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主子,你這招可真絕,什麼都不用做,皇上就自動將那平民貶到城郊別業去。」○鈴興奮地擊掌。
如果寧妃娘娘可以坐上皇后的寶座,那她這一巴掌就沒有白挨了。
寧妃以蓮花指捏起一顆剝好皮的葡萄送進嘴裡,吃得愜意。
「我是算準了皇上那時會來,才演那場戲。」寧妃摸摸臉頰。「那賤民那一巴掌打得我真疼,真是便宜了她。」
「主子,要不要○鈴去太醫那拿藥膏?」
寧妃臉上浮現幸福的表情。「不用了,有皇上替我擦就好了。」
○鈴點點頭,但似乎又想到什麼。「主子,皇上讓她住到城郊別業去,雖說是在皇宮之外,但皇上喜好外出,主子不怕皇上又去找那女人嗎?」
「有啥好怕?皇上都親口說了要立我為後,我還怕那區區一名平民女子不成。」寧妃細想那天的事,甜蜜道:「何況,她要怎麼與我為敵?身份地位都不及我,我只要輕輕一捏就捏死她了。」
不過那女人只要活著一天,她一日未登后位,還是不能太放心。
「○鈴,去請老爺進宮一趟,說我有要緊事與他商討,要他速至。」
「是。」
繞且初站在窗前,視線、靈魂飄蕩。
進榮走進房裡,安靜地將托盤放在桌上,順手舀了一碗湯。
「皇上,奴才替您準備了燕窩銀耳湯。」
「先擱著吧。」
「皇上。」
自從那天送走了元姑娘,皇上便沒再笑過,變得沉默寡言,時常一個人站在窗邊向外眺望。
「皇上,不知道元姑娘過得如何?」進榮有意攤開話題。
繞且初心房猛然一震,兩手緊緊鉗握,直到指頭泛起蒼白的顏色。他依稀記得那日她決裂的容顏,對他的失望與冷然。
明知道那樣的方式非常危險,幾乎將她逼至崩潰邊緣,甚至將她從他身邊一輩子扯離,但為了她好,他無可避免地運用這麼不堪,甚至卑鄙的手段,迫使她離開。
固執堅強的她,在他面前毫不保留地慟哭,淚水不僅洗過她悲傷的容顏,也侵襲著他的心,天可憐見,他心痛得想拿把匕首狠狠刺進自己身體里,來沖刷掉她為他帶來的傷痛。
那一巴掌,不僅打得他手心麻辣烈痛,也打得他的心好沉重,差點將呼吸整個抽離。
知道這樣的作法,縱使將來做再多的解釋,她也不見得會相信,不見得會見他一面,
但這卻是保護她的唯一方法,讓她免於遭遇不測的保命良方。
「進榮……」
「奴才在。」
現下,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她……過得好嗎?」他明白進榮對一切都很清楚,也明白進榮這奴才有多忠心,他必定也差人去打聽元緗在城郊別業的一切。
「皇上,元姑娘……不好。」
繞且初立即回頭,焦急、害怕、擔心的神情在臉上化開。
她不好……
「皇上,元姑娘成天將自己關在房裡,差人送進房裡的膳食連動都沒動地被喜悅送了出來。元姑娘不見任何人,僅留喜悅在房裡伺候。據喜悅說,元姑娘整個人像是脫了一層肉般,荏弱得彷彿輕輕一推便會昏厥過去。」
繞且初憤怒地吼道:「為什麼不強迫她進食?為什麼縱容她將膳食原封不動地退了出來?」為什麼她不見人……
皇上,你大可以安心地與寧妃廝守在一塊,被囚困在別業里,我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再見任何人,那麼便不會有紅杏出牆的機會。
「元姑娘固執得像頭髮了狂讓人無法絆住的母獅,就連元姑娘的貼身丫環喜悅都沒辦法哄她入食,外人更沒法讓她吃下一絲一亳的食物。」
繞且初跌坐雕椅上,攏聚眉頭。
他扶著額際揉捏。「進榮,難道朕真的做錯了嗎?」空洞且充滿自責的嗓音,讓進榮聽了不免心酸。
「元姑娘終會明白皇上的苦心的。」連他這外人都明白皇上為何會做得這麼絕,甚至讓自己沒有回頭的機會,元姑娘怎會看不出?
「她真能明白嗎?」若真能明白,就不會以絕食來抗議他的無情。
「皇上,您真確定要這麼做嗎?元姑娘個性剛直,若有意拗折,很有可能反被扑打。」
「在一切未能確定時,這是暫且的。」
「皇上,如果時日拖得更久,恐怕想讓元姑娘再回到您身邊,會更加困難。」
「朕明白。」
他當然明白,只要這事一日不解決,他就無法眼睜睜看著她隨時有可能身陷危境,還將她接回宮裡來。
將她遣至宮外,是想讓她過幾天安穩的日子,讓她遠離危險,或許他的做法絕了點,但不這麼做,他根本找不出辦法順利地將她運出宮外。
進榮將瑪瑙碗推到繞且初面前,香甜的燕窩銀耳味撲鼻。
「皇上,這幾日您也沒吃什麼,這碗燕窩銀耳湯摻了蓮子,滋補養身,趁熱喝了吧。」。
繞且初拿起湯匙,猶豫了一會兒仍舊是放下。
「朕吃不下。」
進榮搖搖頭,只好將碗收到托盤上。
他再也待不下了!他必須去看一眼。
「進榮,朕要微服出宮。」
「皇上,若進榮沒猜錯,皇上是要到別業去?」
「朕必須去看看,哪怕是一眼,朕也得圖個安心。」
他害怕失去……
琉璃瓦覆屋頂,瑪瑙色赤柱抵著整座屋檐,高三階的建築外頭零星地站著幾名侍衛。
皇族別業,佔地甚廣,內有密林、花園、假山流水數座,最適合長住、養病。
微微火光在窗內閃動,嬌弱的人影透過窗縫隱隱約的浮現,繞且初眷戀地搜尋那抹熟悉的身影,隨著走動、忽明忽暗而驚喜、失望。
打著瞌睡的侍衛警覺到有人走近,執筆槍的手打橫,才要驚喊,便被進榮捂住嘴。
「閉嘴。」
就算是再沒知識的人也知道這聲音是皇上身邊大紅牌進榮的聲音,侍衛點點頭,進榮才鬆開手。
「榮公公……」侍衛小聲地問安。
「閃了、閃了,這兒有我在,先閃了,省得打擾到皇上與元姑娘。」進榮不耐煩地揮揮手,侍衛便安安靜靜地離開。
進榮見閑雜人等乖乖閃人,他便走到繞且初身旁。
「皇上,要進去見元姑娘嗎?」
一句見不見面,卻讓他心跳加速,宛若毛頭小子。
「還是不要讓她知道朕來了。」
他只要靜靜地躲在暗處見她是否安好就夠了,剩下的,就等一切事情結束后再來敘。
繞且初走到角落,透過窗縫往裡頭看——
瘦了一圈的元緗正在繡衣服,凹陷的臉頰讓繞且初看了憐惜不已。
「大小姐,你已綉了一整天了,是不是該停停,休息了?」坐在旁邊的喜悅倒杯熱茶遞到元緗面前。「大小姐,喝口熱茶吧,這是桂花茶,是榮公公特地讓人送來的。」
元緗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會兒,眼神似乎飄到遠處去,隨即又像若無其事般繼續工作。
「大小姐。」
「把它拿去倒了吧,我不想喝桂花茶。」
「大小姐?」
「以後凡是來自宮裡的東西,全都不準收,咱們有手有腳,生活費可以自個兒掙,不需要接受別人的施捨。」
多麼絕情的話。繞且初聽得一清二楚,眼眶不禁熱了起來,雙唇緊抿著。
她恨他。
他知道她恨他,否則不會這麼明白拒絕從宮裡他讓進榮送來的東西。
她不願與他再有關係,情願自給自足,甚至以綉品來賺取往後生活的費用,也不願收他的一分一毫。
「大小姐,你這又是何苦!」
喜悅想著等會兒那壺上等桂花茶就要被倒掉,心裡不免有點心疼。
「以往的就當是個教訓,往後咱們就要相依為命……或者你想離開也沒關係。」她可以自己活,為了自己而活!
她不願因為他心裡再起任何漣漪,也不允許自己再對他產生任何反應。
他的無情、薄倖,她算是看清,也曉得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地位何等渺小,她根本是在與後宮的女人爭寵。
元緗搖搖頭苦笑。不會了,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她根本不會對他動情。
喜悅紅了眼眶。「誰說我要走了?我怎麼可能會離開大小姐?大小姐去哪兒,喜悅就去哪兒!」
「喜悅……」
「反正待在這兒,有個避風躲雨的地方,總好過流落在外。」喜悅吸吸鼻子,手摩挲著鼻尖。
元緗微微一笑。
心都斂緊了,笑容怎有可能還有朝氣、還能燦爛?
元緗那令人心疼的淺笑繞且初看得一清二楚,他恨不得立即衝進屋裡,將她納入懷中,向她述說一切,說明自己為何會這麼對待她,讓她明白他不是不愛她,他對她永遠都是真的!
「喜悅。」
「大小姐,你別再說了,皇上可以絕情,但喜悅跟著大小姐的時間不算短,喜悅絕對不會像皇上那樣的。」喜悅想到那天的情形,也不禁感到憤怒。
進榮不停搖頭。
該死的丫頭,竟然在背後說皇上的壞話,哪天不把她舌頭夾斷才怪,省得她亂說話,破壞皇上的形象。
「皇上……」進榮小聲說話。
繞且初看了最後一眼,便離開窗邊走向小徑。
「皇上。」進榮追在後頭。
「進榮,朕交代你的事速度要再加快些。」
「是。」
這天夜裡,外頭的風似乎產生了詭譎的變化,令人恐懼、驚惶,就連鳥獸都躲了起來,狗卻不停地引煩叫囂。
「外頭的狗叫個不停,真想把它們閹了。」喜悅好奇地靠向窗口往外望,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她又失望地轉回房內。「大小姐,好吵對不對?」
元緗淺笑,手拿著針在頭上摩擦幾下,讓綉針更亮、更尖。
「你就是心不靜,所以才會覺得吵。」
喜悅在雕椅上坐下。「可是之前那些狗叫都沒叫過,活像啞巴狗,今兒卻吠個不停,像雞一樣吵人,讓人覺得害怕嘛。」
「有什麼好怕的。」
喜悅噘著嘴,怯怯地低下頭,拿著剪子將多餘的線頭剪斷。
安靜不了多久,喜悅又開口道:「大小姐,你看咱們要不要回繡房去看看?」
元緗放下手中的布,沉吟一會兒,忽而淡道:「回去……回去只會讓小縭她們擔心而已。」
她還能回去嗎?回去見到一伙人同情的眼神,只會讓她更難過而已。
元緗又開始刺繡。
「大小姐?」
「別再提回去了,記得嗎?我已經決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大小姐!」喜悅氣極了。「你幹嘛遵守對皇上的承諾?他都可以仗著自己的身份對你無情無義了,你幹嘛怕他?」大小姐不知在想什麼!
「我不是怕他,誰說我怕他!但他說得沒錯,自古君王的女人就是不能再嫁,不管有沒有獻出肌膚相親之夜,在名義上就是君王的女人。就算君王真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嫁給別的男人,但有哪個男人在聽見這個女人曾是君王的女人時還敢娶的?」
「大小姐,你願守在這兒,是對皇上的承諾,對自古定律的遵從,還是等著皇上到來?」
「別揭我瘡疤。」元緗怒罵。「對於他,我已經死心了。在這兒不好嗎?冬暖夏涼。」
冬暖夏涼?大小姐腦子燒壞了!待在這兒不會是冬暖夏涼,只會冬冷夏暖而已!
喜悅拿起桌上的扇子不停扇風。
「好熱!大小姐,你不說我還不會記起現在的氣候,你一提就讓我想到現在正值大熱天。」
「我說你心不靜,除了外頭的聲音聽來特別嘈雜外,就連氣候都會來招惹你。」
喜悅不高興地努努嘴。
好嘛,那就當她心不定算了。
喜悅繼續手邊的工作,可是愛講話就是愛講話,她的嘴巴停不了多久。
「大小姐,這些綉品做完,明兒個就能讓我拿到城裡的錦花綉店去寄賣了。」
她們現在可得靠著賣綉品來過活,誰教大小姐要扮清高嘛,明明想著皇上、愛著皇上,沒法忘了皇上,但就是死鴨子嘴硬,活該她們要做苦工賣綉品來生活。
喜悅對繞且初有太多不滿,在心裡已經不知嘟嘟囔囔罵了多久。
「對了,喜悅。」元緗從腰帶里拿出一隻香包。「這是你的吧?我一直想問你,你掉在我房裡了。」
喜悅左看右看,不停搖頭。
「不是,我從沒有過這麼別緻的香包,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元緗皺眉。「還記得前些時候還沒進宮時,我不是到染布房去幫忙,結果弄得全身上下都濕透了的那次嗎?是那天我在房裡撿到的。如果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
喜悅接過香包仔細看,眼睛突然一亮。
「咦?」
這香包上的圖樣好熟悉喔!
「想起來了嗎?」
「這香包確實不是喜悅的啦,不過這上頭繡的圖樣,喜悅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元緗拿起香包觀察,然後又湊近鼻前聞,香包上還留有一丁點芙蓉以及淡淡的茶香。「這什麼茶香?好特別。」好似菊花瓣的味道。
「可是能用上黃色的,似乎……應該是皇族的人吧?」
喜悅的疑慮驚醒了元緗。
皇族……不可能的!
「咱們又不認識皇族的人,哪會……」元緗尷尬一笑。
「大小姐,咱們真的不認識皇族的人嗎?」
元緗斂住笑容,眼底深處的痛苦漸漸罩上眼睛,她以手捂住臉。
為什麼還是沒法忘了他?明知道他無情,卻無法忘卻,他的身影已深深烙在她心口上,是一道永遠都無法抹去的傷痕。
「大小姐……」她真是該死,幹嘛要提醒啊!真是個白痴!
喜悅不知該如何安慰元緗,整個人看來困窘不已。
「喜悅,你說我是不是笨蛋,竟然到現在心裡仍然有他的存在,不管他是怎樣的人,不管他說了多少欺負人的話,我還是無法忘了他,我是不是像個笨蛋一樣?」
「大小姐,真正的笨蛋不是你,是皇上,是那個混蛋皇上!」喜悅也氣極了。
對呀,她被寧妃用計打得臉腫得像豬頭,大小姐也被寧妃罵是妓女,還被賞耳刮子,皇上竟一心偏袒寧妃,甚至為了寧妃而打了大小姐一巴掌,真是讓人生氣。
混蛋皇帝!
色鬼皇帝!
「我希望皇上最好早點瞧清楚寧妃的真面目,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愚蠢,竟然被美色蒙蔽!」
突然,房門被人奮力撞開。
屋內唯一的光線來自於桌上那盞油燈,此刻也被人吹熄,所有一切都是這麼快速,讓人措手不及,元緗與喜悅尖叫聲不斷。
元緗拉著喜悅躲到床柱后的小夾縫裡。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但她直覺情況不對勁。
這個別業,除了她與喜悅外,就只剩煮飯的老嬤嬤和一些侍衛,為什麼會有人闖進來?
「大——唔——」
元緗急忙捂住喜悅的嘴,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響。
房內有幾個人走動的聲音,突然有人走到床側拔出劍,元緗與喜悅呼吸一窒,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窗外月亮的光芒正好映上劍面,反應出來者臉上都蒙上一層黑布,眼神冷血銳利地注視著床,幾個人以眼神示意后,高舉手中的劍,狠狠往床上刺下——
啪滋!
點火紙卷燃了起來,瞬間照亮房內的一切,元緗終於看清楚房內發生了什麼事——
一大群禁衛兵手握兵器,一徑指向靠床這頭的蒙面刺客,刺客們對眼前忽然亮起的光線與情況嚇著,紛紛揚劍備戰。
「還不放下手中武器!」
繞且初的聲音直擊元緗脆弱的耳膜,她心頭一緊,幾乎快要無法呼吸,揪著胸前衣襟不放。
「不用多廢話,殺出一條血路再說!」靠床這頭的刺客大聲一呼,揚劍的手不停揮舞,想在眾多禁衛兵中殺出生路。
其他刺客見狀無法再多想什麼,只能隨著首領與禁衛兵開打,兩隊人馬逐漸移向房外。
「元緗。」繞且初站在元緗面前,柔情地看著發愣的她,微笑地朝她伸出手。「沒事吧?」
元緗似乎未察覺自己眼眶已包不住狂奔的淚水,早已潤濕了整張臉。
她將視線調離他,緩緩地躲開他的邀請走出夾縫。
繞且初對元緗的視而不見感到心痛,但他卻陪著笑臉走到她身旁。
「應該沒受到驚嚇才是……有嗎?」
喜悅看見繞且初,眉頭不禁深鎖,有些不屑地繞過他走到元緗身旁。
縱使他是皇帝,也不應該對一個女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才不怕他!
「你跟我出來。」進榮皺起眉頭瞪著喜悅。
「幹嘛和你出去?」
「你!叫你出來還和我啰嗦什麼!」進榮硬拉著喜悅往房外走。
喜悅氣極了不停掙扎,甚至開罵,「你拉著我做什麼?我要保護我家大小姐不讓人欺負……啊!你做什麼?」
喜悅尖叫一聲,整個人被進榮扛上肩。
「給我安靜點!」用扛的比較快。
「你這個死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