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舒飛離去后,雅仕套房裡那個高大黝黑的男子便取出筆記型計算機,開始遙控他遍及歐美亞三大洲的事業。他急著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了,所以儘管對那個東方女僕的言語冒犯十分不悅,但要他再費唇舌去找她的主管申訴,他寧願忘記這回事!
「大維,你不餓嗎?我叫了些東西進來吃。」
譚大維循聲望去,這才發現方可雯仍在屋裡。
棕花大理石的餐桌上,已擺好亮晶晶的銀制餐具,食物的起司乳酪香正從餐車中陣陣傳出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際,他像認命般地推開計算機,一把扯松領帶,過去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的威士忌。
「你有房地產可抵押,還怕銀行不貸款給你?」方可雯在客廳里枯坐了一個下午,也聽進了他所有打出去的電話。
「那些銀行家們要親自把關,貸款要經過董事會核准,情況不很樂觀。」他一仰頭,喝了一大口的威士忌。
「可是,他們不都也是你的朋友嗎?」
「如果公司還有大把大把的鈔票賺進,他們當然會支持我:但是當我手上都是些虧本生意時,他們就會擔心我付不出利息。何況我大哥去世后,公司由我完全接手的這幾個月來,每個月都不能如期繳納前面貸款的利息,如何要他們相信我?」
「你沒跟他們解釋過公司付不出利息都是譚大哥一手造成的?他把你們家族企業中賺錢的工廠全賣了,只留下那些虧本的生意,而且他還把好幾百萬美金捐給了慈善機構,你手上那有什麼現金可以周轉?」方可雯嘆口氣,為他感到不平。
「我們中國人不是最愛說:家醜不可外揚?再說那些老美知道實情后,不但不會幫忙,還會指責我身為總經理居然不能阻止這些錯誤的發生。」他像局外人般冷靜地笑說,並大口吃完了面前的熏蚝。
「錯誤?」方可雯放下手中的刀叉,用懇求的語氣說:「你應該向他們說明這不是你的錯誤,完全是譚大哥一手造成的,好讓他一文不名而無法做事,以便證明這個公司沒有他就無法經營下去。」
「妳不要忘記他脫產時已罹患腦瘤,他對自己的行為根本沒辦法控制。」他的口氣變得僵硬,剛毅的面龐上也充滿了怒火。
「他是一個唯我獨尊的人,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腦瘤只是令他再也控制不了他對你的忌妒!」眼見大維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可雯因而盡量放柔自己的音調:「我知道你不想聽這些話,但這都是事實。你進公司不過短短三、五年,即使這個原屬於家族的事業體,轉型為聞名世界的大企業,業績也比你父親在位時成長了數百倍,這些都是你的功勞,不是譚大哥的。可是有一次我去新同樂參加一位世伯的晚宴,不料他也是坐上客,那天正巧是你應邀前往日內瓦出席世界商業會議的日子,他知道了不但不為你驕傲,反而惱羞成怒的對眾人表示,是因為他抽不出時間去瑞士,才輪到你當代表,而報章雜誌上你的經常露臉,也是因為他拒絕接受訪問,他不斷想要說服大眾你只是他的替代品。」
「夠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唯一的兄長,雖然他在世的時候我們並不親密,但妳也不需要毀掉我對他還有的敬意。」譚大維厲聲的說,怒氣與痛心使得他的面容灰敗。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方可雯淚盈於睫地低下頭,她痛恨這種不被尊重的感覺,淚水自她美的臉龐滑下……
譚大維依然不為所動的瞪視著她:儘管她是個美麗的女人,穿著講究、善解人意,很可能是婚姻中完美的伴侶;然而,他們的心靈卻始終相隔遙遠。他自認已為一時的迷失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卻又不免自責:「妳沒有什麼不好,反而是我對不起妳,不知怎樣才能彌補對妳的傷害?」
「訂婚本來就不具備法律效用,誰也無法約束對方。不過,你知道我並不窮,在你錢救急的時候,我也許可以幫忙。」她試圖做他事業上的夥伴。
「妳能提供多少資助?妳知道嗎?我需要的資金高達九位數,而台幣千萬元只夠眼前周轉。」譚大維苦笑說。
「幾千萬就只夠眼前周轉?」方可雯一臉茫然地望著這個交往多年的男子。
「沒錯!」他猛然將酒杯攔下,轉身為她取來了大衣。
「你不希望我留下來?」
「不!」
「為什麼你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妳還不明白我正面臨人生最大的難題嗎?處理不好,我就得宣布破產。在這非常時期,我不要任何人介入我的生活,尤其是妳!」他的態度既嚴肅又認真。
「你實在冷血的令人無法忍受!」
方可雯氣極,一把搶過來他手中的大衣,跟著快步衝出房門。她希望譚大維在她離去后,會感到後悔、孤獨,因為方才地曾瞧見他眼裡的落寞。她以為他是因事業丕變才失常,卻不知他從來就不曾屬於她。
放下工作,譚大維注視著黑暗的窗外,發現外面已開始飄雪,他其實也不想在這樣凄清的寒夜一個人獨處,只是不願與方可雯繼續牽扯:今夜他要卸下責任、榮譽……所有不必要的包袱,去追尋燈光、笑語和溫暖,為生存找個最簡單的理由。
「這件洋裝,將留在重要的時刻穿著。」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搬著它,十分自傲地說。
但舒飛不曾見過母親穿它,她認為母親是以傳家之寶的心態在收藏它。也因它象徵光榮的過去,和未來的希望,她在離家時仍然帶著這件衣服一起出來。
舒飛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突然猶豫起來,能穿它嗎?「重要的時刻。」母親曾如此表示,即使是她本人這一生也只穿過一次,她說,這是件有魔法的衣服,一日一穿上了它就會走入夢中,從此不再為俗事煩憂。
現在她想要留在紐約習畫的計畫就快泡湯了,她不只是觸犯飯店的禁忌--侵犯顧客的隱私,而且還無禮頂撞,韋夫人知道這件事一定會要她走路。舒飛內心愁嘆著:雅仕套房裡的那個怪物或許從不知失業對一個人是件極嚴重的事,特別是自己,沒有收入、沒有住處,難道就此流落在紐約街頭賣晝為生?她想如果去懇求他,他或許會故作不在乎,但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
穿好衣服、套上高跟鞋,舒飛轉身面向鏡子--高聳的胸、纖細的腰及修長的腿,衣服展現出了她傲人的身材與完美的肌膚。背部的v字間至腰間,彷佛在說:我是你的:而前面精巧約五官與高傲的下巴卻又明白表示:但是你得抓得到我。
鏡里出現的是一個苗條成熟的優雅女人,誰會相信她只有十八歲?舒飛睜大眼睛,迷惑地注視自己,她從來都沒發現自己的眼神如此澄澈、皮膚如此白皙。她向前走一步,渾身便閉起繽紛的彩虹,把琥珀色的變眸襯得更為明亮。
「哇!妳看起來迷死人了!」莎芙在她身後,一臉欣羨的讚美她。不過,緊跟著她又頻頻搖搖頭:「妳這身衣服太招搖了,我們可不能去搭地鐵,我先上去叫車。」莎芙匆匆上樓。
她說得沒錯,這件衣服確實是大招搖了,它不但耀眼、醒目,而且還會騙人--舒飛閃閃發光的走入大廳,儘管立刻便引來所有人的目光,卻沒有一個同仁認出她來,走近飯店門口,門房立即趕過來替她推門。她的心中好不得意,居然沒有人發現她就是安琪拉--那個新進的服務員。
舒飛是以安琪拉的名字進入曼哈頓工作,並不是韋夫人忘了核對她的證件,她就有意欺騙:而是她認為眼前的工作實在不需要「智能」,又何必要沿用母親給他的名字呢?同時,安琪拉確實也是她的另一個名字,兒時那些飯店裡的大朋友們都是這麼稱呼她的,因為她的甜蜜笑語就像「天使」般,為他們枯燥的生活帶來了歡樂。
「天堂鳥」俱樂部位於紐約東區,大型吧台一如每個周五晚間人潮不斷。
舒飛和莎芙走進去時,幾乎看不到任何一張空桌。領位人員的檯子倒是空著,看來是去幫忙招呼裡頭的客人了。
莎芙一進室內,就忙著搜尋她的朋友,舒飛跟隨著她,所過之處似乎都引起了一陣騷動,舒飛清楚是衣服吸引了他們的視線,因此心跳加速。她是怎麼都沒料到,莎芙所謂的聽些音樂、喝點酒的散心之處,竟是這般喧嘩的酒吧。不過,她也承認這兒不是閑雜人士出入的地方,因為裡面的男男女女,個個衣冠楚楚,舉止間也頗彬彬有禮。
右前方一個頭髮微禿的紳士站起身來,向她們頻頻招手,莎芙瞧見,立刻拉著她走過去。
「妳是安琪拉?」他伸出寬厚的大手。
舒飛從趨車來到這兒的路上,已聽莎芙說過他是一個英國律師,也是曼哈頓的常客,由於飯店裡嚴禁服務人員與客人交往,所以他們只能在外面約會。
莎芙和這位律師正處於熱戀中,舒飛不明白他們何苦要帶個電燈泡?但見兩人不時有著親密的舉動出現,令她如坐針氈,於是便借故去看調酒師表演手藝,匆匆離座。
「請給我一杯馬丁尼,用伏特加調,要dry,可以嗎?」她點了母親最愛的濟品。
「我有榮幸請你喝這杯酒嗎?美麗的小姐」一個有著金髮、藍眼的男子挨近她的身邊。
「謝謝你!我還付得起一杯酒的錢。」
「看你選酒的架勢應該是個行家,為什麼以前不曾見過妳?」
「我才搬到紐約來。」
「很好。」他不停的打量她,從玲瓏有致的身材、披肩的長發,看到她線條優美的面頰,然後像下結論般的補充道:「大好了!我是個在紐約執業的心理醫生,妳何不拿著酒和我坐到那個剛空出來的角落?」他以為透露出他的職業,她就會迫不急待的跟著他屁股後面走。
「真不巧!我最痛恨心理醫生了。」她故意表現出一臉憎惡狀。
「為什麼?」他沒有生氣,而是驚訝的問道。
「因為我只喜歡女人。」她一本正經的撒著謊。
「我替妳惋惜。」
舒飛見他頭也不回的擠回人群,嘴角不自覺浮上勝利的微笑。瀟酒多金、渾身散發出男性魅力的美國醫生,也許會吸引許多女人,但是對她卻起不了任何作用。
不過,那個英俊的醫生馬上便忘了舒飛的存在,她看見他在一個穿著緊身洋裝的妙齡女郎身旁佇足,而後相偕坐往他方才指給他看的那個角落。舒飛猜想那女孩若有興趣,他甚至會邀她到他的住處(當然他必須是個單身漢,否則就是他到她的住處︶。如此簡單也如此直接,沒有牽絆也沒有承諾。
「妳的酒呢?」身旁傳來的聲音低沉而富磁性。
又有人不識相的過來搭訕--舒飛沒好氣的答道:「不關你的事!」
「我有沒有聽錯?這不像一個淑女的答話。」
她一轉頭,立刻認出他就是住在雅仕套房的那個人。她毫無心理準備要與他再度相逢,於是跳下高腳椅想要離去,不意他的長腿卻橫在椅畔,擋住了她的去路。
「對不起!借過一下好嗎?」這是她頭一次在近距離下端詳他深刻俊逸約五官鑲在黝黑的肌膚上,足以顯示出他不易妥協的性格:咖啡壓花紋的領帶松而有格的系在淺米色襯衫外,舉止從容有度,襯托出有錢人的氣勢。
「妳要去哪?時候還早嘛!」他的聲音和緩,臉上流露著愉悅的笑容。
看來他沒認出她是中午與他有過爭執的女服務生。舒飛反倒憤怒不已:原來他根本不記得我,卻將毀了我的工作。她的臉或許不值得他記憶,不過這次她一定要讓他忘不了,讓他明白下人也是有頭有臉的。
「我知道,但是我得趕在午夜而回到住處,不然十二點一到,我就會變回灰姑娘。」她以最優美的語調說明自己的身分。
「真的嗎?妳的汽車會變成番瓜?妳的小禮服會變成破衣?我倒真想見識、見識呢!」
他笑得開心,露出一口整潔的白牙,更增添了他外型的俊美。
然而看在舒飛的眼裡,覺得那兩排森白的牙齒,使他更像是給雞拜年的黃鼠狼。她有心與他一搏:「可惜少了雙金縷鞋,午夜一到,仙杜瑞拉就永遠消失了。」
「妳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她看見他流露出讚許的眼神,更加深了對他的厭惡感這個極端勢利的男人,只要換件衣服、換個地點,他就能對她另眼看待。
「聰明的女人,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她繼續給他暗示。
「聰明帶點愚昧我最喜歡這樣的女人,這樣才不會覺得備受威脅。」
「但是我並不欣賞膚淺的男人。」她相信卓凡絕不會經易與陌生女子搭訕。
「我是譚大維,如果妳能給我機會,我會證明自己不是個膚淺的男人。」
「我只喜歡懂得體貼女人的男性。」她不斷潑他冷水。
「妳希望我有多溫柔,我都可以包君滿意。」他的眼光意味深長的滑下她玲瓏的曲線,細長的手指彈過她潤玉般的手臂。
舒飛仔細玩味他的話,馬上明白他是在指跟她上床。她很想摔他一記耳光,卻覺得雙手沉重,到酒吧來買醉的男女,那個不想從中找個周末玩伴?地無權責備他,畢竟那是長在自己身上的。不來這種地方也就不至令人想入非非了,她還來得及全身而退……「我要走了,還有人在等我。」她希望他讓開身子。
「妳的女朋友?」
「你怎麼知道?」
「我看著妳和她一起進來的,你們兩人一進門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不過,你們可不是女同性戀者吧?」他的目光熱切。
「你偷聽了我的談話?」
「別忘了,我一直坐在妳旁邊,這麼近的距離,想要不聽才難。」
「好吧!告訴你實話好了,她是我的同事兼室友。」舒飛在他的直視下,很自然的道出實情。
「那麼妳是不喜歡心理醫生了?」
「也不盡然,我想是他自認瀟酒的模樣惹惱了我,而且他自負的報上職業也令我反感,我認為這樣虛榮、自大的男人,不是我這種人能高攀的。」
「妳不虛榮嗎?那我告訴妳我是個農夫,妳會和我交往嗎?」
「我會幫你把農舍打掃的乾乾淨淨,讓他忙完農事回來能倒頭就睡。」舒飛存心幽他一點,雅仕套房一晚的住宿費便是千元美金,就算譚大維是農場的主人,也禁不起這般花費。
「如果屋子裡有妳,我怎捨得倒頭就睡?」他又開始向她調情。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請你讓開。」她已在他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既然如此,我送妳回去。」他風度翩翩的站起身來。
「不必了!我要和朋友一起走上雖然她從始至終都無意在譚大維面前隱瞞自己的身分,但是要和他一起走進曼哈頓,她還沒這個勇氣。
「如果妳堅持,我只好先走了。」他眉頭深鎖,口氣仍相當溫和。
「我堅持。」舒飛肯定地回答,她對他幾個小時前的冰冷態度仍記憶猶新。
「我住曼哈頓飯店一二0一號房…:」
「我知道!」她打斷了他的話。
望著她慧黠的目光,他臉上問過一絲困惑,轉念間卻恍悟:這個反應靈敏的女孩,當然知道自己告訴她住處的用意。於是又補充道:「下個周末以前,我都住那兒。」
舒飛走在譚大維前面,想到他此刻的目光一定停留在她裸露的背部,使她感覺極不自在,可是踩著三吋高跟鞋的她又走不快,她只好啊娜多姿的輕移蓮步,存心以最佳表現給他「好看」!
酒吧里,正是酒酣耳熱的時刻,四周充滿了人潮與笑語,舒飛好不容易尋到原來的座位「竟不見莎芙和她的男友,兩名外型粗擴的男子分坐其間:舒飛再度掃視全場仍不見他們的蹤影,只得硬著頭皮向前打聽:「很抱歉打擾你們兩位,剛才坐在這桌的小姐是不是先走了?」
「不清楚,領台小姐帶我們過來時,這張桌子是空的。」答話者約兩鬢拷已有些許華髮,頗有長者的親切風範。
「那你們是幾點進來的呢?」她希望莎芙還沒走遠。
「妳是聯邦密探嗎?」另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不懷好意的挨近她的身邊。
「對不起!我只想打聽我的朋友走了多久,因為我的錢包還在她身上。」舒飛心虛的表示,實情是她根本身無分文,莎芙若是一走了之,她只得徒步走回曼哈頓。
「甫擔心了,先陪我們喝一杯,待會我會送妳回家。」那個小夥子自以為是的替她拉開座椅。
看到他對自己深感興趣的眼神,舒飛心中湧起一股憎惡,她突然厭煩起這裡所有的人,尤其是她自己。這個俱樂部壓根兒就是個單身酒吧,餐廳、健身房、游泳池等,不過是層掩護色,以便為出入的男女增加一點尊嚴。
「謝謝你!不敢勞駕。」舒飛轉身準備離去,沒想到那年輕人仍不死心的擋住她的去路,嘻皮笑臉的說:「妳身上沒錢,怎麼走?還是等等我吧!」
他寬潤的胸膛像一堵牆橫在面前,舒飛瞪著他衣服上的鱷魚標誌,氣憤的提高了聲調:「請你讓開。」
「如果答案是「不」呢?」
「你可以試試看,但是你付得起代價嗎?」一個冷酷又熟悉的聲音悄悄加入。
舒飛驚喜地望著折返的譚大維,期盼他能立刻帶她走出這裡。
那個年輕的男子本是情場中的高手,舒飛的不肯就範再加上譚大維突如其來的阻撓,使他極欲把所有的怒氣都集中在拳頭上,他伸出手向譚大維揮去,碰的一聲后,隨即是滿室的靜寂,每個人都屏住了氣息,舒飛張開迷濛的雙眼,發現倒地的竟是那個蠻橫無理的男子,他的朋友正彎下腰去探視他的傷勢。
「走吧!」譚大維堅定的聲音不容她爭辯。
一走出大門,冷風即迎面襲來,舒飛感到刺骨的寒意……「妳的外套呢?」他有意回頭替她取來。
「不要了,我不冷。」她逞強地答道,那件小大衣還是女校的制服,質地雖是上等的毛料,但粗劣的手工與保守的款式,是無論如何都配不上她身上的小禮服,所以一進門,她就將它交給衣帽間的服務員。現在,她更不想讓譚大維看到她穿這麼蹙那的大衣,就算是虛榮心作祟吧!她在心裡嘆道:他的女友穿得可是獨貝風格的香奈兒套裝,因此她寧願凍死,也不願讓人認為她沒有品味。
「妳是怕他們追出來嗎?放心好了,他死不了的,頂多是掉幾顆牙齒,面頰腫起來而已!
他邊說邊脫下自己米白色的長風衣,跟著披在她的身上。
風衣上還留著他的餘溫,舒飛有點感動,但想自己的溫暖來自於這件亞曼尼名牌貨,和譚大維這個人無關!
「妳的車呢?」
「變回番瓜了。」她聳聳肩。
「來吧!我送妳回家。」他很紳士的扶住她的手肘,往寸步之遙的轎車走去。
「不!不用了……」她掙脫牠的手,她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難道妳還有其它約會?」雪下得更大了,他的眼睛蒙上一層寒霧。
「是的,有人要來接我。」她知道這個理由極其不當,因為現在已近午夜,沒有一個良家婦女會往這時候兀立街頭的。
「妳不是要在十二聲鐘響之前,趕回家去的嗎?」
「不必趕時間了!這世界上已沒有白馬王子。」她才不在乎他怎麼想。
「好了!我不想和妳爭辯。」他說完便生進車裡。
舒飛目送他的座車消失在黑暗中,而後舉步前行。依她的判斷,這兒離曼哈頓飯店不算太遠,因為她從小就有閱讀地圖的習慣,每到一個新地方,她便立刻從地圖上摸清四周的地理環境。
雪愈下愈大,路也愈來愈難走,舒飛索性脫下鞋,把高跟鞋抬在手上,一路奔跳的欣賞黑夜中的雪景,一下子就把譚大維給丟在腦後了。
可是,走了一段路后,她從眼角的餘波發現有輛車子跟在她的身後,破壞了她午夜探險的樂趣。曼哈頓已遙遙在望,車子仍緊跟不舍,她不耐煩的停下腳步,車子也停了下來。她走過去,也不看看坐在車裡的人是誰,就對著搖下的車窗罵了一連串難聽的話,有英文、法文、義大利文和德文等,臨走前還不忘警告他:「你再跟我,我就要叫警察了。」
她才轉身,就聽到背後響起了掌聲,一個男人從後座出來,竟然是譚大維。
他望著赤足走在雪地里的她,穿著自己的米白風衣,滿頭雪花的模樣不過是個純真的大女孩,而先前那個成熟世故的女人哪兒去了?譚大維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而她也像被雪釘住般,沉默地看著他。
「妳的約會取消了?」他打破了僵局。
「是的,我不想赴約。」她努力粉飾自己的謊言。
「是為我才取消的嗎?」
「你認為呢?」她不甘示弱的回問。
「既然在往曼哈頓飯店的路上,當然是來找我的。」他又露出嘲諷的微笑。
「請注意,我走的是公路:更不幸的是,我碰巧也住在曼哈頓。」她以為可以看到他出糗的表情,不料他只是揚揚眉說:「哦?這真是愉快的巧合。你要搭段便車嗎?」
「不要,我喜歡走路。」
「那我陪妳走吧!」
她還來不及反對,他就示意車子先走了。
「你不冷嗎?要不要我把風衣還你?」
「我想妳比找更需要它。不過,我恨好奇妳為什麼要脫掉鞋子,我才想問:妳不冷嗎?」
「當然冷哪!但是凍得發麻的腳,總比一雙被鞋子迫害至疼的腳舒服吧?」
「妳經常是這般隨心所欲的嗎?」
「差不多!我恨少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譬如說?」
「如果我不想進你的房間,你出再好的條件我都不會去。」她是因切膚之痛,才有感而發--倘若事先知道那間套房有人使用,她是絕對不會貿然闖人的。
「我有說過要請你到我的房間坐坐嗎?」他的眼神十分複雜。
「別誤會,我說的可是「如果」。」
「好,現在我正式邀請妳到我的套房喝香檳、吃鵝肝醬,妳可願意賞光?」他的聲音含有挑戰意味。
「你想追我?不怕你的女友吃醋?」她篤定他的女友還在這裡等他回去,他不過是想在口頭佔個上風,因而有恃無恐的與他各逞口舌之能。
「追求女人是年輕男孩玩的遊戲,我早過了那個年紀。」他又表現出不可一世的孤傲神|圭一。
「那我就放心了,因為在我的生涯規劃里可沒有談情說愛這一項。」
「請你吃頓消夜,就要和談情說愛扯在一起?妳的聯想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唉!你們日本女人和我們中國女人真像,對男女問的交往總是放不開,所以找比較喜歡美國女人。」
「誰告訴你我是日本人的?」
「還用得著問嗎?妳的長相和口音便足以說明一切。」
「你真聰明呢!難怪能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她明褒實貶的糗他。在美國,人們都習慣把談吐有教養且外表甚為體面的東方人視之為日本人,由於經常面對這種變相的恭維,她也就懶得再解釋了。
「這麼晚,餐廳都打烊了,何不到我的房間一起用餐?」走到曼哈頓飯店門口時,他又停下腳步,繼續遊說她。
「我並不餓呀!」舒飛昧著良心說,她其實已有兩餐沒吃東西,早已經飢腸轆轆了。
「想想看壁爐里升著火﹑一瓶七0年的香檳和炭烤牛排的畫面,妳還不心動?」
「好吧!」她把老是打腳的鞋子穿回去,反正雙腳早已麻木,一點也不覺得痛了。
要做現代的灰姑娘,先得懂得把握住機會她挽著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進曼哈頓,地想韋夫人要到明天上午九點才會來上班,如果能在這段時間讓他對自己的印象改觀,她的工作就可以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