。漢克仍是一動不動,、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正罵著自己粗手笨腳,安全帶就打開了。他滿意地哼哼卿叨,試圖爬到前排座位去,只是前邊斜刺里穿進來一根大樹杈,擋住了他。他低聲罵了一句,便使足氣力想挪開那根紋絲不動的樹枝。他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才將樹枝從那個大洞中拉了出來。那一時刻,哼,真像是永恆。

他走近漢克.儘管他早已清楚他不可能再有脈搏了,但他還是摸了摸。他蜷縮在他身邊,非常平靜,他肯定、漢克·史密斯已經死了。

「操!』」他罵道,「真他媽的見鬼!」他低著頭,被眼前的處境折磨得手足無措。「噢,天!」他聲嘶力竭。「完了,他媽的全完了,那些記者又可以興風作浪,搬弄是非了。」

一陣清冷的夜風從那個被樹枝捅透的大洞中鑽了進來,潮濕的森林味中雜著另一種刺鼻的氣味。傑斯張鼻聞了聞:是油味!他能聞得出是油味!

「蠢!」他罵道。

起火!爆炸!噩夢般的幻象迅速掃過他的腦際。他爬到後面,狠勁地推著門。

「真他媽的笨……蠢!」他用肩膀撞著硬邦邦的門。

「狗雜種……只知道坐在這兒擔心什麼記者,你應該想辦法出去,把達妮和漢克弄出去……」

門突然被撞開了,他差點兒衝到地上。他站穩腳,然後轉向達妮。這一次抓到安全帶扣時,手指靈活而有力。扣子打開了,他將達妮往肩上一扛,腳一沾地就狂奔起來,希望離失事飛機越遠越好。當他覺得離飛機已經遠得萬無一失了,才把她放到一棵大雲杉下面,並且讓大樹將她和飛機隔開。然後又跑回來背漢克。

他小心地靠近那架墜毀的飛機。汽油味好像還不是太濃。但他又怎麼知道?他該怎麼辦?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個死人?不,他不情願地下定決心,:然後回到了達妮呆的地方。

加拿大,愛爾博塔,加爾加利4月9日,下午7:30

在加爾加利機場,威廉·柯林斯瞟了一眼手錶,關上辦公室的門。他還有足夠的時間趕回家換套衣服去參加夫人的晚餐會。他用手摸著下巴。幸運的話,他還有時間刮刮鬍子。現在,如果他走出這幢大樓而不遇到什麼人的話……

「威爾?」

「又給抓住了,見鬼!什麼事,湯姆?」

.「抱歉,威爾。我有個小問題,這兒。」湯姆·勞遜向他遞過來一張計算機列印紙。

「是什麼?噢,是ETA呀,怎麼了?有飛行員還沒到?」

「事實上是兩個。在咖啡館我找著了一個,正和一個新來的女服務員調情呢。」

「還有一個呢?」威爾邊問邊對門口定去;

「他沒在場上,更重要的是,他的飛機也沒在。」

「真他媽的!」威爾淬然停下,伸手接過打字紙,缺誰?」他問道。他快速瞟了一眼打字紙。自言自語道,「364阿爾法—查利……航空指揮官……6座……從德克薩斯湯堡出發……漢克·史密斯…兩個旅客……ETA,」他又看:一下手錶,「33分鐘以前。」

他疊好列印紙夾在胳膊底下,「你打電話問過了嗎?」

「問了,先生,他準時離開了丹佛。你是不是猜想他爬高以後,遇到氣流前鋒.在其他地方降落了?」

「也有可能。」威爾咬著嘴唇沒有說出關於飛行員串好了飛行計劃,又未經管理部門同意就自行更改的事,看來他的晚餐又泡湯了。

「真他媽的!」他又說了一遍。他的肚子咕咕叫,他的胃已經提出抗議。:他知道又是那些不新鮮的三明治和一杯一杯的咖啡,而不是炸豬排。真是糟糕了。但還不是今晚上最糟糕的事。比率邵是得打電話回去向老婆解釋為什麼不能出席晚宴,還有11件事就是得賠罪。

「好吧,」他邊說邊轉回辦公室,「接著干吧!」

兩個小時之後,威爾和湯姆已經與丹佛和加爾加利之間的每一個降落站都取得了聯繫。並且從東到西。在兩城市之間至少拉開到一百里·的地帶。。:但誰也未看到3—阿爾法.查利。各種跡象表明,是失蹤了。現在該呼叫搜尋和救援隊了。

失事現場4月十日晨5:35

疼。她感到一股揪心的強烈的疼痛……她凍得直打哆嗦。她衣服都濕透了,冷冰冰地貼在皮膚上。她全身骨頭酸疼,—肌肉僵硬。但是與這些痛楚不同的是,她感到一雙強有力的胳膊在摟著她,那胳膊使她感到溫暖而安全。

她的耳邊響起了一陣輕柔的咯咯聲,聽起來像是輕輕地敲擊著定音鼓。

她張開雙眼,盯著傑斯·佛通那雙冷靜的灰色眼睛。昏暗的清晨儘管還隱匿在毛毛細雨之中,但那光線足以讓她看清傑斯倚在一棵雲杉樹榦上,將她攏在懷中。厚實而錯落有致的松枝直長到地上,像斗篷似地將他們圍在當中。

他低頭向她笑了笑。她注意到這與他在丹佛對那女服務員的笑不同。這笑暖暖的,揪心撩肺,這笑讓她心跳神移,骨融肉化。

傑斯·佛通這麼好?對我?我沒法接受。她執拗地尋思著。

「呢——」她呻吟著閉上眼睛,不再看傑斯·佛通。他擔心地低頭看著她。

傑斯熱情地盯著她。自從她失去知覺之後,他就一直記掛著她,直到她睜開雙眼,他才算是舒了一口氣。到此時,他才想起自己也已經虛弱無力。

但他怎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好了呢?他記得聽人說過,如果頭部受了傷,一時看不出有任何麻煩,但也許一眨眼就一命嗚呼了。他感到這種恐懼一步一步爬進他的思緒。「算了,佛通,別找麻煩了,放輕鬆一點。」他告誡自己。

「我等著呢。」

「等什麼……」她攝嚅著說道。

「等你問『出什麼事了』。」

「我知道出什麼事了,謝謝!」她頂了一句。

「你醒來后,是不是脾氣都那麼壞?」他又咯咯笑了起來。

「這……」她喃喃著,「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這麼想。」

「我怎麼會陷入這種境地?」她嗤之以鼻。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老是發覺自己處於這種境況之中?」他揚了揚眉毛,微笑了一下,說不出是一種什麼表情。她審視著,好像是處於古怪的詢問與痛苦的表情之間。

她抑揚頓挫而又嚴肅莊重地說道:「我這一輩子永遠也不會再去坐飛機。」

「你好像不喜歡飛行?」

「是不自然。如果老天要人能飛的話。它可以給他裝上翅膀。」

「『人』?『男人』?那『女人』呢?」.

「真是頭聰明的驢子!」

「啊!啊!啊:」他罵道.在孩子面前可要注意語言美喲。」傑斯指了指在他們腳邊逗樂的一對花狸鼠。它們在晨曦之中蹦蹦跳跳,精神充沛。

她大笑起來,繼而笑聲因頭痛而變成呻吟。「佛通,請你幫幫忙,閉嘴好嗎?」

「睡一會兒吧,寶貝!」他輕柔地說。

「別叫我『寶貝』。」她傲氣地以命令的口吻說道。她覺得寒氣逼人。於是又鑽進毛毯之中,「我冷,」她抱怨道。「佛通?」她又抬起頭來,

向四周張望;「我們在雨中等在這兒幹嗎?」

「別動。這麼爬起爬落的、你會頭疼的。你真的還記得我們飛機失事了?」

「當然記得。」她在空中揮了揮手,「那跟我們呆在大雨申有什麼相關啊?」

「耐心點,寶貝,我……」

「別叫我……」她又開始了。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的話,「別叫我寶貝。我一張嘴就被你粗魯地打斷,寶貝,我們墜機了,飛機裡面比較於一些,但裡面還有一股汽油味。」

「噢,」她馬上明白了。「汽油……爆炸……著火……」她毛骨悚然。

「我第一次碰到.」他把她拉過來.讓她的腦袋靠在他肩上。

「漢克在哪兒?」達妮的面頰倚在傑斯的胸脯上。她看不到他悲哀的表情。

「漢克……他挺好,別為他擔心,寶貝。」

「好的。」她打了個哈欠,慢慢閉上眼睛。

「佛通?」

「什麼,寶貝?」

「別叫我『寶貝』!」

德克薩斯,休斯敦4月10日,上午9:30

格蘭·米歇爾正計劃另一場傑斯的演出,這一場將是最好的……規模更大……更好……也更有利可圖。

內線電話響了起來。秘書告訴他是個緊急電話,需要他自己去處理。她的聲音打斷了他聚精會神的思路。他抓起話筒。夾在下巴底下。他的手指邊敲著計算機邊嚷著:「喂,什麼事?」

他的手指慢了下來。聽著對方的聲音,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僵住了。他彎著手臂,紙張從桌上滑到地板上他都無暇顧及。

「是的……明白……有消息馬上通知我好嗎?謝謝!」他機械地答道,然後大罵了一句,將話筒重重地掛上。

「凱倫,」他大叫著秘書,「把鮑勃·史蒂芬斯叫過來,快!告訴他我有急事。不!等等!別告訴他!別跟他說……見鬼!就說我要見她,還有,凱倫;」他粗聲粗氣地加了一句,「別讓任何人打擾我。」

說完,他就跌進他那隻結實的用橡皮和黃銅做的軟皮座椅中,目光茫然地盯著窗外。

過了許久,鈴聲響了。他機械地伸手,馬上又想了起來,「我說道的,別讓任何人打擾我」他罵道。

「是鮑勃·史蒂芬斯,格蘭。」秘書的聲音沉著冷靜。

「我他媽的即便是他媽的美國總統也他媽,的給我……我告訴過你……史蒂芬斯?噢,見鬼!快讓他進來。」

「有麻煩,格蘭?」鮑勃走進辦公室,輕聲地問道。

格蘭向後推了推座椅,走到酒櫃前,他倒了一大杯布班酒,對著鮑勃晃晃酒瓶。

「我就算了,謝謝。」能不能告訴我半夜把我叫過來有什麼事?」

格蘭看了看.表,「才上午10點半……噢,對你說來是半夜了。」

「怎麼啦,格蘭?到底什麼事讓你這麼焦灼不安,還忘了演員日夜顛倒的生活習性?」

格蘭一口喝光杯子中的布班酒,又倒了一杯。「他們下來了。」他喘了一口氣。

「你是說他們終於到了加爾加利??鮑勃試

探著問道。

「沒有;真他媽的,」格蘭重重地摔進椅子

中,「我是說,他們落下來了。他們根本就沒到

愛爾博塔。他們墜機了。

「噢……天!」鮑勃痛苦地哭了。這是發自

他內心深處的痛苦。

失事現場

4月10日.下午1:OO

直到中午,達妮才醒過來。大雨清洗之後的世界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陽光之中。耀眼的光芒刺激著她,讓她感到腦袋仍是隱隱作痛。她呻吟著閉上眼睛,又將臉埋進枕頭之中?

她靜靜地躺著,只靠她受傷的體內殘剩的能量支撐著生命。。她周身酸痛,還不時地冒出一陣陣的刺痛,也說不清痛在什麼地方。但真正令她感到痛楚的是腦袋疼。過了一會兒,她感到如果慢慢而小心地動作的話,她有可能坐起來。她想著就慢慢地動起來。但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讓她腦袋亂糟糟地痛作一團。還有肚子,.那種可怕的脹痛。她呻吟不已把腦袋枕到膝蓋上。

又過了幾分鐘,她鼓足勇氣,很悲切似的抬起了頭。展現在她面前的正是《國家地理雜誌》上的圖畫。她的右側是一條潺潺的小溪,她的毛毯鋪在一片白楊葉上;她的左邊;稀稀拉拉地點綴看見棵雪杉和黃松,而樹縫之外,她舉目所極,卻是壁一般的山岩。達妮說不清這些山岩有多高,但這些堅硬的磐石直衝雲霄,至少也有上千尺吧。

「你知道你都在於些什麼嗎?」一陣怒氣沖沖的聲音傳來。達妮畏縮著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極不高興的家飲。

「你最好自己當心;寶貝,躺下別動。」他從口袋中掏出一瓶阿斯匹林,往手心裡倒出幾片,遞給她:「給。」

達妮看著他,臉上浮現出一片獃獃的說不清的表情。

「噢,見鬼。」他把藥片放進她手中,「吃了。」

「怎麼吃?」』

「怎麼吃?怎麼吃?」傑斯發瘋似地叫道。她是不是給撞了一下,就沒感覺了呢?他一大早就為她擔心。她睡著了,睡得跟豬似的。自從他們在黎明前說過幾句話,他就沒能再叫醒她。

這下好了。她就坐在那兒。就像你所希冀的那樣,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他忍受得太多了。對達妮的擔心,對漢剋死亡的悲憤,有離婚的壓力,還有時飛機失事的恐懼,這一切一併向他壓過來。就像父母看到丟失已久的孩子歸來而失去控制一樣,傑斯嚷道:「放進嘴裡,咽下去!」他咆哮如雷。

「你沒必要那樣大喊大叫,佛通先生。我不是聾子,況且我也很清楚如何服下阿斯匹

林。」

「只是服下阿斯匹林,是嗎,愛爾華斯小姐?」傑斯低溫地吼道!,他仍然感情衝動,因這一系列他無法控制的事件面苦惱萬分。可是這個女人竟然這樣和他說話。他感覺壞透了。

「我常用水來吞下去,你怎麼吃藥?」

傑斯盯著她,拿起一隻保溫杯向小溪走去。達妮望著他的背影,心想:黎明前的幾小時內,這傢伙還挺溫柔的,這會兒怎麼了……她是不是在做夢呀?

傑斯為她倒了一杯水,把葯服下,然後只說了句「別亂走」就離開了。

「你知道你都在幹些什麼?」她酸溜溜地學著他的樣子拿腔拿調地說。「服下去,別亂走,哼——真彆扭。」

「你去哪兒?」她在他背後叫道。傑斯未回答她。「她也並不希望他的回答。達妮看著他消失在叢林之中。她躺在毛毯上,閉上眼睛,努力遏制住不斷襲來的頭痛。「沒錯兒,」她咕噥著。「乾脆走開,把我—個人扔在這兒。我才無所謂呢,我又不想從你那兒得到什麼。」

達妮再醒來時,陽光在西方已經拉得很長了。她小心地往兩邊動了動,搖搖頭,發覺阿

斯胚林還真管事兒,腦袋裡的刺痛沒了,只是顱骨還有點疼痛。「我也沒辦法。」她自言自語。

她看到一束陽光從金屬體上反射過采。她用手遮住眼睛,眯縫著,看到就在一層茂密的樹叢後面躺著那架墜毀的飛機。

「我敢打賭。傑斯和漢克肯定在那兒。」她斷定。男人,他倆只是一群長大的孩子。他們總愛圍著那架飛機吵來吵去。無休止地爭著到底是怎麼發生的,而不是到底會怎麼發生的。

她一看到那反光的墜機金屬體,就清清楚楚地想起了墜機的情形。「天哪,」她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們真的墜機了……而且還倖存下來。」

一幕幕令人心悸的情節佔據了她的思緒,她驚異地望著那架破損的飛機。最恐怖的噩夢已經過去了。她還活著。

她站起來向墜毀的飛機走去。她猛然覺得她得找個人聯繫一下,她得找到傑斯和漢克。達妮剛步履輕鬆地走了幾碼,就覺得一陣虛弱向她襲來。她慢下了步子,然後更慢,更慢,最後是半坐半趴地跌在一塊卵石上。過了一會兒,傑斯發現了她。她在喃喃地說著什麼。

「你又想幹什麼?」他害怕她出什麼事。所以追問得非常粗魯。

「我想去找你和漢克。」她微弱地笑了笑,「我想看看你們都在幹嗎,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幫忙呢。我是說,我真的想做點什麼……如果我行的話……我是說……如果你們在忙著……噢,見鬼!這到底跟你有何相干?」

傑斯用雙臂夾著她,把她送回山下。

「你幹什麼呀?」

「把你送回你原來呆的地方。」

「可……為什麼?」

「聽著,寶貝,這兒可不是荷門公園。你

可不能這麼到處溜達。你腦袋挨過一下。你想想如果你突然昏過去,跌到卵石下面去或是倒在灌木叢中,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另外……」他跳過一段枯枝,「荷門公園最吸引人的是什麼?」

「休斯敦動物園。」

「完全對,寶貝,這兒也可能有動物、野獸。」

「野獸?」她刺耳地叫著。

他本想只是嚇嚇她這也是必要的。「是的,有鹿、糜、海獺,更別提狗熊、山獅和蛇了。」

他來到毛毯前,跪下來,將她的頭輕輕地放在枕頭上面。「呆這兒別動。達妮,這時候我可真的沒時間到處找你。」他站起來,拍拍膝蓋。

一想到她會出什麼問題,他又一次焦躁起來。他張著嘴,真想對她大嚷大吵。但是當他的眼睛碰到她的目光的時候,他軟了下來。他看到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傷痛、恐懼和激憤。見鬼!她也是一樣墜機的呀!她和他一樣,也是同樣焦灼,同樣莫名其妙呀。他真為自己臉紅,於是他趕緊閉上了嘴。

「給。」他冷冷地,邊說邊從衣袋內掏出一盒火柴,遞給她,「如果你真想幫忙,就生火吧。」

「篝火?」她反問道,「在這兒?現在?」

「你知道什麼是篝火,是嗎?寶貝?」

「我可能算是城市裡長大的,佛通。但儘管如此,我也知道這些潮濕的木條可點不著。」

「達妮,」他唾星四濺,激動地說著。然後一跺腳走開。他緊握的拳頭放在屁股上,仰望著空中,好像是那種「賜我力量」的表情。他就是這樣。他生在城市;長在城市,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生死之關。他從一數到十,以便時間能讓他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最後數到了之十,他才放下心來。他踅回身,盯著她的臉。「你看到那邊的枯樹枝了吧?」

「是的。」

「總比沒有強多了。裡面已經干透了。那種木頭能點著。你點的時候,慢慢地添小枝,一直添到火著大為止。然後再在火邊堆上一些木頭,讓它們烤乾,明白嗎?」「明白。」

「好,去干吧!他回頭又往山上走去。「別

把火柴都用完了。」他回頭對她喊了一聲。

幾個小時過去了。達妮點著了火——只用了兩根火柴,況且也只花了半個小時。她從河邊撿了幾塊鵝卵石放在火邊。又磨蹭了一會兒,找不出她能幹的事兒,便在簧火上加上了幾塊木頭,蹲在火邊打盹。

她懶洋洋地用樹枝撥弄著簧火.火苗呼地竄了上來。假如傑斯·佛通的臭脾氣像這火一樣能慢慢退下來,她尋思,那該多好.她攪著火炭,看著通紅明亮的火苗躥上迷檬的夜空。

「惱人而易怒的……男人」她咕噥著。黎明前的那種令人心馳的小插曲再也不會有了。那時傑斯表現得還有點理性。很明顯,他回到了他那種正常的下流的自我,而她則變得有稜有角——她想不出,到底是什麼把傑斯變得毫無禮貌,像個鄉巴佬似的。

達妮鼓搗著那一小堆篝火。「噢,他媽的!」樹枝折斷了,扎進了她的指頭。她抽噎著,吮了吮傷口,努力控制自己不讓淚水流下來。她不會哭的!她不可能哭!傑斯在那邊的墳包上又扔上一塊石頭。他邊干邊罵——一連串地罵著,漢克不該死呀,他罵著風暴,罵著一切。

他用他那磨出老繭的手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汗水和淚水通通擦去。他用了整整一個下午才砌起了這座墳墓。他邊干還得邊想著達妮。她獨自一人呆在山下。他不願她一人那樣呆著。可他媽的!他也沒法分身同時呆在兩個地方。他必須把墳弄好,防止那些食肉動物把漢克的屍體拖走呀!

他將最後的一塊石頭擺好。漢克可是一個好人,一個出色的飛行員,就是他良好的技術,才使他和達妮倖存下來。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他握緊拳頭在石家上猛擂,每每想到漢克的死,他就悲憤得想大吼。真他媽的損。他悲憤已極,茫然地望著這座墳墓,毫無意識地吮了吮被磨損的手指。

未亡者的悲傷總會平靜,他這才感到周身的酸痛。他翻轉著雙手,驚奇地發現手指都磨出了血。什麼時候磨破的,還算他媽的好,因為最近沒什麼演出計劃。他十指腫脹,連碰下吉它都不可能,更別提彈那玩藝兒了?

他跌跌撞撞地轉回採,坐在一棵倒地的樹榦上。雙手捧著腦袋。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悲傷地叮著那座墳墓。這麼多石頭能擋住那些食肉動物嗎?他真的希望如此。但他實在是筋疲力盡,無力再加一塊石頭了,哪怕是一小塊也拿不起來。

汗水從他臉上一條一條地流下來。他用袖子擦了擦面頰。慶幸達妮沒在身邊而讓她看到他在流淚。傑斯內心太苦了,但他頭腦還比較清醒。他彎腰撿起了漢克的遺物:錢包、手錶、小巧的粉紅鑰圈、鍍金的小刀,那是他用來削雪茄的,而今卻成為可伶的遺物。傑斯不知道在休斯敦那邊漢克還有沒有朋友,他可以把遺物交給他們。他要找到他們。

他用衣襟擦了擦臉。他沒必要苦口婆心地對自己解釋流淚如何如何不應該。或者在達妮·愛爾華斯面前他也不應當表現得軟弱無能,等等。

達妮!又來了。她又跳進了他的思路中。

為什麼動不動就會想到她?好像一整天都這樣。無論他開始想些什麼,最後總要想到達妮。她鑽到他的肉里去了。儘管他知道她與史

蒂芬斯的關係。他曾發誓決不再找黑髮黑眼的女人。他向自己許諾,和路易薩分手后,他要找一個藍眼睛的金髮女郎。

他不能再想下去。他得想法控制住目前的情勢。在這片一望無際的荒野之中。他不會將他的命運附在對一個女人—時的興緻之上,無論她是如何投他的意,

他轉過身,抬腿向達妮所在的地方走去,他剛走幾步就停下來。好像不應該就這麼走而把漢克這麼孤獨地留下?他是不是該對他說上幾句。

我可不會禱告。他嘟噥著又往漢克所在的地方走去。良心要他回去。自我意識要他離開。「真他媽的!」他大罵了一句,最終屈服於良心而迴轉身來,畏首畏尾地站在那堆石冢前。

如果以前他趴在他祖母的膝蓋上所學的一切都是真的,漢克倒真的是過上了另一種形式的好日子了。也許是.也許不是。傑斯沒再想那麼多。但他發覺,站在墳墓面前,那些生者還真容易相信那種說法。

他脫下他的斯德特森帽子,托在胸前:「主啊,」他隨口自編了一通:「如果您在傾聽,這可是個好人哪。他關心他飛機上的每一個人。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家庭……我想他沒有。可是,啊……」他抬頭看看,濃密的樹枝間僅透出極小的一塊天空;「如果您接受我作為一個臨時演員,我會扮演他的兒子……並且請求您將他帶回家。」他停頓了一下,想說點別的什麼。但想不出有什麼不會讓他傷感,於是清了清嗓子,低聲喃喃道個「阿門!」.

他把帽子扣到頭上,捏著前邊帽沿,往下拉拉,蓋住自己的眼睛。他還沒想好下一步該幹些什麼。

他走到飛機跟前停下。達妮還在山下等著呢!她正彎腰坐在那兒烤火。她的痛楚和疲憊壓得她彎腰駝背。

而今他不得不告訴她漢克的死訊。他清了清嗓子,拇指勾著褲兜,有點誇張地吸了口氣,晃悠悠地盪過去。

扯淡!今早幹嗎不告訴她!幹嗎要跟她說漢克很好呢?早知現在,還不如那時就告訴她倒容易得多。他們三人都活著。他想了一整天,「你他媽的膽小鬼,佛通!他喃喃自語,然後走近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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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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