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韓縝拘謹地在學生會寬大的沙發上落座,身陷娘子軍中,忍受著三位女生的目光夾擊。
先是為他送來茶水的陶鳳羽,目光詭譎,裝滿了不懷好意的算計,還不時嘖嘖有聲,讓人毛骨悚然。
斜左方,坐在長形會議桌旁的賀懷靜,手中捧著英文雜誌,顯然正繼續朝「和滕歡姐一樣,說一口優雅流利的英文」的偉大目標前進中。但此際她的注意力明顯地不在那上面,飽含敵意的視線帶著冰冷的怒氣,化做一支支冷箭射向她。較起看電影那次,她對他的仇視程度明顯地有了長足的進展。
最後,來自坐在他右側沙發椅上的宋飛雅,滿是惋惜與痛心地凝視著他的眼神,其實自下午球賽結事後就開始了,如影隨形,好像他有做過什麼不可饒恕的事似的,更令他頭皮發麻。
是她自己一定要請他吃晚飯的,請完了才後悔也太遲了,肯德基很花錢的,她再瞪他也不會回請她。
如果不是答應李滕歡在這等她,他會立刻拔腿就跑,而不是忍受她們用眼睛將他生吞活剝。才坐下就後悔的韓縝暗暗納悶著:難道她們除了瞪他都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嗎?眼觀鼻,鼻觀心,專註地盯著手中水杯,自我催眠,當世界上只剩下他與淡黃色液體存在。
用視線謀殺他周身細胞長達一百秒,陶鳳羽這才轉開眼,輕瞟了眼冷凜著俏臉的賀懷靜,笑得有些奸詐,「懷靜美人,幹什麼板著一張臉,誰惹你生氣了?」
唔,連板著臉的樣子也很好看呢,滕歡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懷靜妹妹憧憬的對像若是她的話,她一定會好好疼愛她的。
寧可代李滕歡接下繁重的學生會事務以獲取與美人儘可能多的接觸機會的美色癖支著下頷看得入神,險些兒流下一桌口水。
賀懷靜像是被人逮到做壞事般,急急調轉視線,瞪著手中的雜誌,回答得有點心虛:「我哪有不開心?陶學姐你別亂猜。」
說起來,她對眼前這位深淺莫測的學姐也是意見多多。原本校方安排她替李滕歡的位置,她正在為多了機會與李滕歡在一起而竊喜。也不知私底下陶李二人怎樣達成協議,李滕歡所有事務皆由陶鳳羽代勞,害她美夢成空,與李滕歡的相處時間急劇下降。即使天天守在學生會辦公室中,可碰到忙著談戀愛的李滕歡的幾率,也縮小到約等於零。
想到就泄氣,她才不想要老是盯著她看過來看過去的怪學姐來指導她如何處理學生會事務呢。
不過和韓縝比起來,她對陶鳳羽的不滿縮小成銀河中一點塵埃,太太微不足道了。眼前一臉假無辜的臭男生才是搶走李滕歡全部注意力的罪魁禍首。要不是他的存在,滕歡學姐怎麼會一天到晚都不在辦公室里,連一點時間都不給她?
想著想著,清麗的俏臉上寫滿怨懟,她狠狠瞪一眼被恨得莫明其妙的韓縝,拉開專屬抽屜,將雜誌扔了進去,一聲不吭地離開。
反正學姐現在就算回來,眼裡也只有他,她才不要繼續和討厭的人共處一室。
陶鳳羽對上韓縝疑惑的眼,很好心地為他解釋道:「沒事,她生理期,心情不好。」
一口茶還沒吞下去的韓縝嗆到,白皙的臉頰立刻火燒火燎,漲得通紅。
陶鳳羽第一次見到這麼容易害羞的男生,大感有趣,心想難怪滕歡那麼愛逗他,忍笑道:「對了韓小弟,以前都沒見你來學生會呢,今天肯到這兒來等滕歡,是不是表示你答應和她交往啦?」
真想知道滕歡妹子用什麼法寶,下什麼迷藥,竟然把這單純的少年騙到手了。
韓縝嗆咳一聲,連忙放下水杯,以免失手打了還要賠錢。明澈的眼對上她促狹的神情,紅潮漸漸漫上耳根,將耳朵燒成通透的紅玉,臉上的表情卻變得鄭重其事,「嗯,我想和滕歡在一起。」
嗄?從未想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陶鳳羽瞠目,不知該不該繼續逗他。
短促的沉寂后,門外飄來輕快的笑語,似銀鈴悅耳,「阿縝,我聽見了,你可別想賴賬哦。」
大門輕輕推開,探頭進來的女子眉眼含笑,佯嗔:「阿羽,不許欺負我的人。」再轉向正在地上找洞的大男生,笑得如花燦爛,「好嘛,男朋友先生,今後就請多多關照了。」
韓縝慌亂起身,回禮,「請多多指教。」
還初次見面呢。陶鳳羽「噗哧」一聲,笑得打跌,「呵呵,真有你的,我還真沒見過像你這麼有意思的人呢,呵呵呵——」
李滕歡白她一眼,好心情地不予計較,向無地自容的韓縝道:「別理她,她精神不正常。對了,這是今天我在路上看到的,我想你應該會喜歡。這是最新出版的,你應該還沒有吧。」
其實即使不是最新版,韓縝也還是有很大可能沒買,只是有可能已經看過罷了。
裝幀考究印刷精美,並附有大量彩頁的建築類圖書奇迹般地使韓縝忘記自己的窘境,眼睛一亮,接過厚重的書籍,連聲道謝。
李滕歡擺手,看著他迫不及待地翻起書,臉上綻出大朵開心的笑,心情跟著好起來,輕輕拍拍一臉古怪地出神的宋飛雅,笑問:「阿雅,怎麼了?下午輸給長青大學啦?」
神魂飛到九重天的宋飛雅一震,反射性地啐道:「開玩笑,有我宋飛雅在,咱們學校怎麼會輸給長青大學?」
那些花拳繡腿,不堪一擊。
直覺地為自己正名后,她泄下氣來,不起勁地道:「滕歡,你回來啦。」
奇了,既然不是輸了球,還有什麼事會讓神經粗到沒心沒肺的阿雅這麼沒精打采?
陶鳳羽奇道:「那你幹嗎一個晚上都陰陽怪氣的y吃錯藥啦?」
害她還以為阿雅是輸不起而變成自閉兒了呢。一個晚上都不吭氣,她還當她承受了多大的打擊,還很好心地不去吵她,讓她好好冷靜一下,嗟!
宋飛雅萎靡地癱在沙發上,指控的目光睨向毫無察覺地翻著書,投入到不記得坐下的某人,告狀道:「滕歡,你們家韓小哥太過分了。」
想想宋飛雅惟一關心的事情,李滕歡拉了拉韓縝,示意他坐著看書,再挨著他排排坐,悠哉問道:「他做了什麼事了嗎?」
總不會是在阿雅比賽的時候在一邊聚眾賭博,影響觀眾情緒球員士氣,導致比賽失利什麼的吧。阿縝雖然愛錢,還沒不擇手段到坐莊聚賭的程度。
宋飛雅突然有精神起來,用力拍了下茶几,怒道:「他就是什麼事都不肯做才氣人好不好?」
阿雅再多拍幾次,學生會下回該換的就不是門了。
李滕歡眨了眨眼,「什麼意思?」
宋飛雅跳起來,一指指到韓縝鼻子上去,好不憤慨,「長到一米八幾的高個子,投籃率只有百分之十也就算了,我也不要求他一定要會打籃球啊。可是爆發力和彈跳性明明那麼好,又不肯跳高跳遠,又不肯跑步,這就給我有點太過頭了吧。要是人人都像他,運動會還要不要開下去啊?」
氣煞宋飛雅。
原本看他那麼高的個子,還想拐他參加校籃球隊。沒想到他虛有其表,拿著球哪都扔,就是不往籃里扔。而那百分之十的命中率更教她氣絕,當時她明明叫他把球傳給她,他倒「咚」的一聲,空心投籃命中了,還站在三分線外的,而她則站在離籃框整整三米遠的地方。後來才知道這小於有輕度近視加散光,還有一點斜視。平時嫌麻煩不戴眼鏡,仗著成績優良,橫行校園時看到老師沒打招呼也沒人怪過他,反正不太適合打籃球就是了。
這也就罷了。可是她退而求其次,好聲好氣請他吃了飯才跟他商量,請他報名參加幾個體育項目,他老大居然一句「我沒興趣」就想打發她,真是太不給面子了。
陶鳳羽「咦」了一聲,驚訝的臉伸到韓縝面前,怪上加怪,驚詫無比,「你不會打籃球。」
完全失敗的誘拐犯恨恨補充:「何止不會,那水平還不是一般的臭呢。」
他爹娘白給他生了兩條這麼長的腿。
兩耳不聞書外事的韓縝被近前到與他只距離五厘米的俏臉嚇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星目,「什麼事?」
陶鳳羽以看著天外來客的目光瞪著他,「你不會打籃球?」
韓縝更加困惑,「是啊。」
不會打籃球,又不是不會走路,為何她們的反應卻像是他這麼大了還不會自己穿衣吃飯一樣奇怪?尤其是陶鳳羽不敢置信的目光,她的奇怪,與宋飛雅
「因為他個子高,應該會打籃球結果卻不會」的帶著惋惜的奇怪又不盡相同,卻像是被他推翻了某件她已經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而表現出的驚訝。
他想起中午她們看到他的食譜時的反應。那種感覺,像是她們覺得他做了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而顯示出不適應。但他之前與她們並沒有什麼接觸,僅是因為滕歡的關係而互相認識的點頭之交而已。為什麼她們幾乎每個人似乎會為他套上某種格式,認為他該怎樣或不該怎樣。而一旦超出那個框框,他就……
他蹙起眉,思緒混亂了起來,如果他的表現超出那個框框,會發生什麼事呢?陶鳳羽的神情,彷彿是因為「那件事」沒有發生才覺得更加訝異的呢。那麼,「那件事」曾經發生過嗎?是否有過什麼人,因為吃牛肉、吃豬心、不會打籃球而使「那件事』』發生了嗎?
「那件事」,和滕歡又有著怎樣的關聯?
真相似乎觸手可及,他卻急急退縮,不再深究。無論如何,現在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是嗎?何必一定要揭開黑紗?何必尋根究底?何必提前面對洶湧的風波?
他驚惶的眼尋著李滕歡,後者暗暗瞪了眼已知失態的陶鳳羽,向他展開溫柔如水的淺笑,淡淡一笑,卻令他的心安定下來,「阿縝,你知不知道學校為了鼓勵同學們踴躍參加運動會,所以設了體育獎金?」
不過收效甚微就是了,沒幾個人肯為了那點錢去賣力。
她若無其事地帶開話題,他則合作地搖著頭,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那獎金怎麼算?」
宋飛雅眼一亮,顯然想到他的可收買性,興奮地道:「我來說,所有的比賽項目都取前六名,第六名得一分,以此遞增,第一名就是六分,然後每分獎金一百元。此外,運動會比賽前三名的,該項體育測驗可以免試,直接計『優』、『十項全能』前三的,還可以不用上體育課,成績按『優』算。韓小哥,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年年都沒有幾個人認真參賽,要拿名次很容易的哦。」
要賺獎金也很容易。
正因為參者寥寥,她才如此傷腦筋,到處打拱作揖,求爺爺告奶奶,坑蒙拐騙,拉人蔘賽。眼看運動會開幕在即,各班的參賽名單卻有半數遲遲不能上交,真教她愁白少年頭。
只要有錢賺,一切好商量的少年心動地道:「可是我不知道該參加那些項目……」
「這個包在我身上。」惟恐他反悔,宋飛雅胸脯拍得山響,豪氣沖霄,「明天我幫你做個體能測驗,一定幫你選出最有把握奪冠的項目,你就放心吧。」
呵呵,搞定了摘定了……
韓縝點頭,眼睛又粘回書本,不再理會宋飛雅欣喜若狂的歡呼,不再聽陸續進門的學生會成員的交談,也努力不去注意身邊女子甜潤的笑語。
如果她不想說,他就不問。
一切,先就這樣吧。
***
「阿縝,明天下午我上解剖課,不知道教授會拖課拖到什麼時候,你和阿雅去做體能測驗的時候自己小心點喔。」
敲定了明天下午放學後到操場做體能測驗,李滕歡便拉著韓縝,離開人越來越多的辦公室。
「小心?」韓縝奇怪地反問,「小心什麼?」
李滕歡皺皺鼻子,說起來猶帶幾分發噱,「哎呀,你不知道啦,阿雅那傢伙是個運動狂,最大的喜好就是拉著人做各種運動嘗試,說是要開發出人家最大的體能潛力,其實就是不操死人絕不肯罷休的魔鬼教頭。所以到時候,你如果受不了就不要理她,她如果敢逼你繼續的話,你就跟她說不參加了,記得嗎?」
想當初,連她都被阿雅騙去「開發潛能」,小命差點被她玩掉。不過只有一次,之後任阿雅再軟磨硬泡到鐵杵成了針也休想讓她點頭參加任何體育活動。
韓縝暗吐舌頭,「我知道了。」
咳,錢不好賺哪。
聽起來好像不大牢靠。
李滕歡操心地道:「你好像不太懂得怎麼拒絕他人不合理的要求,別給她多說兩句又心軟了聽她的話去做,最終累垮的可是你自己耶。」
算了,叮囑阿縝還不如直接交待阿雅不準做得太過分,明天中午她先給阿雅上課好了。
滕歡正在為他擔心呢。
韓縝的聲音中帶上了淡淡的笑意,「你別這樣不放心,我會有分寸的。」
他很喜歡很喜歡被滕歡這樣叮嚀著的感覺。雖然只是一件小事,她卻說了又說,這種關心,讓他忍不住笑開來,片刻前惆悵的情緒也早已煙消雲散。
李滕歡皺眉,「就因為你我才不放心的。」
當初她還不是利用他容易心軟的弱點,騙他跟她一次次約會,真擔心他有一天會被人騙去賣了。
太看不起人了吧?韓縝啼笑皆非,「滕歡!」
給女朋友這樣看不起,他很沒面子呢。
少年低柔的聲音在空中傳播,氣流似乎產生異常波動,李滕歡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閃亮的杏眸望向想表示出不悅卻沒有怒意的少年,眉開眼笑,甜甜要求:「再叫一聲。」
韓縝的臉立刻漲紅,不自在地垂下眼,「滕、滕歡。」
嗯嗯嗯,阿縝害羞的樣子也很可愛呢。
李滕歡笑眯眯地湊上前,在他耳邊惡作劇地低聲道:「阿縝,讓我親一個好不好?」
韓縝嚇得抬起頭來,口吃道:「什、什麼……呀!」
上仰的臉頰上似乎有柔軟的東西掠過,短暫的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接觸,卻令韓縝瞪著獃滯的眼,不知如何是好。
李滕歡雪白的掌輕撫著微啟的唇,驚訝的眼對上少年失神的凝視,有些羞澀地抿出淺淺的微笑,粉嫩的頰漸漸染上艷彩。
真的、真的親到了。
「呃……嗯……阿縝……」
要不要道歉?要為「輕薄」了他而說「對不起」嗎?
李滕歡開始苦惱。
少年驚跳了下,受驚的眼神帶著詢問瞟向她,眼波交會那一瞬,臉加倍地紅。
李滕歡轉過眼,不敢看他,「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落荒而逃。
她身後,不敢抬頭追逐她身影的少年,清楚地明白幸福耳畔一聲聲加快了的「怦怦」聲,有一個名字,叫做「心動」。
***
天氣一天天涼爽。
不知不覺中,秋冬悄悄替換,不過只限於日曆上。地球飽受荼毒,氣候變化亦如瘋子的精神一樣錯亂。早晚溫差十幾度,清晨與日落後冷得要穿毛衣,正午時候卻又只要襯衫長褲便綽綽有餘。一時間,街上穿什麼的人都有。
李滕歡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淺藍色薄外套與白色半身長裙,身旁的韓縝身上則是白襯衫與天藍色牛仔褲。可是剛剛從她身邊走過的妙齡女子上穿銀色緞面無袖短上衣,下身套迷你黑色皮裙,長度只到膝蓋以上三十厘米,美腿畢露無疑,絕對清涼養眼。而因他們放緩了腳步而走到他們前邊去的那位女生卻又穿著高領毛衣,目測厚度約在一厘米左右,果然保暖驅寒,光看著都會替她冒汗,偏偏人家步履悠閑,神色自若,再過去,迎面走來的男生就更誇張,大概是剛比賽完的運動員,全身上下只剩背心短褲,居然還面紅耳赤,汗流浹背,一股子暑意襲人。
摘不懂。
她迷惑地撥了撥垂在兩側的辮子,不知道自己該覺得冷或熱,轉頭問著身旁的人:「你冷不冷?熱不熱?」
稍長的劉海遮住黑眸,韓縝微微皺了下眉,卻騰不出手來,白皙的頰因為走了許多路而氤氳出薄暈,鼻翼沁出微微汗意,「有點熱。」
習慣了李滕歡不時冒出的無厘頭問句,他總是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感覺。
李滕歡側首,虛應一聲,突然停下腳步。
因她的駐足而急急停步的韓縝順著她的視線往一邊的店面看了看,看不出她發現了什麼,「還有什麼忘了買嗎?」
站在馬路邊上的兩個人,看上去與其他各班的後勤採辦組並無區別。細心的女孩子不會忘記要買的東西,也不容易讓小販算錯錢,與只要出力氣就好的男生組成完美的搭配,大多數班級都派出這樣的組合。不同的是,身為運動員的韓縝,與學生會幹部李滕歡,對於自己班上的後勤組來說,都屬於免役人員。而此時他們手上拎的,也並非其中哪個人班上後勤組所需的物品。
在前兩天就已參加完的三個項目比賽的韓縝,今天一大早就被自告奮勇代唐吉祥採買學生會日常用品的李滕歡拖出來當苦力。所以,他們現在才是一副購物歸來的模樣。
說是購買學生會的日常用品,可是,他手上提著的袋子中,並沒有他以為的筆、本子一類的辦公用品,反而全是果珍、奶粉、餅乾、巧克力、果凍一類的零食,甚至還有一小袋麵粉與幾個雞蛋。這樣奇怪的內容冠之以「學生會日常用品」之名,不由令人瞠目。
手上只拎了一袋蜜餞的李滕歡搖搖頭,凝望著他靈明澄凈的眼中小小的問號,溫和而平靜地漾開淺淺的笑,空著的另一隻手抬起,輕觸他的前額,修長柔嫩的纖指溫柔地為他拂開額前的發,順著他的耳廓將髮絲攏在耳後,動作柔似春風。
她一直很喜歡韓縝的發,清爽順貼,絲絲分明。
柔細的髮絲被陽光折射成烏金光澤,在微風中輕輕飄動的樣子,清晰地在她合眼時依然清楚地浮在她面前,在她與他分開的時候。
聽說柔軟的發代表主人溫柔的性子,應該是真的吧,所以指間的發順滑柔軟,觸感如絲。
韓縝有些不自在地瑟縮了一下,想著無關緊要的小問題的頭腦因她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而一片空白。但她含笑溫存的眸,令他褪去因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備受注目而感到的不自然,淡淡地,泛開璀璨的笑顏。
從那天她要他「多多關照」,他請她「多多指教」之後,她常常會不經意地做一些小動作,不算過分,也並沒有太過逾矩,但那些自然的小小接觸當中,卻包含了一種十分十分親密的感覺,讓他漸漸領悟,所謂的「戀人」,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初冬暖陽拂照下,一顆悄悄悸動的心,包裹在名為「喜悅」的情緒里,甜蜜得難以形容。
為他燦爛的笑容小小失神了一下,李滕歡彎起唇瓣,笑出甜美的梨渦,率先想起肩負的偉大使命,「咱們快走吧,吉祥還在等我們把東西買回去呢。」
路旁的唱片行里放著張信哲的《有個人想我就好》,悠揚的曲調、清晰流暢的吐字傾訴著纏綿悱惻的心事,她穿著白色圓頭皮鞋的腳輕盈地划著一個個孤度,陶陶然落在熱鬧的街頭。
駘躲撩
怎麼羨慕天空的飛鳥
沒有愛的人很渺小
把你的髮絲當成戒指繞
溫柔烙印再也抹不掉誰忘得了
離別滋味我從不知道
等你的信天涯海角
它藏不住你的感情線條
有字句燃燒有雪花輕飄如獲至寶
有個人想我就好
像被目光擁抱
你悄悄住進我的心靈城堡
寂寞越來越少
我們有彼此可依靠
……」
(詞:陳家麗)
呵,感覺真好。
韓縝不緊不慢地走在她身邊,道出他的疑問:「吉祥學姐為什麼要買這些東西?」
李滕歡皺皺秀氣的鼻子,笑得俏皮可愛,「你是不是沒看過我們辦公室旁邊的茶水間?」
當然沒有了,韓縝乾脆地搖頭。他只知道學生會辦公室角落的小柜子上一直都放著一大壺檸檬茶,似乎是她們共同的愛好。雖然柜子旁的門應該就是通向茶水間的,不過他一直沒有機會,也沒有興趣去一探究竟。
李滕歡彈了彈手指,從袋子里挖出兩顆橄欖,一顆塞進他的嘴,另一顆放進自己嘴裡,咬了兩下,剔出口中的核,甜彎了眉,笑眯眯地道:「吉祥很喜歡做西點,所以那裡面有烤箱、微波爐和一些簡單的工具。阿縝,你知道嗎?吉祥做的甜點,很好吃很好吃呢。」
而她,則是很喜歡吉祥的手藝。所以早晨吉祥一說她下午想做蛋糕,她立刻自動請纓,替她當跑腿。
嗯,還有,順便把阿縝拐出來約個小會。
韓縝側首看著她微眯著杏眼,孩子氣地露出垂涎三尺的饞相,柔和的眸光籠著不自知的寵溺,「滕歡很喜歡吃甜點嗎?」
李滕歡再挖出一顆橄欖放進口中,仍然只咬了兩下便吐出核,用力點頭,「嗯。」
他現在知道為何她一開始便堅持拿蜜餞了,韓縝嘆為觀止地看著她出神人化的「口技」,照她這個速度,還沒走到校門,兩袋蜜餞早就清潔溜溜』了,的確不需要他來拿。
含著口中對他而言甜得有些過分的橄欖,他用舌頭慢慢轉著,輕輕吮咬,讓甘甜中帶著清香的滋味在口中散開,蔓延入心。
「咦?」突然間,李滕歡吐出第三顆橄欖核,快快咀嚼口中的橄欖肉,一口吞下,修長的手臂在空中用力揮舞,試圖引起什麼人的注意,「陸永培,陸永培。」
側前方的鞋店門口,健康俊朗的高個子聞聲回過頭,古銅色臉上咧出雪白的牙,笑得一臉陽光,「滕歡,好久不見。」
他轉身和同伴說了兩句話,隨即大步走到他們面前,禮貌地向韓縝點了點頭,注意力便轉到李滕歡身上,「現在還好嗎?還堅持要當仵作嗎?」
李滕歡不依地啐道:「你胡說什麼?不許污辱我高尚偉大的事業。」轉頭向韓縝笑道:「阿縝,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大我一屆的體育系學長陸永培,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最佳範本。永培,這位是建築系一年級學弟韓縝,我男朋友。」
頭腦簡單的範本學長有些傻眼地看著斯斯文文的小學弟向他露出溫和的笑,笨拙地跟他打了招呼:
「嗯,學弟好。」拉過李滕歡,壓低了嗓門道:「我說滕歡,你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啊?你今年大四,他才大一,小了一、二、三,三個學年啊,」他一根根伸直三根手指,「你這可是摧殘國家幼苗哪!」
身為她學長及華大的第一任短命男朋友,他絕對有義務、有責任提醒她不要陷入罪惡的深淵。
李滕歡毫不留情的手肘重重撞上他的腹部,頂得他扭曲著俊臉雪雪呼痛后,甜甜笑著走開一步,假裝好奇地問道:「學長今天怎麼有空到這兒來逛街呀?」
明知故問。明明是她們學生會發函邀請他回校觀看兼指導學弟們比賽兼帶當今天下午的籃球賽裁判的好不好?順帶買兩雙鞋子不犯法吧?幹嗎要問得這麼綿里藏針的?
抱怨的話含在嘴邊,他敢怒不改言地深吸一口氣,壓制住腹部的不適。
謀殺啊,下手這麼重。
沒看到李滕歡的小動作的韓縝只看到與她咬了一下耳朵的學長突然間一臉痛苦,關切地道:「學長生病了嗎?我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嗚嗚,真是又純潔又善良的學弟啊,有正義感的男子漢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淪為魔女的祭品。陸永培勉強擠出一點笑,偷瞄一眼女魔頭,招招手,要他附耳過來,「學弟,你確定你真的喜歡她?想清楚一點,趁早跑路應該還不晚,不然……」
小心連骨渣都沒得剩。
「陸永培——」才跟一位熟識的同學打過招呼,回眸瞥見陸某人不知死活地正向韓縝灌輸不良思想,李滕歡沉下杏瞳,唇疃笑意轉濃,目中卻閃起冰冷的星芒,「你畢業不到半年,就嫌自己命長了是不是?」
要不是看在這胸無城腑的大個子是她歷任男友中最沒心機,分手分得最和平,後來甚至還變成好朋友的老好人,他現在不是被她泡到福爾馬林中去就是被捆上解剖台了。
四肢發達的老好人搔搔頭,噤若寒蟬,甚至立刻退開兩步與韓縝拉開距離以示清白,以策安全。在她與韓縝間來回的目光在瞧見她對著韓縝瞬間融化的眸光時,驚訝地想著:不、不會吧,難道滕歡妹子這次玩真的了?